【一】
高二刚转学过来不久,我其实就听过“阮南汐”这个名字。
不是刻意打听,是在一次午休,班里几个男生凑在一起讨论年级里哪个女生好看。
“五班那个林薇,气质绝了!”
“我觉得还是三班的苏晴,笑起来甜。”
“诶,你们忘了阮南汐?就是那个总跟玥玥在一起的,运动会上跑得贼快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有活力!”
“阮南汐?”当时我正低头刷题,笔尖顿了一下。
名字挺好听,听起来像那种白白净净、安安静静、性格挺温和的小姑娘。
脑子里自动给她套了个模糊的、带着点书卷气的乖巧形象。
仅此而已,名字划过脑海,没留下太多痕迹。
后来有一次去办公室给物理老师送作业,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女孩正低着头,被班主任训话。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侧脸线条柔和。
“阮南汐!你说说你,又是你!这次是什么?把粉笔灰混进值日生的水桶里?还是把隔壁班班长的作业本封面画满了小猪佩奇?”
班主任的语气听着严厉,但细品之下,好像并没有真的动怒。
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但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没有半点阴霾。
她吐了吐舌头,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小狡黠:“老师,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试试粉笔灰能不能当颜料嘛……谁知道值日生那么快就来了……小猪佩奇那个……是他先笑我数学作业错太多的!”
她辩解的样子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孩子气的赖皮。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忍不住笑了。
英语老师插嘴:
“老李,算了吧,南汐这孩子就是想法比较奇特,没啥坏心思。”
连一向严肃的教导主任都推了推眼镜,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我当时就站在门口,有点诧异。
这和我之前听到名字时脑补的“温和乖巧”形象差得有点远。
她不是那种安安静静的,反而有种蓬勃的生命力,像棵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小草。
挨训时虽然低头,但脊背挺直,眼神灵动,认错(或者说辩解?)也带着一股理不直气也壮的劲儿。
而且,看得出来,老师们虽然头疼她时不时的小“恶作剧”,但对她本人,是真心实意地喜欢。
她身上有种奇妙的感染力,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旁边还站着个同样眼神滴溜溜转、一看就“臭味相投”的女生,大概就是那个玥玥。
两人站在一起,感觉办公室的空气都活跃了几分。
后来听语文老师在年级组夸过好几次,说七班阮南汐的作文写得特别好,天马行空,想象力惊人,虽然有时候跑题跑到外太空,但文笔灵气逼人,常常被当成范文在年级传阅。
这让我对她又多了一点印象——一个古灵精怪、思维跳跃、不太安分的文科苗子?
【二】
真正和她有交集,是她开始“追求” 我之后。
说实话,挺烦的。
我讨厌被打扰,尤其是那种目的性明确、又带着点幼稚的打扰。
校门口蹲点喊 “早”?声音尖的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引来无数侧目。
往我课桌塞饼干?包装粗糙,味道……据后来成为朋友的哥们儿说,挺一般(当然,他吃了)。
体育课故意把球打到我这边?笨拙得一眼就能看穿。
【三】
她的那些行为,在我当时看来,就是典型的“不务正业”、“浪费时间精力”。
所以,当那个放学后,她拿着那个喷了劣质香水、粉得刺眼的信封,抖着手递到我面前时,我内心的烦躁达到了顶点。
我甚至没看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那抹粉色无比碍眼。
用两根手指夹起来,再松开,看着它飘落——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快、最直接的拒绝方式。
“年级第几啊?有时间多花在学习上,少整这些没用的。”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惯有的冷硬。
转身就走,心里想的只是:终于清净了。
然而,就在我走出几步后,周围响起的议论声和低低的抽气声,让我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我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她。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刚才递情书时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
奇怪的是,那一瞬间,我心里划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是愧疚,而是一种类似“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的迟疑?但这感觉很快被“早该如此”的念头压了下去。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没想到第二天午休,在篮球场,她像一阵风一样冲过来,直接从我手里抢走了球。
动作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
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就那么随手一扔——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干净利落!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下巴微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那一刻,她身上那股被情书事件打击下去的生命力,又猛地爆发出来,甚至更耀眼了。
和昨天那个蔫掉的她判若两人。
“顾辰之,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敢不敢跟我比比运动?”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承认,我被她这股不服输的劲儿,和她刚才那惊艳的一投,勾起了一丝兴趣。
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是那种看到有趣对手时,带着点玩味的笑。
“怎么比?”
“下个月运动会,一人报三项运动,就比谁的金牌多,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熊熊战意。
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一方面觉得她赢不了(我当时就是这么自信),另一方面,确实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当然,我也提出了我的条件:输了就离我远点。
她咬着牙应下了,眼神里的火焰更盛。
【四】
运动会那天,我彻底失算了。
或者说,我完全低估了她。
整个运动场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她的笑容张扬又自信,充满了原始的、蓬勃的力量美。
而我,在最后一项跨栏时意外扭伤了脚,只拿到两块金牌。
站在领奖台下,看着她脖子上挂着三块金牌,故意在我面前晃得叮当作响,还冲我做鬼脸……
挫败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和欣赏。
这个女孩,远比我以为的要有韧性和爆发力。
输给她,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提的条件是让我写一封情书。
我答应了。
【五】
这封别扭的情书后来被同学恶作剧的捅到校长室,我是没想到的。
校长对我自然是和颜悦色,对她则是疾言厉色,直接要叫家长。
我知道我父母不可能为这种事来学校(他们很忙,也觉得这很幼稚),正想着怎么应对,她突然抬起头,把责任全部揽下。
那一刻,我猛地看向她。
她的脸有点白,眼神里明明充满了恐惧(我能想象她爸妈知道后的反应),但她的腰板挺得笔直,声音虽然有点抖,却异常清晰坚定。
她像一只明明害怕却还要张开翅膀护住什么的小鸟。
那份在巨大压力下挺身而出的勇气,那份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担当,瞬间击中了我。
这和运动场上的勇敢不同,这是一种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更令人心折的勇敢。
我看着她故作镇定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我几乎是立刻开口,第一次用近乎“求情”的语气跟校长说话,提议写检讨代替叫家长。
校长同意了。
从校长室出来,那句“谢谢”是发自内心的。
不仅仅是为她解围,更是为她这个人。
然后,她趁机“敲竹杠”让我给她补课。
我答应了,甚至……有点期待每天那一个小时?
给她讲题时,我发现她其实非常聪明,一点就透,只是基础太薄弱,而且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她总说:“哎呀,我爸妈对我要求不高,有学上就行啦,快乐最重要嘛!”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心里就莫名有点急,还有点……怒其不争?我忍不住想劝她,想让她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想让她看到自己其实有潜力。
潜意识里,我甚至开始想:如果她能努力一点,我们是不是……未来还有可能在一个更好的地方相遇?(这个念头当时很模糊,但后来才清晰)
补课的日子,成了我灰白高中生活里的一抹亮色。
看她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看她解出难题时眼睛亮得惊人,看她为了逃避难题找各种蹩脚借口……甚至她死皮赖脸要“护送”我回家,一路叽叽喳喳,都让我觉得……有趣。
我发现自己会因为她解对题而微微勾起嘴角,会因为她抱怨作业多而偷偷减少练习题量(虽然嘴上不说),甚至在她生日那天,鬼使神差地买了盒巧克力(说是买一送一剩下的,其实是我跑了好几家店挑的)。
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感觉变了。
不再是厌烦,不再是单纯的“有点意思”,而是……心动。
我喜欢上这个像小太阳一样活力四射、又像小草一样坚韧不拔的阮南汐了。
【六】
高二下学期,看着她又开始在我身边打转,心思明显没完全放在学习上,我焦虑了。
我知道她的潜力有多大,也深知高考的重要性,我不能看着她因为懵懂的“喜欢”而耽误了未来。
我必须让她把心思收回来,把那股运动场上的狠劲,用到学习上。
于是,我策划了一个愚蠢至极、让我后来追悔莫及的计划。
我找到了我那个性格张扬、演技一流的表妹,拜托她演一场戏。
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刺激,让她知难而退,把注意力拉回学习。
那天放学,表妹准时出现,穿着精心挑选的粉色连衣裙,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按照剧本,她扑进我怀里,我回抱了她,揉了揉她的头发。
做这些动作时,我全身都是僵硬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校门口——果然,阮南汐站在那里,脸色瞬间惨白。
表妹开始了她的表演,那些刻薄的话语,一句句砸向阮南汐:“他很烦恼你一直缠着他”、“你配得上他吗?”、“不如回家照照镜子”……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我知道。
我看到阮南汐的头越来越低,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缩成一团。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想打断表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但表妹紧紧拉住了我的手臂,用眼神示意我“别心软”。
我只能强迫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她那副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我不敢看,怕一看,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
【七】
我听到她朋友玥玥冲出来对我们怒骂,也听到阮南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玥玥,我觉得她说的挺对的……” 那一刻,我几乎要忍不住了。
但玥玥拉着她迅速离开,我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愣神了很久。
【八】
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成功“激励”了她,让她从此发愤图强,像变了个人一样拼命学习,只是看着她后来遇到我时远远躲开、形同陌路的样子,会觉得心被拉扯般的疼痛。
好在她最终考上了南大(我也追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