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蜷缩在床上,盯着木牌怔怔出神。
情绪爆发后的悔意夹杂着委屈通通席卷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死在海浪中,仅靠着旧物激起遥远的记忆。
青石村封闭,年幼少有玩具供她消遣,只好与同伴围着村子疯跑打闹,傍晚回家灰头土脸,活像只泥猴子。
小孩不知轻重,疯起来不管不顾。一次林雁摔在碎石路上,竟也无人理会,三两人影很快便跑没了影,徒留她自己哭着回家,膝盖额头都是流血。
那天晚上,妈妈笑眯眯将木牌挂在她脖上,轻声细语,“不疼哦,这是平安符,小雁儿再也不会受伤了。”
木牌本身并不值钱,很普通的柳树料子,稍加打磨后便成了吊坠,握在手中沉甸甸,有如那天夜晚母亲的手,一点点安抚住林雁。
她无法分辨谢昭月说的是真是假,只能刻意忽略掉这个意外存在。
早起赶路的疲惫终于蔓延开,她无意识陷入沉睡。
半梦半醒间,似真有双手缠上来,绕过她脖颈轻柔打转,像是在为她佩戴什么东西。
“妈?”林雁呢喃一声,本能翻身拉住那双手,拽着人往自己身旁倒,如同幼童般蜷缩进那人怀中。
那人身躯僵硬一瞬,触感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令林雁察觉出些诡异。
不太对。
妈妈身上不会这么凉。
可身旁的味道真的好熟悉,好似百转千回间她们曾相拥过多次,让这份触感刻入记忆,就算睡梦中也无法遗忘。
等等……梦?
林雁浑身一激灵,蓦地睁大眼跳起开灯,谢昭月那张放大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
林雁惊叫一声,拿起枕头就要往人脸上拍。
她想起来了,这张脸不正是自己历年来的春梦主角吗!!??
打成年开始,每年生日当晚她都会梦见自己和只鬼缠绵,起初林雁不以为然,一度觉得是自己睡眠质量不佳。
可连着做上几年,再科学的观念也解释不清啊!
偏偏这种东西难以启齿,一度令林雁困惑不已。
这下好了,找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了!
林雁越想越气,手里动作毫不留情,追着人就要揍。
“别打别打!”谢昭月也没料到她说醒就醒,赤脚在床上四处乱窜,“我真的只想帮你带木牌来着!”
林雁狐疑停住,这才注意到木牌已经重回自己脖颈上,先前那份独属于谢昭月冰冷的触感消失,逐渐被染上她本身温度。
“看吧,是你非要拉着我睡觉的。”谢昭月得到了证据,底气也随之而来,竟反过来控诉林雁。
后者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深呼吸几番才冷静下来,板着脸看向谢昭月,“这个先不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可没听说过山神也有绩效,还需要亲自下海陪睡拉业绩!
谢昭月装傻,“山神啊。”
林雁拿着枕头就要拍,吓得她急忙跳下床,死鸭子嘴硬,“就是山神,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报应?林雁几乎被气笑了,拽着她胳膊就往外拉——
盯着桌上摊开的书,谢昭月头上逐渐冒出问号。
林雁慢条斯理展开其中一页,笑容比对面的鬼还要瘆人,“吃了我的饭,该帮我实现愿望了吧?”
手指轻点书面上字迹,林雁语气带着些微妙,“那请山神大人帮我做题吧。”
这算什么请求?
谢昭月不禁瞪大双眼,随着她手指移动,底下四个字跃入眼帘:微、分、方、程。
这些古怪符号是什么?她皱眉苦思,半晌后两眼呆滞。
她怎么一点都看不懂啊!!!!
“不会?那换一个。”
林雁倒是没太在意,掂量起角落的锄头扔给她,语气轻松,“阿婆那两亩地还没忙完,你去帮她犁一遍。”
谢昭月呆呆抱着锄头,大脑宕机,“多、多少?”
两亩地?她自己?连头牛都不给配吗?
望着她呆滞的模样,林雁不禁陷入沉思。
就算混的落魄点,但多少也有点法力吧?区区两亩地都应付不来?
小说里的鬼怪不都很强吗?怎么她捡来这只这么菜。
“你不会专顶着山神名号招摇撞骗吧?”林雁围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三圈,好看的眉眼终于皱起,深刻怀疑自己捡了个麻烦回来。
“锵——”
不等谢昭月回应,一道诡异锣鼓声自窗外传来,金属撞击的声响尤为刺耳,好似就此开启了什么般,静寂的村子逐渐热闹。
林雁条件反射看表,她竟一觉睡到了深夜!
村口摆放着一架锣鼓,是老一辈科技不发达时召集大家用的,林雁年幼时还敲着玩过。风吹雨打这些年,上面锈迹斑斑早没人愿意去碰。
她想不到什么急事要大半夜敲锣提醒,心头猛地一跳,不安感将她周身笼罩。
“出事了。”林雁喃喃自语,披上外套就匆匆向外跑,谢昭月还未来得及反应,门已经被砰一声关紧。
夜半凉风倒灌进来,吹得桌上书页上下纷飞。
……
李伯死了。
林雁赶到时早聚满了人,村口巨石立在浓墨般夜色中,正下方被源源不绝的议论声包围,尚未靠近便能听见李阿婆的哀嚎。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土腥味弥漫开来,林雁一阵反胃,强忍不适冲进去,就瞧见令人彻夜难眠的一幕——
李伯两眼血红摊在青石下,半截身体竟被埋进土里,指甲尽数断裂,枯老如树皮的手上还残留着泥垢。
大片的血从他腰间渗出,再被泥土尽数吸收,也不知是不是林雁错觉,总觉得这块青石上也覆盖了层血红。
林雁胃中反复翻涌,哀嚎与议论声竟如催命符,几乎叫她窒息。
一双微凉的手带着夜露,悄然覆盖上她的双眼。
谢昭月声音在耳边响起,“闭眼。”
村里乱成一团,也无人在意她的自言自语,林雁靠在她身前喘了两口气,清新的木制香成功抑制住呕吐感,她这才勉强站稳。
下一秒,谢昭月飘忽的声音再次传来,令林雁险些背过气去。
“石头,是活的?”
谢昭月如中午那般呆站在一侧,语气带着份古怪的不解,像是陷入什么谜团般,绞尽脑汁无法去探寻。
“什么意思?”林雁猛地扭头,一时没控制住力气,将人撞得后退两步,碰巧从沉思中脱身。
回神后谢昭月同样茫然,张嘴反复重复一句话,“是活的。”
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
来不及深究,一双手拽上她的胳膊,熟悉的声音念叨着响起,“小雁儿,快出来,别看。”
这么大动静,阿婆果然也被吵醒,推搡着她离开人群,“小娃娃凑什么热闹,没吓着吧。”
关切的语气令林雁心里暖洋洋,果断忘了自己刚才的不争气,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没事,让阿婆担心了。”
“我问你,今天上山没碰见怪事吧?”阿婆又拧着眉打量她,听上去仿佛知道些隐情。
林雁余光撇向没事人般的谢昭月,顿时心虚起来。
她要怎么解释?给山神捡回来揍一顿算怪事吗?
她正纠结着怎么回答,一阵吵闹声围过来,原本在中间哭断肠的李阿婆也不知何时跑过来,往林雁眼前一坐,指着她便质问。
“你真上山了吗?为什么山神会发怒?”
尖锐的话撕破黑夜,直逼林雁眼前,连带着那些曾经瞧着和善的村民,纷纷倒戈对她发出质疑。
阿婆脚步动了动,似是想将林雁挡在身后,但有一人动作更快——
谢昭月身影一晃,人已经站在林雁身前,整个人好似一堵墙,将那些刺耳的话遮了个严实。
“不要听,她们被血气煽动了,不是真心话。”
陌生的名词冲击着林雁世界观,随着谢昭月话音落下,她眼前景色乍然变化起来。
乌云遮盖住月色,所有人身上都蔓延着血色雾气,为首李阿婆更是被艳红遮盖住,连本来面目都无法分辨。
林雁眨眼,在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次见鬼了。
兴许是有过经验,她难得镇定下来,扯过谢昭月衣袖用气声回应,“我明白了,怎么解决?”
“血滴在木牌上,我帮你。”谢昭月回眸,一双眼在夜色中炯炯有神,全然不似方才盯着石头的迷茫模样。
林雁照做,狠心咬破指尖,才刚触碰上木牌,她体内的血液仿佛有灵性般动了起来,络绎不绝涌入木牌。
乖乖,这东西会吸血??
她兀自震惊,身旁的谢昭月双手飞快结印,大声呵斥,“破!”
无形力量以林雁为核心犹自爆发,将村头蔓延的血色一扫而空,月色再度露头,清晰照亮村民们脸上的神色。
电光火石间,有双手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走!”
谢昭月飘的飞快,林雁踉跄着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回头去看村口——
血气散尽,激烈的情绪彻底被打压干净,独剩李阿婆的哭泣声随风飘来,哀伤顺势爬上来,叫每人心底都压了块石头。
沉重、不安。
不知不觉她已跑到村尾,那些哀悼声彻底被抛在耳后,林雁飘忽的神思终于归位,眉头拧的像麻花。
不对劲儿!太奇怪了!
为何她们笃定李伯死于山神发怒?
阿婆那句询问,是不是代表她知道些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
她冷眼盯着游荡在半空的谢昭月,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遇见她以来的所有疑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你不是山神!”
不是山神,所以如此落魄、根本没有庇佑村民的能力,才会面对李阿婆询问时无法辩解。
那今晚村里发生的事,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面对着林雁紧绷的神色,谢昭月头一次觉得人的视线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如钉子般狠狠钉住她的脚步,叫人动弹不得,甚至连欺骗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艰难张嘴,半晌只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山神是我信口胡诌的。”
“你是谁?”林雁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夜风扫过,谢昭月无助呆立在原地,茫然的嗓音在林雁耳边回荡——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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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