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失忆女鬼缠上后》 第1章 清明 时值清明,天未亮便下起雨。 林雁出发时没带伞,只能任由雨丝扑进头发里,披着山间湿漉漉的雾气艰难前行。 山路太久无人造访,原本被踩踏出的小道早被杂草覆盖,叶子带着清凉雨珠直往她裤腿里钻,凉的她直哆嗦。 仰头望去,山峰草木被朦胧水汽所包裹,空气中尽是游移的湿气,前路仿佛永远延伸于山雾深处,不见尽头。 她来这里只为一件事——祭山神。 要列数起新时代的漏网之鱼,她们青石村绝对有一席之地。 这附近往前数几百年是寸草不生的荒山,坐镇正中央的小村庄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压根没机会和外界接触。 近些年小年轻都往外跑,老家仅剩上了年纪的阿叔阿婆,日日守着田地山脉做活。 她上大学后很少回老家,因为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充斥着封闭老旧的味道,莫名令人感到压抑。 但有一个人很喜欢村里。 林雁眼前晃过一个影子,眉头不自觉皱起,整张脸隐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神色略显沉重。 村里没剩几个腿脚利索的人,是林雁的妈妈年年担起祭拜责任,承载着村民的祈愿上山,虔诚祈求山神护佑村庄,免受灾难。 若非妈执意留在村里,也不至于突发病痛无人能医,不过半百便撒手人寰,徒留自己对着空荡荡的老房子伤悲。 甚至临终之前,最终叮嘱都与山神有关。 林雁拨开野蛮生长的荆棘,胸口几乎憋着怨气,一脚将尚湿润的泥土踩实,连带匍匐的杂草狠狠踏平。 ——接到阿婆的电话是意外,但上山却是林雁自己的要求。 她想亲自揭开所谓山神的神秘面纱,用自己的方式像村里证明—— 企图依靠虚无信仰求得一切,本身就是无稽之谈。 回想起当初听闻噩耗的崩溃,林雁唇角紧抿,脚步越发坚定。 地图不知传了几代,到林雁手里时已经破旧不堪,泛黄的纸张逐渐发脆,她用起来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让其四分五裂。 顺着地图标记的道路继续向前,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气放晴,弥漫的雾气被清风吹散,露出她脚底下这座庞然大物原本的模样。 半湿的长发被太阳一晒,整个头顶都被温暖包围,林雁心情脚步逐渐松快起来——快到了。 山神冢与林雁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山顶正中俏生生立着座孤坟,周遭杂草高至膝盖,因为无人修整,神龛、香炉统统没有,简陋的令林雁怀疑找错了地方。 若不是坟头歪歪扭扭插着半片墓碑,林雁几乎怀疑这根本就是个小土包。 硬撑着一口气向上爬,真到了反而无措起来。 林雁呆站半晌,第一想法竟然是这山神还挺接地气。 人家神啊仙啊都是庙堂金身,怎么她们这个如此不讲究,连个遮风挡雨的小草屋都没有。 想着,她又没忍住低笑出声。 堵了一路怨在笑过后烟消云散,林雁薅了把杂草,缓缓吐出口浊气。 一把地底下的骨头渣子,她真是魔怔了才想推翻。 哪来的什么山神山鬼,她回去后最重要的是破除封建迷信,把义务教育普及给大字不识的村民们。 她本想走,可掂量了下沉甸甸的背包,心道来都来了,总要给阿婆交差。 包里装的满满当当,烧鸡糕点、水果元宝被她堆在坟前,敷衍的鞠了一躬。 “林雁前来祭拜,请您保佑陈婆的鸡明年别生病,徐婶的田能大丰收,张婆想挣钱买个拖拉机,还有……” 不知该说点什么,干脆将村民的话完完整整重复一遍,末了沉默一瞬,低声念叨,“给我妈带个话,我活得挺好,让她别担心。” 话音刚落,呼啸的风蓦地停了,她插上去的三柱香烟气直冲上天,顶头的大太阳洒落热意,她胸口有些闷。 她该走了,余光瞥见那歪斜墓碑又觉得碍眼,纠结着上手去扶。 “咔嚓!” 掌心刚碰上去,那石碑顺势从正中间断裂,一半深埋土中,另一半被林雁拿在手心,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风化了?这么不结实啊,林雁看着手里的石头为难。 强力胶能粘住吗? 她正苦思,忽地察觉到一丝动静从脚下传来。 不是声响,是气息。 若有若无的寒气贴着地面游走,蛇一般缠上林雁脚踝,顺着宽松的裤腿悄然向上,所过之处隐隐发冷。 林雁两腿发麻无法动弹,冷汗瞬间落下来。 什么东西?? 她呆站在原地,能清晰感知到软而凉的气息一路向上,好似戏弄般缠在她脖颈处反复流连。 林雁紧张的捏了把汗,大气也不敢出,竭力转动着眼球,企图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 是蛇吗?可感觉不太像。她小时候见过蛇,顶多窜上来爬至腰间。 忽地,一声轻笑凭空响起,清脆中带着些许得意,落在空荡的坟头别有一番滋味,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刺激。 “你是谁?”林雁抑制住几乎冲出口的尖叫,强装镇定。 “你在问我吗?” 又是一声回应,却不偏不倚响在她耳边。 林雁甚至能感觉到微凉的吐息吹在耳垂,惊得她寒毛耸立,脸色又青又白。 是人吗?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荒山上? 随着气息缓慢退开,风恢复了正常,呼啸声打破了死寂,一道身影吸引了林雁的注意。 肤色是雪白的,唇是艳红的。 眉目似这座山峦起伏,悠远绵长。一双眼魅而不妖,笑盈盈的盯着她看,直白似不通人事,又夹着诱惑余韵。 着装打扮与现代大相径庭,层叠的袍裙披在身上,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的一般,将这女子风姿展现的淋漓尽致。 察觉到林雁视线粘在自己身上,美人似笑非笑靠近,“看呆了?”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林雁下意识后退半步,嘴快过了脑子,“有点脏,麻烦你离远点。” 谢昭月唇角弧度逐渐消失,笑容僵在脸上。 她哪里脏了?? 林雁被她看的一激灵,硬着头皮开口,“你这衣服都黑了,上边全是土渣,怎么还缺了条袖子啊?” 身上还带着点土腥味,说实话有点难闻。 兴许是她嫌弃的太过明显,谢昭月恼羞成怒,袖袍一甩呵斥,“放肆,你竟敢这么跟本山神说话?” 见能正常交流,林雁缓缓松口气。 原来是山神啊,她还当是鬼呢! 等等??山神?!! 林雁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瞪得溜圆,像是打量着什么稀奇生物般,用眼神把人从头看到尾。 刚才没注意,定睛才发现这人竟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中。 如果不是她累到老眼昏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真的见鬼了! 乖乖,这已经不能用科学解释了吧? 见她一副吓傻的样子,谢昭月不禁冷哼,“怕了?只要你乖乖供奉我,任何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说完,矜贵的扬了扬头,等待着林雁的讨好。 半刻钟、一刻钟,身前始终没有动静。 谢昭月忍无可忍,偷偷瞥眼一瞧,林雁竟完全没听自己说什么,沉思在自己世界中无法自拔。 是她精心设计的造型不吸引人吗? 她陷入自我怀疑,眼中幽怨翻涌,活像是被眼前人渣过,“你发什么呆?” “啊?”林雁被她喊回神,大梦初醒般揉了揉眼睛,接着做出一件令谢昭月意想不到的事—— 林雁径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独属于活人的温热触感划过谢昭月皮肤,好似往冰天雪地里添了一把火,直烧的谢昭月两颊通红,火苗一路燃到耳尖。 她主动摸自己了! 谢昭月内心狂喜,装出的人设一秒破功,激动的眼恨不得把人盯穿。 好温暖,好想要更多。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谢昭月紧绷的身形松懈下来,犹如宠物讨好主人的本能般,控制不住将身体贴近那双手。 始作俑者并未意识到她的变化,犹自摸着她喃喃自语,指尖顺着脸颊划入脖颈,“冰凉的,真的不是人啊!传言是真的……” 该说她运气太好还是太差?竟第一次就见到活的山神。 这山神长得好生眼熟。 确认了谢昭月没攻击性后,林雁大胆起来,视线放肆在她脸上游移,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张脸、甚至冰凉的触感都叫她莫名熟悉,好似在她记忆深处存在过。林雁在过往记忆中疯狂搜索,却没找到任何相关。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或许是她探究的太明显,谢昭月瞬间清醒,用咳嗽遮掩住失态,后退着转移话题,“你带了贡品吧?” 说罢,也不等林雁回应,径自端起架子,“给本山神呈上来。” 她可是在地底下就闻到香味了! 饿了几百年,凡间烟火于她几乎可遇不可求,要不是为了摆山神的臭架子,她早就第一时间扑上去了。 就算她不说,有些地方也远比嘴诚实。 林雁老早就听见她肚里咕噜噜声响,如今被听她一提,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绕开谢昭月,飞快从袋里取出烧鸡,明知故问,“你是说这个?” 烧鸡是今晨现出炉的,如今虽然冷透,外层油亮的脆皮却照旧酥脆,皮下丝丝纹理清晰可见,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动。 谢昭月吸了吸鼻子,无法抑制地出现痴迷神色,语气急促了两分,“没错!快呈上来让我尝尝。” 这么心急?得是饿了多久! 看穿了这份馋劲儿,林雁动作反而慢起来,犹豫着装作为她着想,“可是凉的不好吃。” 谢昭月喉间动了动,饥饿战胜理智,在美食与面子之中,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快给我!” 她终于受不住诱惑,扑上去就想抢。 林雁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语气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让她装神弄鬼吓唬人,这就是惩罚。 看着小山神委屈的模样,她悠然开口,“你有名字吗?” “谢昭月。”后者扁扁嘴,早没了刚才高深莫测的样子,眼中尽是对食物的渴望。 “能给我吃吗?真的好饿。” 烧鸡入口时,谢昭月险些感动落泪。 太好吃了! 多年饥饿让她失去理智,整个人沉浸在香气中无法自拔,魂体都不自觉拔高半米。 这饿死鬼模样将林雁惊呆,第一反应竟是掏手机拍照。 这年头果然什么物种都不好混啊! 真该让阿婆看看,她们家山神自己都快饿死了,真有本事保佑村里平安? 新文开啦!欢迎宝宝们观看! 今天万更!第一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清明 第2章 旧物 清早雨水浸湿的泥土已然被晒干松软,阳光照射下草木散发出清新香气,与城市中空气截然不同。 林雁正准备下山,与来时不同的是——身后多了个跟屁虫。 谢昭月意犹未尽,又盯上了她包里巧克力,亦步亦趋跟在林雁身后,初见时那山神架子早随着烧鸡烟消云散,活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 “这个叫什么?好甜好香。” 林雁叹了一声,“为什么要跟着我?” 山神不应该寄居山里吗? 谢昭月一脸理所当然,“是你唤醒的我啊。” 是这样吗?林雁有点怀疑。 可她祭拜后谢昭月出现,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以前不信鬼神一说,可也随波逐流看过几本灵异怪志,上面说神鬼需要供养,难不成以后要在宿舍放个香炉? 不行不行,林雁疯狂摇头,这被室友看见算什么啊。 她还要上学,要怎么跟人解释谢昭月身份?总不能跟自己住宿舍吧? 林雁陷入头脑风暴,另一边的谢昭月歪头盯着她,趁其不注意悄咪咪贴近。 她自以为做的隐秘,谁知还没高兴两秒,就听见林雁幽幽道,“跟着我可以,别动手动脚。” 这人真当自己是瞎子吗? 最初两人还是前后脚,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都快重叠在一起了! 真不是她矫情,可谢昭月的手就揽在她肩头,阴冷触感很容易联想到冰冷的蛇,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林雁不停耸肩,企图将她的胳膊甩开。 谁知这副举动落入谢昭月眼底,就变成了嫌弃。 她天塌了般垮着脸,语调急切尖锐,“我魂体不脏的!” 像为了证明什么一样,谢昭月整个人逐渐透明,隐入茫茫青山中仅剩一抹轮廓。 说着,腰身轻轻一扭,那身破旧的衣裙便被甩落在地,从背后将林雁整个环抱住,手脚并用缠住林雁不撒手。 这个状态几乎是未着寸缕,才一贴近便被林雁身上源源不断的暖意吸引,她舒服的手指都舒展开,气息在林雁耳边撩动。 “你看啊,这样很干净的。” 谢昭月靠近林雁后颈深吸一口气,若有若无撩拨她的敏感处。 林雁前行的脚步停住,身形一个战栗,隐隐发抖。 气氛陡然旖旎,谢昭月不禁眯起眼,脑海中飞快闪过些记忆片段,无形的双手灵活游移,“你看……啊!” 话只说了一半,一股怪力猛然将她掀飞,谢昭月猝不及防惊呼,整个人被摔在地上滚了三圈。 狭长的眼瞬间瞪圆,意识也在瞬间清醒,谢昭月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盯着林雁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林雁这会儿没空管她,只觉得被触碰过的地方又冷又麻,阴湿的劲儿简直不要命的往骨头里钻,整个人都不好了。 硬要形容的话——很像是刚用风油精泡过澡。 她后跳着与谢昭月拉开距离,低头便撞上她吃惊的眼神,不禁有点内疚。 自己天生怪力,年幼便能抡着锄头跟人打架,刚才一激动没控制力道,生怕给谢昭月摔出好歹来。 不过山神应该不怕疼吧? 林雁讪笑一声,真诚开口,“你太冷了,我怕得风湿。” 谢昭月,“……哦。” 山上虽杂草不少,土中却夹着不少碎石,摔得谢昭月一把老骨头几乎散了架,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她呆滞爬起,也不敢继续作妖,老实跟在林雁身后,半晌憋出句话,“本山神饿了。” …… 青石村不大,掰着手指头数也就十几户人家。 中午日头正晒,村民们都在午休,应该不会撞见人。 林雁心里正盘算,不料谢昭月突兀停住脚步,眯着眼在村口站定,歪头也不知打量着什么。 “怎么了?”她顺着谢昭月视线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异样,却意外瞧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正靠在村口巨石上乘凉,被岁月压弯的腰杆紧贴在青石上,被褶皱围成一条缝的眼耷拉着,瞧上去昏昏欲睡。 许是被脚步声惊动,那人眼睛睁开一半,在看清林雁后露出个朴实的笑。 “小雁儿回来啦,刚从山上下来?” 大中午不回家睡觉,一把年纪跑来晒什么太阳啊! 林雁第一时间看向谢昭月,头脑风暴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大大咧咧说这就是山神本神吧? “张望啥呢?”李伯疑惑,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林雁莫名扭头与空气对视。 林雁顿时出一身汗,顾不上尚在发呆的谢昭月,匆忙回应,“没啥,就是下山累了,您怎么在这靠着?” “这里好,比家里好。”李伯咧嘴笑着,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她身边多个人,来来回回念叨着。 她想快些结束对话,没想谢昭月也不令人省心,双手抱胸睨着村口那块石头,“就是块破石头,好什么好。” “你闭嘴。”林雁咬牙呵斥了句,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异常,拽着她往自己身后藏。 好在李伯没有继续唠的意思,嘱咐了句快回家便又闭着眼靠回去。 没走出多远,谢昭月就忍不住冒头,“她们看不见我,你放心啦。” “那你不早说?”林雁瞪她。 “你又没问。”谢昭月轻哼,回想着刚才她那副着急的模样,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林雁,“……”看自己笑话很有趣是吗?? 但她没想到,还有令人更无语的事情—— 看着桌上的八桶泡面,林雁陷入呆滞。 “你到底饿了多久啊??!” 她一路都在投喂,前边还有只烧鸡打底,这人也太能吃了吧? 林雁掂量着自己的钱包,心里欲哭无泪。 现在把人打包送回山上还来得及吗? 被她这么一吼,谢昭月缓缓收回伸向卤味的手,讪笑一声,“我没吃过嘛。” 况且这东西也古怪,明明一点肉都没有,香味儿却勾的人心痒痒,她看着新奇,没忍住就吃多了些。 林雁扶额,不等再开口,兜里手机嗡嗡震起来。 被谢昭月的出现打乱脚步,她这才想起没给阿婆报平安。 阿婆是妈妈的远亲,早些年世道不好,一双女儿都病死了,独留下她自己村里生活。 年幼林雁受她照顾良多,平日又远在学校见不到面,回来后难免唠叨。 林雁先交代祭拜完成,让阿婆放心,随后耐心听着对面的日常关切。 一扭头,谢昭月不知何时又从背后窜过来,盯着她的手机一脸好奇。 “你在和谁说话?” 林雁拿着手机推开她向外走,用口型无声提示,“去换衣服。” 阿婆老了,人也爱念叨些旧事,林雁竖起耳朵听着,视线却不自觉顺着窗户往屋内瞧。 谢昭月换衣服的动作倒是利索,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埋头摆弄着什么,身上没了那股活跃跳脱劲儿,险些叫林雁认不出。 她头上乱七八糟的配饰被卸下,长发柔顺披在后肩,午后阳光顺着床落在她发间,为其镀上一层金光。 有两缕发丝调皮地从腰际钻出,整个人没了初见紧绷的束缚感,很容易叫人忘记她的身份。 林雁的衬衫套在她身上略显宽大,领口处露出大片精致锁骨,白晃晃得有些刺眼。 像是察觉到林雁视线,谢昭月微微侧身,露出脖颈间一道红线,似有什么东西从林雁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 眼睛猛地睁大,不敢置信盖过原本的懒散,死死盯着那东西无法移动脚步。 阿婆念叨的声音照旧,林雁却像是喉间被堵住般,失神落魄盯着屋中人。 艳红的丝线将木牌拴紧,安静垂在谢昭月胸前—— 那是林雁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她曾遗失的东西。 …… 今天并不是她第一次上山。 打林雁记事起,妈妈便会在每年清明准备很多好东西。 平日里不好买到的糕点水果,总会被村民们交到她手中,再经由妈妈带去山上。 从此她便认定,去山上就有好吃的。 妈妈心软,经不住她死缠烂打,到底还是在九岁那年带她上了山。 那时山路更崎岖曲折,对那个年纪的林雁来说更是庞大的望不到尽头,没走两步便哭喊着要离开。 她还记得妈妈当时凝重的神色,隐藏在青山的云雾中,严厉的令人陌生。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顺着林雁,强硬让她等在半山腰,不能耽误了祭拜的大事。 林雁在山间迷了路,被村民发现时已经夜半,倒在地上烧昏了头,不省人事。 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醒来后已经过了三天,非但没有任何疲惫感,整个人还神清气爽,挥起农具来都毫不费力。 就是那晚过后,林雁发现自己贴身木牌不见了。 过往记忆浮上心头,林雁怔忪失态,不顾谢昭月诧异的目光,脚步踉跄冲进屋质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过往二十多年,她始终将那种陋习打上封建迷信的标签,更认为那些祈求是无稽之谈。 可现在!山神就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叫林雁控制不住去深究—— 九岁那年高烧,是不是妈妈拿着木牌求了谢昭月? 如若是这样,那、那她为什么不救妈妈?!! 林雁敢打包票,若论村中信徒,妈妈绝对是最虔诚真挚、心地良善的那位。 她心底埋葬着的怨被旧物激发,于此刻爆发出来,泛红的眼尾强忍着泪,就连拽着谢昭月的手都接连打颤。 过分激烈的情绪如一双手死死攥住谢昭月心脏,魂体竟在不知不觉间显露出来,并隐约有越发透明的趋势。 林雁发现什么了吗?为何反应会这么激烈? 可这和木牌有什么关系? 谢昭月脑袋隐隐作痛,强忍着不适哑声解释—— “我……捡到的。” 第二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旧物 第3章 索命 林雁蜷缩在床上,盯着木牌怔怔出神。 情绪爆发后的悔意夹杂着委屈通通席卷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死在海浪中,仅靠着旧物激起遥远的记忆。 青石村封闭,年幼少有玩具供她消遣,只好与同伴围着村子疯跑打闹,傍晚回家灰头土脸,活像只泥猴子。 小孩不知轻重,疯起来不管不顾。一次林雁摔在碎石路上,竟也无人理会,三两人影很快便跑没了影,徒留她自己哭着回家,膝盖额头都是流血。 那天晚上,妈妈笑眯眯将木牌挂在她脖上,轻声细语,“不疼哦,这是平安符,小雁儿再也不会受伤了。” 木牌本身并不值钱,很普通的柳树料子,稍加打磨后便成了吊坠,握在手中沉甸甸,有如那天夜晚母亲的手,一点点安抚住林雁。 她无法分辨谢昭月说的是真是假,只能刻意忽略掉这个意外存在。 早起赶路的疲惫终于蔓延开,她无意识陷入沉睡。 半梦半醒间,似真有双手缠上来,绕过她脖颈轻柔打转,像是在为她佩戴什么东西。 “妈?”林雁呢喃一声,本能翻身拉住那双手,拽着人往自己身旁倒,如同幼童般蜷缩进那人怀中。 那人身躯僵硬一瞬,触感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令林雁察觉出些诡异。 不太对。 妈妈身上不会这么凉。 可身旁的味道真的好熟悉,好似百转千回间她们曾相拥过多次,让这份触感刻入记忆,就算睡梦中也无法遗忘。 等等……梦? 林雁浑身一激灵,蓦地睁大眼跳起开灯,谢昭月那张放大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 林雁惊叫一声,拿起枕头就要往人脸上拍。 她想起来了,这张脸不正是自己历年来的春梦主角吗!!?? 打成年开始,每年生日当晚她都会梦见自己和只鬼缠绵,起初林雁不以为然,一度觉得是自己睡眠质量不佳。 可连着做上几年,再科学的观念也解释不清啊! 偏偏这种东西难以启齿,一度令林雁困惑不已。 这下好了,找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了! 林雁越想越气,手里动作毫不留情,追着人就要揍。 “别打别打!”谢昭月也没料到她说醒就醒,赤脚在床上四处乱窜,“我真的只想帮你带木牌来着!” 林雁狐疑停住,这才注意到木牌已经重回自己脖颈上,先前那份独属于谢昭月冰冷的触感消失,逐渐被染上她本身温度。 “看吧,是你非要拉着我睡觉的。”谢昭月得到了证据,底气也随之而来,竟反过来控诉林雁。 后者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深呼吸几番才冷静下来,板着脸看向谢昭月,“这个先不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可没听说过山神也有绩效,还需要亲自下海陪睡拉业绩! 谢昭月装傻,“山神啊。” 林雁拿着枕头就要拍,吓得她急忙跳下床,死鸭子嘴硬,“就是山神,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报应?林雁几乎被气笑了,拽着她胳膊就往外拉—— 盯着桌上摊开的书,谢昭月头上逐渐冒出问号。 林雁慢条斯理展开其中一页,笑容比对面的鬼还要瘆人,“吃了我的饭,该帮我实现愿望了吧?” 手指轻点书面上字迹,林雁语气带着些微妙,“那请山神大人帮我做题吧。” 这算什么请求? 谢昭月不禁瞪大双眼,随着她手指移动,底下四个字跃入眼帘:微、分、方、程。 这些古怪符号是什么?她皱眉苦思,半晌后两眼呆滞。 她怎么一点都看不懂啊!!!! “不会?那换一个。” 林雁倒是没太在意,掂量起角落的锄头扔给她,语气轻松,“阿婆那两亩地还没忙完,你去帮她犁一遍。” 谢昭月呆呆抱着锄头,大脑宕机,“多、多少?” 两亩地?她自己?连头牛都不给配吗? 望着她呆滞的模样,林雁不禁陷入沉思。 就算混的落魄点,但多少也有点法力吧?区区两亩地都应付不来? 小说里的鬼怪不都很强吗?怎么她捡来这只这么菜。 “你不会专顶着山神名号招摇撞骗吧?”林雁围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三圈,好看的眉眼终于皱起,深刻怀疑自己捡了个麻烦回来。 “锵——” 不等谢昭月回应,一道诡异锣鼓声自窗外传来,金属撞击的声响尤为刺耳,好似就此开启了什么般,静寂的村子逐渐热闹。 林雁条件反射看表,她竟一觉睡到了深夜! 村口摆放着一架锣鼓,是老一辈科技不发达时召集大家用的,林雁年幼时还敲着玩过。风吹雨打这些年,上面锈迹斑斑早没人愿意去碰。 她想不到什么急事要大半夜敲锣提醒,心头猛地一跳,不安感将她周身笼罩。 “出事了。”林雁喃喃自语,披上外套就匆匆向外跑,谢昭月还未来得及反应,门已经被砰一声关紧。 夜半凉风倒灌进来,吹得桌上书页上下纷飞。 …… 李伯死了。 林雁赶到时早聚满了人,村口巨石立在浓墨般夜色中,正下方被源源不绝的议论声包围,尚未靠近便能听见李阿婆的哀嚎。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土腥味弥漫开来,林雁一阵反胃,强忍不适冲进去,就瞧见令人彻夜难眠的一幕—— 李伯两眼血红摊在青石下,半截身体竟被埋进土里,指甲尽数断裂,枯老如树皮的手上还残留着泥垢。 大片的血从他腰间渗出,再被泥土尽数吸收,也不知是不是林雁错觉,总觉得这块青石上也覆盖了层血红。 林雁胃中反复翻涌,哀嚎与议论声竟如催命符,几乎叫她窒息。 一双微凉的手带着夜露,悄然覆盖上她的双眼。 谢昭月声音在耳边响起,“闭眼。” 村里乱成一团,也无人在意她的自言自语,林雁靠在她身前喘了两口气,清新的木制香成功抑制住呕吐感,她这才勉强站稳。 下一秒,谢昭月飘忽的声音再次传来,令林雁险些背过气去。 “石头,是活的?” 谢昭月如中午那般呆站在一侧,语气带着份古怪的不解,像是陷入什么谜团般,绞尽脑汁无法去探寻。 “什么意思?”林雁猛地扭头,一时没控制住力气,将人撞得后退两步,碰巧从沉思中脱身。 回神后谢昭月同样茫然,张嘴反复重复一句话,“是活的。” 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 来不及深究,一双手拽上她的胳膊,熟悉的声音念叨着响起,“小雁儿,快出来,别看。” 这么大动静,阿婆果然也被吵醒,推搡着她离开人群,“小娃娃凑什么热闹,没吓着吧。” 关切的语气令林雁心里暖洋洋,果断忘了自己刚才的不争气,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没事,让阿婆担心了。” “我问你,今天上山没碰见怪事吧?”阿婆又拧着眉打量她,听上去仿佛知道些隐情。 林雁余光撇向没事人般的谢昭月,顿时心虚起来。 她要怎么解释?给山神捡回来揍一顿算怪事吗? 她正纠结着怎么回答,一阵吵闹声围过来,原本在中间哭断肠的李阿婆也不知何时跑过来,往林雁眼前一坐,指着她便质问。 “你真上山了吗?为什么山神会发怒?” 尖锐的话撕破黑夜,直逼林雁眼前,连带着那些曾经瞧着和善的村民,纷纷倒戈对她发出质疑。 阿婆脚步动了动,似是想将林雁挡在身后,但有一人动作更快—— 谢昭月身影一晃,人已经站在林雁身前,整个人好似一堵墙,将那些刺耳的话遮了个严实。 “不要听,她们被血气煽动了,不是真心话。” 陌生的名词冲击着林雁世界观,随着谢昭月话音落下,她眼前景色乍然变化起来。 乌云遮盖住月色,所有人身上都蔓延着血色雾气,为首李阿婆更是被艳红遮盖住,连本来面目都无法分辨。 林雁眨眼,在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次见鬼了。 兴许是有过经验,她难得镇定下来,扯过谢昭月衣袖用气声回应,“我明白了,怎么解决?” “血滴在木牌上,我帮你。”谢昭月回眸,一双眼在夜色中炯炯有神,全然不似方才盯着石头的迷茫模样。 林雁照做,狠心咬破指尖,才刚触碰上木牌,她体内的血液仿佛有灵性般动了起来,络绎不绝涌入木牌。 乖乖,这东西会吸血?? 她兀自震惊,身旁的谢昭月双手飞快结印,大声呵斥,“破!” 无形力量以林雁为核心犹自爆发,将村头蔓延的血色一扫而空,月色再度露头,清晰照亮村民们脸上的神色。 电光火石间,有双手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走!” 谢昭月飘的飞快,林雁踉跄着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回头去看村口—— 血气散尽,激烈的情绪彻底被打压干净,独剩李阿婆的哭泣声随风飘来,哀伤顺势爬上来,叫每人心底都压了块石头。 沉重、不安。 不知不觉她已跑到村尾,那些哀悼声彻底被抛在耳后,林雁飘忽的神思终于归位,眉头拧的像麻花。 不对劲儿!太奇怪了! 为何她们笃定李伯死于山神发怒? 阿婆那句询问,是不是代表她知道些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 她冷眼盯着游荡在半空的谢昭月,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遇见她以来的所有疑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你不是山神!” 不是山神,所以如此落魄、根本没有庇佑村民的能力,才会面对李阿婆询问时无法辩解。 那今晚村里发生的事,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面对着林雁紧绷的神色,谢昭月头一次觉得人的视线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如钉子般狠狠钉住她的脚步,叫人动弹不得,甚至连欺骗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艰难张嘴,半晌只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山神是我信口胡诌的。” “你是谁?”林雁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夜风扫过,谢昭月无助呆立在原地,茫然的嗓音在林雁耳边回荡—— “……我不知道。” 第三发!欢迎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