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明,天未亮便下起雨。
林雁出发时没带伞,只能任由雨丝扑进头发里,披着山间湿漉漉的雾气艰难前行。
山路太久无人造访,原本被踩踏出的小道早被杂草覆盖,叶子带着清凉雨珠直往她裤腿里钻,凉的她直哆嗦。
仰头望去,山峰草木被朦胧水汽所包裹,空气中尽是游移的湿气,前路仿佛永远延伸于山雾深处,不见尽头。
她来这里只为一件事——祭山神。
要列数起新时代的漏网之鱼,她们青石村绝对有一席之地。
这附近往前数几百年是寸草不生的荒山,坐镇正中央的小村庄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压根没机会和外界接触。
近些年小年轻都往外跑,老家仅剩上了年纪的阿叔阿婆,日日守着田地山脉做活。
她上大学后很少回老家,因为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充斥着封闭老旧的味道,莫名令人感到压抑。
但有一个人很喜欢村里。
林雁眼前晃过一个影子,眉头不自觉皱起,整张脸隐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神色略显沉重。
村里没剩几个腿脚利索的人,是林雁的妈妈年年担起祭拜责任,承载着村民的祈愿上山,虔诚祈求山神护佑村庄,免受灾难。
若非妈执意留在村里,也不至于突发病痛无人能医,不过半百便撒手人寰,徒留自己对着空荡荡的老房子伤悲。
甚至临终之前,最终叮嘱都与山神有关。
林雁拨开野蛮生长的荆棘,胸口几乎憋着怨气,一脚将尚湿润的泥土踩实,连带匍匐的杂草狠狠踏平。
——接到阿婆的电话是意外,但上山却是林雁自己的要求。
她想亲自揭开所谓山神的神秘面纱,用自己的方式像村里证明——
企图依靠虚无信仰求得一切,本身就是无稽之谈。
回想起当初听闻噩耗的崩溃,林雁唇角紧抿,脚步越发坚定。
地图不知传了几代,到林雁手里时已经破旧不堪,泛黄的纸张逐渐发脆,她用起来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让其四分五裂。
顺着地图标记的道路继续向前,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气放晴,弥漫的雾气被清风吹散,露出她脚底下这座庞然大物原本的模样。
半湿的长发被太阳一晒,整个头顶都被温暖包围,林雁心情脚步逐渐松快起来——快到了。
山神冢与林雁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山顶正中俏生生立着座孤坟,周遭杂草高至膝盖,因为无人修整,神龛、香炉统统没有,简陋的令林雁怀疑找错了地方。
若不是坟头歪歪扭扭插着半片墓碑,林雁几乎怀疑这根本就是个小土包。
硬撑着一口气向上爬,真到了反而无措起来。
林雁呆站半晌,第一想法竟然是这山神还挺接地气。
人家神啊仙啊都是庙堂金身,怎么她们这个如此不讲究,连个遮风挡雨的小草屋都没有。
想着,她又没忍住低笑出声。
堵了一路怨在笑过后烟消云散,林雁薅了把杂草,缓缓吐出口浊气。
一把地底下的骨头渣子,她真是魔怔了才想推翻。
哪来的什么山神山鬼,她回去后最重要的是破除封建迷信,把义务教育普及给大字不识的村民们。
她本想走,可掂量了下沉甸甸的背包,心道来都来了,总要给阿婆交差。
包里装的满满当当,烧鸡糕点、水果元宝被她堆在坟前,敷衍的鞠了一躬。
“林雁前来祭拜,请您保佑陈婆的鸡明年别生病,徐婶的田能大丰收,张婆想挣钱买个拖拉机,还有……”
不知该说点什么,干脆将村民的话完完整整重复一遍,末了沉默一瞬,低声念叨,“给我妈带个话,我活得挺好,让她别担心。”
话音刚落,呼啸的风蓦地停了,她插上去的三柱香烟气直冲上天,顶头的大太阳洒落热意,她胸口有些闷。
她该走了,余光瞥见那歪斜墓碑又觉得碍眼,纠结着上手去扶。
“咔嚓!”
掌心刚碰上去,那石碑顺势从正中间断裂,一半深埋土中,另一半被林雁拿在手心,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风化了?这么不结实啊,林雁看着手里的石头为难。
强力胶能粘住吗?
她正苦思,忽地察觉到一丝动静从脚下传来。
不是声响,是气息。
若有若无的寒气贴着地面游走,蛇一般缠上林雁脚踝,顺着宽松的裤腿悄然向上,所过之处隐隐发冷。
林雁两腿发麻无法动弹,冷汗瞬间落下来。
什么东西??
她呆站在原地,能清晰感知到软而凉的气息一路向上,好似戏弄般缠在她脖颈处反复流连。
林雁紧张的捏了把汗,大气也不敢出,竭力转动着眼球,企图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
是蛇吗?可感觉不太像。她小时候见过蛇,顶多窜上来爬至腰间。
忽地,一声轻笑凭空响起,清脆中带着些许得意,落在空荡的坟头别有一番滋味,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刺激。
“你是谁?”林雁抑制住几乎冲出口的尖叫,强装镇定。
“你在问我吗?”
又是一声回应,却不偏不倚响在她耳边。
林雁甚至能感觉到微凉的吐息吹在耳垂,惊得她寒毛耸立,脸色又青又白。
是人吗?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荒山上?
随着气息缓慢退开,风恢复了正常,呼啸声打破了死寂,一道身影吸引了林雁的注意。
肤色是雪白的,唇是艳红的。
眉目似这座山峦起伏,悠远绵长。一双眼魅而不妖,笑盈盈的盯着她看,直白似不通人事,又夹着诱惑余韵。
着装打扮与现代大相径庭,层叠的袍裙披在身上,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的一般,将这女子风姿展现的淋漓尽致。
察觉到林雁视线粘在自己身上,美人似笑非笑靠近,“看呆了?”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林雁下意识后退半步,嘴快过了脑子,“有点脏,麻烦你离远点。”
谢昭月唇角弧度逐渐消失,笑容僵在脸上。
她哪里脏了??
林雁被她看的一激灵,硬着头皮开口,“你这衣服都黑了,上边全是土渣,怎么还缺了条袖子啊?”
身上还带着点土腥味,说实话有点难闻。
兴许是她嫌弃的太过明显,谢昭月恼羞成怒,袖袍一甩呵斥,“放肆,你竟敢这么跟本山神说话?”
见能正常交流,林雁缓缓松口气。
原来是山神啊,她还当是鬼呢!
等等??山神?!!
林雁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瞪得溜圆,像是打量着什么稀奇生物般,用眼神把人从头看到尾。
刚才没注意,定睛才发现这人竟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中。
如果不是她累到老眼昏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真的见鬼了!
乖乖,这已经不能用科学解释了吧?
见她一副吓傻的样子,谢昭月不禁冷哼,“怕了?只要你乖乖供奉我,任何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说完,矜贵的扬了扬头,等待着林雁的讨好。
半刻钟、一刻钟,身前始终没有动静。
谢昭月忍无可忍,偷偷瞥眼一瞧,林雁竟完全没听自己说什么,沉思在自己世界中无法自拔。
是她精心设计的造型不吸引人吗?
她陷入自我怀疑,眼中幽怨翻涌,活像是被眼前人渣过,“你发什么呆?”
“啊?”林雁被她喊回神,大梦初醒般揉了揉眼睛,接着做出一件令谢昭月意想不到的事——
林雁径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独属于活人的温热触感划过谢昭月皮肤,好似往冰天雪地里添了一把火,直烧的谢昭月两颊通红,火苗一路燃到耳尖。
她主动摸自己了!
谢昭月内心狂喜,装出的人设一秒破功,激动的眼恨不得把人盯穿。
好温暖,好想要更多。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谢昭月紧绷的身形松懈下来,犹如宠物讨好主人的本能般,控制不住将身体贴近那双手。
始作俑者并未意识到她的变化,犹自摸着她喃喃自语,指尖顺着脸颊划入脖颈,“冰凉的,真的不是人啊!传言是真的……”
该说她运气太好还是太差?竟第一次就见到活的山神。
这山神长得好生眼熟。
确认了谢昭月没攻击性后,林雁大胆起来,视线放肆在她脸上游移,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张脸、甚至冰凉的触感都叫她莫名熟悉,好似在她记忆深处存在过。林雁在过往记忆中疯狂搜索,却没找到任何相关。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或许是她探究的太明显,谢昭月瞬间清醒,用咳嗽遮掩住失态,后退着转移话题,“你带了贡品吧?”
说罢,也不等林雁回应,径自端起架子,“给本山神呈上来。”
她可是在地底下就闻到香味了!
饿了几百年,凡间烟火于她几乎可遇不可求,要不是为了摆山神的臭架子,她早就第一时间扑上去了。
就算她不说,有些地方也远比嘴诚实。
林雁老早就听见她肚里咕噜噜声响,如今被听她一提,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绕开谢昭月,飞快从袋里取出烧鸡,明知故问,“你是说这个?”
烧鸡是今晨现出炉的,如今虽然冷透,外层油亮的脆皮却照旧酥脆,皮下丝丝纹理清晰可见,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动。
谢昭月吸了吸鼻子,无法抑制地出现痴迷神色,语气急促了两分,“没错!快呈上来让我尝尝。”
这么心急?得是饿了多久!
看穿了这份馋劲儿,林雁动作反而慢起来,犹豫着装作为她着想,“可是凉的不好吃。”
谢昭月喉间动了动,饥饿战胜理智,在美食与面子之中,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快给我!”
她终于受不住诱惑,扑上去就想抢。
林雁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语气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让她装神弄鬼吓唬人,这就是惩罚。
看着小山神委屈的模样,她悠然开口,“你有名字吗?”
“谢昭月。”后者扁扁嘴,早没了刚才高深莫测的样子,眼中尽是对食物的渴望。
“能给我吃吗?真的好饿。”
烧鸡入口时,谢昭月险些感动落泪。
太好吃了!
多年饥饿让她失去理智,整个人沉浸在香气中无法自拔,魂体都不自觉拔高半米。
这饿死鬼模样将林雁惊呆,第一反应竟是掏手机拍照。
这年头果然什么物种都不好混啊!
真该让阿婆看看,她们家山神自己都快饿死了,真有本事保佑村里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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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