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
林宅。
林思辰病了一场。
一个人在家里喝酒,把胃喝坏了。
他从小就任性,要什么就一定要什么,不要什么就一定不要什么。
小时候上学,有一回他爷爷去省城办事,回来给他买了个书包。
那时候大家都背绿帆布书包,只有他的书包是蓝的,他心爱的不得了。
有一天坐他后排的埋汰小子把他书包甩上了一串墨水点,他想打人,又嫌那小子鼻涕拉乎的,下不去手。
拎着书包回去哭了两天,他爷没办法,愣是又去省城给他买了只新的。
从小到大他妈没少骂他作,偏执,矫情,认死理儿。
但没办法,他就是他。
他知道自己追求陆小夏,一点优势也没有。
人家去了京州,他在平州和宁州。
林家本事再大,他也没法把矿搬到京州去。
人家陆小夏比他年轻那么多,身边还有个年轻的江一南。
而他,一个老男人。
每年他都要找借口往京州跑十几趟。
并不是非开不可的会,他去。
并不是非见不可的人,他也去。
并不是必须他签的字,他也去。
他是去开会、见人、签字么,不是,他不过是找借口去京州见她。
他自己有洁癖,不能忍受乘坐飞机、火车,出租车,脏死了。每次都带司机自己开车去。
自打那年在她家年夜饭上见了江一南对她的样子,他都以为自己没戏了,可是这两年一直也没见她选择江一南。
他总觉得,自己也许还有戏。
她现在忙着发展事业,总有累的时候。
倦鸟总要归巢。
等到了三十岁,女人就恨嫁,他就有机会了。
江一南那种小年轻,她不喜欢。
也许她就喜欢成熟的呢。
他都快熟透了。
心里装了人,日子也不觉得空虚。
他妈老怀疑他不正常,骂多了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行。
每次自我怀疑的时候,他就想想过去,自己跟小夏相处的日子。
想起那时两人在宁州做邻居,她每天晨跑回来,小脸红扑扑的,流着汗,看得他浑身躁热。
那年跟齐心电器老板娘一起去三清观,山花灿烂,她站在他身边,笑得很好看,他耳热脸躁。
晚上一起看电影,虽然他从不去电影院那种地方,虽然那天他拿着消毒湿巾,手都快擦秃噜皮了,但陆小夏后来看困了,靠在他肩上……他当时身体里暗流涌动。
他脑袋被人开了瓢,是她把自己抱上车送去医院的,抱上车啊,抱的……自己当时迷迷糊糊的,但身体接触了,他有感觉,美得飘飘欲仙。
后来她为了让江一南死心,让他来扮演男朋友,挽着他的胳膊……美死了。
这些事,光是想想身体就热了。
他没病。
他是正常男人。
他只是有洁癖而已。
在男女之事上也有洁癖。
她入了他的心,他心里就装不下别的人。
洁癖算什么病呢。
这些年被那点不死心吊着,他也不觉得难熬。
可是上次他给她发信息,说要去京州开会,要给她带点平州特产过去。
她回信息:
“林总不必费心,我怀孕了,食欲不太好,不用了。”
怀孕?
他当时都被这两字震懵了。
以为自己看错了。
或者她打错字了。
两个月前匆匆见了一面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怀孕了?
他不死心,问了一句:
“你怀孕了?”
得到了一个肯定答案:
“对,我,怀孕两个月。”
林思辰觉得他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那一天。
他当时在车里坐着,本来是要去买平州特产的。
结果愣是在车里坐了好几个小时。
天黑的时候,他把车开去三清观,在里面住了好几天,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后来被他妈强行押回家,像病了一样,郁郁寡欢,空空洞洞,对啥都提不起兴趣。
有一天黄昏时,心里突然就伤春悲秋起来,自己干了一瓶红酒。
他从不那样喝红酒,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叽里咕噜就灌了一瓶。
本来酒量就不行,这下完了,直接去了医院。
幸亏被他妈发现得早,要不然在地上晾一夜,怕是要凉了。
一醒来就被亲妈好抹着眼泪一顿骂:
“林思辰,老娘当年难产了好几天才生下你!你敢死在我前头你试试!你就是死也得给林家留个种再死!”
“早就让你死心,你偏不听,你老蛤蟆想吃小天鹅,你追得上人家么你!”
“追不上就算啦,天底下女人死光了咋滴,你非得在人家那棵小树上吊死!”
“你要是不喜欢那个小杨,我给你相看几个你岁数相当的,人家不嫌你洁癖,你也别嫌人家二婚!二婚女人是个宝,知道疼人!”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坐在床边吧嗒吧嗒抹起了眼泪。
当年生孩子费劲,都怪她没给孩子开个顺利的好头,导致这孩子情路也这么费劲。
心里也埋怨起了陆小夏,那姑娘咋那么狠心呐,都这么多年了,就是座冰山也该化了。
但转念又觉得不能怪人家心狠。
换位思考一下,就自己儿子这臭毛病,天天嫌这嫌那,动不动拿个消毒壶喷来喷去,如果她是女人,她也嫌弃这样式的男人。
她想象一下,她下班回家,男人拿着消毒壶对自己一顿喷,再一脸嫌弃的捏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往洗衣机里放,哐哐放消毒剂和洗衣液,嫌弃谁呢?
光是想想她都想打人了。
一定是生的时候没好好烧香,儿子才得了这洁癖的毛病。
林思辰看着老妈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白头发,心里也酸得厉害。
这些年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没关注过自己老妈。
老妈也老了。
不孝啊。
算啦算啦。
死心了。
但是在他妈伸出手来拉他的手时,他还是躲开了。
洁癖不跟人握手,亲妈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