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公寓楼狭窄的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元乐天的脚步声明明灭灭。他右手小心翼翼地拎着那个装着蜜桃酸奶和草莓牛奶的塑料袋,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勉强遮住小臂上那道刺目的紫黑色淤痕和撕裂的袖口。血腥味混杂着铁锈和汗味,萦绕不散,但他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松。
走到熟悉的房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暴戾、疼痛和烦躁都压进心底最深处,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扯起一个带着点傻气的、属于“阿软专属护卫”的笑容。他掏出钥匙,尽量轻地打开门。
暖黄的灯光瞬间倾泻出来,带着家的温度,也照见了坐在角落小凳子上的阿软。她依旧抱着那个深灰色的素描本,低着头,铅笔尖在纸上划出细碎的沙沙声。听到开门声,她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
空洞的眼神落在元乐天身上,然后,精准地聚焦在他刻意遮掩的左臂位置。
元乐天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阿软,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新出的蜜桃酸奶!我猜你肯定喜欢…” 他献宝似的举起袋子,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阿软没有看袋子。她放下铅笔,站起身,像一抹安静的影子,走到元乐天面前。她伸出冰凉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捏住了元乐天校服外套的袖口边缘,向上撩起一点。
那道狰狞的、皮开肉绽边缘还渗着细小血珠的紫黑色淤痕,暴露在灯光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元乐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张了张嘴,想编个“不小心撞到门框”之类的拙劣借口。但阿软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没有哭,没有尖叫,只是那握着袖口的手指,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过了几秒,她松开手,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医药箱。
元乐天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宁愿她哭出来,骂他,也好过这种沉默的、仿佛承担了他所有血腥的寂静。他笨拙地把酸奶放进小冰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原地不敢动。
阿软拿着碘伏、棉签和纱布回来,指了指他唯一那把还算干净的椅子。
“坐。”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元乐天立刻乖乖坐下,挺直腰板,把受伤的左臂伸出来。阿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冰凉的碘伏,涂抹在他手臂的伤口上。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元乐天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看着阿软专注而苍白的侧脸。
灯光下,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元乐天心里那股因为战斗和威胁而翻腾的暴戾,在这种无声的温柔里,奇异地被抚平了。他甚至觉得,这伤……挨得值。
就在阿软帮他缠上最后一圈纱布,打了个小小的结时——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感。
元乐天眼神瞬间一冷,刚才的温顺荡然无存,像被入侵领地的猛兽。阿软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谁?”元乐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带着冰冷的警惕。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的中年男声,用的是标准的首尔腔敬语:
“元乐天同学?打扰了。我是车泰硕,算是…张在赫那孩子的前辈。听说你受了点小伤,冒昧前来拜访,带了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车泰硕?!
元乐天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听张在赫提过一嘴,是江北区乃至整个首尔西边都很有分量的“前辈”,早年在崔闵昊父亲手下做过事,如今半隐退,但影响力仍在,是真正的地头蛇。张在赫在他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泰硕前辈”。这种人,深夜来访?还知道他受伤?
他看了一眼阿软,阿软已经抱着素描本退回了她的角落,低垂着头,仿佛与世隔绝。
元乐天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熨帖的衬衫和羊毛马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含笑,像个成功的学者或商人。他身后跟着一个沉默的、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和一个印着某著名韩方药局的袋子。
“元乐天,初次见面,深夜打扰,实在抱歉。”车泰硕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笑容真诚得无懈可击,“听说你和朴东健那莽夫有点小摩擦,还受了伤?那家伙就是条没拴好的疯狗,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他示意身后的壮汉将东西递上,“一点水果,还有我们韩国最好的活血化瘀药膏‘活络贴’,对跌打损伤很有效果。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态度谦和有礼,完全符合韩国社会对“前辈”的尊重和体面要求。但元乐天敏锐地捕捉到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精光,以及那温和笑容下,如同深海般的城府。
笑面虎。
元乐天心里立刻给这人贴上了标签。
“车泰硕前辈?”元乐天脸上也瞬间挂上了他那招牌的、带着点少年气的、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学着用了敬语,“您太客气了!一点小伤,不碍事。朴东健前辈也是…嗯,比较热情。” 他侧身让开,“外面冷,前辈请进来说话?地方小,您别介意。”
他表现得像个懂事又略带腼腆的后辈,仿佛刚才在篮球场化身“暴君”的不是他。
车泰硕眼中笑意更深,似乎很满意元乐天的“上道”:“那就叨扰了。”他迈步进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狭窄但还算整洁的房间,最后在角落抱着素描本、如同透明人般的阿软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没看见。
那个壮汉将果篮和药袋放在唯一的小桌上,然后如同门神般退到门外,关上了门。
车泰硕在元乐天示意下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元乐天则随意地盘腿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依旧是那副放松的姿态。
“乐天xi真是年少有为啊。”车泰硕感叹道,语气充满长辈对优秀后辈的欣赏,“朴东健那身蛮力,在江北也算是排得上号的,没想到在你手下…呵呵。”他笑着摇摇头,话锋一转,“闵昊那孩子对你也是赞誉有加,‘暴君’这个名号,起得真是贴切又有气势。”
他直接把崔闵昊搬了出来,点明他知道元乐天拒绝崔闵昊的事情,也暗示崔闵昊对他的持续关注。
“昊哥太抬举我了。”元乐天笑容不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被夸奖的不好意思,“我就是个转学生,就想安安静静上个学,顺便…照顾下我的人。”他再次强调了核心诉求,同时把话题引向阿软的方向,带着点少年人谈起心上人的羞涩。
“年轻人,重情义是好事。”车泰硕赞许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不过乐天小兄弟,在首尔,尤其是在江北这片地方,有时候太安静了,反而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朴东健就是个例子。他背后,可不止他一个人。”
他这是在暗示朴东健背后还有势力,也是在试探元乐天是否知道更多。
元乐天眨眨眼,一脸无辜:“前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车泰硕笑容温和,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起来,“独木难支。再强的老虎,也需要有可以守望相助的领地。闵昊给你的橄榄枝,代表的是秩序和庇护。你拒绝了,这份庇护自然就…”他摊了摊手,意思不言而喻。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元乐天依旧“懵懂”的脸,继续说道:“当然,我理解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闵昊也说了,不强求。只是…作为看着在赫长大的前辈,也看你是个人才,不忍心看你被那些躲在暗处的鬣狗骚扰。”他语气真诚,“江北高后巷那家新开的‘星光’练歌房,是我一个不成器的小辈在打理。环境不错,也清净。乐天xi如果不嫌弃,以后带你的小女友去玩,挂我的账,就当是我这个前辈给你的见面礼,也省得被些不长眼的东西打扰清净。”
他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的条件:一个挂着他车泰硕名号、可以保障阿软安全的“清净”场所。这比崔闵昊许诺的“安静”更具体,也更像是元乐天此刻急需的东西。
元乐天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带着点受宠若惊:“真的吗?太感谢前辈了!您真是太照顾后辈了!”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兴奋,“那家练歌房我知道,音响超棒的!下次一定带阿软去试试!”
他表现得像个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大男孩,完全沉浸在“练歌房VIP”的喜悦中,似乎根本没听懂车泰硕话里关于“鬣狗”和“庇护”的深层含义。
车泰硕看着他兴奋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微闪,笑容不变:“喜欢就好。号码我让在赫发给你。”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休息。药膏记得按时用,效果很好的。”他像个关心后辈的长者,再次叮嘱。
“谢谢前辈!前辈慢走!”元乐天热情地将他送到门口,90度鞠躬,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元乐天脸上那灿烂的、受宠若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嘲讽。他走到小桌前,拿起那盒印着名贵韩方药局标志的药膏,掂了掂,然后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老狐狸…”他低声嗤笑。又是送药,又是许诺“清净”的练歌房,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车泰硕的段位,比张在赫和朴东健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软肋是阿软,精准地投其所好。这份“前辈的关怀”,底下包裹的,恐怕是更深的试探和算计。
他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向下望去。楼下,车泰硕坐进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里,那辆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但在街角阴影处,元乐天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一闪而过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是盯梢的。
车泰硕的“好意”,果然带着尾巴。
元乐天放下窗帘,眼神冰冷。他转身,看向角落里的阿软。她已经重新拿起了铅笔,在素描本上涂抹着,但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更用力。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坚定:
“阿软,别怕。”
“什么练歌房,我们不去。”
“什么前辈的礼物,我们不要。”
“我会守好这里。”
“谁也别想打扰你画画。”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但看到自己手上可能残留的血腥味,又缩了回来,只在衣角用力擦了擦。
阿软没有抬头,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几乎要戳破纸背的黑色痕迹。
元乐天的心也跟着那道痕迹沉了一下。他知道,朴东健的报复只是开始,车泰硕的介入意味着更复杂更危险的局面。崔闵昊在幕后看着,张在赫夹在中间。这片小小的“安静”,正被无数双贪婪或恶意的眼睛觊觎着。
他的笑容可以很甜,像无害的蜜糖。
但他的爪牙,必须时刻淬着最冷的毒。
为了守住这方寸之地的宁静,为了阿软笔下那片无声的世界。
他元乐天,不介意当个让整个首尔西区都战栗的——“暴君”!
窗外,首尔的霓虹依旧闪烁,将这座不夜城映照得光怪陆离。而在这栋旧公寓狭小的房间里,一个少年守护着他的全世界,眼神如冰,心似铁。一场围绕着“安静”展开的、更血腥也更隐秘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车泰硕这只笑面虎的登场,预示着风暴的升级。而“暴君”的獠牙,也将在下一轮的碰撞中,绽放出更刺目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