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凡猛地抬头,血丝瞬间如同蛛网般密布整个眼白!
那是压抑到极致、瞬间被引爆的赤红暴怒!
他的目光如同极地寒风,扫过每一张同样惊恐、痛苦、无助的伤者面孔……
断腿抽搐的男孩、动脉汩汩流血的妇人、腹部胀硬如鼓的老人……
心,如同掉入北冰洋最深的海沟!
去TM的治病救人!去TM的医者仁心!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讥诮与绝望的笑容!
“没钱……那就他妈——都等死吧!”
话音落,决然转身!
背影孤绝,像被全世界抛弃的独狼,拖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踏碎地面残存的光,毫不犹豫地撞开急诊室沉重的玻璃门,将自己彻底投入门外无边的黑暗中。
死寂!
然后,是山洪暴发般的恐慌!
“天哪!他说什么?!没钱就等死?!”
“医生……医生就这么走了?!”
“刚才推进去那个女的是谁?!真的是有钱才先救她吗?!”
“这他妈的什么医院?!黑店吗?!!”
“不待了!趁我还能动!走!都走!”
愤怒的、绝望的、恐惧的议论声浪将急诊室淹没。
信任的基石,在林以凡的控诉与离去中,轰然崩塌。
林以凡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意识昏沉地穿行在城市冰冷的脉络里。
终点?哪里是终点?
上一世,还有她那句“回家”,还有一盏点在小巷尽头、等他归来的灯火……哪怕,那灯火早已熄灭。
这里……没有她。只有指间那枚空留下印记的冰冷戒痕。
无尽的、掏心挖肺般的虚空。
车站的灯光昏黄,如同垂死者最后一点残喘。
去首都的末班车引擎轰鸣,司机提着塑料水杯晃荡,探出头不耐烦地喊:“喂!走不走?今天最后一趟车!”
林以凡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像个真正失了魂的空壳,机械地抬起腿,踏上那个摇晃着,将他送往“过去”的铁皮盒子。
……
凌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像刀子刮过。
巷口拐角处。
林建国佝偻着嶙峋的脊背,费力地拎着刷洗干净的搪瓷夜壶,一步一挪。
路灯将他瘦小单薄的身影拉扯得歪歪斜斜,投在潮湿发霉的墙壁上,孤寂而疲惫。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在昏黄光晕下吃力地辨认着巷口,那个杵在阴影里的高大身影。
“小……小凡?”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以凡眼角未干的湿润痕迹,以及背上那透过廉价衬衫渗出,刺眼的暗红湿痕。
狼狈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寒,狠狠刺了老人一下。
不问。
一辈子的风雨磨砺,早已教会他沉默。
他只是慢慢弯下更加疼痛的腰,用那只能动的枯手,颤抖着指了指自家那扇破旧却熟悉的木门。
“……”
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只吐出两个浑浊而沉重的字:“进屋。”
声音不高,带着铅坠般的重量,是岁月在骨髓里凝成的、最后守护的力量。
屋里,隔夜的油烟混杂着水汽、灰尘以及木质结构特有的陈腐气息。
林建国洗干净手,走到角落的大瓦缸旁。
伸手进去,慢慢挖出一大团醒好的面团,在磨损发亮的案板上重重拍打。
“……咳咳……”
他喘着气,努力挺直那承受着剧痛的脊梁:“等天……天亮……咳咳……去隔壁……老钟头那儿……他……”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有草药……包上……三天……咳……准好……”
“爷爷,不碍事,我……”
林以凡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却执拗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向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带着一股近乎乞求的狠劲。
“听——话!!!”
不再是年轻时的雷霆,那声音像用力拨动一把老旧的弓弦,带着喑哑的劲道和不容拒绝的祈求。
林以凡没再反驳。
他挽起袖子,露出精瘦却伤痕交错的小臂,走到那方被磨得油亮的木质案板旁。
手指试探着触碰那团柔软微凉的白面。
林建国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光。
他没教,林以凡也没问。
爷孙俩无言的对视片刻,一个佝偻着开始擀面皮,动作熟练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迟滞。
一个笨拙的扒拉着木盆里的饺子馅,韭菜的清气混着一点油渣和肉沫的鲜香弥漫开来。
动作生疏,不是医生操刀时的精准,带着从未有过的迟疑和笨拙。
门外,棚户区在晨光中缓缓苏醒。
吱呀作响的木门陆陆续续推开,三轮板车的链条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开始密集。
“老林头!下锅没?
”一个趿拉着旧布鞋的男人探进半个身子,胡子拉碴的脸堆着笑,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蓝色金元纸。
“快了快了!”
林建国努力回应,声音依旧嘶哑:“小凡在帮忙呢!”
“哎哟!小医生回来了?那可是咱们街面的福气!”
男人眼里是真切的惊讶。
陆续有熟悉的面孔凑进小店窗口。
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冲林建国怯怯地笑:“林爷爷,多放点醋……”
有穿着破旧工装、身上还沾着煤灰的汉子,豪爽地一挥手:“老样子!汤宽点,这天开始凉了!”
一张张脸,饱经风霜,透着疲态,却在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时,眼睛亮得惊人。
“呼——舒坦!”
“哎,老林头这味儿,多少年都没变!”
“可不是?离了这儿,上哪找1000块一顿的热乎饭去?”
满足的喟叹,短促地交流,咀嚼吞咽的声响,弥漫着一种被艰难生活磋磨过后,对这份微小满足近乎虔诚的珍惜。
林建国用抹布擦着手,布满沟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腰背弯得更厉害。
目光扫过一张张低头享受热气的脸庞,浑浊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缓慢地沉淀,比铁轨更重。
那一碗碗素朴的饺子皮和馅料,在这一双双粗糙的手中传递、消失,像是缓慢修补着林以凡昨夜,被冰冷现实撕裂的某种东西。
那份喧嚣与愤怒带来的彻骨寒意,在这个光线清冷、蒸汽氤氲的小店里,在周围毫无粉饰的真实里,被无声地吸收、化解、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