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志寿的语,速快得近乎无情。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准确,如同最精密的程序输出,炸得周围人心惊胆战。
看着陆琪小跑离开,他一扭头,转向另一个护士:“初诊记录:患者,女,30岁左右。1.左侧多发肋骨骨折,大于4根,刺穿胸膜,开放性血气胸!”
“断端至少一根刺入心包区,心包填塞!颈静脉怒张如蚯蚓!血压测不出!心音遥远模糊,接近消失!三分钟内解决不了填塞,心跳必停!”
话音刚落,他已转到转运台另一侧,手,按压在张若薇的腹部,语速丝毫不减:“2.腹部膨隆如鼓,叩诊浊音显著,移动性浊音明确!高度怀疑脾脏破裂!门静脉系统受损可能!腹腔内出血量已超1500ml!还在加速!”
护士的笔,几乎在纸上飞。
他却已经掰开那双黑曜石上的眼睑:“3.双侧瞳孔明显不等大,右>左,对光反射迟钝!颅内压增高!颞叶钩回疝迹象出现!马上脑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妍身上:“这女人撑不过十分钟!每一秒都在滑向死亡!必须现在进手术室!”
说完,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立刻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另外两名重伤员:
“那女的:右上臂远端贯穿伤!加压止血带加压!建立两条大通道!快速输注胶体液、血浆代用品、平衡盐液!目前生命体征稳定,马上转到综合医院,来得及!”
“至于老人:左下腹闭合性损伤!腹部板状硬!移动性浊音阳性!马上血压监测,留置导尿管观察尿量!开放静脉通道!通知救援中心派直升机转移,如果飞机没到,一旦心跳不稳或血压再降,送2号手术室!”
所有指令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分配,清晰、高效到极致!
瞬间,就将这个资源匮乏,设备老旧的破败急诊室,那点可怜的力量榨取到极限。
“不行!!!”
林以凡如同被激怒的猛虎,一个箭步冲到申志寿面前!
他双眼赤红,布满了爆炸冲击的血丝和一种被愚弄的怒火!
“你这是区别对待!”
他死死瞪着申志寿,胸膛剧烈起伏,颈间包扎的白色纱布,因愤怒和剧烈动作,再次被丝丝缕缕的鲜血慢慢染红。
“申志寿!你他妈眼瞎吗?!选择性失明?!”
他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盖过了心电监护仪的蜂鸣。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剧烈的耳鸣和一种濒临极限的悲愤与失望。
“那孩子骨头还露在外面!每动一下都可能把血管戳破,二次伤害!他熬不住半小时!”
“那个女人能撑到转移?靠什么?靠动脉可能没断?看看她的血!看看她的脸!看看地上染红的布!再拖下去血管壁软化爆开,神仙也难救!”
“还有那老人家肚子硬得跟铁板一样!随时可能内爆!肠道感染是要命的!!”
“他们哪一个人的伤比你点名的这位大小姐轻?!哪一个人的命不是悬在刀尖上等?!你凭什么先救她!?”
“就凭她姓张?!就凭她有个医科大董事长的爷爷?!所以整个分院的命都得围着她的命转?!”
“你的‘神之手’什么时候,也学会他妈的捧臭脚拍马屁了?!给权贵擦屁股,很过瘾,是不是?!”
他手指颤抖,带着仿佛要撕裂空气的力量,指向那个失血昏迷、面如金纸的女人!
又指向那个痛苦蜷缩、呻吟声都因剧痛而扭曲变调的干瘦老人!
最后指向那强忍着剧痛、努力不哭出声的断腿男孩。
“看看!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他们是人!和你我一样的人!他们的命就不值得被优先抢救一秒?!”
“你的原则呢?!你的‘我的手术台上只有病人’的狗屁誓言呢?!被狗吃了吗?!放你娘的屁!”
“你看到的哪是病人?!你看的就是‘医科大董事长孙女’这块金光闪闪的招牌!在你眼里,只有贴上权贵标签的命才他妈的叫命!”
“最重的?!放屁!你判定的最重,就是她后台的身份,比那娘老子的钢筋还硬!”
林以凡的喘息,粗重得如同拖拉机。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
他死死盯着申志寿那沟壑纵横、毫无表情的脸。
仿佛要穿透那层面具,看到内里流淌的,冰冷的势利血水!
空气仿佛被抽干,窒息般的死寂笼罩下来。
担架车上伤员的呻吟,监护仪的蜂鸣,护士们急促的脚步声,甚至远处传来的救护车警笛,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目光,惊恐的、焦灼的、不忍的、困惑的……全都聚焦在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上。
申志寿缓缓转过身。
他那张如同饱经风霜刀刻的粗糙脸庞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那双眼睛,冷得像万年冻土最底层的寒冰,反射着手术室顶灯惨白的光。
他没有看暴怒到几乎失控的林以凡,目光反而沉沉地落在担架上。
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沉重,如同背负万仞高山般的情绪。
有近乎冷酷的职业判断,有被误解的隐忍……似乎还有一层更深、如同古井深处微澜的沉重与黯然。
他没有解释一个字,没有争论一句。
只是用那永远嘶哑低沉,此刻却如同钢铁被巨锤砸实般,不容辩驳的声音。
一字一顿,砸在凝滞如铁的空气中,也砸在林以凡被怒火炙烤的滚烫的心脏上!
“林以凡。”
“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
“我的刀,”
“只落在最需要它的地方。”
“无关贵贱。”
“无关……对错。”
“现在!”
他猛地抬起右手,那骨节嶙峋、仿佛天生就为执刀而生的手指。
带着千钧之力,精准、稳定、不容抗拒地指向一号手术室,那扇冰冷沉重的铁门!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震得整个急诊区的空气都在嗡嗡颤抖:
“把她!”
“给我推进去!”
“立刻!”
“马上!”
“谁敢再耽搁一息……”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刚从冰水中捞出的手术刀锋,淬着寒芒与绝决,狠狠钉在林以凡脸上!
如同最后的审判,将所有的质疑、愤怒、悲悯都彻底碾碎:
“脱下衣服,再也别当——医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