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苍白光线,艰难地透过布满污渍和水汽的窗户,渗入破败的急诊通道。
昨夜那场摧残般的大雨终于停歇,只留下空气中冰冷潮湿的铁锈与消毒水混合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地面残留的水洼反射着天花板上惨白灯管的光,映照出昨夜混乱的印记。
林以凡仔细地用镊子夹起最后一块敷料,轻轻地覆盖在苏妍颈侧那处被刀锋割开的细微伤口上。
伤口不长,只是皮外伤,但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依旧显眼刺目。
“行了,这两天别沾水。”
他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疲惫和低哑,动作却还算轻柔。
苏妍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被贴好的敷料边缘,指尖冰凉。
她侧过头,目光撞进林以凡近在咫尺的眼眸深处。
那里面有残留的紧绷,手术时的专注未散,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的气息很近,是那种最普通的皂角混着淡淡的汗水味道,却异常清晰地钻入她的鼻腔。
一种模糊的、属于九年前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窜上来。
就像那个午后,在咖啡馆,她困得枕在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的也是这种干净清爽的气息……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苏妍倏地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热。
为了掩饰这刹那的失态,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快,甚至夹杂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埋怨。
“喂,林大医生,咱俩是不是有仇?你这缝合技术跟申医师比差远了!看看这针脚,长短不齐的……这可是我引以为傲的脖子!天鹅颈!懂不懂啊?”
“拉倒吧!天鹅有毛,你毛都没有!”
林以凡没好气地收起器械,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嫌丑?现在擦掉碘伏还来得及,换申医师亲自来缝?”
他将剪断的缝合线扔进污物桶的动作显得有些不耐烦。
“别!”
苏妍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下一秒,她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在地飘向窗外渐渐亮起来的灰蒙天空,“……那个……谢谢你。”
沉默再次短暂降临,只剩下不远处手术室门缝里隐约传来的心电监护仪稳定的“滴……滴……”声。
潮湿的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更深了。
林以凡看着眼前低垂的侧脸,那熟悉的倔强轮廓在晨光熹微中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心头那点因“神之手”碾压而淤积的烦躁和不甘,在这个瞬间奇异地褪去不少。
“你……”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轻缓:“那天法庭上,张若薇突然闯进来提交的手机视频……是你安排的吧?”
苏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刚放下的衣领边缘,指尖沾了点碘伏的黄色印迹。
<span>记住本站:</span> 半晌,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目光却并未抬起看他,依旧停留在窗外。
“她那态度你也看见了,像个会雪中送炭的人吗?要不是我让人在开庭前想办法‘暗示’那位住院的保姆阿姨,最后关头把东西交给她,就凭你最后那点‘家暴导致横纹肌溶解’的推论,法官能让你离开那张被告席?”
苏妍的语气,始终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分析。
可在这份冷静之下,却又隐约缠绕着一丝不易分辨的情绪。
“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终于抬眼,视线迎上林以凡的审视。
“你以为我作为本案的控方检察官,真能随随便便,直接收下那份对关键证人一击必杀的‘证据’?”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在检察长眼皮子底下?在无数媒体和公众注视下?那样,打的不是我的脸,是整个司法体系的脸!”
“这份‘功劳’,也只能‘恰好’落在,和你有着‘深厚情谊’的未婚妻手上,才显得‘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四个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
听着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解释,林以凡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开庭时苏妍数次瞥向计时器,最后关头“失误掉钢笔”的画面。
他恍然大悟!
原来那份扭转乾坤的杀招,从一开始就在她掌控之中!
自己就像棋盘上最重要的那颗棋子,被她巧妙地布局、推进、引导着走到最关键的位置,再打出制胜的一招!
那步步紧逼的控诉,那凌厉的眼神,竟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的一部分?
又或者,其中也夹杂着对他失踪九年的……真实愤怒?
一种奇特的、混杂着被看穿的不适、被拯救的复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气闷涌上心头。
他脱口而出:“所以你一早知道真相?还逼问我那些问题?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法庭上……”
“我是检察官!指控需要证据链!法庭不是凭直觉就能下结论的地方!”
苏妍的音调瞬间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骄傲。
“就算知道了方向,没有铁证钉死陈勇之前,所有的推测都只是推测!控方必须找到最坚固的支撑点!何况……”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埋怨:“是你自己九年来杳无音讯!”
“我连你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我会百分百确定你无罪?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在狡辩?”
最后一句质问里,那份刻意保持的公事公办的口吻,终于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尘封多年、积压已久的委屈和幽怨。
如同冰面下的暗流,终于冲破一道裂隙。
林以凡哑然。
解释?如何解释?
他不是真正的“林以凡”,那九年的空白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这份“前尘旧债”,他无法分割,也无法否认。
<span>记住本站:</span>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雨后早晨特有的湿漉漉的沉重。
就在这时,苏妍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专注,迅速从那些难以理清的情绪旋涡中挣脱出来。
她压低声音,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对了,林以凡,你被收押前,在看守所会见时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关于医科大内部可能存在的不法勾当……”
“那些‘器官交易’的模糊指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或者,你当时还发现了别的什么异常?”
器官交易?!
林以凡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四个字仿佛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他原本沉浸于法庭脱困和解开旧怨的释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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