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本人。”安德说。
数恒没有给下一步指示，于是安德非常诚实地回答了。
门外的私人管家停止了按门铃，双方陷入沉默。安德没立刻进行下一步，她在等这个“记忆实体”反应。
与此同时，数恒的声音重新响起。
【有个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下，组长那边的信号断了。】
安德：“这种情况常见吗？”
【不，应该是出事了。】
按照临时排布的组别，握羽和弥虎此时应该在顶楼接应。
不用数恒继续警告下去，安德明白她的意思。以现在的情况看，很有可能打开电梯门后迎接她们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其他意外情况。
这说明，她们必须在电梯开门之前醒来。
枯山水拍卖行一共32层，第32层就是碰头的地方。数恒进意识空间之前将电梯切换了运行模式，这大块头的铁皮箱子中间不会停下，它会贯彻着这里干练精密且毫不驻足的风格，绝不停歇地上升，直到把她们送上最顶层。
【我简单地算了一下，这个电梯很旧，所以每秒大约上升2.5米，每层楼高度按3米计算，到32楼的高度在百米之内，得把时间控制在37秒之中。】
【我的精神在中继设备上有极限，低于平均值，最多同步时间流速到8倍，也就是，运气最好的情况下能撑到8倍，5分钟。】
安德调出「备忘录」，在里面速记“时间流速，8倍”。意识空间和普通外界果然有时间差，在文德尔港几次行动都太快了，没有较为深刻的体会。
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恍惚感。每次从意识空间出来，都会有轻微的脑雾感，怪不得人人都要买“铁幕”。
安德对这个游戏的时间流速本就有疑问，但生死时刻，她没法去打听更多。其次她不想显得太外行，引起数恒的怀疑。在她无比好使的直觉里，这个数恒比其他几个人难缠一些。
【我不是组长，我也没有兴趣决定别人的生死。你怎么决定？我可以现在断开，或者在到达顶楼的瞬间断开。这现实的37秒内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我们不一定有机会到顶楼。】
“你从没和组长断联过？”
【不，经常。】
“那你？”
【我会把机会交给其他人，或者运气。人活着是很看运气的，你不这么认为吗？如果你不这么认为，那么很有可能你已经站在福神的身边了。】
数恒说话很喜欢东拉西扯，好在安德一思考就放空，左边进右边出，将有用的信息接收到即可，不在意其他的。
“你一定能撑到5分钟。”安德简洁地下了定论。
除此之外，安德再也没有多说一句。数恒那边传来一声笑。
【你这人不客气起来挺熟练的。】
“我运气一般，所以一般不让其他人说了算。”安德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了数恒的话。
门外的管家只短暂地沉默了不到半分钟，掏出了一张备用卡片再次靠近监视器。他似乎知道安德在隔着屏幕注视他，阴沉着脸，离得很近，眼睛鼻子都贴着监视器的镜头。
“你又在装有钱人了。”管家说。
安德听到这句话立刻抬起了头，数恒在另一头先是没有发出声音，接着她慢慢反应过来一样，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我说，你又在装有钱人了。”管家突然大声重复，一字一句，“你又在装有钱人了！”
安德已经了解情况了，还是出其不意地头顶轰一声炸开，心脏剧烈地狂跳起来，她立刻伸手摁在心口。原来剧烈的心跳是这种感觉，连手指都麻了。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稳住精神。
维克托被吓到了。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安德和数恒说过，维克托是第一次当有钱人。
他怨毒，他愤怒，站在富人堆里一边得瑟一边哆嗦，发自内心地没有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上流人士。
他很狂很拽，一遍又一遍地炫耀和为非作歹，并将这些事情作为安慰心有余悸的方法。
“哈哈哈哈，你又在装有钱人了，你怎么总是喜欢装有钱人？”管家大笑。
维克托的一些记忆片段错位到了一起。
这西装笔挺的怪物明明是神川区湾流岛公寓的高级私人管家，此时此刻扮演的却是另一段记忆里的角色。
这是一个切入点。
想要解开维克托身上秘密，必须追溯他变成医药代表之前的生活。
“对了，你房租什么时候交？”管家问。
安德在想，现在麻烦的事情，是怎么避免【入梦】里脆弱的维克托拖她的后腿。
“你是湾流岛的管家。”安德对门外的“人”说。
安德没有自证，她提醒了“管家”。
她在尝试纠正这只“记忆实体”的思维，将他拽回现在的情景中。
即使【入梦】的领域在安德身上，维克托仍然是空间主人，这些因为他心灵活动产生的“记忆实体”，有一部分意识受着空间主人潜意识的支配。
说是提醒“管家”，不过是通过这只记忆实体提醒维克托本人，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目前他已经是湾流岛的业主了，不要再被过去的事情牵着鼻子。
屏幕里的管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湾流岛是什么东西，交房租了！如果你再不交房租，我就要让你睡大街！”
【我还以为他是个很自信的人。】
安德听见数恒的声音，第一反应是要不要继续进行对话。如果没用的话，继续下去意义不大。
这只记忆实体的潜意识非常顽固，能看出维克托已经被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破防了。
安德在论坛里看帖子的时候，读到过“记忆实体”的相关原理。
说空心病需要传播介质和污染源，但落地的土壤不能因此脱离干系，有的人确实更容易被传染的。这一点涉及到人的意识行为模式，比如高危的创伤型人格。
安德在想，这应该就是四型更容易患病的理论基础。
除去遗传因素，创伤记忆被储存在人类心灵之中，未被意识接纳，一旦被激活，会引发强烈的情绪冲击。
有的时候是反抗行为，用暴怒对创伤进行否认。而现在维克托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崩溃，是退回到创伤发生时的无助状态。他在用情绪失控去中断创伤场景。
这些就是“原型”之下的“阴影”。正儿八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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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论，即使在烂人维克托身上也同样适用。
有时候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接受，顶多火气上来了骂回去，但有那么几句就是不能听。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听。听了这些话，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我是谁”了。
没等安德回答，管家直接伸手，将门卡放在感应区，发出连续的滴滴，接着就是齿轮的转动声。就在门即将被推开的瞬间，安德一脚将门踹了回去，并把门上所有反锁都开启。
那个人开门失败了，便堵着监视器，一边对着话筒咆哮，没有具体的内容，从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单一音节。
他手脚并用，开始砸那扇门，门被他砸得哐哐响。明明是安全等级很高的门，此时此刻在那个人的拳头下，就像一扇快崩裂的木头门。
【看来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扇门会被踹开。】
安德真想照着心口来两下，让这个怂货别再担惊受怕的了。只要维克托在他的意识空间这样疯狂地害怕下去，会给她们增加很多困难。
但安德没有时间了，她现在要去争分夺秒地翻箱倒柜。
这位医药代表，放着眼前优渥安稳的生活不珍惜，为什么要给魏玛发私人悬赏，让她离开天穹到文德尔港去？他是怎么知道外面还有人类的？渠道很关键。
困在惠的意识空间的人大半死了，暴力入侵文德尔港的团体隶属于哪个机构？去过的痕迹都被抹除了，这件事情，跟维克托有关系吗？
尽是未知。
安德手指点在眉心，一边向里走去。刚点上来的时候她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条件反射做了这样的动作，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
安德没有回答数恒的问题，继续将手指放在眉心上摸索，同时闭上眼睛。她一边走着，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始对自己念念有词。
“我是维克托，我是医药代表维克托，我是诺伊曼制药的医药代表维克托……”
在学校的时候，江雨遇到不会的题目就会这样摸眉心。她说你得想象你的脑袋是个高速运转的感应器，摸一摸眉心，能帮助你注意力更加集中。
安德说那你把刘海掀起来也是因为要注意力更集中吗？她说那倒不是，那是因为cpu转太快了要散热。
数恒没再继续问下去，似乎在认真打量意识空间里走来走去的安德。安德能意识到数恒聪明，不需要解释太多。
【我记得，你好像是四型。怎么说呢，应该说果然是灵性的四型吗？思路挺灵活。】
数恒说到“四型”的时候，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看不出害怕或是歧视的情绪，安德甚至能听出一些发自内心的认可。
这种人能跟四型的和泉做那么久的同事，三观上肯定不同于普通人。
【挺好的，再多说一点，给小伙子强化一下精神。】
数恒知道安德在做潜意识的纠正。安德点头，继续暗示下去。
“我是维克托，我是医药代表维克托，我是诺伊曼制药的医药代表维克托，我是宇宙无敌巨型企业诺伊曼制药新伊势分公司的伟大医药代表维克托，我有一份了不起的工作，我帅得惊天动地，我很自信，我很有钱，我很强大。”
【也不必强化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