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固树立安全数字化意识，全面培育健康算法化观念”的电子音在导航间隙响起。
全息广告牌在头顶闪动，正在滚动播放各种巨型企业的广告。生物科技、制药专利、数字金融、智能家居、色.情服务、虚拟偶像……
这些标志和名字，这些无处不在的广告，正是它们拼凑出了新伊势。
其中一闪而过的还有安德眼熟的，那些祗园区男孩们动人的笑容，他们下面写着“欢迎您来”的标语。
这些消费在他们身上的钱，他们贩卖自己廉价青春的钱，并没有流向对方。它们消失去了哪里？不知是否和那些遥远的灯光一起跃入了天国。
“湾流岛”隔着无数交错的车道和空中走廊，矗立在视野尽头。
安德在网上简单地看过天穹世界地图，新伊势作为第三号次级区域，只占据非常小的面积。
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新伊势的建筑密度非常大，现在看来尤其体现在作为中心的神川区。越高级的场所就会层层叠起，一直建到上面去。
看山跑死马，明明“湾流岛”就在眼前，却要绕上将近十分钟的车程。
这一条环城高架如同一条巨大的旋转楼梯，盘旋着向上延伸。车轮下的路面不断爬升，车窗外的景色也在同时向上抬高，仪表盘上的里程数跳动着，但导航显示的水平距离才缩短了不到百米。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听见你的‘原型’启动了，”安德说，“你的能力和很多人都不一样，能让我站在空间主人的位置。是你的效果吗？让我扮演了维克托。”
频道里响起数恒一声笑。
与此同时，安德看见了车窗外悬浮在空中的蓝色天平。
不同于魏玛和千鹤释放“原型”时的来势汹汹，数恒的蓝色天平横贯夜空，静默地横亘在天际，大得几乎遮住了半边天。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像一道来自更高维度的审判。
安德已经见过两个三型了，她发现【入梦】和【临摹】显示出来的天平形状似乎有细微区别。
安德想更仔细地观察一下，但她发觉有些不对劲，手指僵在方向盘上。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她感觉到开车的身体正在分裂，有个发抖的男人脱离出来，人类的本能正让他浑身发冷。
维克托的意识漂浮在安德眼前，他全副武装到牙齿，穿着昂贵的高级定制，却在这种场景下被吓得握不住方向盘。
安德感觉手掌冒汗，脖颈变得僵硬，喉咙又紧又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四肢就像是借来的，不听使唤。她被迫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控制发抖上。
【我猜你把我的能力和魏玛的当成了一种，或者她的升级版。】
【但并非如此，“临摹”和“入梦”虽然同属谈判系的“三型”，却是不同的。“临摹”是一种“扮演的能力”，你可以扮演意识空间的任何人。而“入梦”是一种“代入的能力”，进入了这个空间，你就会成为这里暂时的主人。】
【所以“入梦”有它的缺点，就是你“代入”了，有的时候你无法控制本人的情感反应，也无法辨别你和空间主人的界限。比如现在，维克托应该是非常害怕的，你能控制住吗？】
安德并没有刹车的打算，但右脚却像触电般猛地跺下，再抽风一样地松开。她整个人因惯性狠狠撞向安全带，又被死死摁回座位。
维克托发疯了，他想要开车逃离这里。他视而不见一切障碍物，险些撞上后方驶来的卡车。刺耳的喇叭声中，他条件反射地猛打方向盘，车身在马路中间划出“S”形。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只要是本尊释放地“原型”，出现的标志都很明显，出现的方式也会和使用者本人的风格很一致。
安德没有想到，数恒平时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标志出现的时候却这么震撼。
一种被更高存在注视着的恐惧，蝼蚁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显微镜下。
天平缓缓转动，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街区。
它太过庄严，庄严到让人膝盖发软，想要跪下来忏悔自己都不知道的罪过。真奇怪，安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忏悔”两个字。
这就是原型【入梦】的投影，安德屏住呼吸。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虽然说的有些迟了。有点可惜，那就是即使你今天死在了“入梦”里，也不是它的首杀。我的履历在几个人之中是最脏的，我甚至不能像他们几个一样开店。】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我……】
数恒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停下了，她坐在电梯的地上愣住，眼前流动的数据画面聚焦在安德身上。
安德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扇在自己的脸上，响亮的耳光声差点把数恒的心脏病吓出来。
“冷静点，小男孩。”安德说。
安德隔着身体抽了维克托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抽得晕头转向。
即使这个与她共用角色的意识体的恐惧完全是条件反射，她也在告诫他，不要害怕天空中虚无缥缈的原型标记。
她的眼睛冷漠、凶狠，盯着后视镜里。这无疑告诉了他，他最应该害怕的是她。
这一巴掌力道惊人，维克托的意识震荡，思维涣散，如同被重锤击中，原本紧绷的四肢松垮下来，不再和安德争夺开车的主导权。
掌心是维克托被吓出来的汗，和横冲直撞勒出的一道伤口。安德解开衬衫领口，将领带一把扯下来，绕在手上继续开车。
安德再次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时候，眼神淡淡的，嘴角有血渍。
“没事，你继续。”安德说。
脑海里的数恒沉默半晌，才缓缓地再次开口。
【一开始说怕你是骗人的，但现在我确实有点害怕你了。】
.
抵达“湾流岛”。
安德将车驶入漆黑的露天停车场。
车位亮起一圈导引光，充电接口向上抬升，与车底精准对接。
停车场的防护罩渐渐闭合下来，智能助手正在根据实时气象数据调节玻璃的透明度。雨滴砸在外层的声音被转化成了白噪音频率，如果是下班回来，应该会沉浸在这种舒适里。
车身的雨流进排水系统。
新伊势多雨，一定有无数类似的夜晚，维克托就这样坐在车里被白噪音环绕。回家是自然而然的下一步，因此意识体交互得很快。
安德闭着眼睛听闷闷的雨声，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感受到了记忆在奔涌。
“住址在……47层，房间号是4700。”她很快就抓取到了关键信息。
【好的。】
数恒应声。
下一秒，安德眼前浮现出“湾流岛”的三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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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图，所有贵宾通道以红色高亮显示，其中最近的就是停车场正下方。
如数恒所言，她的思路非常清晰。
车门再次朝着斜上方弹开，安德进入通道。
宽敞洁净，灯火通明。电梯间的感应门在她面前无声滑开，无需任何操作，系统早已识别业主身份。
开车一路，安德发现了一件事情。
视线中央的场景是最细致的，清晰到能发现电梯缝隙上的灰尘，或者盆栽绿植的叶子细节。
但当她目光稍移，四周便开始模糊失真。这种视觉衰减在游戏里不少见，显卡在超负荷运行时画面会选择性渲染。
这里说白了是座记忆宫殿，维克托平时能关注到的地方就清楚，场景脱离他的视野就消失。安德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像在玩某个归还“神圣几何”的游戏，行走在尽是视觉错觉的建筑物里。
安德点开了「原型」的工具栏，在“25%”的状态栏下面没有发现【入梦】。她又确认了一下，“50%”和“100%”之中也没有。
原来不是看一眼就能复制的吗？安德在想，或许看清应用机制的时候才能模仿，【入梦】看上去比之前几个能力都要复杂些。
这里都是单层单户格局，既满足了精英人士对私密性的要求，又兼容了新伊势智能管理系统的基础架构。
快递服务机器人会根据“4700”进行快速配送，安德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发现快递摆满了架子，最上面还有一份披萨外卖。
安德将眼睛对准虹膜识别器，门打开了。
她迅速地走进去再关上门，将这个空间尽量变得封闭，防止出现什么奇怪的“记忆实体”。
就在安德往里走的时候，身后的门铃突然响了。
那声音很尖锐。没有人说话，没有脚步，只有门铃一声接着一声。
“刚刚有人和我们一起上来吗？”安德问。
【当然没有。这里是我建造的记忆宫殿，里面只有你一个主角。】
安德盯着那扇门，走了回去。数恒的回答提醒了她，此时此刻她就是维克托。
监视器里可以看见门外，一个男人正看着她。镜头里他头大脚小，走廊的顶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他站得笔直，西装革履，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嘴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画面突然抖了一下。
等屏幕重新稳定时，那人已经向前迈了半步，现在整张脸几乎贴在了门板上。
安德没有动。她没有开门，也没有出声。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着急，每隔一会儿就按一次门铃。
门铃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急促，响完屏幕就会短暂关闭。每次响起的时间间隔都差不多，不长不短，刚好让人以为他要走了，又突然响起。
“你有什么事？”安德冷静地问。
听到声音，那个人的脸立刻变了，变成了一种夸张的笑容：“您好，维克托先生，我是您在湾流岛的私人管家。”
“说事情。”
“湾流岛是神川区的知名高级住宅区，我们提供24小时私人管家服务，顶级安防系统，以及完全私密的居住环境……”
“你还有别的事？”
“当然了，维克托先生。我到这里是想问您，现在和我对话的，是您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