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舍离国,出家人受教派监管,决不可能跑到台上招摇,张行愿没再纠缠,道了句“明白”就返回羌仓,之后再没见过他。
这些天晚上,酒客们有了新的话题——
摄政回来了!
据说,摄政大人前些日子在舍离国西南部与达汗国的大君会晤。
张行愿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才不在乎摄政回不回来,她的衣茉不见了!
起初,张行愿先上衣茉家里讨人,她家里人倒是不急,衣茉年轻贪玩胡闹,从前也有过几天不归的情况。
张行愿总觉得不对劲,衣茉在专业上是相当负责的,既已答应了演出,一定会腾出时间和她聊本子,不可能不声不响跑了。
问过园主,园主的看法是衣茉刚领过酬金,这几天没演出任务,出去玩几天是很正常的。
可张行愿就觉得不正常,跑遍大乘街的酒舍和茶肆,美人衣茉没找到,绝色比丘没见到,倒是遇见了一拳之仇的鲁莽大哥。
她上去就问,鲁莽大哥骂骂咧咧,“那个臭婆娘早跟我闹翻了,怨我打人,我管她去哪。”
张行愿感慨,整个舍离城,只有她最想找到衣茉。
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掀起羌仓的缁色门帘,她便听得酒客嚷嚷,“大勇寺的住持被杀头了!”
一句话惊动四座,所有人都围过去听。
张行愿靠着柱子竖起了耳朵。
那酒客痛心疾首宣布,“舍离城最后一座无寂派寺院陷落了。”
有酒客搭话,“那僧人怎么办?会被赶回西南吗?”
惊动四座的酒客说:“能回西南就不错了,我听说,住持的脑袋此刻就放在大勇寺的门槛上,无人敢进出了,都不敢跨过那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
这事很快就传遍全城,一部分人认为两派之间早晚要短兵相接,一部分人认为打不起来,因为有寂派背后不仅有摄政和贵族势力,还有达汗国的支持。
不幸中的万幸,那颗住持的头颅没有在牌匾下曝晒多久,法王亲临大勇寺,褪下紫袍为其遮羞掩盖,亲手埋葬了年逾半百的老人,获得老百姓一致好评。
“法王慈悲啊。”央珍感慨。
张行愿听着,敬慕之余,忍不住细想——
摄政杀人,法王埋人,难道摄政和法王不是一条心?
法王此举,无疑向世人宣布,杀害住持不是他之授意,乃权臣暴政。
这是在敲打摄政,还是在拉拢无寂派?
据说,法王一家都是无寂派教徒,偏偏他成了有寂派的最高领袖。
据说,法王十四岁就登上圣座,在位六年,而今不过二十,年轻有为啊。
张行愿被满脑子的瞎想领到了传喜园,尚未走进园主房,就听见里头的人大发雷霆,“没了大勇寺,还有我传喜园!有寂派欺人太甚!”
张行愿忍住了叹息,赔着小心走进去问,“园主,有衣茉的消息吗?”
园主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总穿一身礼佛的装束,很为居士的身份自豪。
经张行愿一问,他的冷静才肯复位,“还没,已经派人去寻了。行愿先生,衣茉固然优秀,但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准备替补方案吧。”
不等张行愿拒绝,园主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到戏台上升经幡,击法鼓,吹法螺,一时间,戏台变道场,传喜园梵音周遍。
那尊欢喜金刚佛从戏园香堂被请到了戏台之上,接受圣徒的供养和朝拜。
戏台之下,看客仍旧在看戏。
张行愿沉着坐在台下,觉得这一幕荒诞至极。
佛怎么能供在戏台上被膜拜。
这是礼佛,还是戏佛?
有个问题更是令她费解,有寂派忌惮无寂派,传喜园是怎么安然无恙走到今天的?
她很快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无寂派更懂娱乐吧,毕竟,酒肉女人样样都沾,他们可能阴差阳错地从文娱行业里找到了传道的妙法,而禁酒肉、禁女人、禁娱乐的有寂派,肯定不会想到这种花里胡哨的方式,藉此让无寂派在他们忽视的领域里野蛮生长。
传喜园就这样坐大了。
然而眼下时局动荡,风声鹤唳,舍离城又是有寂派的主场,园主这样明目张胆,无异于自毁长城。
张行愿实在看不下去,黯然离场时却被园主叫住,“先生,情修法门,不正是《空花万行》的妙处?等《空花万行》上台那天,我定让经幡满园,梵音琅琅,为先生助威。”
张行愿看着香火缭绕的戏台,莫名生出几分哀愁来,“园主信的是佛教还是拜佛教?”
园主面露不悦,“先生何意?有话直说。”
张行愿终是没憋住那一声叹息,“勇于敢则死,勇于不敢则活,敢和不敢,是莽撞之勇和智谋之勇,活下去才能办成更多的事。特殊时期特殊情况,心香比线香更更珍贵,有心就行了。这世间多几个人,总好过多几座坟,还望园主珍重,传喜园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吧?”
懒得去看园主的表情,张行愿匆匆离去,所谓君子不立危墙。
在舍离国当编剧真真太难了,本子有了,演员丢了,戏院分分钟关张,人头分分钟不保,张行愿只觉前途堪忧,愁上加愁。
可她很快就愁无可愁了,衣茉露面的那一刻,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那颗年轻的头颅被随意摆在传喜园高悬的门匾之下,吓得经过的人不敢再经过。
不劳摄政上门清理,园主连夜请佛回堂,偃旗息鼓,遣散同修,无人敢挪动门楣之下那一颗新鲜的头颅。
他们既怕摄政一怒,项上人头会取代衣茉置于街市,又期待法王再度大发慈悲,亲临安抚。
张行愿不忍衣茉遭人唾弃羞辱,毫不犹豫就褪下外穿的藏青衣裙,里里外外裹了几层,抱着衣茉六神无主。
她不知要去哪,送衣茉回家?
可她自己尚未缓过神来,如何应付衣茉家人。
她茫然无措,凭本能迈进传喜园,趁着四下兵荒马乱,她从侧门出去,告别繁华。
一个人影尾随而至,他跟了她一路,终于上前把她拦住,她抬头,才发现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来人,擦了擦眼,竟全是泪。
她抱紧衣茉,与身首异处的故人在悲风中相依,再次朝来人打量,原是那绝色比丘,那什么阿霜。
今晚的他依旧是青年百姓打扮,着一身不起眼的栗色常服。
一股邪火莫名窜上心头,她知道人不是他杀的,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大动肝火,“你来得真是时候,衣茉消失,你也消失,她一出现,你就出现,她的死和你有关?还是你能预知她的生死?”
他并不着急回话,只想多给她些冷静的时刻。
今晚的她依旧扎着马尾辫子,素面朝天,为衣茉褪去襦裙,她身上仅余一身墨色布衣布裤,腰间的黑纱带使得宽衣在她身上紧裹,勾勒出她纤美而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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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的身体线条。
这一身是张行愿让成衣铺的掌柜按照她的要求改良的,非常方便办正经事。
半响,他缓声问,“姑娘要去哪?”
张行愿方寸有失,但理智犹存,并不影响她自持筹谋,“会超度吗?”
“会。”
“我要去方便超度她的地方。”
“有点远,随我来。”
他走在前头,领着她弯弯绕绕地穿过许多小巷。
路越走越宽,人越来越少,张行愿不免有些心慌,踏着小碎步跟紧了他。
他听见声响,知她害怕,便停下来等她,随后带她步入一条幽深曲径。
长夜扶风,树影重重,不远处湖泊如镜,映照星河,如此美景,竟无人来赏。
静谧的白杨林是最好的屏障,让躲进去的悲伤不会被告发。
他见她衣衫单薄,脱下外袍给她披身,遭她冷漠拒绝,“你不用管我冷不冷,你只管她早登极乐。”
他没有勉强,默默把衣袍放置一边,到树下结跏趺坐,闭目合掌,微妙庄严。
他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犹如佛掌,绵柔,温热,指甲如玉。
圣妙梵音自他而出,悠扬有力,富有磁性,既能为亡人超度,亦能为生人镇魂。
张行愿与他对坐,如画晚景和清月孤影在他身上刻下一种矛盾而凄绝的幽美。
等他念完经文,她已把未来之事大大小小盘算明白。
他睁开墨瞳看她,“接下来,姑娘如何打算?送衣茉回家?姑娘恐怕说不清楚。”
她主意已决,“我说不清楚,就让杀她的人说清楚。”
这样的手笔,和大勇寺如出一辙,不是摄政又是谁呢。
她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是衣茉。
用襦裙重新裹好衣茉,她打算告辞。
他一个箭步将她拦下,“姑娘要去摄政府?”
她态度坚决,“对,我非去不可。”
他面色一沉,“姑娘要做什么?”
她只轻轻扬眉,一身反骨就暴露无遗,“我要把衣茉送到摄政府大门,让走过路过的人都知道,是摄政要了衣茉的命。”
他垂下衣袖,“知道又如何?”
她激进狠厉又沉着坚毅,“衣茉不会再呼吸了,但是百姓会呼吸,我要让摄政在呼吸间听听老百姓是怎么说他的。”
他轻摇头,“他不在乎。”
她咬牙切齿说:“他会慢慢在乎的。我要让舍离城百姓和摄政府上下,永远忘不掉这颗头颅。以后,每当有人经过摄政府,每当有人进出摄政府,都会想起这一缕芳魂。”
顿了顿,她用更决绝也更铿锵的态度说:“我要用世人的众口铄金作衣茉的陪葬,我要让摄政的一生功名为衣茉殉葬。”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比日月明亮,让星河倾倒。
他看得失神,“姑娘比法王还勇敢。”
张行愿攥紧了拳头,“我决定了就不会变,你别劝我,也别拦我。”
“我随你去。”他退至她身旁,与她并肩。
她不敢置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雪白的颈脖,“你要和我一起送人头?”
“正是。”
她郑重警告:“你想清楚,这差事做好了要吓个半死,做不好就双双毙命。”
他学着某人的语气说:“我决定了就不会变。”
她会知道她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