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贵妃声音极轻,语气不带半分情绪:“你会如何?”
沈扬尘闻言缓缓抬眸,神色中依旧是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奴才和谢姑娘的命,都是承蒙娘娘恩赐。”
“但若是娘娘真想动手,奴才也不会阻拦。”
“只是会可惜……娘娘少了一把好刀。”
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语气中似乎确实是带着几分惋惜。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像是听到什么颇为新奇的回答:“哦?不会拦?”
“她的命,自撞柱那一刻起,便不在她手里。”
“只是娘娘若真要杀她,也需想清楚——”
“这宫里能咬谢皇后一口的狗,可不多了。”
“更何况,她如今是陛下心头的一桩冤。”
沈扬尘垂眸含笑,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你总是这般把人看透,便不怕有日栽在谁手里?”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直起身来,望向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怕。”
沈扬尘抿了抿嘴,拱手答道:“奴才怕得很。”
“所以才选娘娘这条船。”
“其他人未必懂得惜命之人有几分可用,娘娘却知我,不求大富大贵,只图长久活着。”
一时间,熹贵妃静静的望着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他语气真诚无比,眼底却藏着一层常人难窥的清明与算计。
过了半晌,熹贵妃终究是轻轻叹息一声,坐于软榻一旁,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一旁的扶手,低声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明日辰时。”
沈扬尘轻声应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交代一场小病初愈的起身时辰。
熹贵妃静静看着他,指尖从扶手缓缓滑下,最终停在茶盏边缘,轻声笑了笑:“你倒是算得极准。”
“奴才只是提前下了点药,调理脉象。”
沈扬尘低垂着头,语气中尽是恭敬,却自有一股胸有成竹的从容,“娘娘若是信我,明日辰时,奴才自会唤她醒来。”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颇为满意的缓缓点头:“这宫中,能算得准人心的,不多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又缓缓问道道:“你准备如何让她‘开口’?”
“娘娘可还记得咱们昔日宫中那位吴姑姑?”
沈扬尘忽然笑了笑,提起一个似无关紧要的名字。
熹贵妃闻言眼神一凝,随即唇角微动:“吴姑姑……宫人皆传她死后夜半梦游,口中含冤三句,被当作厉魇请道士镇魂的那位?”
“正是。”
“秋吟醒来之后,奴才会命人散布消息,说夜里常见一白衣女子出现在宫中四处哭泣梦话,言‘为何害我’‘皇后为何不信我’‘还我清白’之类的话。”
“此事一出,自有心人不敢再言‘她死有应得’,反而会再让谢皇后惹得一身腥。”
沈扬尘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熹贵妃低低一笑,声音柔媚如水:“你倒是喜欢旧事翻来覆去。”
“宫中人,最信旧事。”
沈扬尘抬起眼帘,神色微动:“哪怕不是事实,只要与前事能牵上线,旁人也更容易信。”
熹贵妃不置可否的抬了抬眼,随手拈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
她眉眼微弯,看似悠然,指节却在不易察觉间敲了三下。
“还有一事。”
熹贵妃望向榻上昏沉未醒的谢秋吟,缓缓说道:“这一次她‘死’过一遭,既然能借死生换身份,就别叫她再回谢家了。”
“谢家那条船,迟早也会翻。”
沈扬尘闻言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的开口说道:“奴才明白。”
“谢家自然是会站在谢皇后那边,若是见她还活着,定然不会放过。”
“等风头一过,便让她另起名字,调去后库,挂个新名册。”
“以后,便是娘娘的人了。”
熹贵妃轻轻将茶盏放回漆盘,目光倒是并未离开谢秋吟。
“你说她,是柄好刀。”
“可刀若未开锋,便是废铁。”
她的目光在谢秋吟和沈扬尘身上来回打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便由奴才来磨,娘娘只管操刀即可。”
…………
…………
次日,天色微亮,晨钟初响,流云殿西偏殿内。
沈扬尘带着温水与熬好的养心汤坐在床前,一寸一寸将药汤舀入谢秋吟唇边。
清苦的药香沁入喉口,谢秋吟喉间轻轻颤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下一瞬,她缓缓睁开眼。
烛光半明不暗,她只觉身体如泡在水中,四肢发沉,气息微弱,眼前看东西都有几分模糊。
“……我……还活着?”
谢秋吟的声音极低,似乎是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姑娘醒了。”
沈扬尘将汤盏放下,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的开口说道:“无碍,奴才早就说过,只是假死药,不伤本命。”
“只是醒得早了些,药力未尽,切莫大声。”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张了张唇,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半晌才低声道:“皇上……信了吗?”
“太医院已当众确诊姑娘气绝。陛下震怒,命厚葬,禁足皇后。”
“此时在旁人眼里,你已经是一具香消玉殒的尸首。”
“也是一把为清白而死的刀。”
沈扬尘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似乎是在安慰着她什么一般。
为清白而死……
谢秋吟温暖睫毛轻颤,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甚至还有几分酸涩。
无论怎样说,她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纵然再聪慧,此刻也忍不住泪水涌出眼眶。
她紧咬下唇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却听沈扬尘轻轻叹道:“哭吧。”
“你死了一回,不哭,谁信你是真的冤?”
有了沈扬尘这话,谢秋吟终是再忍不住,紧紧的咬着袖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出声。
她这一夜的死,不只是为清白,更是从谢家的边角余灰,成为宫中权谋的刀尖。
她心中清楚,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但随之即来的也是另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