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战事愈发惨烈。
连续的败仗使得勒燕边境线一退再退,如今再次驻守在阿莫卡王都旧址,萧挽挽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这个地方像是被下了咒一般他们都不敢来;或是有地缚灵,只要有人靠近就会陷入桃花源走不出。
年迈的阿莫卡旧民不断将额头贴在萧挽挽的手背上哭诉苦难,唱着阿莫卡的旧年长歌,萧挽挽麻木地搀起老者沉声安慰。
近来阿莫卡旧民也不安定,竟起了复国的苗头。幸亏萧挽挽只是看上去吊儿郎当不顶事,实际上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
他经常开玩笑说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破烂雪原的顶梁柱”,其实大家心中都清楚,他是真的只想做阿莫卡无忧无虑的小王子。天塌了,由他高高大大的王兄顶着就好了。
“没办法啊,祸害遗千年。”他说,“我王兄太仁慈、太善良。这样的人本来就活不久的。”
伽西耶的眼神很快从城楼上收回来,垂下睫毛挡下心事与沧桑。
好在她本性干脆豁达,等再次发号施令之时,已经满是坚韧和果决。军队有条不紊地扎营布阵,雄浑的演练声此起彼伏。
梨俱围城二月,只围不攻,粮草几乎断绝,又因彻查细作,军内人人自危,晚上共同饮酒吃肉的兄弟天一亮就被枭首,尤其是本就驻扎在极北的老部队,被渗透的程度简直触目惊心。
大祭司正在为伤员疗伤,争云飞一向很怕她——怕她身上叮叮铃铃的法器声响和黑羽面具,好像自己是什么精怪,一旦靠近神力就会被收走。大祭司感受到争云飞的目光,无悲无喜地看来,打手势让她走进。
阿洛商拍了拍她的后心让她别担心,本想陪她却被大祭司瞪得浑身发毛。
争云飞悄悄叹气,甫一上前手臂就被大祭司握住,她低声念着咒语,黑长得指甲几乎要刺进皮肉。
争云飞脸上的血管砰砰直跳,在触碰到大祭司的那一瞬间镇静。她恍然大悟:害怕大祭司的不是她,是蛊虫。
大祭司苍白布满青筋的手抚在争云飞头顶,温暖纯净的力量倾泄而下,争云飞眼神清明了许多,五感更加清晰,只是鼻血哗地一声流下。
大祭司抓起纱布掐着争云飞的下巴将她擦成了花猫脸,又扣了几个穴位,鼻血止住。
“多谢……”争云飞又道,“刹林部的沐沐之前些日子来信,桑诺在王庭很好,长高了一些,说他很想妈妈,想早点结束战争……”
身为大祭司,必须止言止情。她颔首,古井无波的眼睛和丹辉有些相似。争云飞还礼离开,战事又起,早已官复原职的阿洛商在战马上匆匆吻过争云飞,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便飞驰离开。
争云飞隐约听到伽西耶在战前训话,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阿莫卡旧王都是极北最后的屏障,王都一旦失守,梨俱便可如北风咆哮,席卷勒燕草原。
丹辉牺牲,桑诺不在,她不得不担任起安顿大后方的任务。
待产的妇人,病重的老人,回光返照的伤员和嗷嗷待哺的婴儿都在等着她。走出军营,草原已经没有青壮年男人了,老弱病残佝偻前行,争云飞端着满是鲜血的手走入风雪呼啸的帐外,什么也看不清,背后传来新生儿稚嫩的啼哭。
风雪掩盖了一切,看不清任何事物,望向城墙的方向,心中涌起不详,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内奸还没有抓完……
为什么还没有抓完?
梨俱部落为什么会对勒燕境内的地形如此熟悉?
为什么那么多细作都是从军十载的老兵?
争云飞呼吸不畅,她想到些模糊又破碎的事物,却从指缝簌簌落下,怎么也无法挽回——庭前柳曾说过,手指太细也不是很么好事,指缝会漏福气。
争云飞的唇角苦涩地勾了勾,身上的大氅被寒风卷得飞扬——刹那间,若被天雷击中,带血的双手抓住侍女的肩膀,第一次如此失态:“明歌呢!明歌呢!!!”
侍女端着刚刚煮沸的伤药,满脸迷茫:“殿下,您忘了,小殿下没有随我们驻守阿莫卡旧都,他十日就被王上送回王庭啦!大雪封疆,消息慢一点很正常,昨日王上应该就接到小殿下平安的消息啦。”
天寒地冻,那碗伤药很快变得冰凉。
“已经十日了吗……不对,不对……是他,原来都是……他。”
侍女们面面相觑,担忧地扶住争云飞:“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争云飞猛地捂住嘴,整个人犹如被冰水浇铸,心神震颤:“明歌……”
·
梨俱部落的首领伊邪单于长髯飘飘,苍老的眼中凶光毕露,明明是上了年纪的人却毫无老态,身子骨看上去比争云飞还要硬朗。
他领军阵前,扛着和他儿子霍卡一模一样的劈山斧,骂道:“羽翼未满的毛丫头,被爹娘惯坏又被那木仁赶出来,原本以为你能有些长进,谁成想陷进一个又一个温柔乡里出不来?月升日没,女主乱国,勒燕气数已尽,快快投降!”
伽西耶仰天大笑,刀尖挑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像是挑了个什么秽物一般万分嫌弃地丢至梨俱部落阵前,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不屑道:“本王今日大发慈悲,让你们父子二人团聚一下吧。”
伊邪单于震怒若阎罗,他将儿子的头颅抱在怀中,面容狰狞无比,眼含热泪,桀桀笑道:“今日要团聚的父子……还有一对……小丫头,你知道,是谁吗?”
梨俱部落的马匹比勒燕马更为耐寒,勒燕战马开始躁动不安,而梨俱鬼君岿然不动。像是听到了长生天哀怜的吟唱,伽西耶愣住,眼睑威压,忽而听到急促地马蹄声传来——
“王上!”争云飞匆忙而至,喘着粗气,语句难以连贯。她艰涩地吞咽,喉咙发紧。阿洛商的眼光穿过层层兵马而来,心轰的一声沉下去。
伽西耶下颌咬紧,只听争云飞气喘吁吁,带着哭腔道:“明歌……明歌他……”
命运总是压着相同的韵脚滚滚向前,伽西耶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发出咔咔的声响。四顾茫茫,她按照长生天的指引,缓缓地调转马头回身望。
庭前柳怀抱着明歌站在阿莫卡废弃数年的城墙之上!
军队哗然,惊异于这个死而复生的男人。
“庭少君……怎么会是庭少君!”
“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打仗打掉了我一段记忆?”
“庭少君为什么要抱着小殿下站那么高?哎呦,别冻着小殿下了,快下来吧!”
庭前柳的身影和很多很多年前那道绮丽的身影重合,伽西耶刹那无法呼吸,心脏被一双双枯败的死手揪起。
伊邪单于满意地笑道:“要么亲手杀死你的儿子,让他给我的儿子陪葬,要么……就用勒燕三千万顷土地和你的头颅为祭!当年,我这把斧子荡平阿莫卡,砍掉你父王的头,如今,就送你们团聚!”说罢城楼燃起熊熊大火,庭前柳沉静地站在城楼正中央。
恨血千年,骷髅鬼唱,伽西耶喃喃了一句争云飞听不懂的阿莫卡语,萧挽挽红宝石一般的瞳仁似乎要滴出鲜血。他拉开弓箭又放下,无论如何也无法瞄准庭前柳。
萧挽挽最引以为傲的弓箭成了悬在头颅之上的斩刀,弓弦酸涩的声响像是一根穿了粗线的钢针在心脏上穿插摩擦。
他全身颤栗,眼前发黑:“王兄,又下雪啦……”
争云飞定定凝望风雪之中庭前柳的身影,伊邪单于在阵前的叫嚣她一句也听不清。
她有些困惑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庭前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阿莫卡的旧王都,也不明白要这样做。
城楼之上的守备军为什么不去制止,是因为那些人已经被替换成梨俱部落的卧底了吗?
庭前柳怀中抱着的是他的骨肉,是他的孩子,他曾经在这样的情景下失去过一个孩子,又怎么忍心将他最后的孩子至于相同的境地?
他不是,死了吗。
“不对!不对!”军队中爆出一声尖叫,“那不是庭少君!是鬼,是鬼啊!”
争云飞心中升腾起莫大的悚骇。
他站在谁那边?是勒燕还是梨俱?
或者说,召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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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西耶掩面,无声地笑起来,肩膀剧烈耸动,随即归于平静。她沉默地夺过萧挽挽的长弓,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字一句缓慢道:“你王兄怎么教你射箭的?”
“弓,穹也,腰势如规而浮游作矢。”
“王弓者,挽也,思援弓缴而授射甲革。”
伽西耶拉弓搭弦的姿势和那个人完全重合,萧挽挽瞳孔颤栗,险些不能控制战马。他垂眸转过脸,将掌心掐出烂,血珠落地成冰,在雪地犹如盛放的梅花。
任是痴傻也能看出勒燕王的决定,全军肃穆,像是一种默哀,远在城楼之上的明歌却咯咯笑着,甜甜地说,爹爹,你冷不冷?明歌好想你啊!
“不……不!!!”争云飞惊叫着前扑,被阿洛商一把箍住:“……争云飞!”
“松开我!松开!”在阿洛商怀中,争云飞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她转过身,掐着阿洛商的领子,将他拉低,质问:“哪怕不要这座城,哪怕割地赔款,我们不该救他吗!……明歌还是个孩子,他的妹妹为了你们的荣耀而死,难道、难道明歌也要……阿洛商,阿洛商!”
阿洛商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嘘,冷静。争云飞,冷静。”
“冷静!你让我冷静!我应该怎么冷静!他的性命难道还没有一座城池重要吗!”
阿洛商的声音有些许哽咽,道:“争云飞,生死不强求,三千世界,每天都在死人。”
“可他话都说不囫囵……他是你血脉相连的孩子,你们身上都流淌着辉夜长公主的血……辉夜长公主一个人来到勒燕……”争云飞锤着阿洛商的胸口,指骨在他的重甲上砸烂,血很快就被寒风吹得冻住,阿洛商攥着她的手腕,埋在她的颈窝:“我知道。对不起。”
争云飞崩溃地大哭:“阿洛商,如果今日在城楼之上的是我,你会怎么办。”
阿洛商说,作为你的阿洛商,哪怕是用一千座城一万座城,哪怕是用我的性命,我都要来换你。但是,我首先是勒燕草原的乌洛兰将军,才是你的阿洛商。
争云飞耳中嗡鸣,鼻血流出,阿洛商慌乱地去抹她脸上的血迹,争云飞轻轻松开手,恍惚道:“易地而处,若城楼上的人是你,无论如何,就算跪着,就算用我的尊严——我都会救你。”
她摇摇晃晃转身离开,飞扬的发丝从阿洛商挽留的手指中溜走,阿洛商再度去追,争云飞不知从何处挽来一杆长枪,枪法诡谲若瀑雨乱花,至苦至悲,霎时将阿洛商逼退!
争云飞快马加鞭奔向城楼,乱箭带着流火纷纷而落,被射下战马滚落入雪地,她孤身一人在庞大的军队中逆流,用尽全力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一路杀至城楼!
利箭破空声穿云破雾,争云飞忍泪回望,却见伽西耶在射箭的前一息回身放箭,将伊邪单于从马背上射落!
主帅落马,梨俱鬼军阵脚大乱,伽西耶拔刀振臂,喝道:“将士们,包抄中军,杀!!!”
争云飞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用手背抹去鼻血,穿过火海大步奔上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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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吸入太多烟尘,明歌柔软的小身体躺在庭前柳怀里,不动了。他小幅度地摇晃着明歌,像是在哄他睡觉,轻轻唱着从前哄争云飞的歌谣: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不——”
争云飞嘶喊声如泣,反握长枪直戳庭前柳心窝,一把夺回明歌,怀抱着他的尸体,心脏抽搐,支撑不住颓然倚靠在原本华丽如今颓败的柱子上。
她一滴眼泪也不敢流下,将脸埋在明歌小小的胸脯上,妄想听到一些和生命有关的声音。
明歌的温度迅速下降,脸蛋仍旧红扑扑的,嘟嘟的小嘴微微开启,好像下一刻就会咯咯笑起来,怯生生地说:芋圆儿姐,你怎么才来呀。
争云飞四肢麻木,眼中溢出困惑和不解,无数细节从争云飞脑海中快闪,最终如破碎蝴蝶一般汇聚成庭前柳温润如玉,霁月清风的模样。
四下皆是细作零落的尸体,争云飞颤抖不止,捂着心口诘问:“为什么……为什么!!!”
庭前柳不管被争云飞一枪杆杵出的内伤和呕出的血,姗姗站起,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另一只手持长剑,与地面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夹角,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在妖火中格外清晰。
“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很意外,也并非我意。但我不后悔。好孩子,我从不后悔。”庭前柳的嘴角噙一抹温柔的笑意,几十年如一日,温良、无害,与他所做的事形成鲜明对比。
“哈哈哈哈哈哈!”
争云飞失心疯似的大笑,眼角猩红,格外狰狞可怖:“我早该想到的。从你撞破皇家丑闻的那一刻起,从你家破人亡绝望自尽的那刻起,你就在等这一天!你暗示我,引导我,让我恨我的国家;你离开我,抛弃我,跟着伽西耶来到草原,开始布置天罗地网——伽西耶杀业重,生性好战,你太清楚以战养战非长久之道,于是你教唆她,引诱她,使得草原战事永无止境,先耗空勒燕,再暗中与梨俱结盟,合纵连横,勾结楼兰遗民,煽动阿莫卡脱离勒燕复国……”
争云飞揪着心口的衣衫,委屈又愤怒:“你说!你是被胁迫的,是梨俱逼迫你的,你不得不将王庭的具体位置告诉霍卡,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权宜之计,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等了你那么久……我等了你那么久!你玩我像玩狗一样,你说,你说啊!!!”
庭前柳止步,他看上去很难过:“好孩子,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我被‘斩首’后你应该忘掉我,好好跟着温颂玉,他不会亏待你;阿洛商设计娶你时我也在暗中阻止过,哪怕真的来到勒燕,我也竭力暗示伽伽把你留在王庭,学习如何治理国事;玉达粼、丹辉和霍卡的头都是我给你布置的课业,你完成得太好了……或者说,你不应该完成得这么好……哪怕弃城而逃呢?你本该忘记仇恨。可你每次都要固执地拨转命运的齿轮,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来到我的轨道上。”
“你的轨道……你把你家人的死归责于勒燕,把你的不幸归责于召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目的是勒燕还是召朝?说啊!”争云飞用掌根抹去嘴角血迹,嗤笑:“你若真想让我忘记仇恨成为一个正直健康的人,为什么要教我兵书?为什么让来路不明的弥屠户教我八卦掌、百刃为兵?为什么要我学会睚眦必报!”
“可是,好孩子,我也告诉你什么是‘爱’了呀。”庭前柳很无奈,手中的剑却毫不犹豫地搭在争云飞肩上。
“放屁!”争云飞毫不犹豫地攥住剑刃,拉向脖颈:“你只是为了减轻你的罪恶!”
“还是那么刻薄,太伤人了。”庭前柳眼中有诧异,在眨眼后又变回笑盈盈的模样,不管发生什么,他永远和蔼微笑,就像他的人生信条:“学海无涯,勤俭持家”那样。
“看来草原的日子还是太安逸了。
“忘记要干什么了吗?
“好孩子,你是忘记过去的一切了吗?
“阿洛商让你迷住眼了吗?
“谁又会对你仁慈呢?”
利刃在争云飞脖颈上靠出一到血痕,庭前柳怜悯又悲伤,好像在劝说一个不愿意背诗书的调皮孩子。
“怎么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告诉你多少遍了,谁也不要相信,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都不记得了吗?
“这是第几次犯错了?
“嗯?”
争云飞抬手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手背上的血迹在惨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斜斜向上的印记。她内心悲恸,却无处表达。她现在只想同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放声尖叫。
“你把伽伽当什么了,你的孩子呢,我呢……”
“好孩子,别害怕。为你,我专门磨利了剑刃,不会疼的。下辈子,不要生在帝王家,做个寻常平凡的女子吧。”
“死?我还怕死吗?我生下来就已经死了。”争云飞的眼神变得僵直,她的灵魂好像从□□中抽离,一切都变得轻飘飘、无所谓起来。她不再感到愤怒和悲伤,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以一种异常平和的心态开口道:“师父,你说,权力和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对吗?”
庭前柳望着争云飞淡漠空洞的眼睛莞尔,带着师长——或者说慈爱父亲特有的鼓励:“是的。”
“那你先死。”
话音未落争云飞登时出手,没人看见她捡了一把怎样的兵器,也没有人看清她的身法,只见金光一闪,庭前柳的喉咙喷出大汩鲜血,争云飞半张脸都被热血染红。
她最后一次闻到庭前柳身上广藿香芳辛微凉的气味,那气味来自于遥远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
那时的争云飞躺在草垛上,天空又高又远,伸出短短细细的手臂,似乎能触摸到柔软蓬松的白云。
庭前柳并未出剑,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抬手格挡,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等着争云飞像小时候那样飞扑而来,他会千千万万次将这个小小女孩拥入怀中。
庭前柳连连后退,血流如注,栽下城楼。
手脚摔断,鲜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弥留之际,他无意识地抬手抚在创口,带着一种宽慰的、满意的笑。就像他在平瑞二十二年的刑场上,对着刽子手释然一笑:“谢谢你,结束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