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那古木‘噼啪’一声,竟是被天雷生生劈成了两半!自焦枯的古木中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服衍仙君。”
放下罗盘,我遗憾地背上剑离开。
身后,说书人仍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茶馆里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这样的叫好声我已听了不下百遍。
“……霓霞仙子含羞带怯地瞥一眼服衍仙君,心叹世间怎会有如此惊绝出尘之人……”
霓霞仙子和服衍仙君的故事我亦听了不下百遍。
说来难以置信,从我渡劫失败、险些被天雷劈死那天起,我所暂居的村子便陷入了这种诡异的状态,——每当太阳升起,人们开始一天的劳作;每当太阳落山,今日发生的一切便被他们悉数忘却,待次日太阳再升起之时又继续重复前一天的轨迹,如此周而复始,仿佛永远没有了明天。
许是我有法力傍身,因而才能记得发生的一切。但即便如此,我却也同村民一样被困在“昨日”,——无论我走出村子多远,亦或做些旁的事,待次日一睁眼,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这几乎就差把“妖物作祟”四个大字挂我脸上了。
然而……我的罗盘毫无反应。
作为一名合格的修士,我已用这罗盘探出许多妖物的位置,并将它们一一击杀,以此攒够降下天雷所需的功德。因此,罗盘毫无反应只能证明一件事:
此处并无妖物。
叹息一声,我走出茶馆。
茶馆外,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男孩走在街上,他的脸蛋红扑扑的,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正好奇地朝一匹被拴着的马探出手。
骏马嘴里还嚼着草根,从鼻孔哼出一道沾着些许透明液体的细瘦气柱。
我暗道不妙,足尖一点,闪至男孩身后拎起他的衣领,轻轻一拉,男孩白嫩嫩的小手便与马张开的嘴错开。
“嘎嚓——”
草屑落在男孩指间。
——顺带一提,这是我第七十九次护下小男孩的手。
“你是谁!——快放开我的岑儿!”
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挤进拥挤的人群,焦急的神情在看清我拎着男孩的手后转换为惊怒。
——这也是第七十九次被岑儿的母亲当作坏人。
松开拎着岑儿衣领的手,我快速向妇人解释:“大娘,我不是歹人,我乃清风派第四百二十七代传人,您可以叫我林晏。”
妇人狐疑地打量我一番,一手护住自己的孩子,一手抵在身前,“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清风派!再者说,哪家修士会打扮得如你这般……招摇?!”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呃……虽说清风派上下都是一副白衣扮相,但我偏偏不喜素净,便是师父三令五申不许我打扮成花蝴蝶招摇过市,我也一概不听。
是以师兄弟们总打趣我是想做宗门里唯一的红花。
“这个……”我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脑中思绪翻涌,“大娘,仙人也没规定修士非要穿得像披麻戴孝不是?我……我这是个人爱好嘛……哈哈。”
好干瘪的说辞。
但不重要,因为会有人替我解围的。
一如前面的七十八次。
果然,一位身着红色劲装的少女从人群中蹿出,直直挡在我身前。
“大娘,”少女冲妇人甜甜地笑了笑,“这位是陈家请来的修士,特为今日的祭典作准备。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带她回去交差?若她冒犯了您,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
说着,少女将一个红纸包着的东西塞进妇人手里。
妇人接过纸包,眼里泛出点点泪光,她深深地看少女一眼,挤出个干涩的笑来:“泓玉大人……多谢大人。”
送走妇人,泓玉掏出一张白描画像,仔细辨认一番后,她照例摆出一个亲切的笑脸,“林晏大人,随我来吧,家主已恭候您多时了。”
我点点头,跟上她轻快的步伐。
在天雷劈下来前,我还领着清风派的任务,要为陈家准备祭典呢!按清风派与陈家定下的日子,确是今日无疑。
泓玉备下的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掀开帘子,她示意我踩着软凳上去。
……这也确是我的要求无疑。
想当初,甫一得知师门要派我去陈家,我谢绝了所有师兄弟、师姐妹们递来的法器,只提了一个要求——所有用度,我都要最贵的。
原因无他,纯粹是个人爱好。
拎起垂到脚踝的水红色下裙,我从容地坐上马车。
一路无话。
来到陈府,泓玉领我去了一间布局雅致的屋子,屋子里燃着熏香,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空中。
不似劣质香料那般浓郁得呛人的香气,屋内的香闻来让人心旷神怡。
我于是欢欢喜喜地将身上的东西摆了满床,什么太极镜、储物袋、缚妖网……数不胜数,保管寻常妖物看上一眼便被吓得屁滚尿流。
泓玉讶异地微挑了挑眉,抬手抚上腰间孤零零的鞭子,她静默一瞬,嘱咐道:“这是家主为您准备的住处,您可在此处稍作停留,半柱香后再随我去见家主。”
我摆摆手,“不必,我没什么要收拾的,现在就去见你们家主吧!”
泓玉点点头,并未多言,转身为我带路。
穿过曲折的回廊,我们在湖心一座亭子站定。
亭子里坐着一位身披狐裘的青年,此时尚处夏末,他却像感觉不到热似的,一手揣着汤婆子,一手捻着一枚莹润的玉质棋子兀自出神。
我径直上前,拿起一粒棋子放下。
青年神情微怔,眉眼间染上一抹敬佩之色,“原来如此。”
我谦虚地笑笑。
事实上,在第四十六次见到他时,我看着他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想出破局之法,由于实在好奇什么东西能让他思索这么久,我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棋局。
于是,我就这么成了青年眼中的棋艺高手。
“姑娘可是清风派弟子?”青年搁下棋子,朝我拱了拱手,“在下名为陈霁,乃是陈家家主。姑娘唤我陈霁便好。”
“好的陈霁,”我在他对面坐下,“清风派收到的委托里说,陈家需要修士帮忙完成祭典。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陈霁叹息一声,面露难色,“姑娘有所不知,每年的祭典都是临阳村的大事,家家户户都会参与,但偏偏……近来村内时有妖邪作祟,它们昼伏夜出,杀戮成性,陈家仅有的几位低阶修士在半月前对它们展开围剿,却无功而返。是以我不得不向清风派呈上拜帖,请你们诛杀妖物,不要教它扰乱了祭典才好。”
我问他:“那妖物有何特殊之处?”
陈霁想了想,吞吞吐吐道:“这……我却是未曾留心。听上报的人说,这妖物似是……多在阴暗的环境下出没。”
“按理说祭典应是少不了烟火之类的吧?那妖物又如何有作乱的机会?”我追问道。
陈霁苦笑一声,解释道:“祭典中途会有一柱香的默礼,默礼开始后一切烛火都是不能燃着的,奈何默礼又是祖辈传下来的东西,祖宗之法不可废。”
我点点头,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比划,“来之前师父告诉过我临阳村的地形,既然默礼是取消不了的,那么我们只能祈祷今晚月亮很圆,不至让临阳村陷入一片黑暗。但有几处地方应是照不到月光的,所以我会在那布下阵点,一旦感应到妖物,我便能立刻移至该处。”
手腕上的手镯随动作起伏,在触及实木桌子后发出一道空灵的“嗡”声,我将手镯提至手臂,确保它不会掉下来后看向陈霁,“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霁摇摇头,冲候在亭外的泓玉吩咐道:“泓玉,可有听清林修士的话?你对临阳村各处都较为熟稔,就由你去找林修士所说的阵点吧!”
顿了顿,他看向我,“陈府特为姑娘准备了歌舞,还请姑娘移步观赏,舒缓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能先回去梳洗一番吗?”我问。
陈霁笑得轻柔,“自是没问题。”
于是,泓玉又添一项领我回住处的任务。
靠近院门,我掏出一张黄符小纸人,又拔下一根头发,对着纸人掐几道仙诀,纸人便变成一个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不对……
我咬破指尖,在它眉心抹上一道嫣红。
嗯,这样才与我生得一般无二。
泓玉呆呆地看着我动作,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大、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哦,你家家主不是邀我去看歌舞吗?我不怎么想看,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我耸耸肩,“就只能变个‘我’出来了。”
每次看完歌舞后我都困倦得不行,眼一闭一睁,太阳便落了山。即便有几次避开来陈府这一节点,眼一睁便立刻往村外跑,太阳一落山就又回到原点。
是以这次我准备用从前观赏歌舞的时间好好逛逛这个村落。
泓玉仍是不可置信,“您便是向家主坦言您对歌舞并无兴趣,家主也不会刁难于您啊!”
“正是如此才万万不能让他知道啊!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我却不给你家家主面子,那该多败坏清风派的名声啊!”我痛心疾首地看着泓玉,“况且,我总该做点实事吧!你想想,踩点是你去,我只消在妖物作祟时掐个诀,不过是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却被奉为大公无私的修士,这实在是受之有愧。”
泓玉眨眨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大人是这么想的啊!我明白了,那么,大人要随我一同去寻找阵点吗?”
我兴奋地摩拳擦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