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仙子降妖录》 第1章 临阳村(1) “却听那古木‘噼啪’一声,竟是被天雷生生劈成了两半!自焦枯的古木中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服衍仙君。” 放下罗盘,我遗憾地背上剑离开。 身后,说书人仍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茶馆里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这样的叫好声我已听了不下百遍。 “……霓霞仙子含羞带怯地瞥一眼服衍仙君,心叹世间怎会有如此惊绝出尘之人……” 霓霞仙子和服衍仙君的故事我亦听了不下百遍。 说来难以置信,从我渡劫失败、险些被天雷劈死那天起,我所暂居的村子便陷入了这种诡异的状态,——每当太阳升起,人们开始一天的劳作;每当太阳落山,今日发生的一切便被他们悉数忘却,待次日太阳再升起之时又继续重复前一天的轨迹,如此周而复始,仿佛永远没有了明天。 许是我有法力傍身,因而才能记得发生的一切。但即便如此,我却也同村民一样被困在“昨日”,——无论我走出村子多远,亦或做些旁的事,待次日一睁眼,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这几乎就差把“妖物作祟”四个大字挂我脸上了。 然而……我的罗盘毫无反应。 作为一名合格的修士,我已用这罗盘探出许多妖物的位置,并将它们一一击杀,以此攒够降下天雷所需的功德。因此,罗盘毫无反应只能证明一件事: 此处并无妖物。 叹息一声,我走出茶馆。 茶馆外,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男孩走在街上,他的脸蛋红扑扑的,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正好奇地朝一匹被拴着的马探出手。 骏马嘴里还嚼着草根,从鼻孔哼出一道沾着些许透明液体的细瘦气柱。 我暗道不妙,足尖一点,闪至男孩身后拎起他的衣领,轻轻一拉,男孩白嫩嫩的小手便与马张开的嘴错开。 “嘎嚓——” 草屑落在男孩指间。 ——顺带一提,这是我第七十九次护下小男孩的手。 “你是谁!——快放开我的岑儿!” 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挤进拥挤的人群,焦急的神情在看清我拎着男孩的手后转换为惊怒。 ——这也是第七十九次被岑儿的母亲当作坏人。 松开拎着岑儿衣领的手,我快速向妇人解释:“大娘,我不是歹人,我乃清风派第四百二十七代传人,您可以叫我林晏。” 妇人狐疑地打量我一番,一手护住自己的孩子,一手抵在身前,“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清风派!再者说,哪家修士会打扮得如你这般……招摇?!”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呃……虽说清风派上下都是一副白衣扮相,但我偏偏不喜素净,便是师父三令五申不许我打扮成花蝴蝶招摇过市,我也一概不听。 是以师兄弟们总打趣我是想做宗门里唯一的红花。 “这个……”我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脑中思绪翻涌,“大娘,仙人也没规定修士非要穿得像披麻戴孝不是?我……我这是个人爱好嘛……哈哈。” 好干瘪的说辞。 但不重要,因为会有人替我解围的。 一如前面的七十八次。 果然,一位身着红色劲装的少女从人群中蹿出,直直挡在我身前。 “大娘,”少女冲妇人甜甜地笑了笑,“这位是陈家请来的修士,特为今日的祭典作准备。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带她回去交差?若她冒犯了您,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 说着,少女将一个红纸包着的东西塞进妇人手里。 妇人接过纸包,眼里泛出点点泪光,她深深地看少女一眼,挤出个干涩的笑来:“泓玉大人……多谢大人。” 送走妇人,泓玉掏出一张白描画像,仔细辨认一番后,她照例摆出一个亲切的笑脸,“林晏大人,随我来吧,家主已恭候您多时了。” 我点点头,跟上她轻快的步伐。 在天雷劈下来前,我还领着清风派的任务,要为陈家准备祭典呢!按清风派与陈家定下的日子,确是今日无疑。 泓玉备下的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掀开帘子,她示意我踩着软凳上去。 ……这也确是我的要求无疑。 想当初,甫一得知师门要派我去陈家,我谢绝了所有师兄弟、师姐妹们递来的法器,只提了一个要求——所有用度,我都要最贵的。 原因无他,纯粹是个人爱好。 拎起垂到脚踝的水红色下裙,我从容地坐上马车。 一路无话。 来到陈府,泓玉领我去了一间布局雅致的屋子,屋子里燃着熏香,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空中。 不似劣质香料那般浓郁得呛人的香气,屋内的香闻来让人心旷神怡。 我于是欢欢喜喜地将身上的东西摆了满床,什么太极镜、储物袋、缚妖网……数不胜数,保管寻常妖物看上一眼便被吓得屁滚尿流。 泓玉讶异地微挑了挑眉,抬手抚上腰间孤零零的鞭子,她静默一瞬,嘱咐道:“这是家主为您准备的住处,您可在此处稍作停留,半柱香后再随我去见家主。” 我摆摆手,“不必,我没什么要收拾的,现在就去见你们家主吧!” 泓玉点点头,并未多言,转身为我带路。 穿过曲折的回廊,我们在湖心一座亭子站定。 亭子里坐着一位身披狐裘的青年,此时尚处夏末,他却像感觉不到热似的,一手揣着汤婆子,一手捻着一枚莹润的玉质棋子兀自出神。 我径直上前,拿起一粒棋子放下。 青年神情微怔,眉眼间染上一抹敬佩之色,“原来如此。” 我谦虚地笑笑。 事实上,在第四十六次见到他时,我看着他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想出破局之法,由于实在好奇什么东西能让他思索这么久,我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棋局。 于是,我就这么成了青年眼中的棋艺高手。 “姑娘可是清风派弟子?”青年搁下棋子,朝我拱了拱手,“在下名为陈霁,乃是陈家家主。姑娘唤我陈霁便好。” “好的陈霁,”我在他对面坐下,“清风派收到的委托里说,陈家需要修士帮忙完成祭典。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陈霁叹息一声,面露难色,“姑娘有所不知,每年的祭典都是临阳村的大事,家家户户都会参与,但偏偏……近来村内时有妖邪作祟,它们昼伏夜出,杀戮成性,陈家仅有的几位低阶修士在半月前对它们展开围剿,却无功而返。是以我不得不向清风派呈上拜帖,请你们诛杀妖物,不要教它扰乱了祭典才好。” 我问他:“那妖物有何特殊之处?” 陈霁想了想,吞吞吐吐道:“这……我却是未曾留心。听上报的人说,这妖物似是……多在阴暗的环境下出没。” “按理说祭典应是少不了烟火之类的吧?那妖物又如何有作乱的机会?”我追问道。 陈霁苦笑一声,解释道:“祭典中途会有一柱香的默礼,默礼开始后一切烛火都是不能燃着的,奈何默礼又是祖辈传下来的东西,祖宗之法不可废。” 我点点头,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比划,“来之前师父告诉过我临阳村的地形,既然默礼是取消不了的,那么我们只能祈祷今晚月亮很圆,不至让临阳村陷入一片黑暗。但有几处地方应是照不到月光的,所以我会在那布下阵点,一旦感应到妖物,我便能立刻移至该处。” 手腕上的手镯随动作起伏,在触及实木桌子后发出一道空灵的“嗡”声,我将手镯提至手臂,确保它不会掉下来后看向陈霁,“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霁摇摇头,冲候在亭外的泓玉吩咐道:“泓玉,可有听清林修士的话?你对临阳村各处都较为熟稔,就由你去找林修士所说的阵点吧!” 顿了顿,他看向我,“陈府特为姑娘准备了歌舞,还请姑娘移步观赏,舒缓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能先回去梳洗一番吗?”我问。 陈霁笑得轻柔,“自是没问题。” 于是,泓玉又添一项领我回住处的任务。 靠近院门,我掏出一张黄符小纸人,又拔下一根头发,对着纸人掐几道仙诀,纸人便变成一个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不对…… 我咬破指尖,在它眉心抹上一道嫣红。 嗯,这样才与我生得一般无二。 泓玉呆呆地看着我动作,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大、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哦,你家家主不是邀我去看歌舞吗?我不怎么想看,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我耸耸肩,“就只能变个‘我’出来了。” 每次看完歌舞后我都困倦得不行,眼一闭一睁,太阳便落了山。即便有几次避开来陈府这一节点,眼一睁便立刻往村外跑,太阳一落山就又回到原点。 是以这次我准备用从前观赏歌舞的时间好好逛逛这个村落。 泓玉仍是不可置信,“您便是向家主坦言您对歌舞并无兴趣,家主也不会刁难于您啊!” “正是如此才万万不能让他知道啊!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我却不给你家家主面子,那该多败坏清风派的名声啊!”我痛心疾首地看着泓玉,“况且,我总该做点实事吧!你想想,踩点是你去,我只消在妖物作祟时掐个诀,不过是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却被奉为大公无私的修士,这实在是受之有愧。” 泓玉眨眨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大人是这么想的啊!我明白了,那么,大人要随我一同去寻找阵点吗?” 我兴奋地摩拳擦掌:“好!” 第2章 临阳村(2) 临阳村里有一片低矮的巷子,说是巷子,其实不过是些挤窄的穷苦人家的落脚之处。 屋檐与屋檐连成一片,只偶尔能从破败的屋顶窥见被割为数块的黯淡日光,生活在这儿,实在是压抑。 泓玉在一户人家外站定,她轻轻叩响已生出菌子的木门,温声道:“大娘,您在屋子里吗?我受家主所托,带林晏大人来您这里看看。”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熟悉的脸抵在门缝,——是茶馆外的妇人。 这确是令我意想不到,她衣着虽朴素,却是整洁的,故而我只道她应是不甚富裕,原来竟是到了这个地步么? 妇人拉开门,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略显散乱,她一看清泓玉的脸,便笑吟吟地侧身为我们让出一条道来,“是泓玉大人啊!大人既有要事在身,便请进罢。只可怜我家小桃如今仍病着,否则我定要叫她来好好谢过大人的。” 泓玉眼里含着一汪暖意,“说起小桃,这孩子与您出阁前还真是像呢……今年的祭典您还要为她祈福吗?” 妇人点点头,“我问过大师了,他说需连续三年方可感动上苍,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趁二人闲谈,我拿出太极镜将屋内各处都照了一遍,确定好阵点,我收起太极镜,加入二人的对话:“我能见见小桃吗?” 妇人被我一吓,“啊呀”叫唤两声,细眉微蹙,有些不情愿地指了指,“喏,小桃已歇下了,大人莫要惊醒她。” “好的。”我将倚霜剑小心地背在背上,踮起脚尖朝妇人所指的方向挪动。 厚重的被褥下藏着一张苍白的小脸。 小桃的眉毛又细又长,绞成一团,几颗汗珠挂在她脸上,将落不落。 我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丹药送到小桃嘴边。 她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舔药丸,我适时将丹药送入她嘴中。 甫一入口,小桃眼皮轻颤,很快又归于平静,细长的眉毛舒展开来,苍白的小脸恢复几分血色。 我不由暗自咋舌,师父给的疗伤丹也太好用了吧! 忽略妇人不时投来的目光,我替小桃捋开黏在额头的发丝,起身退回泓玉身边。 泓玉与妇人的交谈恰巧进入尾声,见我凑近,泓玉摸出一包红纸包着的东西塞给妇人。 妇人泪眼婆娑地接过纸包,朝泓玉鞠了一躬,“多谢大人。” “可以走了。”绕过妇人,我向门口走去。 甫一拉开门,便赶上岑儿捧着一包药回来,他的脸灰扑扑的,笑得还傻里傻气的,“娘,药。” 妇人急忙迎上去,仔细检查他的手和四肢,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岑儿回来了。” 我收回视线,径自离开屋子。 泓玉快步走到我身侧,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家家主知道你私下里接济她们吗?”我问泓玉。 泓玉一怔,随即苦笑着低下头,“大人说话真是毫不留情。” 我附和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那户人家……原是不至于沦落至此的,尤其是那家大娘,她未出阁时家里也是村里排的上号的富户,只可惜早些年赤云城的人因运送金佛一事与临阳村起了争执,”说到这里,泓玉愤恨道,“那帮疯子!为了一个破佛像,竟杀了临阳村上百人!……” 叹息一声,泓玉继续说:“她的父母兄弟,悉数死在那场动乱下,若非家主及时派人平定祸乱,只怕还要折损更多人。但经此一事,她家已是大不如前,待她丈夫病逝,她拖着痴傻的岑儿、带着病弱的小桃,只得委身于此。” 我心下了然,“原是如此。” 泓玉摩挲着腰间的鞭子,闷声道:“我早年流落至临阳村时险些饿死,是她施舍了我一口吃食,我方才得以存活。当年她族人的事我无能为力,如今她身陷囹圄,我还是能送些银子贴补一二的。……家主心善,特意加了我的月钱。抱歉,让您知道这种事。” “嗯。”我点点头,呼吸到街上的新鲜空气让我有种恍若新生的错觉,“不过我也算半只脚迈入与天同寿境界的修士了,花费这么点时间对我来说没什么,所以没关系。” 眯起眼睛望向远方,我停下脚步,“咦……太阳要下山了吗?” 金黄的日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明明是夕日欲颓之景,却无半点萧索之感,反倒像是…… 处在阳光最毒辣的晌午。 “啊!竟耽搁了这么久吗?”泓玉拍拍脑袋。亮红色的身影自我眼前掠过,泓玉叫道,“我们得尽快了,待太阳落山,祭典便要开始了。” 我跟上泓玉轻快的步子。 第二处阵点是在一户富商的院子。 富商因嫌顶头的烈日太过晃眼,命人在院子里支了乌黑的篷纱,每逢旭日高升,和煦的日光笼罩大地,篷纱细密的罩眼便抵去大半光亮,只留下密密麻麻似星点般渺茫的微光。 对于富商,泓玉并没什么表示,只简单同他说明来意便侍立一旁,不作声了。 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他自来熟,见泓玉不想搭理他,他转而看向我,笑嘻嘻地与我搭话:“姑娘这身衣裳是珍宝阁的绣娘缝的吧?这走线、这材质,可是珍宝阁独一家的!还有姑娘的镯子,虽看着像黄铜,却闪着紫金光芒……想来应是玄金锻成的吧?” 我放下手里的太极镜,朝富商竖起一个大拇指,奇道:“好眼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大人,这位是陈家请来的修士,您还是别想着宣扬您的商铺了。林大人不是贪恋俗物之人。”泓玉出声制止赵姓富商还未说出口的话。 赵富商讪笑一声,“诶!泓玉姑娘,总不能因为你看不惯我那些胭脂水粉,便不许我卖给别人啊!临阳村谁人不知陈家的泓玉姑娘满心惩奸除恶,对凡间俗物嗤之以鼻,可林姑娘打扮得这般美艳,想来应是瞧得上你口中的俗物的。” 我适时矜持颔首,“我的确喜欢胭脂。” 泓玉一脸焦急地看看我,又看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赵富商,“大人,但、但您不是修士么?修士应当……” “为什么修士就不能涂脂抹粉了?”我奇怪地看着她,指了指腕上的镯子,又微微拎起脖子上的颈圈,继续道,“就像我的手镯,还有颈圈,都是用玄金锻造而成。玄金质软,做出的饰品并无防御功能,但当其与木材或其他硬物相触便会发出清脆的鸣声,所以我喜欢戴着它们。” 除了将骚包进行到底的我外,清风派上下虽皆着一袭素洁白衣,但各人亦含心思: 大师姐将千年寒冰雕作莲盏代替千篇一律的剑穗;小师妹头上永远系着两条蝴蝶般轻灵的发带;大师兄每天都用不同的发带束发;三师弟则热衷于戴各色戒指并在打斗间超经意地展示出来……就连师父也会在私底下护理他白花花的胡子。 “但修士既接受了人们的功德,不更该一心修行、忧民所忧,哪里有功夫打扮自己呢?”泓玉柳眉微蹙,反问道。 我仔细思索一会儿,终是冲她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修士既靠功德为生,自是该心系苍生,但打扮自己又何尝不是取悦苍生的一种呢?况且我还生得这般貌美,若终日不修边幅,岂不连累世人少遇见一位美人?” 泓玉呆呆地看着我,似是被我这番话雷得外焦里嫩。 赵富商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姑娘所想果真异于常人。” 收回手,赵富商压低声音与我咬耳朵:“可惜姑娘有所不知,泓玉姑娘幼时教大妖屠了满门,自此一心屠尽世间所有妖邪,……确是不会将心思花在这些方面上的。” 我恍然大悟:“哦!竟是如此!” 想了想,我递给泓玉一本入门心诀,“这是清风派外门弟子修习的功法,我不知你天资如何,不过你既有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之心,想来应是能成为一位合格的修士的,既如此,这份功法你合该收下。” “……修士这一称号不是向来只有能运转灵力的人方可获得吗?大人这般轻易便将机会给了我?”泓玉问。 自篷纱漏下的日光渐颓,我调出太极镜找到阵点,拍了拍手,答道:“当然不是啊!这本心诀我给过许多人。他们或学有所成,跻身万千修士之列,或误入歧途,化身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或一事无成,仍维持着从前的生活。我给你和他们的心诀只是起到引导作用,具体是成为修士、妖邪亦或普通百姓,就得看你们心中的‘道’能支撑着你们走到哪一步了。” 收起太极镜,我笑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泓玉叫住我:“大人,您难道不怕我走上歪路?” “将心诀交出去时,我就该料到会有这天。但我既将心诀交出去了,就说明至少在此刻,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修士,护佑苍生。” 顿了顿,我转头看向赵富商,“待下次踏足贵府,烦请为我好好介绍一番你铺子里的胭脂,我的储物袋里总是缺一盒时兴的胭脂。” 第3章 临阳村(3) 回到陈府,夕阳已然湮灭在天际了。 收起纸人,我拉开窗子又仔细瞧了瞧天边那轮昏黄的圆月。 竟真是到了晚上! 清亮的月辉穿过窗棂,落在我身上,送来阵阵热意。 按理说此刻已是夜晚,不该这么热才是,我眯起眼睛,伸出手指在窗台上比划,何况,前七十八次也没有这么热过。 本以为每天如出一辙的生活便是古怪,如今突然变得燥热的空气,简直像另一个裹住我的怪圈。 到底是为什么呢?不似妖物作祟,倒像是…… 我闭上眼,在脑海中不断回忆师父曾教给我的阵法。 刚开始修行时,我总爱布聚灵阵辅助修行。之后境界渐长,聚灵阵的作用不及从前突出,我便改用五杀阵协助斩妖,通过实战精进修为。再后来,听师父说战胜心魔可以使修为和心性更上一层楼,然而我因天生无情无感,毫不记挂所遇的一切挫败,压根养不出心魔。于是…… 我用幻阵蒙蔽五感,与幻妖搏斗九天九夜,最终杀死幻象中的自己。 是了,我睁开眼,盯着高悬空中的明月。 若真有什么逆转时空的大妖,凭我的感知力不可能觉察不出来,唯独身处幻阵,方才发觉不到妖气。 想来这幻阵应是受我布下的阵点影响,较先前脆弱不少,是以我方能窥见这一丝异样。 既如此,只消将幻境的维系点——幻妖斩杀,临阳村便能恢复如常了。 思及此,我拎上倚霜剑快步走向门外。 屋外,泓玉提着一盏油灯,许是受祭典感染,她换上一身华贵的红色劲装,衣角的暗纹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夜色中。乌黑的秀发高高竖起,垂落的发丝分为几绺,每一绺上都挂着雕刻精美的银箔。 看见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右手摩挲着腰间的鞭子,“大人,请随我来。家主特命人将摘星阁收拾出来,请您于那处俯瞰整片村落,如此既不耽误您欣赏祭典,也方便您确认哪处邪气旺盛。” “好的。”我闷闷不乐道。 早知泓玉会为了祭典打扮,我当初就该向赵富商买几盒胭脂的! 唯一能让我好受些的只有摘星阁并未备有铜镜之类,我既看不见自己的脸,便也不会为没能好好梳洗一番而伤神了。 摘星阁内仅放有一张榻子,泓玉接到陈霁的命令,只在门外等候传唤,我则是跪坐榻上,透过四方窗子往外瞧。 目之所及,锣鼓喧天,灯火与乐声连成一片,轻灵的乐音若隐若现,不过一墙之隔,倒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咬破指尖,我将血涂在左右眼的眼皮上,——以血为媒介画就的符咒效果更好。 我如今所处的幻阵应是有修为高深的幻妖或仙宝加持,否则不会将我困住,也因而寻常符咒没什么用,需得用血写就的咒,方能让我在幻阵中辨别妖邪的方位。 再睁开眼,果真见到一缕深紫色的烟雾自某处袅袅升起。 拎上倚霜剑,我抬脚便要跨过窗框,却不想带动了窗沿挂着的风铃,发出一阵“叮铃当瑯”的响动。 泓玉猛地推开门,“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收回迈出一半的腿,若无其事地换了个风雅的坐姿,面不改色道:“我瞧见了异动,准备去看看。” 泓玉恍然大悟:“哦!” 接着,我们便都不再言语,屋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大人……”泓玉揉搓着腰间鞭子垂下的尾巴,脚尖轻轻划过地面,“我能随您一同去吗?我……想试试您给我的心诀。” 我立时来了兴趣,“你已开始看了?若是日后学有所成,万万别忘了向旁人好好宣扬宣扬清风派啊!” “嗯。”她低低地应了,眼睫轻垂,盯着鞋尖。 我上前几步拽住她的护腕,直直朝窗户奔去,越过窗框,我听见她呼吸一滞,忙劝慰道:“你别怕呀!你收了我的功法,我也算你半个师父,做师父的哪有害徒弟的?莫慌莫慌!” 我淡定地甩出倚霜剑,剑在我们脚下渐渐变大,一直到我们能稳稳当当地立于其上,方才停止变形。 松开握住泓玉护腕的手,我两手搭在身前,掐诀控制倚霜剑的速度与方向。 泓玉虽对御剑飞行一事尚存惊吓,却也未扯我的衣角,而是张开双臂竭力维持平衡。 妖气所在之处是一条人流熙攘的街道,我将剑牢牢背在身上,此处都是临阳村的村民,若贸然开打,恐怕会伤及无辜。 是以,待找到那妖邪,得想法子换个地方才是。 泓玉始终与我保持约莫三步的距离,我无暇顾及她,一心只想着快些捉住妖物。 街上众人皆戴着款式各异的面具,将五官隐于面具之下。我疑心这也是祭典的环节,便在临近的铺子站定,挑了个笑眯眯的小猪面具戴上。 顺着烟雾的方向绕了几圈,一个带着银质面具的青瘦男子出现在眼前。 他戴的面具很奇怪,说是一面金属覆在他脸上也不为过,没有气孔,其上刻有密密麻麻展翅欲飞的蝴蝶。 蝴蝶似有灵魂,随他动作而起伏,似是下一秒便要飞走。 深紫的烟雾萦绕在他周身,——很浓的妖气。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衣袖,心念一动,我们便置身赵富商的院子里。 移形阵在此刻倒是帮了大忙。 变拳为爪,直取男人咽喉。 男人抬手挡住我的胳膊,柔柔向下一压,打太极般改变我的攻击方向,他对我突然发难并不意外,只轻笑一声,“你就这点能耐吗?” “是啊!”我答得迅速,顺着男人的力道袭向他下三路,“但对付你,这点能耐就够了。” 男人忙伸出空闲的手挡住我的偷袭,语气又羞又怒,“你这人好不要脸,亏的还是名门修士,竟也耍这种腌臜手段!” “能赢你不就行了吗?”我趁他分神,松开攥住他衣袖的手,握拳砸向他面门。 男人侧头躲过上面的袭击,却没防住下面。 ——我支起腿狠狠撞上他的腹部。 男人闷哼一声,身子微微躬起,我乘胜追击,足尖一点,抬腿踹向他的脖子。 他反手回挡,拽住我的脚踝借身高优势往上一拉,我顺势抽出倚霜剑,以剑柄袭上他的腹部。男人动作一顿,拽着我的手微微松开,我用力蹬向他的肩膀,将他踢倒在地。 弯腰掐住他的脖子,我收回剑,抬手便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你不杀我?”男人问。 搭上面具,我耐心解释:“我想看看你的脸。你并未犯下杀孽,却故意外露妖气,不正是为了引我前来吗?” 男人轻笑一声,“是,我的确不是你要找的幻妖,但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我没搭理他,自顾自要拿下面具。 “我劝你别摘,”男人出声叫住我,话中带着愉悦的笑意,“我生得太过好看,你定把持不住。” 我被他激起了兴趣,猛地掀起他脸上的面具,“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好看!” 甫一摘下面具,便有成千上百只蝴蝶从他脸上外飞出去,几只蝴蝶落在我身上,立时化作一只只银质飞蝶。 男人含笑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你比从前弱了许多,——霓霞。” 待蝴蝶悉数飞走,身下的男人也没了踪迹。 原来只是一道分身。 不过…… 他为何唤我‘霓霞’? 从地上站起身,我不再去想,罢了,左右与捉妖无关。 离开院子,泓玉正犹豫着要不要翻墙进来找我,我适时出声叫她:“泓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泓玉停下动作,一脸惊喜地看向我,“呀!您果然在这里!您不是可以在两处阵点随意移动吗?我想着您应是怕伤及无辜,所以去了处较空旷的地方,我思来想去,只有赵大人的院子最最合适。大人可是已将妖邪除去了?” “应当不算吧,真正为非作歹的还在呢,这顶多算个小喽啰。”我摇摇头,“先回府吧,我再看看。” “哦……大人请随我来。”泓玉虽有些惋惜,却仍尽职尽责为我带路。 月华普洒大地,不见一丝凉意。 第4章 临阳村(4) 陈霁裹着厚厚的狐裘,懒洋洋地倚着回廊处的柱子。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面上显出一丝疲态,“姑娘可是瞧见了什么异象?现今离默礼还有约莫一盏茶的光景,临阳村上下便全仰仗姑娘庇佑了。” “你放心,我不会放跑一只妖物的。”我点点头,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安心。 陈霁叹息一声,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泓玉,“如此便最好不过。” 他伸出的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递汤婆子时不小心凑近了些,我抖了抖身子,——这枚扳指在外冒冷气! 抬手握住扳指,我对上陈霁惊诧的目光,“这扳指不是你的吧?认了主的灵器不会伤害主人,你看着却像被它欺负得狠了,……奇怪,它对我亲昵,——这东西是我的?” 摩挲几下扳指,美玉清润的冷意自掌心传来,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笃定道:“你拿了我的东西,还大摇大摆展示给我看,你是故意的!” 陈霁脸色苍白几分,屈起手指不让我夺走扳指,“姑娘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实在不明白。” 争执之间,一根鞭子破空袭来,凌厉的疾风直直袭向我的手腕,我当下便拽动陈霁为我挡下攻击,谁知鞭子一转,竟是勾走了我背上的剑。 ——是泓玉! 陈霁立时松开手,任由我拔下他指尖的扳指,笑眯眯地后退几步站在泓玉身侧。 接过泓玉递来的剑,陈霁掂量几下,夸道:“好剑!” 我震惊地看着两人,骂道:“你、你好不要脸!怎么能抢我的剑!?武德呢??” “姑娘一身钢筋铜骨,若不用你的剑,我连你的头发都拔不下一根。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陈霁收敛了笑意,偏头看向泓玉,目光森冷,“别忘了你同我的约定。待解决了她,我再收拾你。” 泓玉低下头,“是。” 我被他俩的话勾起了兴趣,真诚发问:“你们约定了什么?” 泓玉轻咬下唇,眸光微动,却终是抿起嘴,不发一言。 陈霁倒是有问必答,“与妖做交易的哪个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欲念,便让全村人的时间停留在祭典这天,但她的魂气实在味美,我也就都依她了。” “泓玉将自己的魂魄卖给你了?”我啧啧称奇,“到底是多大的念想啊,竟是用后世轮回同你交换……若是用于正途,定是能继承我衣钵的好苗子。” “呵,不过一介凡人罢了,连自己都难以保全。你未免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陈霁没好气道,突然,他似意识到了什么,愤怒地挥剑朝我砍来,“等等!我现在好歹也是个能对你造成伤害的妖吧?你这种拉家常的语气是什么意思!?给我放尊重点啊混蛋!” 我侧身躲过他落下的剑。 将扳指套在手上,我皱了皱眉。 这东西也太丑了吧? 这真的会是我的审美吗? “抱歉啊,除了引天雷淬体外,我还修习过凌波微步,你的速度太慢啦,就算抢了我的剑也奈何不了我的!”我笑嘻嘻地同一脸怨愤的陈霁解释。 朝他展示一番我抢来的玉扳指,我再次真诚发问:“我告诉了你我为什么不怕你,你也告诉我这扳指是你从哪搞来的呗!” 陈霁因挥剑热出一层薄汗,他咬紧牙关,转了转眼珠,兀自笑起来,“当然可以,但你得站着不动让我砍一刀。” 我思索一会儿。 如果只是砍一刀的话…… “行。”我点点头,补充一句,“但你不能划伤我的脸,这是我的底线。” 陈霁嘴角抽搐一阵,深吸一口气,他慢条斯理道:“这东西是我从一块令牌上抠下来的边角料。” 顿了顿,他斜睨沉默的泓玉一眼,似笑非笑,“若不是因为某人听信了你的大话,将我布下的幻阵破坏了部分,我也不至于用这东西吸引你注意。只要天亮之前拖住你,不让你继续搞破坏,待旭日东升时,你便会将今日之事悉数忘却,幻阵也能得以维系。” “好的,你可以动手了。”我在他面前站定,以便他能更好地砍我。 我果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修士啊! 陈霁屏息凝神,探寻的目光将我全身上下扫视一圈,最终停留在腹部。 他提起倚霜剑,狠狠贯穿了我的丹田。 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剑上,似一片片枫叶,他颤抖着手绞动剑,不让血液近身。 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是要击碎我的丹田。 思及此,我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赞许。 不错不错,居然能想到废去我的修为这个办法。 不过嘛…… 陈霁抽出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方才被他贯穿的伤口,此刻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速愈合。 我向他解释:“让你失望了,我天生仙体,便是身首异处也能愈合。当今世间,唯一能奈我何的,就只有飞升的渡劫天雷了。” 陈霁攥紧了剑,他盯着我的腹部,一字一顿,“你确是天生仙体,福寿绵延,旁人奈何你不得,但你受了伤难道不会痛吗?你不会为此而害怕吗?你既还是人,便是有弱点、有七情六欲的,受了伤会痛,流了血会哭,这才是人!” “哭?哭是什么滋味?我从未流过泪。至于痛,”我沉吟片刻,答道,“我既踏上修仙之道,敢逆天而行,又为何要去纠结痛与不痛?我若强大起来,自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便不会再痛。” 陈霁仍不死心,追问道:“那天下人呢?你既修仙,应当只为自己与天同寿才是。面对未能踏上此道的茫茫天下人,你当如何?” “自当以命护之。仙人乃是受到天下之人的功德方才羽化登仙,保佑一方本就是分内之事。天下并非仙人的天下,乃是天下之人的天下。我既生于兹、长于兹,而不是诞于独属于林晏的世间,又怎能只顾己而抛弃天下苍生?”我答道。 “……”陈霁反手将剑丢给我,面上晦暗不明,“你的回答同从前一样,霓霞,——我还是更习惯这么称呼你。罢了,幻阵的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我自知拦不住你,请你为了你的苍生,将剑指向我这个罪人吧!反正……幻妖这条命一直都是你的。” 我稳稳接过剑,却不急着动手,问道:“你从前与我认识?” 他苦笑一声,“何止是认识。当时人人都说我是你——霓霞仙子的爱宠……你若好奇过去,便杀了我。” “好的。”我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他眼中带上几分释然,张开双臂倒在地上。 倒地后,陈霁的眼角平添几丝细纹,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趴在他的心口,已没了气息。 泓玉颤抖着伸出手探上它的鼻息,仿佛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你杀了它!” “若不杀了附身于你家家主身上的幻妖,整个临阳村的村民都会沦为它的养分。”蹲下身,我将手探入幻妖的胸腔,摸索一阵,我掏出一枚雪白的玉牌。 泓玉如遭雷击:“可……可它找上我时,分明说过是用我一人换全村人活下来!” 我疑惑地瞥她一眼,“妖的话你也信?” 泓玉:“……” 玉牌上以血绘就了一个符咒。 我仔细回想一番,却仍想不起这咒是用来做什么的。 “……幻阵要塌了吗?”泓玉落下两行清泪,语含悲痛。 我点点头,“这幻阵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泓玉眼神空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阵,是用来防赤云城那帮畜生的。他们自供了一尊纯金雕铸的佛像后便行为怪诞,这群狂热的教徒四处征战,只为向金佛献上更好的贡品,而临阳村的人……只因六年前拦下他们运送金佛,便遭他们记恨。如今村外已围满赤云城的人,只等其将领一声令下,临阳村上百人的性命便将成为佛像的贡品了。” 眉目间染上一丝悲切,她继续道:“他们有佛光护体,刀剑不入。我本欲誓死守着村子,努力拦下几人为村内妇孺求得逃亡时间,恰在此时,那妖邪找上了我和家主。它说它能布下幻阵使进入村里的教众迷失自我,陷入幻境,唯一的代价只是待我死后将魂魄献给它吸食。我答应了。” “原是如此。”我握紧手里的倚霜剑,“你不必担忧,我既杀了幻妖,自当接过它的任务,护村民安全。何况听你这么一说,赤云城像是受妖物所乱,我身为修士,自然该替他们降服妖邪,让他们恢复原状。” 第5章 仙界回忆 天光大明。 泓玉身侧站着一位妇人,妇人抱着小桃,——小桃先前苍白的脸颊已经染上几分红晕,看上去比从前好了许多。 岑儿依旧攥着一根糖葫芦,却不急着吃,他瞥一眼母亲的脸色,犹豫一会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 他的掌心黏糊糊的,是融化的糖渍。 我接过糖葫芦,捏了捏他尚存婴儿肥的脸蛋,笑道,“谢谢你的糖葫芦,作为交换,我也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我咬破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岑儿眨眨眼,眸中的懵懂渐渐散去。 我看向由泓玉搀扶着的陈霁,躬身拜了拜,“先生为村中百姓,自愿被妖物占据身子,晚辈实在佩服。只是还望先生下次切不可再这般轻信精怪之言,这世间众妖,多是蚕食凡人精魄之徒。” 失去幻妖附身的陈霁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眼角堆满细纹,然而举止间却颇显风雅,“多谢姑娘提醒。” 同村民们简单告别后,我问泓玉:“经此一番,你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泓玉攥紧心诀,语气坚定:“游历四方,做一个真正的修士,护佑临阳村。” “好,”我点一点头,又朝临阳村村众拜了三拜,“我等着那一天。诸位安心生活,赤云城的教众就交给我罢,我定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一分一毫。” 背上倚霜剑,我向村外走去。 乌泱泱的信众堵在村外,一个身披袈裟的黑瘦男子站在木头搭成的高台上,双目紧闭,面露慈悲。 我拿出罗盘探了探妖气。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罗盘上的指针便转动起来,——蛊惑赤云城众人的妖并未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 这倒是稀奇,先前临阳村的幻妖可是靠其体内的玉牌敛去了一身妖气,若非泓玉动摇带我布下阵点,否则它也不会那么急着显形,而这次的妖物…… 杀戮之气比幻妖重得多。 抽出剑,我一步一步行至众人跟前,笑道:“我乃清风派第四百二十七代传人,诸位可以唤我林晏。清风派受临阳村所托,不得让任何人或妖损害其间的一草一木,是以由我代临阳村众与诸位迎战。” 人群中产生一阵骚动。 一个光头男人手里把玩着一串檀珠,施施然在我面前站定,他脸上无悲亦无喜,唯余一股慈悲为怀的怜悯,“姑娘,忽惹他人因果。与赤云城结因的乃是临阳村,而非姑娘,烦请姑娘不要插手两地的纷扰。阿弥陀佛。” 用剑划破掌心,殷红的血珠没入土地,我以剑勾勒出一道防护阵法,朝男人微微躬了躬身,“阿弥陀佛,我不信你们的妖佛。我所信奉的告诉我,要庇佑苍生不受妖邪侵扰。” 男人问:“姑娘信奉哪尊佛?” “我自己。”我答道。 “唉,”男人叹息一声,“姑娘莫要玩笑。若姑娘执意要阻拦我们,便是插手他人因果。我们不得不请姑娘付出代价了。” “什么代价?” 男人双目染上赤红,“佛说,挡我者,杀无赦。” 我点点头,“好的。” 下一秒,男人手中的檀珠浮现一层暗红的光芒,血红的珠子一粒粒弹到我身上,像在给我挠痒痒。 “怎会如此!”男人依旧一脸平静,语气亦是不起波澜。 恰在此时,高台上的黑瘦男人睁开眼,浅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佛说,不受神珠侵扰者,神女也。恭迎神女回赤云城。” 话罢,男人“扑通“一声跪下,面带虔诚地磕了个头。 听他这么说,所有信众皆跪倒在地,就连磕头的动作都如出一辙。 看这架势..... 赤云城的妖物似乎很期待我去找它? 真是稀奇! 我背上倚霜剑,看向面前的光头男人,“神女是什么?” 男人毕恭毕敬道:“回神女,佛曾说,它的女儿来到凡世,作为它在凡间的化身。凡不受神珠侵袭的心无杂念之人,便是尊贵的神女大人。” ....居然被这妖物占了便宜。 “既如此,”我微微颔首,“我们动身前往赤云城吧。莫非本神女归位与你而言还不及临阳村众重要?” 男人迟疑一瞬,摇摇头,“不……您是佛在人间的化身,我们怎敢不遵从您的意思,只是......佛说,神女须将腰间玉牌上的禁咒抹去,方可忆起前世种种,否则便是会给赤出城带来灾祸的妖女。” 我抬手扯下腰间的玉牌。 那妖物是如何得知我拿到了幻妖体内的东西的? 罢了,我将玉牌上的符咒擦了个干净,就当是为了进城。 甫一擦去符咒,我便吐出一口黑血。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一阵天旋地转后,我闭上了眼睛。 纷乱的画面中,一位身着白裳的女子立于雪山之巅。 奇怪的是,那女子容貌与我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她眉心有一块浅蓝色的冰凌花印记,而我则是一抹朱砂痣。 一只白狐模样的动物攀上女子的裙摆,女子眨了眨眼睛,弯腰抱起白狐轻轻抚摸它身上雪白的绒毛。 白狐张开嘴,眼里满是沮丧,“霓霞,你真信了清虚那家伙的胡话?要走了?” 霓霞轻轻捏了捏它两颊的肉,目光泠泠,“我以为你自我渡劫时便跟着我会比旁人了解我几分,却不想你也不懂我。” 那狐狸听她这么一说明显是急了,伸出爪子羞怒地拍了拍她捏着自己的手,“你瞎说!我哪里不懂你了?想当初你飞升时被天雷劈得灰头土脸的,全靠我施展幻术让众仙领略到你的美貌,你也因此行了‘霓霞’这一雅号,这还叫不懂你?” 霓霞笑了起来,小狐狸看直了眼,奇道:“你笑了!你笑了!这还是清虚让你搬至玄幽之巅以来我第一次见你笑呢!” “是吗?”霓霞笑弯了眼睛,脸上笑意更甚,“我问你,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救你?” “呃......“小狐狸眨眨眼,试探道,“因为我好看?” 霓霞面无表情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还好看,你想多了。” 白狐怒了:“你这家伙……!知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敢变成人形啊!所有人或仙都会赞我的人形一句翩翩公子,就你说我没你好看!!” 霓霞依旧面无表情:“我说的是实话。况且,若你想要我夸你,何不变成服衍那样?反正你是幻妖,想变什么不是变?” “……”白狐冷笑一声,“谁想长你这样?服衍那是没得选,芜归是脑子有病,反正我才不要和你长一个样。” “哦。”霓霞点点头,继续问,“我问你,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要救你?” 白狐耷拉着脑袋,语气忿忿,“还能为什么,你想拯救苍生呗。” “是的。”霓霞举起狐狸,幽潭般古井无波的眼与它平视,“我诞生于世,便是为了天下黎民。我存在一日,就护天下一日,我存在一世,就护天下一世。当初你未犯杀业,却受大妖欺辱,你于我而言,亦是天下的一员。现如今,我仍要为如当初的你一般无辜的苍生挺身而出。” “哪怕死?”它问。 “哪怕死。”她答。 小狐狸尖叫一声,莹润的泪珠滑过它雪白的皮毛,“你这次要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土匪、小妖!它们伤不了你分毫,可这次不一样!你会受伤、会流血,会痛会哭会害怕,——就算是这样,你也执意要去护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天下吗?” “我不会哭。”霓霞仍看着它,语气坚绝,”至于痛,我既踏上求仙之道,便是逆天而行,为何要去纠结痛与不痛?受伤是我技不如人,我甘愿为我的弱小付出代价。而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是我林晏一人的天下,天下既孕育了我,我自当以命相报,左右不过是丢条命罢了,又有何惧。” “……” “霓霞,你舍得丢下我们吗?”白狐问。 霓霞纠正道,“不是‘丢下’,死亡是所有人必经的一条路,在认识我之前,你们先是你们自己。所以,不必把我想得那般重要。” “……若你死了,那家伙还活着呢?”白狐又问。 这次霓霞却是难得认真地思索一番,答道:“除了我,还会有别的为了苍生挺身而出的人的,我不会是个例。” “林晏,算你狠。”白狐咬咬牙,低声道。 霓霞点点头,“多谢夸奖。” 睁开眼,我扶着涨痛的脑袋坐起身。 简直像是在师父传授功法时偷偷抹胭脂,被师父发现后用木剑劈向我脑袋时一样痛。 大致环顾一圈四周,我大概知道了自己置身何处。 ——屋子。 还是布置得很好的屋子! 我当下便翻身下床,直奔离我最近的铜镜照了照。 很好,还是那么明艳动人。 我松了口气,放下铜镜离开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