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说是十五分钟到就是十五分钟到。
挂掉电话的时候是十点整,当那辆纯白色的R8一个甩尾,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滑进赛道的时候,正好是十点十五。
一分不差。
“沉姐!”
江沉刚下车就有人迎上来,本该熄灯的赛车场这会儿却灯火通明,看这架势,车队里一半的人估计这会儿都在了。
“都在?”江沉把车钥匙随手一抛,立刻有人接住,紧接着拿着钥匙去替她停车,江沉脚步不停,“老辛呢?”
“在你休息室呢。”身边有人回她,“樾哥也在,他俩进去好一会儿了。”
江沉扫了一眼身边围着的几个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好看的丑的,个个都拧着眉毛,一脑袋官司。
“没事打不起来,放心吧。”江沉突然笑了起来,“你樾哥虽然是个纨胯子弟,但还不至于欺师灭祖到跟自己师父动手的程度。”
“那叫纨绔。”身边几个人看上去更愁了,“沉姐,你就别开玩笑了。”
“怎么?”江沉浑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他不玩胯骨改玩裤子了?”
江沉下车的地方距离休息室也不过几十米,下车又走了一段,这会儿已经进入休息区了,她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此刻的休息区里鸦雀无声,并且还有回音,所以听起来格外的清楚。
“你还能笑得出来?”老辛听见动静从她屋里出来,“我也是真服了你。”
“这有什么笑不出来的?”江沉迎上去,从兜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他,“不过就是收到一箱子里乱七八糟的比赛装备,又不是什么核武器,行了老辛,你放宽心。”
江沉之所以着急赶回来,就是因为有人往赛场寄了一大箱东西,手套、骑行服再加上水杯照片乱七八糟一大堆,每一样的上面都印上了显眼的“95”。
乍一看上去是没什么不同,但如果那些寄来的照片不是偷拍的,手套和骑行服上没有被人洒上鲜红色的油漆的话。
这明显就是冲着江沉来的。
“少跟我这嬉皮笑脸的。”辛幸接过烟点上,“我还没问你,你刚电话里跟我说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嗐,就是……”江沉挥了挥手,刚准备开口,休息室的门就从里边被打开了。
还没看清人脸,就见一只反射着银光的腕表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江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除了方樾,还有谁敢这么大模大样地从她休息室里出来?除非腿不想要了。
方樾阴着脸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江沉手机夹着的烟,也不着急开口,视线浅浅地落在她身上,眼底有淡淡的警告。
“诶,师哥。”江沉自动无视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上香烟的目光,笑着跟他打招呼,“你不出差了吗?”
“昨天就回来了。”方樾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了扫,“什么车祸?”
江沉舔了舔唇,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事儿她其实并不想让方樾掺和进来。
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准备继续跟他开始三纸无驴地闲扯:“什么什么车祸?谁出车祸了?哎有水吗?我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休息室里走。
“江沉。”就在江沉路过他身边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方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拧着眉看过来,“我说,什么车祸?”
“哪有什么车祸?诶你先放开,疼。”江沉被他硬生生地截下来,站在原地没法动弹。
方樾的手劲儿很大,大到江沉觉得自己手腕的那块儿骨头正在他手里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咔吧”一声断成两截。
“老辛。”江沉挣不开他,转头去看辛幸,“你徒弟都快把我手废了,你就这么看着啊?”
“你活该。”辛幸扫了她一眼,然后把烟掐了,先一步推开休息室的门,转头看向还在僵持着的俩人,“行了你也松手吧,她这小胳膊小腿的你再一不小心给撅折了,那八月份的比赛就彻底不用去了。”
方樾没说话,手下力道却松了,江沉趁着这个空把手腕抽出来,另一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
“师哥,你下手可真狠啊。”江沉从他身边过去,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你就不怕真把我胳膊给撅断了?”
方樾被撞了也没什么意见,一脸平淡地也跟进来,坐在她对面:“老辛都说了,你活该。”
“嘶,行,你可以。”江沉咬着后牙,“你也是活该我跟你说,活该你找不到对象。”
方樾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不然等会他生气走了你还得哄。”辛幸把门关上,坐到他俩中间,“说吧,车祸怎么回事?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瞒着谁不成?”
江沉嘬着牙花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静,她不说话,也没人催她,只是坐在对面那道属于方樾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让她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三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坐着。
“你别跟我来沉默是金这套。”就在江沉以为他们两人都要睡着了的时候,辛幸突然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桌子跟前把上头摆着的几张照片拿过来,递给了她,“自己看,人家这相机都快怼到你脸上去了你都没察觉到。”
“我那是没注意。”江沉接过来,照片上是她接怀枫放学的时候,应该是昨天拍的,在一中门口,她骑在摩托上帮怀枫戴头盔,相机的位置应该就在她的对面,所以只拍到了怀枫的背影,那小丫头像个洋娃娃似地站在自己跟前,动也不敢动,“可以啊,拍照技术不错,把我的大长腿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说你小子昨天干什么去了。”辛幸不冷不淡地哼了一声,“你对面那人谁啊?你都不准备给我解释解释?”
“解啊,没说不解。”江沉笑了起来,“辛教练想听我先解哪件?”
“哪件?”辛幸差点让她气笑了,“你有几件?”
江沉往沙发上一靠:“好几件呢,外套,裤子,衬衫,胸罩也算,都能解。”
“江沉!”辛幸瞪了她一眼,目光里要是能喷火,那他现在眼里喷的差不多就是三昧真火,“你少跟我这耍贫嘴,昨天的事我不问你了,你爱干嘛干嘛去,但是现在,你抓紧把你刚才说差点出车祸的事给我解释清楚。”
“诶诶,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呢。”江沉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却还要伸手去给辛幸顺气儿,“别生气别生气,生气老得快,你得敞开心扉,敞开胸怀。”
辛幸白了她一眼,屁股往方樾那边儿挪了挪,江沉笑得更欢了。
“敞不敞得开心胸我不确定,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方樾把眼神扫过来。
“什么?”江沉下意识问了一句。
“心扉不一定能敞开。”方樾说,“但是你再要胡说八道,我倒是能敞开了揍你一顿。”
就这一句,把江沉堵得笑不出来了。
方樾说要揍她,那就是真的要揍她,肉打肉,骨撞骨,胳了膊子碰胯胯轴子,鼻血和哈喇子都能给你揍出来的那种,这种感觉江沉小时候体验过一次,并且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江沉清了清嗓子,这才在方樾高强度的淫威以及老辛幸灾乐祸的眼神里解释了自己刚才险些发生的那场车祸。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绕道跑去一中接怀枫的那段儿给省略了,毕竟人家小丫头跟这事儿也没什么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zic?”辛幸听完后拧着眉毛,半天才说话,“这么看来,今天这一系列的事儿确实像是在阻止你去参加zic。”
“阻止我有什么用啊?”江沉长舒了口气,“就算我不去也会有别人去啊,对不对?诶师哥,你不也去吗?凭什么光对我下黑手啊?”
方樾还没张嘴,辛幸就先冷笑了一声:“因为他没成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招摇过市,还惹人恨。”
“操。”江沉笑着骂了一声,“老辛你偏心眼儿啊。”
辛幸没答茬,笑着摇头。
“不对。”一直沉默的方樾突然调整了坐姿,他直起上身,后背轻轻靠在沙发上,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到了江沉脸上,“你怎么会从绕城高速下来?”
江沉一愣,嘴角的笑僵在脸上。
完犊子,还是被他发现了。
方樾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从这儿回江湾城,就算你不下隧道,那不也应该是走江东快速路吗?你从绕城下来,绕城的上路点在市中心。”
江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眼神游离。
方樾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两道手术刀一样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江沉:“江沉,九点多了,你还去市中心?”
被方樾一提醒,辛幸也逐渐琢磨过来了,右手一拍大腿:“对啊,我就说你小子不对劲,平时下刀子也要骑车出去浪,今天怎么突然就开车了。”
“说吧。”方樾叼着烟,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痞气,跟刚才的气场完全不一样了,“到底干嘛去了?”
“咳......那什么......”江沉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说我是浪风抽的飙车去了,你俩信吗?”
“九点多了去市中心飙车?你有那个金刚钻能浪得进去?”辛幸睙了她一眼,下巴又往方樾的方向扬了扬,“你最好老实交代,今儿就算我能放过你,你觉得他能饶了你?这小子去你外公那儿献献殷勤都够你喝一壶的。”
江沉下意识往对面看过去,方樾没说话,青白色的烟雾蒸腾着将他包围,迷蒙一片,但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方樾的目光正死盯着她。
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还不如出去跟他打一架。
“行行,我交代,我坦白还不行吗?”江沉叹了口气,“你有意思吗方樾?从小就这么吓唬我,眼睛里跟藏了刀子似的,你还有没有别的招儿?”
“招不在新。”方樾说,“有用就行。”
“行,你是真行,我算是服了你了。”江沉又是一声长叹。
“老实交代吧冠军。”方樾把目光收回去,“九点多不回家,你跑市中心干嘛去了?”
江沉嘬了两下后牙,有点不情不愿的地墨迹着,一直到方樾再次把目光对上她,她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接朋友。”
“朋友,还是,女朋友。”方樾没工夫跟她兜圈子,这小混蛋差点出车祸的事还没交代清楚,现在还想企图在别的事情上蒙混过关,“交代清楚。”
“操。”江沉忍无可忍终于骂了一句,“你有病吧方樾,谁他妈跟高中生谈对象?”
“你他妈还知道人家是高中生啊!”她话音刚落,辛幸的巴掌就已经招呼到她后脑勺上了,不偏不倚,正好瞄准她磕在车座上的那个地方。
“我靠!”江沉使劲压着嗓子才没吼出声,捂着脑袋猛抽了一口凉气,辛幸这巴掌一下中的,疼得她脑仁儿都懵圈了,“辛爹!疼啊!”
她总算理解浑身血都凉了到底是什么感受了。
“我没用多大劲儿啊。”辛幸悻悻地把手收回来,眨眨眼看她。
“不是,”江沉好半天没缓过来,眼前一片金星,“我刚才就磕的这儿,我那车的车座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硬,脑袋直接撞上去了,你这现在又给我来个二次伤害,生怕我死不了啊?”
“别打岔。”方樾把烟掐了,“你到底是接人去了,还是找林逸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