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回来了——”闻弛抓着考卷,风风火火地闯进门。
今天他的语文考了一百三,创下历史新高。
“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我的妈妈~~”
闻弛的家是栋跃层,一梯一户的那种,整间房子大概有四百多平,他两三步一个“妈妈”,走了个遍才发现他妈不在家。
没力气的闻弛瘫倒在沙发上,过了几分钟才把肩上硌人的书包抽开,一把丢到地上。
天边的金光浅浅收敛,闻弛等到天黑。
“妈、妈……”
少年声音近乎嘶哑,怪里怪气的,仿佛被抽了魂。
伴随着门锁开的声音,一道温柔的女声一同出现:
“弛弛你躺哪做什么?是饿了吗?”
闻弛费劲地偏头看向门口,喊道:“我语文成绩出来了,一百三十一。”
女人的眉眼生的好看,一笑起来,眉梢添上喜色,像个小姑娘似的。
温兴馨赶忙脱掉鞋子,冲到客厅抱住自己的宝贝儿子。
电视机倒映出少年得意的小脸,眉眼与怀抱里的女人如出一辙,生得同样好看,是标准的桃花眼。
松开怀抱,闻弛双手递出自己的试卷,送到温兴馨手里。
“乖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去!”温兴馨拿到试卷,左看右看,心情好得不得了,好到都想给闻弛买他前段时间喜欢的天价球鞋了。
“那个…宝贝啊……”
闻弛说:“嗯?怎么了?”
温兴馨语气带着试探,“你想买什么东西吗?比如……脚上穿的…东西。”
如果闻弛现在提出来,她一定会同意,闻弛第一次在语文成绩上突破一百三的大关,作为母亲,绝对绝对不会给儿子拖后腿!嗯!怀挺!
“啊……不要啦,那鞋子买来就是个摆设,碰不得用不得,这跟买尊大佛回来供着有什么区别。哦,有区别,鞋子不能许愿,大佛能。”闻弛坦坦荡荡,看不到半点假装和勉强。
温兴馨松了口气,她的教育理念是小孩成年前不能过度挥霍,例如不能买超过两千的鞋和五千的衣服,不允许买奢侈品,每个月零花钱也不能超过一千块。
她想奖励闻弛,但也不希望他穿着比奢侈品还贵的球鞋招摇过市。
闻弛一看就知道他妈在想什么,他举起双手,做投降样,“妈——我真不买,试卷就是拿回来给你开心的,我最近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你要是开心了就给我做做饭吧,我快饿死了。”
温兴馨一拍脑袋,“哦哦对,我去给你做饭,你先去洗澡或者做会作业,妈妈马上就好。”
话落,温兴馨快走加慢跑地进到厨房,转眼客厅只剩闻弛一人。
闻弛看窗外的月亮,圆圆的。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间先洗个澡。
闻弛刚走两步,客厅的座机响了。
这年头谁还打座机电话?
闻弛走过去,黑色的座机上看起来得有十成新,六年前他和他妈住进来的时候,座机正在被时代淘汰的边缘疯狂试探,他妈习惯座机,还是买了,结果在他印象里就没有用过这台座机的画面。
打错了吧。
连他都不知道这座机的号码是多少。
黑色的座机上有一条绿色的发光条,上面的数字发着幽幽白光,特别难看清楚。
闻弛凑过去,眯眼瞧。
下一刻愣住。
“喂?你好。”闻弛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仔细听听,可能还有点冷漠。
“是小弛吗?你妈妈在旁边吗,叫你妈妈接电话。”男人的声音透露着焦急。
闻弛对自己快一年没见的爹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也不是傻的,一听有急事,他还是赶忙答应了。
把听筒迎面放好,闻弛急匆匆跑到厨房,“妈妈,那个谁给你打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
温兴馨正在炒菜,她的手明显一顿,甚至后面还抖了两下。
闻弛坚定说,“妈,如果你不想和他说话,我马上就去把电话挂了。”
温兴馨冲闻弛笑了下,“没事,我去看看他要说什么,弛弛你过来帮妈妈炒菜,这牛肉复炒就不好吃了。”
闻弛迟疑了下,还是说:“好吧。”
厨房的抽油烟机声音盖过一切,闻弛听不见客厅的交谈,他想也好,他妈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闭上耳朵。
自从闻弛的父母开始分居,闻弛变成了一个服从性极高的阳光小孩,听话,乖巧,他想谁养他,谁都得开心吧。
牛肉炒不了太久,容易老,闻弛拿着盘子承好,再关掉抽油烟机,洗洗手,最后走出厨房。
闻弛的家有面正对着客厅的大落地窗,平日里温柔从容的温兴馨沐浴在月光下,本该美丽,再不济也是恬静,但她此刻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绝望感,让闻弛一辈子不敢忘。
闻弛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座机的电话已经被挂断。
他扯起笑脸,拉住温兴馨的手,“妈,出什么事了,让你的儿子替你分担分担呗。”
温兴馨的脸色没有因为闻弛的嬉笑好转。
“妈……有事得告诉我,我是你儿子,不是你的累赘。”
“当然不是。”温兴馨终于有了点反应,在听到累赘这个词后。
“那能说吗,是和爸爸的事情吗?妈,其实我从来没有觉得幸福是需要爸爸和妈妈都在一起才能做到的,有些人在还不如不在,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委屈自己。”闻弛想自己大概是猜中了,早在一家前他就想过自己父母离婚后他要跟谁的问题。
闻弛要跟自己妈,不跟那男的。
温兴馨轻叹一声,语气疲惫地说:“不是离婚的事情。”
“那是什么,他做了什么是不是!”闻弛眼神狠戾。
温兴馨拍拍他的手背,“弛弛,如果……如果妈妈说,最近让你跟爸爸住一段时间,好吗?”
温兴馨甚至不敢看闻弛。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逼得他妈要把他送走。
“妈!我……我可以和爸住,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必须说,不然我……我不上学了!”扮演阳光小孩的福利就是偶尔能露出幼稚的一面,还非常顺理成章,但事实上,闻弛一点都不想露出这一面。
温兴馨眼里含泪。
望向闻弛的眼神里充满抱歉与不舍。
“快说啊妈妈!”闻弛声音变得很怪,他又急,又不敢表现出焦急的一面,怪声怪气的,把他自己都给吓到了。
“不是,妈,我不是凶你。”
温兴馨:“妈知道。”
“哦……”
“……”
“那到底是为什么?”
十几分钟前,闻弛还在为自己取得好成绩沾沾自喜,甚至高兴到跑着回家。
十几分钟后,闻弛听到自己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生出害怕,比一年前还要害怕。
温兴馨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或许下一刻她就要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弛弛,是妈妈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闻弛心脏跳得很快,快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很难想象,在他刚才决定不偷听乖乖在厨房炒那破牛肉的时候,他妈听到了什么话。
到底是什么。
说的那么艰难。
“弛弛……妈妈的公司可能…要破产了。”
什么。
闻弛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破产。这是能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词吗。
如果将闻弛的生活形容成一部打怪游戏,那么他从小到大唯一碰到的boss,大概就只有时好时坏,无法安心的父母关系。
他想过很多,他的脑子里随时都可以调出一万种家庭调和方法,和顺城所有知名离婚律师的联系方式。先一步和好也可以,退一步分开也可以。作为孩子,他不愿意干涉父母的决定,他想身为成年人的他们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会有自己的道理,他不想成为累赘,所以只需要听话。
但他从来没想到过破产。
经济是支撑一个家庭的根本,从某些层面上来说,它比起爱与不爱还要重要,而且是重要得多。
“妈,我不走,我陪着你,我要是现在走了,那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我不想你出门被别人说养了个白眼狼。”
温兴馨的手慢慢松开,感觉到力道正在减弱,闻弛眼圈红了。
“弛弛别哭,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闻弛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关于破产,他只有听说,具体点的他一概不住,但他知道很严重。
“妈你别安慰我了。”闻弛已经在准备晚点把他鞋柜里的鞋全部整理了,明天就挂到二手平台上去买,真的是,早知道不穿了,全新和九成新差好多钱呢。
“真的没那么严重,你爸那个工作你也知道,他提前知道了一些消息,只是有可能,不是一定。这段时间妈妈会很忙,照顾不了你,我送你去你爸爸那里,是想让爸爸照顾你,再怎么样你也是个高二的学生了,不能耽误学习。等妈妈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你再回来。”温兴馨语气低沉,像是没什么力气还得强撑着说话。
闻弛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温兴馨却像是看透他了一样,她点点头,发誓般郑重地说:“是真的。”
“真的?”
“真的,妈妈最近必须要好好应对,我的事业,我的工作,我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在这种紧要关头,妈妈只能把你放下,你能理解妈妈吗?”
“我理解,但我不需要照顾。”闻弛变相拒绝,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那股感觉正在以一种极其强烈的方式钻进他的脑子,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弛弛,你要留在这给妈妈添麻烦吗?”
“……我不是很麻烦的,我都不需要人照顾。”
“但我会想照顾你,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天性。只要你在家,那我不管多晚回家,都会想着要看你一眼,给你切个水果,给你递杯酸奶。而且你现在高二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三,你要对自己的学习负责。如果你每天回家,看到的是我焦头烂额的样子,肯定会影响学习状态,而我也会因为影响到你而感到愧疚。我们母子两互相影响,到时候学习学习被连累了,事业事业被拖垮了,何必呢。”
温兴馨说的这番话真的很有道理。
闻弛搬到闻父那里,好像变成了目前的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