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沼泽的雾气是腥臭的。
七名摇光城修士站在血色祭坛上,脚下踩着那具被剥了皮的尸体——黑水暗市的老摊主。他的眼珠被剜去,空洞的眼眶里塞着两枚铜钱,嘴角却诡异地翘着,仿佛临死前还在笑。
"结阵!"紫袍老者厉喝,手中玉笛裂开一道细纹。
七道灵光自祭坛升起,在半空交织成网。沼泽里的血水沸腾起来,无数白骨手臂破泥而出,像饥饿的蛇群般扭动着抓向虚空。这是天玑城禁术「血骨引魂阵」,以活人为祭,召亡者噬敌。
"陆昭逃不了。"一名年轻修士低声道,他的右臂已经化作森森白骨——这是催动阵法的代价,"只要再拖半刻,六城执法队就能——"
话音未落,整片沼泽突然塌陷。
地面如波浪般起伏,泥浆中浮出半截青铜棺椁。棺盖缓缓滑开,露出里面缠满咒文绷带的古尸。它没有眼睛,绷带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金色液体,滴在沼泽里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玄冥洞的尸王?!"紫袍老者脸色骤变,"不可能!它明明被镇在——"
古尸抬起手,绷带寸寸崩裂,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手臂。每一处伤口里都嵌着一枚黯淡的符文,像是被人硬生生钉进去的。
它"看"向祭坛,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
噗!
最前方的三名修士瞬间爆成血雾。剑气余势不减,将祭坛劈成两半。紫袍老者踉跄后退,玉笛炸裂,碎片扎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那具古尸,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尸王......"他嘶声道,"这是‘道骸’!上古时期那些......"
古尸迈出棺椁,沼泽在它脚下凝固成金色的晶石。它每走一步,身上就有一枚符文亮起,而对应的,远处天穹就裂开一道细缝。
天,漏了。
山巅的雾比沼泽更冷。
江斩秋站在悬崖边缘,灰袍被罡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着一柄刻刀,刀尖正滴着金色的血——那是他刚从天穹裂缝里剜下来的"腐肉"。
脚下的云海突然翻涌,露出一角血色。他低头望去,看见腐骨沼泽里肆虐的古尸,以及更远处那艘正在逃窜的黑船。
"第七具......"他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
刻刀在掌心翻转,刃口处那道裂痕又深了几分。这柄刀已经修补过太多东西——城池、秘境、修士的元神,甚至天道裂痕。但每次使用,都会吞噬他一部分记忆。
上一次握刀时,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成为守阙人。
现在,他只记得一个名字。
—— 陆昭
云海中突然传来剑鸣。
江斩秋抬头,看见三道流光自北方疾驰而来。那是摇光城的执法长老,脚下踩着本命剑,剑身上缠着锁链,锁链另一端拴着几具干尸——显然是强行催动剑遁的代价。
"守阙人!"为首长老厉喝,"玄冥洞尸骸暴动,你为何不出手镇压?"
江斩秋沉默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簇幽蓝的火。剑修剜目炼剑后,会以"剑瞳"视物,看到的全是灵气流动。所以他们看不见——看不见天穹上那些正在渗血的裂缝,也看不见古尸身上苏醒的符文意味着什么。
"让开。"他道。
"放肆!"长老挥剑斩来,"你不过是个修补匠,也敢——"
刻刀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空气里多了一道细小的黑线。长老的剑断了,连带着右臂一起落地。断口处没有血,只有蠕动的黑丝。
"天煞者的剑气?"长老骇然,"你和他……"
江斩秋已经踏出悬崖,坠向云海。
下落途中,他听见识海里响起破碎的声音。
又是一段记忆消失了。
腐骨沼泽成了炼狱。
古尸站在血泊中央,脚下踩着紫袍老者的头颅。它身上的绷带全部脱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代表一条被吞噬的"道"。
剑修、符修、阵修、丹修......上古时期所有道统的痕迹,如今都成了它的一部分。
幸存的修士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它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道金光。
"完了......"有人喃喃道。
金光即将迸发的刹那,一道灰影从天而降。
刻刀刺入古尸后心,刃口处的裂痕突然蔓延。江斩秋单手按在它背上,掌心浮现出复杂的阵图。古尸剧烈颤抖,身上符文一个接一个熄灭。
"守阙人?!"修士们惊呼。
江斩秋没有理会。他专注地操控着刻刀,一点点剜出古尸体内的核心——那是枚晶莹的玉简,和陆昭在摇光城找到的一模一样。
玉简离体的瞬间,古尸轰然倒地,重新变回干瘪的骸骨。
而天穹上,一道裂缝悄然愈合。
江斩秋握着玉简,突然转头看向黑船离去的方向。
雾霭深处,似乎有双眼睛也在看着他。
黎明时分,江斩秋站在一座荒废的祭坛前。
这是上古时期"观星台"的遗迹,如今只剩半截石柱。他指尖抚过柱面上的刻痕,那些早已失传的文字正在发光。
每读懂一个字,就有另一段记忆从脑海中剥离。
“九寰为牢,修士为饵。”
“天域食道,轮回不休。 ”
最后一行字被血迹模糊,但他知道内容。
“守阙者,代天行刑,永世遗忘。”
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果然在这里。"
陆昭靠在断壁上,葬墟剑斜指地面。他浑身是血,左眼却亮得惊人:"杀了十七个追兵,才甩掉那群疯狗。"
江斩秋静静看着他。
"怎么?"陆昭咧嘴一笑,"又忘了我是谁?"
风吹散雾气,露出守阙人蒙着阴翳的眼睛。他举起刻刀,刀身上新添的裂痕组成一个字:
「昭」
陆昭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故意的?"他声音发紧,"用最后那点记忆,刻这个?"
江斩秋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悬崖,灰袍融入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