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红的。
不是晚霞那种温柔的绯红,而是像被剥了皮的伤口,裸露着猩红的血肉,不断渗出脓血般的云絮。陆昭站在摇光城边缘的断垣上,玄色衣袍被高空罡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掌心青铜罗盘,那些蝌蚪状的古老符文正一个接一个熄灭。
"第一百七十三个......"他数着黯淡的符文,声音散在风里。这是今年熄灭的第一百七十三个古篆,意味着又一处上古遗迹正在消亡。
脚下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陆昭单膝跪地,指尖按在布满裂痕的玉砖上,感受到某种深沉的呜咽正从城池深处传来。整座浮空城像是患了痨病的巨兽,在咳出内脏般剧烈震颤。
"要塌了。"他喃喃自语。
三丈外,一截刻满剑诀的玉碑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石中,陆昭看见碑文里渗出黑色的血。那些血珠悬浮在空中,逐渐凝聚成模糊的字形——「天煞临,万法崩」。
陆昭嗤笑一声,袖中滑出半截断剑。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在接触到黑血的瞬间发出饥渴的嗡鸣。这是他的本命剑"葬墟",用右眼炼成的凶器。
"想吃?"他对着剑说话,空洞的左眼眶隐隐作痛,"可惜是脏东西。"
断剑突然暴起,不受控制地刺向黑血文字。剑尖触及的刹那,整座摇光城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陆昭看见脚下的玉砖开始浮现血管般的纹路,那些纹路中流淌的不是灵气,而是粘稠的、散发着腐臭的......
"灵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第一次见?"
陆昭没有回头。断剑飞回手中,剑身已经爬满黑丝,像被某种寄生植物侵蚀。
"剑修?"他问。
"曾经是。"来人走到他身侧,是个披着残破黑袍的老者。深陷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簇幽蓝的火苗在跳动。"现在嘛,算是守尸人。"
老者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向城池中央。陆昭顺着望去,看见一座倒悬的青铜巨剑,剑尖朝上刺入云层,剑柄没入地底。数以千计的锁链从剑身延伸出来,捆缚着密密麻麻的......
"尸体?"陆昭眯起右眼。
"剑傀。"老者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三百年前那场论剑大会,所有参会者的本命剑都反噬了主人。现在它们饿得很,就等你这样的活物。"
陆昭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断剑,发现那些黑丝已经爬到了剑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这座城根本不是自然衰败!"
老者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摇光城是第一个,接下来是天枢、天璇......北斗七城,一城一劫。"他歪着头,幽蓝的火苗突然暴涨,"而你,天煞者,就是劫眼。"
话音未落,整座浮空城剧烈倾斜。陆昭听见四面八方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那些捆缚剑傀的锁链正在一根根崩断。
最先苏醒的是一具女性剑傀。
她飘在空中,白衣被黑血浸透,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后仰。本该是双手的位置生长着两柄骨剑,剑身上刻着「玉虹」二字。
"宋......师妹?"老者声音突然颤抖。
女剑傀的头颅猛地摆正,腐烂的眼皮下射出两道剑光。陆昭侧身闪避,剑光擦过脸颊,在身后斩出百丈沟壑。他反手掷出断剑,葬墟刺入女剑傀眉心,却像陷入泥沼般停滞不前。
"没用的。"老者踉跄后退,"这些剑傀吞吃了三百年灵气,早就......"
陆昭突然冲向女剑傀,在骨剑刺来的瞬间偏头。剑锋擦过耳际时,他伸手抓住剑身,任由刃口割裂手掌。鲜血顺着骨剑流淌,女剑傀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啸。
"果然。"陆昭冷笑,"你们还留着痛觉。"
他猛地发力,硬生生掰断一截骨剑。女剑傀疯狂挣扎,另一柄骨剑横扫而来。陆昭不躲不闪,任由剑刃斩入肩膀,同时将断骨刺入对方心口。
"葬。"他轻声道。
插在女剑傀眉心的断剑突然爆发出黑光,那些缠绕剑身的黑丝疯狂生长,瞬间爬满剑傀全身。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女剑傀像被抽干的皮囊般迅速萎缩,最终化为灰烬。
断剑飞回手中,剑身上的裂纹愈合了些许。陆昭舔了舔嘴角的血,看向已经陷入混乱的城池深处。数以千计的剑傀正在苏醒,它们撕扯着残余的锁链,骨剑碰撞的声音如同暴雨。
老者瘫坐在地上,幽蓝的眼火明灭不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昭没回答。他弯腰捡起那截折断的骨剑,发现断面处有细小的金色符文流动。这些符文他很熟悉——和他罗盘上正在消失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他握紧骨剑,看向天穹,"你们把道痕刻在了剑骨上。"
整座摇光城突然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倒悬的青铜巨剑开始龟裂。无数道金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立体阵图。陆昭的罗盘疯狂震颤,剩余的古篆如受惊的鱼群般游动起来。
"剑冢大阵......"老者惊恐地后退,"他们要出来了!"
第一具古尸从巨剑裂缝中爬出时,陆昭终于明白这座浮空城的真正用途。那不是剑修的圣地,而是囚牢——关押着上古时期那些不愿成为"灵烬"的修士。
古尸浑身缠满写满咒文的绷带,仅露出的半张脸上,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它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
陆昭横剑格挡,葬墟与剑气相撞的瞬间,他听见剑身传来清晰的碎裂声。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他单膝跪地,看着那道剑气余势不减地掠过身后,将沿途的一切切成两半。
"守阙人!"老者突然对着天空大喊,"你还要看多久?!"
那道裂缝出现得毫无征兆。
就像有人用指甲划破绸缎,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百丈长的口子。漆黑的雾气倾泻而下,所过之处,剑傀们纷纷发出非人的惨叫。它们的身体开始融化,像蜡像般扭曲变形。
陆昭看见一个人影从裂缝中走出。
那人穿着朴素的灰袍,右手持一柄造型古怪的刻刀。他行走在倾泻的黑雾中,却如履平地。每当有黑雾靠近,刻刀就会闪过微光,将雾气逼退。
"又见面了。"陆昭撑着断剑站起来,咧嘴笑了,"这次要修补什么?"
灰袍人没有回答。他专注地看着天空的裂缝,刻刀在掌心旋转。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散落的金光开始向裂缝汇聚,像无数细小的针线开始缝合伤口。
倒悬的青铜巨剑突然崩碎。更多古尸爬出来,它们身上缠绕的绷带自动解开,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身体。每具尸体上都刻满了与陆昭罗盘相似的古篆。
"道痕反噬......"老者喃喃道,"他们要重演上古灾劫!"
一具古尸扑向守阙人,却在触及黑雾的瞬间分崩离析。守阙人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继续着他的修补工作。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但每愈合一寸,守阙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陆昭突然冲向青铜巨剑的基座。沿途有剑傀阻拦,都被他斩于剑下。葬墟已经布满裂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当陆昭跃上基座时,看见中央插着一块晶莹的玉简,上面刻着「摇光」二字。
"找到了。"他伸手握住玉简。
整个浮空城在这一刻静止。
然后,开始坠落。
陆昭死死抓着玉简,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手臂爬上来。那是玉简中渗出的金色液体,它们像活物般钻入皮肤,在血管中游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大笑出声。
"原来你们把道统藏在这里!"
守阙人终于转过头。他的眼睛很特别,像是蒙着一层雾,又像是装着整片星空。当他的目光落在陆昭身上时,后者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放下它。"守阙人说,声音如同隔着水面传来,"那不属于你。"
陆昭咧嘴一笑,染血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但它选择了我。"
玉简突然融化,顺着陆昭的手臂蔓延全身,在他皮肤表面形成金色的纹路。与此同时,摇光城坠落的速度骤然加快。守阙人皱眉,刻刀划出一道弧光,将袭来的黑雾一分为二。
"你会毁了这座城。"他说。
"它早就该毁了。"陆昭周身的金纹越来越亮,"北斗七城本就是囚笼,你以为你在修补什么?"
守阙人似乎想说什么,但突然按住太阳穴,身形晃了晃。陆昭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啊,又忘了?"陆昭讥讽道,"上次见你时,你告诉我天域裂缝是天道伤痕。上上次,你说修真界是牢狱。这次呢?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守阙人茫然地看着他,刻刀的光芒忽明忽暗。
浮空城穿过云层,下方已经能看到苍青色的山脉。陆昭身上的金纹开始脱离皮肤,在空中凝聚成一篇功法。他扫了一眼开头,突然放声大笑。
"《离忘经》!原来你们把飞升之法藏在这里!"
守阙人猛地抬头:"不要念!"
已经晚了。
陆昭念出了第一句口诀。金纹瞬间暴动,化作锁链缠住他的四肢。与此同时,摇光城下坠之势戛然而止,悬在距地面千丈之处。所有剑傀同时转向陆昭,骨剑高举,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原来如此......"陆昭任由金链刺入血肉,笑容疯狂,"飞升就是成为剑傀?"
守阙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刻刀斩向金链。刀锋与链条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
"走!"守阙人低喝。
陆昭看着对方蒙着雾气的眼睛,忽然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守阙人没有回答。他全力斩断最后一根金链,随即喷出一口鲜血。陆昭注意到他的发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摇光城再次开始坠落。
陆昭抓住守阙人的肩膀,在城池撞击地面的前一刻跃出。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掀飞,陆昭在翻滚中看到令人窒息的一幕——整座浮空城像砸进水面的墨块,在撞击瞬间"融化"了。城池、剑傀、古尸,全部化作粘稠的金色液体,渗入大地。
当烟尘散去时,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金光的深坑。
陆昭爬起来,发现守阙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柄刻刀插在地上,刀身布满裂纹。
他拔出刻刀,看见刃口处刻着两个小字:
“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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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