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竹最后还是留了这只鸟一命。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再睬它。
阿啾也不恼，缩了缩脖子窝在意竹枕头边，心很大地睡着了。
翌日，意竹起了个大早。
托熬夜的福，他就这么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发了。
东岳派的鸾舟已经停在山下，舟身镶嵌着数不尽的灵石与诸多法阵，彰显出古老门派的深厚底蕴。
意竹在师兄师姐们忧心忡忡的注视下一步步登上鸾舟，对他们略一招手。一转身，就看到水阳道人正在逗鸟。
他打了个哈欠：“师尊晨安。”
水阳道人被他两个熊猫眼吓了一跳：“你昨晚没睡觉？”
阿啾站在水阳道人手心上指指点点：“宝贝熬夜啦！下次可不许了哦！”
意竹投去一个冷飕飕的眼神，阿啾立即缩着脖子飞回他肩上，讨好地用脑袋蹭蹭贴贴意竹的脖子：“宝贝想几点睡就几点睡哒！”
水阳道人看得稀奇：“你什么时候收的灵宠？还挺聪明。”
意竹按住身上作怪的鸟，随意道：“自己飞进房间的，怎么赶也赶不走。”
与水阳道人随意讲了几句，庞大若鲲鹏的飞舟启程，意竹找到自己的房间补觉，睡到中午，才神清气爽地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芥子囊里有大师兄提前准备好的各色糕点和糖豆丹，意竹往嘴里扔了颗丹，又抛给阿啾一颗，一人一鸟站在飞舟上看风景。
阿啾一边咂嘴一边赞叹：“大司兄……唔、还会做糕点，真鸟不起！男妈妈永远滴神！”
意竹侧目：“男妈妈是什么？”
阿啾啄几下糕点：“就是胸肌……啊不是、就是大师兄这种宜室宜家温柔可亲的宝藏男修！”
鸾舟前进时冲散大片云雾，如同置身仙境。再往前，破碎的云雾散开，露出另一艘庞大鸾舟的身影。
舟身巨大的黄金鹰图腾渐渐清晰，两边都看清了对面的人。
“哦哦！”阿啾一双黑色小眼睛滴溜溜转，激动地踩了几下爪子，然后又忍耐地望着意竹。
意竹掉头就走，刚迈出脚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到原位站定，无视前方继续欣赏风景。
“宝贝。”阿啾忍不住提醒，“是金林殿的鸾舟耶。”
意竹又给它扔了一颗糖豆丹：“看见了，没瞎。”
阿啾看他表情尚可，忍不住展开话题：“闻人琸会在鸾舟上吗？”
说完它鸟脸肃然，就差没原地立誓：“当然宝贝，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意竹懒懒地用手夹起一块栗子糕：“榆泽学府说是学府，实则是一处上古秘境，只要是五十岁之下的金丹修士皆可进入。闻人琸金丹后期修为，自然会来。只是可惜。”
阿啾探头：“可惜什么？”
意竹语气平淡：“可惜我成了废人。上次榆泽学府中，我与闻人琸打了一架，胜负未分，原本立誓这次再到学府，必要打下他两颗牙。”
东岳派与金林殿同处北域，平日有些来往，路上既然遇到了，肯定免不了寒暄几句。
水阳道人和东岳派宗主柳光起身朝金林殿鸾舟而去。
对面鸾舟也腾空而起几个人，为首是一个穿着织金黑袍的瘦高女修，面容和气笑脸迎人：“柳宗主，水阳道人，别来无恙。”
柳光笑道：“闻人殿主风姿依旧。欸，贤侄修为又精益了啊，后生可畏。”
金林殿殿主闻人毓身边与她有几分相像的少年笑着作揖：“柳宗主，水阳道人。”
闻人琸是闻人毓的外甥兼弟子，在场几位东岳派的长辈没一个不认识他的，一一打过招呼，便见闻人琸目光探寻似的在周围扫了一圈，问水阳道人道：“阿竹没来么？”
东岳派几位峰主皆叹气：“来是来了，可是……”
意竹经脉俱废的事情藏不了多久，他自己更是压根没想过要瞒，金林殿的人自然也知晓这事，只是没想到闻人琸会主动提起。
出人意料的，闻人琸收回视线，问水阳道人：“我想见他，可以么？”
水阳道人自然没理由拒绝他，只是多少有点担心，跟柳光传音几句，让赤华峰的江尘辛也跟了过去。
万一那几个小辈动起手来，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乖徒儿被人欺负。
闻人毓笑道：“水阳道人莫担心了，几个小辈虽贪玩些，但也知道分寸。”
东岳派的鸾舟上，意竹正在教育阿啾，它的鸟嘴吃起糕点来很不斯文，容易把碎渣掉得到处都是。话没说完，便见到白色小雀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向他的头顶。
意竹只感到莫名其妙，也转过头去，就看到某人施施然朝自己走近。
不可否认，闻人琸生了一副好样貌，桃花眼多情含笑，眉眼之间却满是锋锐，唇角习惯性微微扬起，颇似某家风流招人的王孙少爷，再加上闻人家祖传的高个，走在人群中十分鹤立鸡群。
“阿竹。”
意竹被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说你废了。”
“……”意竹暗道果然，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就是活生生的典例。
他转回身，并不理睬对方，继续吃着自己的栗子糕。
阿啾轻戳意竹：“他是闻人琸吗？”
意竹：“不认识。”
“哦。”阿啾暗自点头，那就是闻人琸没错了。
闻人琸一点都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兀自从袖子里掏着什么东西。
意竹警惕，按往常尿性，这人掏出个闪光弹墨汁弹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闻人琸神色自然：“这是我送你的……”
话未说完，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来人身量壮硕，腰间佩刀，眉宇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
意竹也不由得看去：“江师兄？”
江尘辛略一点头，眼睛望向闻人琸袖间，话却是对意竹说的：“水阳师叔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
闻人琸这时已经将袖中之物拿了出来，一个檀木盒子，一脸无辜道：“江兄可是以为我要欺负阿竹？”
江尘辛抱着刀站在一边，不为所动：“这是什么？”
闻人琸打开盒子，一股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千灵草，姑母送你的。”
他将盒子放到意竹面前，玩味道：“阿竹方才那么紧张我会对你动手动脚么？还叫来了江兄，我可真是难过呢。”
江尘辛检查了一下千灵草，发现没什么异常，便将东西递给意竹，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了。
师尊只让他保护意竹小师弟的安危，旁的他可不管。
意竹并不理闻人琸，对江尘辛点头致意：“之后进榆泽学府，还要劳烦江师兄。”
“不妨事。”江尘辛随意道。
这是他第三次去榆泽学府，上回去时他已得到一门刀法传承，这次原本不打算再去，还是因为意竹的大师兄宣宁所托，他才同意再陪意竹走一趟。
闻人琸东西送到，也没多呆。
他很会拿捏与意竹相处的分寸，虽然看对方炸毛很有趣，可毕竟不能真把人得罪透了，于是朝江尘辛作揖，同来时一样施施然走了。
临走前，这人还伸手摸了一把阿啾，把它弄得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准备的东西送给小竹了吗？”闻人毓诧异。
“嗯，送了。”
闻人琸转身回到金林殿的鸾舟上，半响，敛去笑意，拿出手中一片小巧的白色羽毛端详片刻。
“不是说不喜欢养灵宠么……”房间内响起微不可察的低语。
东岳派与金林殿的鸾舟在短暂同行后再度分开。过了两日，先后降落在秘境之外。
秘境外已经集合了不少人，意竹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上千人了，都在等待秘境开启。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不知是谁惊喜地喊了一声：“秘境开了！”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见到天际隐约浮现一片朦胧的紫光，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群灵鸦率先怪叫着冲出来，继而又有许多林间妖兽被震得四散奔逃。
剧烈的波动从地底传来，天际出现一片朦胧的水镜。
柳宗主对东岳派的年轻弟子们最后叮嘱道：“诸位，此去风险与机缘并存，万事所求只剩自己。切记，进入榆泽学府，一为机缘，二为磨砺，切不可操之过急、急功近利，亦不可妄自菲薄、从此消沉。”
“是！”
年轻弟子们跃跃欲试，柳光目含欣赏，一挥手：“孩子们，出发吧。”
江尘辛自然担起了领队的责任，他上前一步，领着东岳派众年轻弟子们跨入秘境。
这是意竹第二次来此地，上次来时他才刚入金丹，只在外围走了一圈，与闻人琸打了一架，然后就被双方家长各自接走了，严格来讲，对秘境深处的布局并不熟悉。
他微微伸手，感受到如穿入水瀑般的阻碍感，便知道自己已经进了秘境空间内，抬眼朝四周看去。
入目是世外桃源般的山野景色，灵气比之外界要充足数倍。
阿啾跟着探头探脑，不知发现了什么，戳了戳意竹：“宝贝你看那边，有血迹欸！秘境果然危险。”
意竹目含深意地凝视这只毫无阻碍跟着自己进入秘境的“鸟”。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去，看清那棵大槐树下的发黑血迹，顺着血迹还能看到旁边山石上留下的劈砍痕迹，眼角一抽：“闻人琸的鼻血。”
阿啾鸟嘴大张。
意竹撇过脸：“上次学府开放的时候我打的，有意见？”
其实也有他的血，不过这种灭自己威风的事他可不会说。
阿啾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不愧是宝贝！”
江尘辛望了这只鸟一眼，转身朝东岳派众人道：“这里只是秘境入口，没什么东西，真正的学府在里面。”
于是大部分人浩浩荡荡地跟他一起朝里山林走，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一处平坦开阔地，面前正对着一排九个山洞。
“山洞中危险程度未知，考验也不相同。”江尘辛难得多解释了几句，大约也是觉得意竹如今的样子想通过考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语气稍微柔和了些，“榆泽学府是前辈们留下的传承之地，其中有已知残念八十一道，相关传承考验包含刀法、剑道、幻境、傀儡术等无数个。当然，也有机会遇到奇珍异宝，你想清楚了再进。”
他特意提醒道：“哪怕进同一洞穴，我也未必能和你分到一个考验场地。”
意竹点头，言简意赅道：“进。”
他并不多说废话，径直朝前走去。九个山洞情形不一，站在洞外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无底。
阿啾突然开口道：“我们去第九个。”
意竹看了它一眼，阿啾立即对他贴贴蹭蹭。
他收回视线，原本他就打算进最后那个山洞。
江尘辛一愣，也跟上。行事干脆，他倒对这位界垣峰的小师弟多了分欣赏。
山洞内别有乾坤，意竹往前迈出的脚步还未收回来，差点一步栽进岩浆里。
稳了稳身形，他深吸一口气。
脚下是一条两掌宽的悬空小道，再下方则是一望无际的炽热岩浆。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失足掉下去，绝对会摔得骨灰都不剩。
阿啾缩在意竹颈窝处，一动不敢动，生怕影响到他。
“我勒个亲娘欸！”身后响起陌生修士的惊呼。
“一进来就差点掉下去，这也太缺德了吧！”
意竹朝四周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没见到江尘辛的身影。
倒是他身后那个一进来就惊呼的修士眼睛一亮，主动朝他走来：“你好，我是文丘院的叶归哲。道友，一起走吗？”
说完，那人似乎是察觉到意竹身上毫无灵力波动的气息，手中折扇一拍：“想必您就是东岳派的意竹道友了，久仰久仰。”
意竹略一点头，眼下尽快穿过这片岩浆才是要紧事，环境未知，多一个同行者多一份照应。
“前进，勿在原地久留。”空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然后再度归于寂静。
意竹略一沉思，稳住气息前进。
叶归哲跟在他后面，距离意竹几步远。
两人前进了许久，终点依旧遥遥无期，甚至其他人影都见不到。
岩浆的热意蒸腾而上，炙烤着小道上行人的皮肤，意竹不能真气护体，只觉得愈发难熬。
叶归哲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地炽热的岩浆对真气运行有极大的阻碍作用，为节省灵力，他也基本靠着□□硬抗。
汗珠顺着面颊滑下，他揉了揉眼睛，朦胧中似乎看到前方有黑点：“意道友，前面是不是有人？”
意竹一咬牙，脚下速度又加快了几分，终于，他也看到前方有几个正在朝这里移动的人影。
热气作用下，远处的人影几乎扭曲成了一条条歪斜的曲线。
被甩在后面的叶归哲热得快要融化了，心中悲怆，明明被废的是意竹，为何看上去更像残废的却是他？
对面也看到了他们，加快了朝这边走的脚步。
意竹等了一会儿叶归哲，见他半死不活地拖着双腿往前走，不免无语，扶住他的一边胳膊：“走你。”
叶归哲抬脸比心：“爸爸，感恩有你！”
意竹微微拧眉。
叶归哲立即收起不着调。
阿啾飞在两人头顶探路，意竹让它看看前面有谁。
白色小雀朝前飞了一段路，扑腾着翅膀又飞了回来：“哇哦。”
意竹：“说人话。”
阿啾精简措辞：“有闻人琸。”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熟悉的招呼声：“阿竹，好久不见啊。”
意竹：“……”
阿啾看见他的神色，帮他说出了心里话：“阴魂不散。”
听见他们对话的叶归哲：“哇哦。”
他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山洞里？
闻人琸：呐，介个就叫缘分。
意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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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榆泽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