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杂微量焦烟的呛鼻味道不断冲击鼻腔,电梯顶部缝隙徐徐朝里散发烟雾,兰用手背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挥舞着拍打玻璃。可终究是徒劳无功,电梯偏偏停在了无人通行的楼层。透明玻璃不知是否能帮她警示路人。
距离按下求救按钮已经过去两分钟,除了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与自己鞋跟的点地声,封闭空间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蜂窝扩音器迟迟传不来救援的回应,手机也已经被扔进垃圾桶,她无法发送求救信号。以所停楼层的情况看,烟雾并不是火灾引起的,显然是电梯内部机械出现了故障。
兰仔细观察顶板渗风的位置,在电梯门顶端看见可手动开门的安全手柄。奈何此装置安得太高,她踮起脚尖只能稍稍够到外壳。
大厦每层廊道的扶手都缠有灯串,透过玻璃往外望,亮晶晶的光源逐渐被浓雾淹没,恐惧也随薄烟丝丝缕缕钻入身体。电梯内的氧气正在加速消散。放任局面继续发酵,只怕救援还没到电梯就先自燃了。
兰脱下高跟鞋坐在地上,从背包翻出那件被汤渍弄脏的裙子,徒手将裙摆撕成粗细不一的长条,用来包裹脚板和足跟。
系上死结后,兰直起身双手揽高裙摆,后退几步直至左脚抵住了玻璃。随后身子大幅后旋,给电梯门来了个八分功力的侧踢腿。
经此一击,整座电梯震动着下滑了两下,梯内光源忽暗忽明。但电梯门之间已经被踢出凹痕。
见此计可行,兰一鼓作气猛击电梯门,终于把电梯门打出了一条细缝,其中隐约可见血丝。
碍于封闭电梯内空气不流通,氧气供应量比不上兰体力的消耗,加上烟雾弥漫不散。兰立马就感受到了气管被抽离般的窒息感。
吸入的气体在鼻腔形成倒灌,喉咙犹似被一层又一层的白绫缠绕紧拉,使得她的移动速度也变得迟缓。
兰身体疲软瘫坐在地,蓬松裙摆几乎涂满整个地面,她伸手抓住电梯门上被踢出来的缝隙,血渍未干,汗湿与血稠的湿润触感反倒成了称手的抓力点。
兰借着这股劲挪到电梯门边,靠近缝隙就有新鲜氧气,但对于目前的兰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呼吸道受阻之后,这微弱的空气不足以唤醒她身体的求生欲。
“兰小姐!”
兰迷迷糊糊睁开眼,她身子倚靠在电梯门上,手被一股力量推了回来,而后门缝之间钻入另一只手。
铁门相隔,兰看不见门外人,但从电梯门震动的频率看,外面那人是在用蛮力掰门。
谁来救我……是安室先生吗?
支撑物蓦地消失,兰身子下坠,团雾将她紧紧簇拥。缺氧令她脑袋发涨,她感知到自己从电梯口失足坠落,又被片长手的云朵牢牢托住。
随后是神经系统与心脏血管的对抗,她感受到有温热铺洒鼻端,棉花轻触唇肉,而后空气灌穿喉咙,堵塞于胸的压迫反聚成咳。
“咳……咳咳……”
“兰小姐。”
透屈膝半蹲,膝盖支撑着她上半身,他单手握住她的脖颈,指腹敲击她的脸颊:“兰小姐……你还好吗?”
刚刚……那是人工呼吸吗?
“咳……安室先生,你……”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火苗蹿动的滋滋声,烧焦气味愈加强烈。她已经被救了出来,但离电梯依旧只有几米之距。
兰意识回笼,抓紧说明情况:“电梯冒烟好久了,可能会自燃。”
闻言透也不再墨迹,直接将兰打横抱起,快速往走廊尽头的应急通道跑。
兰慌乱间攀住透的双肩,头靠在了他胸膛上。他身上不再有醇厚的咖啡香和清甜的奶油香,而是挥之不去的酒味、烟味、香水味。与她任何时候接触到的安室透都不一样。
楼梯门方一拉开,电梯小范围爆炸,火苗不大,但震感触发了楼层警报,整座大厦随之响起阵阵刺鸣。
形势这般严峻,透也没急着逃跑,他以肩膀撑住楼梯门,目光往下观察廊道中乱窜的黑服老外。
“我们到楼上去。”
说罢,他抱着兰沿应急通道上楼。
“等等,我们是不是要告知一下工作人员,他们似乎看不到监控。”
“这下再没发现电梯出事,就是他们的失责了。”
兰方才心急揪住了透的衣领,蓦地反应过来什么,又默默收回手。他的言下之意是早就知道电梯的监视器受损了。或者说……
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浮现脑海,兰偷偷看了眼透的侧脸。
或者说,监视器是他做的手脚。
若搁在平常,兰半分也不会怀疑他,可今日不同。她可是看见了,在电梯出现故障的两分钟前,包厢餐桌前不怒自威的金发男子,其周身散发的冷漠狠厉可与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虽然不到几秒时间窗帘就被守卫拉上了,兰依然注意到了坐在他对面的金发女子,身上着装与她收到的礼服正是同一件。三天前透去取的礼服,是给这位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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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五层包厢里的人也注意到了这波动荡。麦金尼斯躲在窗帘后观察局势。
电梯发生故障停在了六层,微弱火舌扑打玻璃,电梯内空无一人。楼下路人均成了无头苍蝇,四处逃窜。
此刻小队长在门外与手下交流,房内再无他人,麦金尼斯又将后背交给了自己。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贝尔摩德想。
她垂首假意抚弄裙摆,翻手钻入蓬松裙摆,指尖施力勾穿内衬,来回摩挲却只有薄薄一层纱。
不对劲。按计划,裙撑与缎布之间应该藏有两把枪。
“撤吧。”麦金尼斯朝大门看了一眼,他绕圈回到主位拿外套,顺便接上他们未聊完的话题:“贝尔摩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至于合作,还是让你们boss来找我吧。”
“等等。”贝尔摩德先一步抓住麦金尼斯的外套,不紧不慢地走近他。“我们就这样分开,我回去可交不了差。你想见我boss,得先留个信物。”
“怎样的信物才够格呢?”
贝尔摩德半倚桌沿,将西装外套推到他胸前交叉的手上,笑道:“我要的很简单。”
她扯住西装外套往回拉,麦金尼斯抓着口袋不放,因此随之这股拖拽身体前倾。贝尔摩德手往他身后探,迅速抽走他腰间的短刀。
“你这条命。”
贝尔摩德反手拧刀,同时身往右旋,锋刃刺剌划破马甲与衬衫,鲜血顺着刀面流淌。麦金尼斯惊呼着抽身,从西装外套口袋掏出一把手枪,怎料方一上膛就被贝尔摩德踢飞。
顷刻之间,贝尔摩德持刀架在麦金尼斯的脖子上。
她揪住麦金尼斯的衣领,推着他逼近破门而入的保镖,保镖们顿时刹停,双手持枪但不敢动弹。
“把枪都扔过来。”
见对面人踌躇不决,贝尔摩德加重手上力道,刀刃即刻在白皙脖颈上刻出血色。
“听她的听她的!”麦金尼斯嘶哑道。“贝尔摩德,你们就算铲除了我,还会有其他组织兴起,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们联合吞并意大利其他黑手党呢?”
“哼,十分钟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近十名保镖无可奈何,但也不甘示弱,硬是将弹匣里的子弹都取下扔进醒酒的冰桶里,只肯交给贝尔摩德板砖一样的空枪。这是铁了心要以多欺少,将她围剿。
有人趁乱拉开窗帘,好让高处的狙击手可以瞄准目标。红点频闪在贝尔摩德眼角横跳,贝尔摩德表面上不慌不忙,实际掐准了远程射击所需的准备时间和发射速度。
子弹穿风呼啸,贝尔摩德调整站位,拉来麦金尼斯作挡箭牌,侧身躲在他身后。
太大意了。贝尔摩德想说。你们怎么确定狙击点位上还是你们的人呢?
子弹正中麦金尼斯眉心,他双目圆睁,整个人如脱杆的稻草人往后倒。
他那结实的大体格砸摔在餐桌上,咣当巨响,餐盘酒杯尽数摔碎,轰轰烈烈地张扬着他的死亡。
杀手党老大被自己人错杀,众人愣是杵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
“抓住她!”有人大喊。
罪魁祸首——贝尔摩德——赶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翻窗逃跑。
自五层跳下,非死即伤,可楼下却丝毫不见贝尔摩德的踪迹,只有乌泱泱逃窜的路人。
“她肯定是耍把戏又翻进窗了,下楼搜。”
“抓住她给老大报仇!”
“还有她的同伙,都不能放过!”
十余名杀手重拾地上手枪,极具纪律性地从小队长那领取新子弹,而后急冲冲地跑出包厢,绕路顺着楼层往下搜。
待脚步声远离消失,藏在侧面凹口的贝尔摩德抓住窗框翻回了包厢,此时诺大空间除了她只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她气定神闲地掏出手机,拍下麦金尼斯的死状发给朗姆。而后双手向后扯下拉链,黑色礼服脱身落地,薄纱堆叠正好覆盖住一滩血迹。她拾起麦金尼斯的打火机,点燃扔到礼服堆里,火光闪闪逐步蔓延。
这件礼服全国限量,要想调取购买人轻而易举,贝尔摩德是用虚拟信息购置的,可前去跑腿取货的波本就不一定了。
褪去礼服,贝尔摩德身上还有一件紧身短裙,她盘起长发塞进贝雷帽里,顺走麦金尼斯的墨镜。迅速完成变装后镇定走出包厢,往杀手涌去的反方向走,还不忘打电话提醒她的好搭档。
“波本,你最好可以解释一下你今天的行为,脱离行动加上私藏武器,每只手枪可都有入档记录的。”
——什么意思?
“我让你藏在礼服里的枪呢?”
电话那头停顿了下来,急促脚步声也随之刹停,约莫隔了四秒才传来声音。
——我还不至于为了跟你作对搭上自己的命,看来是在接头阶段出现了意外。
“所以你不是临阵脱逃。”
“那我再送你个忠告,麦金尼斯的手下正在追杀你,要给他们老大报仇。你自求多福吧。”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急促纷乱。透噤声将手机从耳旁挪开,仔细聆听声响以判断距离。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耐心等他回应,反手直接挂断了通话。
布满清新花香的空间在此刻如同敞口的蜜罐,随时可能招惹来蜜蜂进行地毯式搜查。
突遭追兵的二人双双躲在一间无人花店里。不足十平方米的矮房拥满了鲜花,要想从中捕捉到躲藏之人的身型,须得透过门前一片隔帘般的垂柳、隐匿内部的磨砂玻璃门、以及一排排鲜艳多彩的花架。
咚咚作响的脚步声紧挨花房而过,听声音是往楼下去了。他们没发现这里。
兰伏在门缝上往外瞧,轻声提醒:“他们走了。”
透目光停留在兰的礼服裙摆上,思考礼服被调包的可能性。而兰察觉到了这份不寻常的关注,她略显局促地抓了抓裙摆,道:
“对了,这件礼服是安室先生让人送来的是吗?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送我礼服。”
很简单,选这件礼服当生日礼物是想让她开心,但当下没时间让他慢慢袒露心扉了。
他反问她:“兰小姐是何时拿到的这件礼服?”
“欸?何时……大约是在与你偶遇之后的……十几分钟后。”
“事态紧急,请原谅我的冒犯。”
话音刚落,透已经拿起花架上用来修枝的剪刀,半蹲在兰面前。
“我需要剪破礼服。”
兰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本能想后退,但见触手可及的人纹丝未动,还在耐心等她应允这个失礼的请求。
她捧起蓬松裙摆往前移:“嗯,这本就是你所赠的。”
“得罪了,兰小姐。”
透垂眸抓住裙摆,剪刀剪破一个小口,而后沿着金丝纹理往上,在到达兰膝盖的位置停下,绕圈剪断。
裙撑未塌,被裁断的裙摆像被暴风雨折弯的漏洞雨伞,屹在地上摇摇晃晃。
下一秒,覆盖裙撑的那层薄纱被徒手撕开,裙撑褶皱间用胶带缠绕着两把枪。
兰惊呼:“事先藏好的枪?”
事已至此,透不得不摊牌。他言明枪确实是他藏的,但不知为何会在兰这里。说自己给她准备的只是礼服。
“我可不想让生日礼物变成惊吓礼包。”
兰听明白了,这件礼服本该是包厢里那位金发女子的,枪也是给她准备的。那他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走私枪支?还是伙同犯罪?
透熟练拨动弹匣检查子弹,递给兰一把防身用。
“兰小姐还能走吗?”
“可以,脚跟只是小伤。”
磨砂门缓缓推出缝隙,确认外头没有埋伏,透微微躬身贴墙走。
“兰小姐跟我来。”
二人沿走廊往楼梯口跑,跑至半途,身后尾随着怯音与殴打。
兰与透钻进楼道关上门,透过窄小门缝往外瞧,作乱的依然是前面追着他们跑的黑西装团伙,转头去绑架路人了。粗略估算,他们绑了十几个人。
“听着,下面的公安撤退,再准备一辆直升机,否则我就杀了这些人。”
朝楼下喊话的男子是麦金尼斯的小队长。群龙无首,他自然而然成了做主的。
他所说的公安是风见裕也带领的侦查小组。
风见依命潜伏在大厦外面。见大厦内人群恐慌,急于逃窜以致出现踩踏事故,便安排穿警服的四人负责疏散人群,自己与其他三人原地待命。恰是这个举动给杀手团伙传递了错误信息。
麦金尼斯的手下一个个尽是黑户,对各国警服拥有本能的应激反应,在老大刚刚被杀的紧要关头,很难不怀疑这批警员是冲自己来的。所以他们开始见人就抓,反抗则杀,将无辜路人集中关押,用来威胁日本公安让道,充当逃亡的筹码。
“还有那两个金发的,至少要抓住那个黑皮肤男人!”
“是!”
他们留下三人照看人质,其他人兵分四路继续搜查。
兰默默后退,与透拉开一段距离,她站在楼梯中间,比透高出两个头:“安室先生,半小时前你不是与这批外国人是一伙的吗?”
透惊愕回首,抬眼无言。
“我看见了你们共处一室,转眼他们又在追杀你。你与他们有何瓜葛?”
“我确实带着任务接近这个团伙,至于是什么任务,暂时解释不清。”透如实道,“但请相信我,面对这群冷血跋扈的杀手组织,我与日本公民——也就是兰小姐你——立场相同。”
阵阵脚步声急巴巴地逼近楼道口,他们缩小搜查范围了。约莫三米开外,来人开始压脚步,西装布料磨擦墙面发出极轻的窸窣声。
“你愿意帮助我吗?”透仰视着她问。
未等兰作出反应,透背后的铁门被一把踹开。兰弹射起跳,同时伸手撑在透的肩膀上,双脚前踢踢飞一拥而入的老外。
空中旋转之际,二人还极具默契地交接了手枪。透手握两枪,单手上膛,枪口朝上击中楼梯转角埋伏的人。
枪声霎时暴露位置,很快就会引来大批追兵,楼上已经传来浩浩荡荡的疾跑声。
透牵起兰往外跑,不料与敌军撞了个照面,而后方也已赶到,将他们包夹在了走廊中间。
“兰小姐,我掩护你,你往楼下跑。”
“说什么呢,你都求我帮忙了。”
兰将枪推了回去,转身与透背靠背,她选了一批没有武器的人,个个身高马大,看上去也是散打能手。
“我帮你解决仇家,你可要保证子弹不会打到我身上。”
“既然如此,那我的背后也拜托兰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