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冰凉硌骨头。小悠缓过那阵眼前发黑的劲儿,撑着胳膊坐起来,胸口还残留着被大石头砸过似的闷痛。她瞥了眼旁边那个灰扑扑的木盒——霏嘴里能管三十天的“命粮”。
“喂!发什么呆?等死也得挑时辰吗?”
霏的声音像把锥子,从破烂的廊檐底下扎过来。她背靠着斑驳掉漆的廊柱,盘腿坐着,一条腿曲起踩在廊沿,另一条腿不客气地往前伸,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那对黑毛狐耳支棱着,警惕又烦躁地捕捉每一丝声响。她手里攥着半本破烂得能当柴火烧的簿子,看也不看小悠,手腕一甩,那簿子就打着旋儿飞过来,“啪”一声摔在小悠面前。
“喏!”她下巴往簿子方向一抬,“认字儿吧?自己翻!‘神明必修一百课’,虽然你这菜鸟能活到修完第一章都是个奇迹! ”
簿子封面被虫子啃了几个洞,墨迹模糊,隐约能看见一行小字:《神道初阶·感知祈愿篇》。
小悠揉了揉抽痛的额角,认命地拾起那破本子。纸页脆得一碰就掉渣。她刚翻开,一股浓重的霉味直冲鼻子。
“第一步,”霏的声音像远程监控,带着明晃晃的嘲讽,“静心凝神,寻光点于虚空。 简单说,趴地上给我找那种会飘的金色小芝麻!别把眼珠子瞪掉了就行!”
小悠:“……”
她吸了口气,照着那鬼画符般的图示和模糊文字,努力在弥漫着腐朽味的空气里眯缝着眼找。时间慢得像老牛拉破车。就在她腰酸背痛脖子发僵,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瞎了的时候——
一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浅金色小点,像被风吹起的萤火虫,晃晃悠悠从破败的鸟居外飘了进来!
“有了!”小悠激动地低喊一声,下意识跟着光点爬起来的动作太猛,脑门“咚”地一下狠狠磕在旁边一根斜出来的枯树根上!
“哎哟!”
“噗!”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廊檐下传来。
霏用两根手指捻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啧,行大礼呢?这年头当神明,先得练铁头功? ”
小悠捂着嗡嗡作响的脑门,顾不上跟她拌嘴。那金光点点像长了小翅膀,绕开树根,直直朝着院子里那棵枝杈歪扭的歪脖子树后头飞。小悠连忙爬起来,顾不上发懵的脑袋和满身灰,深一脚浅一脚跟过去。
绕到树后,撞见的不是什么虔诚祈祷的信徒,而是一幅小型灾难现场。
一个小女孩,顶多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粉裙子,花辫子散了半边,脸上糊得像个花猫。她正坐在地上,哇哇哭得震天响,伤心欲绝,旁边散落了几张沾了泥巴的彩笔画。
金点晃晃悠悠,落在了其中一张卡在歪脖子树高处一根细枝杈上的画稿上。那画稿是几张里最大的一张,上面画着棵开满粉色小花的树,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给妈妈的花花”。
“嗬。” 一声从鼻子哼出来的冷笑自身后响起。
小悠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霏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跟了过来,倚靠在歪脖子树的主干上,抱着手臂,一脸“精彩继续”的嫌弃表情。
“看见没?”霏用下巴尖点了点那张颤巍巍卡在离地面至少两米高、细得要命的树枝上的画稿,“神力是摆设啊菜鸟? 来,展示一下你‘喂鸟都不够’的力量,吹口气,把它吹下来?”
小悠被噎得够呛,但小女孩凄惨的哭声跟锥子一样扎耳朵。她狠狠瞪了霏一眼:“闭嘴!”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薄子上那几笔潦草的呼吸法门。
一次……两次……
集中精神!
……不行!
调动丹田气!
……肚子都要抽筋了!那缕发丝细的金线在眉心蠢蠢欲动,却怎么也聚不起来!
脸都憋红了,额上青筋直跳。那细树枝上被风一吹,画稿又往下滑了一点!
“呜哇——!我的花花!给妈妈的花花!”小女孩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小悠急得手心冒汗,眼前都有点发花。突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倚在树干上的霏,那破旧的灰色狩衣衣摆下面,露出一小截用来扫院子的秃头竹扫把的杆儿 !
来不及思考!
小悠猛地冲过去,一把攥住那露出来的扫把杆,用力一拔!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愕然松开了原本抱着手臂的手。
“你干嘛?!”
小悠顾不上回答,抄起那把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破扫把,退后两步,瞄准!跳起!使上吃奶的劲儿,用那光秃秃的扫把头,朝着卡住画稿的那根细树枝猛地一捅!
咔嚓!
细得可怜的树枝应声而断!
那张画着粉色花树的稿纸,晃晃悠悠地打着旋儿,落在了小女孩满是泪痕又瞬间亮起惊喜光芒的脸前。
世界安静了。
只有小女孩破涕为笑、如获至宝地将画稿紧紧抱在胸口的声音。
小悠撑着扫把杆,大口喘着气,手心都磨红了。那股强行调动神力带来的眩晕感还没完全过去。
一阵慢悠悠的鼓掌声自身后响起。
“啪。啪。啪。”
霏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副环抱手臂的姿势,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赞赏”:“精彩绝伦! 咱们樱见神社的新任神明大人,首秀——修树枝!还用的是神力耗尽之躯加物理攻击!”她拖着长调,“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悠累得不想说话,把扫把往地上一杵。
霏的目光落在扫把顶端——那原本秃头的地方,现在已经彻底断裂,断茬参差不齐。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那对竖瞳冷冷地眯起来,盯着那断开的扫把头。
小悠心里咯噔一下。
霏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尖对着小悠。
小悠下意识后退半步。
霏的手指却没指向她,而是指向了她身后,神社正殿那明显塌了一角、破洞漏风的屋顶。
“看见那窟窿了吗?明天! ”霏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爬梯子,上去,给我把那堆瓦片补上! ”
她一字一顿:
“这柄扫把——翻倍抵债!”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子又急又快。走了几步,似乎又从那个破旧袖口里掏出什么,动作粗暴地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有细微的药丸碎屑从她指缝簌簌落下。
小悠看着她火冒三丈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报废的扫把,再看看正殿屋顶那个狰狞的大洞,最后是怀里抱着画稿、傻乎乎对着她笑的小女孩。
“……”
她默默走到刚才磕脑袋的树根旁,薅了一把坚韧的野草叶子,用力擦了把脸上混着灰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