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课之后,简其真总惦记着练闭气这件事,一些方法技巧固然重要,自己的练习同样必不可少。于是在洗澡时、走路时、甚至上课时…都惦记着腹式呼吸的那几个要点,气说闭就闭。
她练习的目的很简单,等到下次上课,就可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其他技巧的训练上。这么想着,她点开日历思考下次上课的时间,班级群里弹出团支书的消息,提醒他们记得参加这学期的志愿活动。
颐大常规的志愿服务,无非就是在食堂帮忙收盘子、在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她前几个学期干了不少。
团支书的特别提醒让她分出点注意,原来是这学期新增了这一项特殊教育学校志愿服务,算得上新奇。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简其真思绪随风飘回第一次去Breathing的那个周五。
在水下穿行游动的美人鱼潜水员,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任谁都看不出她们其实没有听力。而无论是水上还是水下的世界,对她们来说都是无声的。
输入法的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像是一种催促。简其真没多想,开始逐项填写着报名表。如果报名的人多,大概还要经过一些筛选。不过对于像她这样把“先试试”当成人生信条的人来说,这些事通通留到之后再考虑。
交完表之后放空了一会儿,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上次体验课完了之后,她是不是得请吃饭来着?
简其真有点纠结,“请吃饭”这种话大多是出于礼貌一种客套,没有下文的几率很高。但是在学费这件事上她的确占了人家蒋老板的便宜,该有态度还是得摆出来,于是点开聊天框。
真不简单:在吗?
如果角色对换,有人这么没头没尾地给她发这么条消息,她绝对会冷处理直到对面说出请求,只是此时实在是想不出更自然高明的开场白。
消息发出去之后几秒,简其真还是觉得这样太不厚道,于是继续打字:你下午……
谁知蒋明浠回复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
JXM:在。
真不简单:请你吃下午茶呀教练!
JMX:今天?
真不简单:对!无限街区,你方便吗?
简其真明白这样突然的邀约对于某些规划意识特别强的人来说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冒犯,但是潜意识觉得蒋明浠不会被她的突然冒犯,换句话说,她现在好像并不怕冒犯到蒋明浠?
大概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蒋明浠并不友善的初印象彻底改观,而一切都被安排得很巧妙——
JMX:我就在无限街区。
简其真惊喜,给他发去甜品店的定位。
等她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店铺门口等位椅上的蒋明浠。露营椅很矮,他一个大高个坐在里面,显得有点憋屈,男人的腿大喇喇地伸出来,的确很容易被注意到。
“不好意思让你等啊。”她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捋了捋被风吹偏的刘海。
“来得正好,下一桌就到我们了。”
简其真馋了这家的秋季限定芭菲好久,偏偏店家特立独行地只在套餐里供应,尽管今天把蒋明浠叫来的确有点芭菲下架前凑人头的意味,但她努力表现得真诚一点:“你放心,我不会用这顿甜品敷衍了事的。”
蒋明浠看了眼这家甜品店天花板吊着粉红色的云朵装饰,没想那么多:“这还敷衍啊?”
等两人入座,简其真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男一女来吃甜品,本身就是自带暧昧属性的一件事。圆桌的面积不大,按照以往,特别适合她和钟陈茵窃窃私语。
好在看蒋明浠的样子,应该没注意到这一点,空气里糖浆的甜腻和咖啡的醇香混合,暂时麻痹人的感官。
简其真坐在高脚凳上,小腿无意识地轻晃,帆布鞋尖偶尔蹭过他的裤脚——她自己没意识到,蒋明浠注意到了,但他没躲、也没动。
很快套餐里的甜品和饮品一一摆上,终于等来了简其真最期待的柿子板栗芭菲。
看到实物的那一刻,简其真眼睛亮起来,从包里掏出她的装备,蒋明浠在一旁没动,手机先吃的道理他还是懂。
简其真见状,把拉花图案是一只小猫的咖啡推到他面前:“你先吃呀。”
接着一手举着玩偶,一手拿起拍立得,从取景框里调整构图到合适的角度,一切都非常完美。
前提是蒋明浠没有突然抬起头。
顷刻对焦偏失,预设好的焦点从玩偶跑到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思维没跟上反应,快门“咔嚓”一声,那么巧,一瞬与心跳重合。
简其真知道他并不是想入镜,可能只是在观察,观察一个和他年龄不同、爱好不同的女孩,观察甜品盘的繁复花纹、玩偶缀着的精巧蕾丝。观察这些看起来和他格格不入的物品,试图找到一个走近了解的缺口。
大概是由于长期频繁下水,他的头发被阳光与池水反复浸透又晒干,呈现出一些有些粗粝的深褐色,在阳光下发梢甚至泛着点金,
有段时间,网络上充斥着一种“crush文学”,简其真和钟陈茵毫不客气地吐槽这些人心动得太容易,好像心脏每跳动一下就多了一个crush对象。
她之前不解,一瞬间的心动难道就足以让人产生飞蛾扑火的冲动?但此时心脏不规律的节奏清清楚楚地提醒她,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那是瞬间的、热烈的、不想被发现的。
蒋明浠还保持着看镜头的姿势,只是眼神的焦点不在相机,而在对面的人身上。
拍立得吐出还未成像的相纸,简其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我在拍娃娃,没…没拍你。”
趁着显影药水还没完全发挥作用,简其真把相纸反扣在桌上,开始重新摆弄面前蛋糕和玩偶的位置,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而当他终于抬手拭去唇边痕迹的时候,简其真在心里大喊——
迟了,太迟了!
在他略有察觉的时候,那抹白已经留下了擦不掉的黏腻痕迹。
只是不是皮肤上。
简其真拿起勺子狠狠地在芭菲上挖了一大口,也不再管芭菲精致的造型。
嗯,真是太甜了。腻得让人喉咙发紧。
对于这类甜食,蒋明浠很少主动找来吃,有时候帮蒋安龄排队的时候顺便吃几块犒劳自己。
不过倒也不抗拒,事实证明这家店能被简其真惦记这么久也有一定的道理,糖分带来的愉悦感从味蕾窜上神经:“多谢款待,味道很不错。”
“你不觉得有点太甜吗?”简其真压低声音。
“还能接受。”
简其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匆匆几口吃完,也算了却一桩小心愿。她离座之前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大概是店里太闷了,连带着人的温度也高了几度。
“要不要去Breathing看看?”
简其真欣然答应,就在这家甜品店不远,她远远就看见了外立面上标志性的logo。
蒋明浠领着她转了一圈儿,没想到简其真最喜欢的是打算用来上理论课的教室:“这地方好啊,比学校自习室条件还好!那我是不是之后可以在这儿上课了?”
硬装部分这会儿都完成得差不多,按照蒋明浠的计划,今年年底大概可以营业。
蒋明浠乐了:“你是不是不想学啊?等到这儿来上课别人早学会了。”
说罢眯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徘徊:“还是说,你其实是不想让我教你啊?”
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的简其真着急为自己辩解:“怎么会?我当然想!”
得到满意的答案,蒋明浠还是继续逗她:“你等会儿还有什么安排吗?”
简其真摇头。
“那去潜馆,上节课?”
简其真一惊,继续摇头:“我今天没准备……”
“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虽然不知道蒋明浠为何突然切换了教练身份,“……周六?周六下午吧。”
蒋明浠晚上还有事,先送简其真回学校。简其真婉拒无果,熟门熟路地爬上车。
一路上静悄悄地,蒋明浠趁红灯瞄了一眼副驾上正襟危坐的人:“怎么了?不舒服?”
女孩只是摇头。
蒋明浠失笑:“行了,在车上就别练闭气了,”顺手覆上她的发顶,“你这样我会以为我车上很臭。”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和顺理成章,发生的时候两个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用这么紧迫,自然而然就会了。”蒋明浠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的行为,如果简其真表现出不喜,他就道歉。
但她没提起这件事,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转而说起小时候第一次学游泳,春天下泳池很凉,第一次把头埋进水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同一时间教练要管的小孩太多,很难兼顾到所有人,大部分时间简其真都是在水里发呆,观察游泳池马赛克砖深蓝浅蓝的排列顺序。
结果回去第二天因为着凉感冒了一个星期,乔芳舒果断把剩下的课都退了,之后也没再去接受过什么系统的训练,都是自己扑腾会的。
简其真手指无意识摩挲耳垂,想到什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带学员了啊?”
“太累了。”
理由很简单,但也的确是事实。刚开始整个潜馆只有他一个教练,为了提高知名度,自然是用尽各种办法宣传,不停地上课,一天在水里待六个小时都是常态。
…
依旧是颐大东门。
“那周六见?”蒋明浠从驾驶座打开车锁,偏头看她。
“嗯,周六见。”
见车驶离,简其真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
为了营造氛围感,店里大多使用暖黄的灯光,镜头捕捉到他抬眼时的眸光——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猫科动物撞见强光时的本能警觉,却又被嘴角的奶沫衬得毫无攻击性。
有风掠过她后颈未干的汗。
而女孩发丝柔软的触感,在离开后却始终留下细微的痒,残留在蒋明浠指尖挥之不去。
两个人各怀心事,如同夕阳透过树隙投下的碎影,在风里晃晃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