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零十个月后。
洛杉矶街头的夜晚与往日别无二致的,散落着满地垃圾、呕吐物和流浪汉。流浪汉好像死了一般,瘫坐在一团分不清是尿液还是污水的液体边。那团液体临着一处爆裂的水管,水管已经干涸,一端直挺挺地杵向对面,另一端贴着墙壁摇摇欲坠。
朱利安走近那处水管,随手扯下半截。铁管断裂的轰鸣声惊醒了那个流浪汉。流浪汉冲他粗鲁地骂了两声。
朱利安没在意。
因为他注意到流浪汉背后的墙壁上有一幅涂鸦。
涂鸦的主题是养鸡场改革和提高母鸡的产卵环境,要保证每只适龄母鸡都实现一室一厅的生活条件——
还是老一套。
朱利安扫视过那个流浪汉——此人的生活条件显然离适龄母鸡还有一段距离。而这人见朱利安对他爱答不理,正执迷不悟地用下流话挑衅他。
于是朱利安干脆给了他一铁管。他这一铁管打断了流浪汉地滔滔不绝,并成功引起了几声凄惨的呜咽和哀嚎。
但朱利安依旧没在意。他加快脚步,转过一处拐角,钻入内街。
他身后,突兀响起几声水渍的噗呲声——有人在跟踪他。
朱利安握紧水管,快速闪入一处窄街,并小心压低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没停。
他屏住呼吸,观察四周,恰好有一个大型垃圾桶——形状也很合适。他躲入阴影。
脚步声逐渐逼近。
朱利安不禁心跳加快,呼吸变急,在那脚步声与他的呼吸声几乎重合时,他果断挥舞手臂,手中铁管划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到与某个硬物接触——
砰!
哐当!
“哎呦——”
唰唰唰——
“给你脸了敢跟踪老子——”
水管的尖端有些生锈,钩得另一人的齿缝间也擦出红褐色的痕迹。
朱利安一脚踩在那人的后背,提了提水管,那人的上颚被扯得生疼。
“唔呃呜呜……”
“谁派你来的?”
“唔……呃呃啊……是……”
“说话。”
“呜呜呜……或不……呼啦……”
咔嚓!
嘣!
地面上崩出几颗带血的牙。
“抱歉,”朱利安平静地将铁管一端从这人嘴里取出,“我总是会忘记人的嘴里只有没东西时才能说话。”
“你是不是——有病!”
这人现在说话有点漏风。
于是朱利安又给了他几铁管。
“哎——呦——”
“是谁派你来的?”
“我只是路过——啊——别——哦呜——啊啊——”
嘣!
咔嚓!
地上又崩出两颗带血的牙。
“唔呃呃——呜呜呜……”
“抱歉,这就是用铁管做武器的一个坏处——我很难控制好力度。”
“呜呜……”
“好了,别废话了,说点我想听的——你为什么跟踪我?”
“大哥,我真的只是路过……”
“别鬼扯,你跟了我两家汉堡店,还有四家披萨店,你就那么饿吗?”
这家伙呜咽两声,吐出几口夹杂唾液的血。“你个狗娘养的……欠债不还!”
“啊哈——”朱利安重重踩在这家伙的后颈,将铁管尖端比在这人的鼻梁前,假装挥舞几下,仿佛他要优雅地打高尔夫——虽然他连高尔夫球场都没去过,但好歹他看过电视,“果然是那家派来的。离付款日还有足足两天,你们老大就等不及了?该再有耐心一些,我们做的是大生意,不要像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看你拳场的生意,你怕是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这倒也是,最近上面管得严啊,生意不好做。但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呢?”
“呸——狗娘养的!”
“你骂我两次了。”
“你要是按时还不上……老大……老大会宰了你的!你这是与整个帮派为敌!”
“而你在和我的铁管为敌——猜猜看,一根直径五公分的铁管,需要几下能将人开瓢?”
“呃,不是……”
“三到五下吧……这取决于我想让你受多少罪。”
“等等——你不能——”
朱利安高高挥舞起铁管,仿佛要打出一记完美的hole-in-one,铁管划出优美的曲线,即将落在那个同样优美的颅骨上。
“永别了,你这个——约翰·史密斯——爱叫什么叫什么。记得替我向你的老板问好——哦,不,我忘了,你会下地狱,而那个地方和洛杉矶的邮件往来可能并不怎么方便——”
“不——不要——”
“而你的老板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社会新闻上看到你的死讯,死因大概是喝多了,或者嗑嗨了,然后撞到了脑袋——除非洛杉矶警局突然洗心革面,拒绝了我的厚礼,反而愿意调查你这种社会败类的死因——但我觉得那不太可能,你说呢?”
“呃——求求你——”
“总之,我决定给你个痛快——就一下,一点都不痛。当然,我也不能保证,毕竟我又没有被铁管揍过——”
“别——我不想死——”
朱利安始终没有理会,他任凭铁管落下,发出重重的钝器击打音。
铛——
他手中的铁管还未来得及击中,便脱手落下。
朱利安只感受到一股撞击,重重击在他的后脑,随后眼前一黑,他彻底晕了过去。
.
朱利安醒来时,后脑痛得像是被铁管揍了,晕晕乎乎,甚是不清明。他眨了眨眼,才理清现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仓库。四周摆放着一些器材,一看就不正经,衬托得这间屋子更像是某种不正规影片的拍摄地点。
他到底是被抓到哪里了?
朱利安试图活动四肢,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束缚。他正坐在一张拆了电线的电椅上,动弹不得——不,他不太确定这把椅子到底有没有拆电线——这取决于抓他的人有没有精神问题。
而陌生人正站在屋子一角,稀疏的月光投下,照亮了那张长满瘤子的丑脸,脸上染满鲜血。那人咧开嘴,冲他啐了一口,唾液蘸着血丝,嘴里少了几颗牙。
是那个倒霉蛋。
朱利安长叹一口气。
这下风水轮流转了……
那人似乎正在报复朱利安此前的无礼行为,正不断用言语辱骂来重建可悲的自尊心。但以人类自尊心的易碎程度而言,估计效果不太好。
朱利安懒得理他,他忙着环顾四周。因为这个白痴只对他言语攻击,而不敢动手动脚——这说明有人禁止他这么做。然后,这进一步证明整件事背后都另有黑手。
朱利安在寻找那个黑手。只不过,他呲牙咧嘴地把脑袋尽可能转了大半圈,也没能在仓库里找到第三个人影。
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第三个声音。
是一个雄浑沙哑的男低音。
“你是朱利安·卡莱布·蒙诺,约翰·康斯坦丁的前男友之一。”
“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朱利安挺直了脊梁骨,他对自己这重身份相当满意,恨不得搞个纹身纹脸上——但当年约翰阻止了他,因为会影响接吻的兴致。而朱利安恰好很在乎约翰的接吻体验。
“很好。现在我为你带来一笔交易。”
交易……又是交易!
朱利安眯起了眼,这才在正对面的那一片黑暗中勉强分辨出一个人型。
是个肤色黝黑的……黑人。简直与夜色融为一体。
朱利安皱起了眉。天知道为什么黑人都喜欢大半夜出来活动,那身皮肤简直是他们黑夜中的保护色。如果他们借助这一层伪装去实施抢劫、谋杀之类的活动,无疑会获得比其他种族优越得多的体验感和成功率。
而他们甚至不需要为此多交税!
朱利安为此极为不值。但他更为不值的,是这群人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经常腆着个脸抱怨自己受到社会的不公对待,可处境更糟的其他少数族裔甚至还没开口说话呢!
朱利安判断,眼前这人无疑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渣滓。此时,这块渣滓首先朝那个缺了几颗牙的倒霉蛋丢了几块珠宝,就赶走了他。然后一手举着一块头骨形状的石膏,一手握着一根花里胡哨的权杖,站在那里凹造型。他刺目的眼白扫过朱利安。
“这不是石膏,是我同胞妹妹的头骨。”
这人能读我的心?!
朱利安开始头疼了。“你也是那个圈子的?难怪你提起约翰……可我要提前声明,我可对魔法那档子事一窍不通。约翰从来不让我接触那些。”
“他是把你保护得挺好的。可我还是找到你了,并且得知你欠了一大笔钱。”
“那是以讹传讹。我从不欠人钱。说起来,你难道不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你知道我的姓名,甚至中间名都知道,可我只能看出来你是个非裔魔法师。”
“众人都叫我……午夜老爹。”
“行吧……老爹。”看起来又是个喜欢给人当爹的……朱利安呷呷嘴,“你得知我欠了一大笔钱——然后呢?”
“五百万美金——现金。你为我找到约翰·康斯坦丁。有消息称康斯坦丁来了洛杉矶,你将他交给我,这笔钱就归你了。”午夜老爹一挥权杖,黑暗中突然跳出来一个行李箱,冲着朱利安敞大了口,露出其中满满当当的绿色钞票。
朱利安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眼睛都看直了——但最多看直了一秒。
因为他有定力。
“我和约翰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这种事你找我没用。”
“你会比你想象得更有用。”
朱利安瞪着午夜老爹那张模糊在夜色中的脸,试图用眼神传达一些质疑。
“你要找约翰做什么?为什么不自己联系他?”
“道理很简单,那个小骗子怕我,在躲着我。”
“你要找他算账?”
“不,合作。”
午夜老爹将钞票向朱利安的方向推了推,朱利安看着那绿油油的票子,心脏一紧。
“你肯定没安好心。约翰躲着你只会是因为你要害他。”
“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按你所说,你和康斯坦丁也很多年没有联系,已经没有关系了。”
“只是没有物理层面上的关系。可在精神上,我们始终相连。因为连接我们的是爱情,只要这份爱存在,我就始终和他同在。”
“……”
“我想,你这种人肯定不懂这份道理。你肯定不懂爱有多伟大。”
“……”午夜老爹隐约翻了个白眼,攥紧了手上的头骨,“妹妹,你确定这个人可以找到康斯坦丁吗?他看起来脑子有问题。”
“你才脑子有问题,对着块骨头说话。”
午夜老爹没理他,继续喃喃自语念出听不懂的咒语。“我明白了,妹妹。我明白了。”然后掏出一副手铐,解开束缚朱利安的绳索,释放了他,“这副手铐是魔法金属制造,可以抑制魔法的使用。用这幅手铐抓来康斯坦丁,你就可以获得五百万美金。”
朱利安脑海再次划过那满满一行李箱的纸币,牙齿不禁泛酸。
“我说过了。我是不会为了区区金钱就背叛约翰的。我们之间是爱情,你不要用肮脏的金钱侮辱我们的这份情谊!”
“你有一周时间。”午夜老爹最后一次将印满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钞票晃过朱利安的眼,朱利安咽了口唾沫。
“听人说话!别拿钱侮辱我!我是不会做的!收回你的破行李箱,我瞧不上!”
午夜老爹如他所说地收回了行李箱。“我等候你的结果。”
“喂——”朱利安眼睁睁地看着午夜老爹消失在夜色中,和他出现的过程一样扑朔迷离,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那串手铐,不禁思考这串手铐铐在约翰手腕上的可行性。
不,别想多,他没有拿爱人换钱的卑劣想法——但可以想歪,他的确在想情趣——但是是有安全词做前提的情趣。
他简单思考了一下午夜老爹带来的整场交易,不禁慎重地决定,至少相信其中的一句话,就是——约翰·康斯坦丁来了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