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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作者:柴门听暮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厨房的泔水都是晚上拉到蔡婆子住的院子第二天清晨城门开了再拉到城外集中处理的地方掩埋。


    蔡婆子话不多,整个人阴沉得很,不怎么搭理乌芹儿,乌芹儿本身是个话不多的,再加上心里憋着一股郁气,无处排解,也只顾埋头干活。


    两人将大厨房并膳堂还有几个小厨房的残渣剩饭都收齐了,明亮的月亮已经悬在头顶了。


    乌芹儿还是小瞧了这事,摆满桶的小木板车压得死沉,总要使出全身的力才能推出一小段,内院看门的婆子听见动静,出来看打趣道:“哟,蔡姐姐也带了个小徒弟啦!”


    蔡婆子照例不理睬她,只顾着低头往前拉着板车,乌芹儿也跟没听到一样在身后使劲推板车,大冬日的深夜里使出了一身的汗。


    那婆子见两人不搭理她的茬,那股高人一等的傲气没处宣示,只能悻悻的闭嘴了。


    才到了小院,蔡婆子摆摆手,示意乌芹儿赶紧走。


    乌芹儿见她毫不顾忌撩起衣袖徒手捞着沾满黑油污的桶里的汤水残渣,冬日里这些泔水还好没沤出味来,那双枯木枝条一样的手从桶里翻起黄白色的糊糊,乌芹儿胃里一阵翻滚,喉咙口一紧,快步出了院门,闻不着那股味才好些了。


    按理说蔡婆子没到这个份上,府里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月钱,犯不着去掏那些脏东西,乌芹儿只能理解成她的怪癖。


    回到自家院子凤霞正等着,见她忙迎上来问:“怎么样?活重吗?那蔡婆子为难你没有?”


    “没有。”


    “凤霞!凤霞!凤霞!”


    这边两人刚说上话,凤霞她干娘掀起门帘站在屋门口冷着一张长脸,往院里唤凤霞回去,她可惯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了,向家娘子是三房太太娘家送来伺候的,才进府一年三太太就叫她管着大厨房,可见得看重,她是怕凤霞糊涂,也丢了大厨房的差使,谁不知道乌芹儿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


    凤霞话还没有说出口,拗不过她干娘,一步三回头回屋去了。


    乌芹儿看出凤霞似乎有什么要说的,一阵心烦意乱,回屋也不歇着仔细洗净了手,换了干净的衣服,将那匹缎子取出来,凑到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


    清晨天还未亮乌芹儿又换上昨日那身脏衣服,乌芹儿见蔡婆子还拎了一个鼓囊囊的旧口袋挂在板车上。


    掩埋场建在城外,从西城门出去沿着黄土路走了约莫一盏茶的路程,一个茅草搭的小茶棚孤零零的屹立在那,远远就听见骂骂咧咧的声,几个地痞流氓手里拿着木棍,将灶台上破旧的碗筷敲得乒乓作响,一对年纪比较大的老夫妻,佝偻着腰蜷缩在一边哀求。


    现下做点小本买卖也艰难,官府收完商税,地痞流氓还要来收“民间税”,一年到头忙活能有几个铜子落到自己腰包呢?


    瞧着实在可怜,正想着就听身边蔡婆子高声骂:“你们这些天杀的!死狗扶不上墙,都好手好脚的,干点什么正经营生不成,专做缺德事。”


    乌芹儿有些错愕,倒是没想到这个蔡婆子也是个急公好义的,转眼略微又有些担心,只见那群地痞果然听了骂人声都齐齐止住了动作,狠盯着两人,眼神恨不能把人撕碎了。


    “老人家,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是我们兄弟镇着,那些山匪强盗不敢来,他们才能安安稳稳赚钱,兄弟们出了力气怎么不算正经营生?”带头的刀疤脸说。


    这人还愿意为名声辩解一二,似乎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乌芹儿不免又将刀疤脸打量了一番,约莫年纪二十五上下,身型高大健壮,一条长疤从额头直划到下巴,将一张脸毁得面目全非。


    他说的山匪强盗,却不是扯了大旗落草为寇的,多是附近村里的,纠集成团伙,专门打劫外地的游商,城外各处茶寮自然也是他们重点关照对象。


    “呸,你们这些缺心烂肺的,欺负孤寡老人。”蔡婆子依旧骂。


    “您要是有本事现在到县衙大堂敲鼓去,叫官府除了这些匪患,咱们自然洗手更张再不吃这碗饭,不要光在这里狗拿耗子管闲事,你是没铺子请我们,可他们还得靠我们吃饭。”刀疤脸往栏杆上一靠戏谑笑道:“不过若是您老来日要是有个仇家,咱们也给你明码实价。”


    乌芹儿听了心里略微一动,将那人又看了几眼,原来他们还做这个生意。


    蔡婆子是不可能去县衙击鼓的,这些山匪强盗、地痞流氓的行径官府自然知道,只是想剿匪也不容易,官兵来他们往周边密林里一藏,他们熟悉地形又有村里人包庇,胆子大得很,十天半月风头过去了依旧出来犯事,这成了惯例,官府费力又没有功绩就不愿意管了,这才让本地势力滋生。


    旁边的小弟附和道:“老不死的,你们满城里打听去,谁不知道我们金辉堂的名号,我们的东家是金家大爷,谁敢说我们做的不是正经营生,就是县衙后院我们大老爷也是去得的。”


    这金辉堂乌芹儿没听过,可金家大爷名号却是认得,常去施府买卖丫头的牙行也是他的产业,府里好些丫头都是经过他的手卖来的,听说是个最看重名声的主,真是缺德事干多了,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这小弟倒是会帮忙,乌芹儿心里立即有了主意,笑说:“呀!蔡婆婆,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我常听人说这金大爷这位大善人呐,但凡有事求着他的,都舍得帮衬。他手底下使出来的人,想必也是仁义之士,断不会欺负孤寡老人。”


    刀疤脸打量了眼前的小丫头,这小丫头片子倒是厉害,知道扯虎皮拉大旗。


    那两老夫妻也是会看眼色,立即哀求:“金权哥,再宽限些时日吧,下个月!下个月我们一定补齐!”这隔辈的人倒着喊哥,怎么听怎么荒诞。


    “我就再给你十日!这已经是最后期限了,这也算是给了老主顾体面了。”这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了,刀疤男说完挥挥手带一群小弟大摇大摆走了。


    老夫妻俩端来热茶谢过蔡婆子和乌芹儿,乌芹儿见他们有几分熟络,想来是蔡婆子经常走这路,故而认识,两人只略喝了两口茶就重新推车上路。


    只听见身后树叶哗哗响了两声,乌芹儿回头一看,一个青色的衣角闪过。


    乌芹儿了然,略带歉意道:“蔡婆婆,我要解手。”


    蔡婆子待她到比之前和气些,听了只把板车拖到路边,往石头墩子上一坐,让她快去快回。


    乌芹儿往林子里走了一段,也不敢往里头去,看不见蔡婆子了才停下,一个人从树后闪身出来。


    乌芹儿果然没有猜错,是刚才那个带头的刀疤男,老夫妻叫他金权哥,看他这一脸伤又跟着东家姓金,多半是金家亲近的下人。就和府里一样,体面的仆人能跟着主子姓。


    “你做什么跟着我们?”乌芹儿问。


    金权发现一个有趣的事,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惧他,不似那些怯生生的姑娘,就算路边遇到也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自己的脸,她却从一露面开始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金权鲜少遇到这样的女孩,还是个年纪小的丫头片子,他对这丫头倒是很感兴趣。


    “你有生意叫我们做?”金权一扬下巴问:“有仇家?”


    乌芹儿有些惊讶,自己不过多看了他两眼,这人竟然如此敏锐。


    金权看她诧异的表情得意道:“我们这一行练的就是眼力。”


    “…...只怕你们不敢动手。”


    这激将法用得并不高明,可金权偏吃这一套,他决计不会叫这丫头片子看扁了,问道:“说说看,什么大人物。”


    “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主家是盐商施府。”


    “一贯钱,你指哪我打哪,不议价。”金权爽快说。


    “可以赊账吗?”乌芹儿问。


    “……你有钱还吗?”青年被噎了半响才回过神,头一回见买凶还有赊账的,瞧她穿着一身灰褐色粗布衣裳,头上插着一朵红色绢花,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能拿出钱的,感觉被戏耍了。


    乌芹儿神情不似玩笑,郑重道:“我有钱!我有月钱,还给人家做衣裳赚钱,我按月分期给你。”


    苍蝇再小也是肉,金权又松了口,抬手将她头上的绢花一扯收进袖中,嘴欠道:“我拿着这凭证,你若是敢坏帐我饶不了你。”


    两人说定,乌芹儿才一一交代清楚。


    “你把他鼻梁打断。”乌芹儿指了指鼻梁乌爹伤的位置,憋着的一口气才松泛一点,乌爹瞒着不说,可自己知道他不是个会和别人打架的性子,在别人嘴里也听了一耳朵,心里已经有计较,府里的管事一贯的拜高踩低必定偏袒王二柱,她也只能使点偏激的办法。


    乌芹儿从树林子里面出来,蔡婆子注意到她头上的绢花没了,乌芹儿撒谎说弄丢了没找着,说罢两人推着车往掩埋场去。


    还没到地方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见到蔡婆子就一圈圈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叫着:“蔡婆婆!蔡婆婆!”


    初春倒春寒正冷,他们还穿着几层破旧的秋衣。


    蔡婆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应了两声,那群小孩兴高采烈上前帮着推车,将板车四周围得铁桶一样,一个个小手扶在板车上,咧嘴喊着不整齐的号子。


    板车推进了场子里,蔡婆子才将那装得鼓鼓的旧口袋从板车扶手上解下来,一个大些的孩子咧着嘴笑,将另一个一摸一样洗得干净的布袋从怀里掏出来叠好放在板车上,才从蔡婆子手里接过这个,欢天喜地领着一群小尾巴跑了。


    看守掩埋场的独臂老头此时在草棚前的大石凳上躺着,大白天喝得醉熏熏的,自顾摇着手里的酒葫芦感叹:“又让这些小鬼头捱过了一个冬天,泔水婆你也不知道是积福还是作孽呢?这些小叫花子就这命,活得不如阴沟里的老鼠,假若昨日死了倒也算个了局,活着以后的苦才有得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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