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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萍水

作者:卿卿小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仲秋夜半,王国景廷大学的后山静谧无人。


    泛黄的叶在寒风中轻颤着,路旁监控幽幽闪着红光。月光下,一身影鬼魅般从树丛中过。


    那人来去无声,在山间草丛中如狡兔般自由穿梭。他对后山的监控布设了如指掌,游刃有余地借助一切死角与树木遮挡物避免出镜。


    监控依旧按照固定模式转着,丝毫未察觉。静水般寂默的夜晚,只有风声被扰乱。


    许明时轻巧落在后山东侧的共享商圈一楼后窗前。


    他简单地穿着黑衬衫运动裤,带着薄手套。帽檐掩去眉目,清瘦如九月的青竹。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有如雨后晴空的晚霞。眼角刀刻斧凿般勾得深长,看人时莫名显得平和宁静。


    是非常经典、讨长辈喜欢的“乖孩子”形象。即使是巡逻的保安此时不巧在后山发现了他,也只会以为是景廷哪个大学生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不作他想。


    这位“乖孩子”垂眸观察后窗的锁,发现推不动后,利落地抽出匕首掼入锁门一撬——其力量与巧劲都恰到好处,窗锁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噪音,就偃旗息鼓,大开方便之门。


    他借力一跃,直入黑暗之中。


    共享商圈,王国景廷大学二期工程的重点项目之一。


    然而,公开财务报表中斥资十九亿的项目,成品居然只是个四层铁皮房,活像工地集装箱堆砌而成,外加楼梯共上下。建成不到十年,便已多处生锈朽烂。


    四年前,共享商圈因一场命案被封禁。


    朽烂尘灰扑面而来,忽亮起的光刺得许明时的眼睛酸胀。他迅速借着手电观察四周环境,放下所有窗帘,开始在屋内搜寻。


    凌晨2:32,许明时踏上四楼地板——B房左侧地上有一个直径30cm的洞,可以往下清晰望见三楼B房的全貌。看边缘像是自然朽烂,却晕着大量干涸已久的褐色血迹。


    “喀哒”


    只是极细微的一声。许明时几乎同时关闭手电筒,隐入黑暗中。


    他听见不属于封闭屋内的风声——有人进来了。


    不止一个,风声断续无规律、不连贯。至少五人,身手都不差。


    听方位,像是他适才进入的后窗。许明时不知来人是否会发现自己撬锁的痕迹。他屏息凝神,稍把立式资料柜往外推,藏身在柜子与身后铁皮墙的夹角中。


    风声停止,窗子被重新关上。后来者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屋内即刻响起脚步声与翻找声。


    有人上楼,声音越来越近。


    在急促的乱步中,有一人却如闲庭漫步。脚步声稳当缓慢,又像是在巡视,停在了三楼。


    从缝隙中,许明时望见手电的光。


    有两人穿着灰黑作战服在四楼展开搜寻,动作干净利落。电脑桌、抽屉;桌面文件、资料柜,事无巨细。


    许明时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如同入定老僧。


    蹲在四楼地板大洞前的是个寸头男。二者相隔不到半米,许明时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那人只需抬头往资料柜缝隙中一看——许明时便会与他对上目光。


    “报告王士,四楼有大量血迹。目测超过300。”


    寸头男很快发现不对,用对讲机报告。被他称作“王士”的人,即刻在对讲机中回复。


    许明时便听见适才稳当的脚步声重新响起,走上楼来,像是踏在许明时心上。


    百年来,在廷馥王国能被称为“王士”的,只有一人。


    许明时呼吸骤然紧促,心跳得飞快。像是有股无形的线死死扯住许明时的思绪和心肺,他几乎无法思考,呼吸都艰难。


    但许明时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他只是透过那一丝缝隙死死盯着外部。


    脚步声就停在半米之外。寸头男右膝跪地,手电筒在脚边,简单问好后汇报:


    “王士。血迹在洞口西南侧延申约五十厘米,资料柜子上有喷射状血迹。”


    逆光中,许明时看清了来人。


    那位王国唯一的“王士”站得很随意,几近懒散了。气质却是凌厉的,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牧云客——廷馥世家牧氏的唯一继承人。父亲是上议院议长,母亲是懿盛商业集团继承人。


    廷馥王国有名的贵少爷,半年前因杀了敌国天驰的总统,授衔王士。是女王之下,军部直属君王分部的最高统帅。


    他来这里做什么?


    许明时在静默中描摹着对方的面容,哪怕他已经看过千万遍。


    这位刚回国的牧家少爷,完全还是青年人的模样。


    他这张脸,对于一个军官来说过于傲气;对一个未来政客来说,又过于张扬了。带着锐进的眉宇唇边,无论看什么都带着蔑视与冷淡的眼神,一棱一角像是利刃凿刻出来的。


    一刀一刀,细心穿凿、雕刻、磨刮出来,沾着冰冷金属味的艺术品。


    面前人冷淡地朝地上望,目光循着手电的指引慢慢延申。他的目光在洞口逡巡,又在血迹与资料柜的衔接处悠悠回转。


    明明牧云客没有说一个字,许明时却几乎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致命错误——


    踏在灰尘上、不属于任何统一服制的新鲜鞋印;慌乱中移动了资料柜,而导致血液喷溅痕迹不连贯。


    心跳声太吵了,许明时无法冷静地判断牧云客有没有朝这边来的意图。他只能在一片杂乱中握紧了匕首,看着朝资料柜望过来的牧云客。


    手电一晃而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许明时似乎听见牧云客笑了一声。


    下一秒,资料柜被不容置疑的力量掼在地上,子弹即刻出膛,直逼许明时面门——


    许明时心脏几乎停跳,却本能地冷静下来。他在面前资料柜被掀倒的顷刻间回身起跳,将将避开那枚凶器。


    子弹打穿铁皮墙。即使装了消音器,铿锵牙酸的刺响依然在不大的空间内回荡。


    许明时落在身后的电脑桌上,又被连发的几枚子弹逼到屋内门后。


    牧云客甚至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四楼有人!各处搜查房间内是否同伙!”是寸头男在喊。


    顶楼B房靠北的里间没有窗,许明时唯一的生路被门外人堵得严严实实。


    “你是哪家的‘草木’?”牧云客慢慢走近。


    “罗家?关家?总不会是牧家吧?”


    似乎对许明时能躲开他数枚子弹感到有些惊讶,牧云客起了点兴趣。


    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和反应速度,必定是哪个一等公民——也就是贵族世家,从小教养的。


    许明时听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近,却并不认为牧云客会与他谈条件。


    “草木”,身为是廷馥王国有权有势之家的私养奴,是没有资格与主人谈条件的。


    这类人是大家族养的“私兵”和“幕僚”。往往幼时就在大家族中长大,不与常人接触、不上学校,而是经受专业的训练教养,成为主人最趁手的刀。


    这也是现行廷馥王国制度下,不成文、却人人明了的规矩。


    随口一问而已,也没期望能得到回复。牧云客不认为有人能在孤身被合围的情况下逃出去,他以势在必得的狩猎姿态,好整以暇地往里走。


    许明时隐在门后,透过缝隙看着牧云客,在脑中极速思考对策。


    楼下几名人员即刻上楼来,围住了许明时所在的房间。


    然而,牧云客并没有即刻进屋来。似乎是有人在汇报搜查结果,他的脚步停在数步外。


    许明时看见汇报的人耳语几句,便马上后退数步。


    牧云客没理,围在前方的人自动给他让路。他稍扬声,对许明时说:


    “既然我们来这的目的一样,不如谈谈?”


    许明时没动。


    对方至少五个人十支枪,他赤手空拳带个匕首出去,给人当靶子都不够打。


    “你是来找李宝珠的U盘,是不是?”


    许明时下意识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警惕地望着门口。


    他不认为牧云客会这么好心,在这种压倒性优势下,让许明时用东西换命。


    他要找一个契机……


    牧云客没听见回答,心里就有七八分把握:“你找到了。”


    许明时将匕首握得更紧,就听牧云客提出交易:


    “我要你找到的东西。你可以提条件。”


    出乎许明时意料,牧云客主动走到门口,朝里面示意——他手中没有枪。


    许明时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牧云客,如果对方敢靠近一步,他下手向来不拖泥带水。


    “牧王士。”许明时压低了声音,像是咬着牙在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U盘。”


    “你可以试试逃不逃得掉。”牧云客语气依然平平。似乎料定了许明时没有其他出路。


    “如果你想活着出去,最好还是知道。如果你是知情者,就告诉我情报,至少我现在不会杀你。”


    许明时即刻抬眼,瞬间明白过来——牧云客不止带了这屋里五人,还已经将整个共享商圈围住。


    插翅难飞、无处可逃。


    他深呼吸一次,沉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U盘在哪里?你认不认识李宝珠?”


    许明时看着门外手电光打出的人影:“见过几次。”


    牧云客神色一动,又听许明时说:“我可以说。先让你的人退到二楼。”


    牧云客毫不犹豫:“都下去。”


    “王士!”


    是门外寸头男的声音。然而不等他陈情,牧云客便不容置疑地打断:


    “没事。都下去。”


    屋外留了一个手电筒,牧云客就站在门口的方形光面中。


    “可以说了?”


    许明时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掏出匕首反藏在衣袖中,拉低帽檐走近两步。


    “牧王士,您要一个普通大学生的U盘做什么?”


    共享商圈南边楼下……是后山溪流汇聚成的池塘,水道一路向下,到第二教学楼。


    牧云客笑了:“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不回答,却要我回答问题?”


    许明时稳而缓地走近,稍侧首往门外看——靠南房间的对门房间果然有窗户。


    于是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要给牧云客。


    “牧王士,U盘我不能给你。这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牧云客皱眉。对方却背对手电筒的光,半侧着身隐住面容: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谁,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许明时眼里闪着些说不清的情绪,猛地出刀划过牧云客脖颈。出手狠戾,似是要报适才的数枪之仇。


    然牧云客早有防备,矮身一避,瞬间拔枪。匕首划破牧云客右臂,作战服袖子破开,顿时血流如注。


    一条银链掉出,缀在牧云客虎口。血液生滑,他的枪口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


    许明时没想过能真的伤到对方,他只需要牧云客的一瞬间放松——得手后,许明时毫不犹豫地往对面房间跑。


    子弹射中他的左臂,许明时也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冲劲侧身撞破玻璃往外跃。


    牧云客即刻从窗往下看,只见楼下被撞碎的一池月影。


    共享商圈恢复一片寂静。


    脸色沉得可与寒夜凝成的露珠相比,牧云客将沾血的银链绕到左手腕,对赶上来的寸头男说:


    “那人左臂中枪,跑不了多远。顺着水往下找,找到直接杀了。把U盘拿回来。”


    他面色不好,在共享商圈里转了个遍。确定要找的东西不在才停手。


    少顷,他收到一则通讯,按住耳机接通。


    “找到东西了?”电话那边是清朗的男声。


    “没有。被人截了。”牧云客面色不豫,声音也冷硬。


    “哟,你也有今天。”那人挖苦得毫不犹豫,雪上加霜:


    “李宝珠是伯母案子现存的唯一线索,这你也能让人截了?”


    七年前,牧云客的母亲宋灿嶂被发现惨死在自家卧室,父亲牧翼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对此讳莫如深。


    牧云客不止一次猜想是牧家对母亲做了什么,但却找不到原因。


    自从母亲宋灿嶂出事,牧云客查到的一切有关人员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不信邪继续查,甚至尸体还会直接丢在他门口。


    就像是在告诉他:“你要的人我给你送,你想查就查。”


    ——如果能查出什么来的话。


    牧云客羽翼未丰,当时人又在国外。他秘密联系了关慬,动用极少的精锐在暗地里查。牧家从政,关家改制后偏商,做事比他方便得多。


    饶是如此,也到今日才查到些可以称之为“线索”的细枝末节。


    话音未落,牧云客的副官——那个寸头男回来汇报:


    “王士,一路顺流找到底了,没有人。”


    牧云客面色更冷,挥手让人下去,对电话说:


    “他是知情者,我本来想抓活的。谁知道他在四楼直接往下跳。”


    “四楼,没伤没残,还能跑?”


    “楼下是小湖。”


    “哟,看来你遇上个了不得的人。”


    “只是更熟悉景廷。”牧云客道,“大概是景廷的学生。”


    那人跳窗前隐在黑暗中,面容与声音都不清晰。清瘦,打扮得像个学生。


    牧云客垂眸,对方挥刀与跃出去的动作仍在他眼前。


    再过一周,就是廷馥王国年度基金会议——廷馥联合王国教育部专为首都各大学学生会设立,是明面上除教育部对校拨款以外唯一的款项来源。


    今年,这场盛会的主会场就在景廷。


    “关慬,两日后的景廷会前考察,我也去。”


    “你是陛下任命的审议长,你想去哪都可以。”


    电话里的人似乎在叹气:“但是这么多学生,你要怎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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