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站在屋外，小猫一样圆润清亮的眸子在昏幽的廊道里闪着微光。
她似乎对那座雕像十分有探究欲，眸光如影随行地黏在搬家师傅身上，目视他们小心翼翼将雕像端放在桌上。
“是这里不？”搬家师傅询问。
林桐西显然没在线，对此置若罔闻，沉浸在难言的惊颤之中，沉静的双目似缓缓陷进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
“老板，放哪里？”
耳边再度传来疑问声，她回神，扭头确认位置。
“再往左边挪一点，居中。”
“这样？”
“嗯，差不多。”林桐西又谨慎地看了几眼，确保不偏不倚，提醒道：“师傅，桌上有水，你们喝点。”
盛夏已过，气温仍旧不可小觑，两名搬家师傅早就热得汗湿后背，闻言，抓起桌上的矿泉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半瓶。
窗户推开，夜里的蚊虫飞进屋内，一只芝麻大小的飞虫烦人地在林桐西眼前飘忽。
她稍稍后仰侧脸，避开即将袭面而来的微小飞影，抬手在空中扇了两下。余光投去门外，瞥见那道身影还未离去。
鬼使神差的，她拾起胡桃木桌上那把新买的剪刀。
锋利的金属刃口闪着冷硬的弧光，一刀刀剪开裹缠的胶带，层层叠叠的泡沫垫揭开后，遮蒙住面目和身体的雕像终于重见天日。
仰着头喝水的搬家师傅倏地动作一顿，讶异地睁大眼睛，咽下口中含着的一大口水。“这...这是不是古董啊？”
另一人搭腔，“看着有些年头了。”
他们虽不懂艺术，但东西的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这座雕像精巧华丽，看着价值不斐，砸坏了可不知要赔多少钱，两人忽地庆幸他们方才有小心搬运。
“不是。”林桐西将摘下的包装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要丢弃的旧物堆里，声音寡淡，轻缓得如同在屋内点燃一盏檀香飘出的烟，“做旧的木雕。”
她转过头，对上门外的那道视线，语速不疾不徐，“巴洛克风格的圣母像。”
毫无打招呼互相认识的意图，亦没有久观旁人屋宅的拘谨之态，或者说，压根没有这个觉知，门外的女孩如同一具没有重量的空壳，是门框圈定的画幅里的一个画面。
只是在听见她的话后，眼神动了动，打量了圣母像一眼。
收回目光时，女孩的视线经由眼珠转动的轨迹，不经意轻轻掠过她的脸。
蜻蜓点水的一眼，又旋即离开。
没多久，很轻的一道阖门声传进林桐西耳朵，女孩进了自己的屋子。
林桐西走到门口，望着对面紧闭的深棕色门板，若有所思。
-
锁芯咔哒落下，苗予薇径直走进卧室。
屋内没有开灯，她坐在椅子上，揭开桌上的电脑盖，口红颜色掉得差不多，屏幕亮起的荧光照在那张涂了粉底的小巧脸蛋上，黑暗中近乎透明的皮肤显现出一种没有血气的苍白。
她咽口水呛到，突然之间剧烈地咳起来。
喉咙似被无形的呛人烟雾熏绕过，她抚摸胸口，轻轻拍了两下。那双眼睛，沾染着咳嗽过后的湿润，倒映莹莹浮光。
漂亮的瞳膜中，如有火焰在隐隐燃烧和跃动。
电脑端的微信群里，弹出新消息。
今天拍摄棚里的摄影师在群里@她：到家了吗？@mi-ao
苗予薇扯起唇角，打字报平安：到家啦
摄影师随后发来一条消息：同意一下好友申请呗！有机会找你约拍 [斜眼]
群里跟起几个队形，齐刷刷一排狗头。
苗予薇面无表情地回复：不好意思呀，现在才看到
随即捞起桌上的手机，将搁置未理的那条好友申请打开，点了验证通过。
摄影师立刻转移阵地，来到个人对话框。
摄影阿豪（健身中）：哈啰美女！
摄影阿豪（健身中）：[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摄影阿豪（健身中）：甲方爸爸没要的照片，打包发你了，张张都不用P [大拇指]
摄影阿豪（健身中）：吃晚饭了吗？
苗予薇点开加载出来的照片，一张张划过去，几乎每张都要仔细审视几十秒甚至几分钟。其实不用这么久，长久习惯养成的敏锐度，让她一眼就能找出好几处硬伤。多出来的时间，是在进行更为严格的筛选，放大倍数，仔细扫描，核查每处细节。
大约半小时钟过去，她非常勉强地保存了九张稍微能入眼的照片，转发给了列表里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路舒婕。
mi-ao：都好丑，没一张满意的
LSJ：所以呢？又想去do脸了？
mi-ao：一直想，鼻梁塌塌的，得垫高
LSJ：...有病吧
路舒婕实在受不了她，噼里啪啦发来一大段语音，声音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LSJ：你管这叫塌？这是很标准的小翘鼻好吗，难不成你想整成恨天高？人的五官讲究一个协调，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动了一处，按你那鬼脾气，其他地方看不顺眼了又要继续动，我奉劝你还是别作了。
苗予薇很是赞同，现在就不止一处地方想动。
mi-ao：眉弓有点低，眉眼看起来不够立体深邃，微调一下
mi-ao：脸上肉太多，线条流畅到没有凌厉的下颌角啊，难过...
LSJ：？
LSJ：你猜我现在翻了几个白眼？
要不是路舒婕知道她是个什么尿性的人，真的要怀疑她在茶言茶语。没办法，这人从小就是个极度颜控，甚至极端到神经质的程度。
LSJ：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不是你说的那类长相，为什么要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嫌脸不够立体深邃？想换个人种当的话，投胎的时候努努力吧
苗予薇对她的刻薄话无动于衷,塑料友情从小到大不咸不淡地维持着，两人都习惯了彼此那张吐不出象牙的恶劣嘴巴。
望着桌前圆镜里隐于黑白光影间的脸，她凝神端详了许久，脑中浮现另一张立体又高级好看的脸庞。
苗予薇垂眼，睫毛忽闪忽闪，神情莫讳。
mi-ao：这不是我想要的脸
LSJ：......
LSJ：你在娘胎里的时候，上天就应该配给你一个捏脸系统
mi-ao：下个月满18，可以自己签字做手术
LSJ：随你便，不花我钱，刀子也不动在我脸上
LSJ：下线了，有事烧纸钱
路舒婕真的没空陪她闹了，说走就走。苗予薇也不自讨没趣，退出两人的对话框。
那个摄影师又发了五六条新消息过来，最新的一条消息图穷匕现。
摄影阿豪（健身中）：这么久不回，怕男朋友查岗？[狗头]
苗予薇皱起了眉头，不悦地敲字。
mi-ao：和朋友打电话
摄影阿豪（健身中）：煲电话粥啊，看来是暧昧对象了 [斜眼]
像这么愚蠢直白又没有营养的废话，苗予薇不知遇见多少次了，一股恶心感弥漫心头。
她想起白天拍摄时，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她太清楚那是怎样一种打量和评估的目光，期间，借着指导姿势的由头，短短十几秒，黢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抓起她的手臂，又企图搂她的腰…
还是客户团队的网店店主出声，对他的举动提出异议，“她刚才摆得挺自然的，你别瞎指导。”
那句话阻止了他的骚扰行为，也让苗予薇预备挥出的硬邦邦拳头缓缓松开，无人伤亡。
若是往常，她绝无可能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但今天她忽然有了兴致，很愿意参与其中，玩一把这个三流游戏。
她发了个表情包过去，客客气气回：单身搞钱中，老师有单可以找我 [眨眼]
对方忙回：下礼拜六有个商业漫展，要coser站台，你去不去？
mi-ao：这种活动不都早就提前约了知名coser的档期了么？
摄影阿豪（健身中）：小意思，我有认识的朋友，临时加个角色不是问题，反正你到时候打扮得美美的，妆发形象到位就行，我负责给你拍照 [狗头]
mi-ao：哪个角色？
摄影阿豪（健身中）：我跟我哥们说一声，确定好之后告诉你
摄影阿豪（健身中）：你住哪里？我到时候接你一块去
也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聊天框对面的头像变成了一张对镜自拍。是他自己，**上半身，露出几块明显的腹肌。运动短裤扯得很低，两条人鱼线像被大刀阔斧随意削了两道，并不美观。
苗予薇莫名想起中学时期在学校外人行道上遇见的露//阴//癖，粗鄙丑陋的生//殖//器//官//袒露在外，少女们惊恐目光中倒映出的那抹狰狞邪笑，如附着在皮肤的蛆虫般令人作呕。
她当时对路舒婕说，那么丑的东西就该剁掉。
话都没说几句，便刻意展露身体部位，对着完全不熟的女生散发所谓的雄性魅力，这样粗俗野蛮动物性的做法，在苗予薇看来，无异于另一种暴露癖。
无非是试探她的反应，揣测底线在哪里，潜台词就是在问：能不能约？
她今天难得压制住了厌恶情绪，还很配合。
mi-ao：好啊，我住莱茵公寓。
退出微信，苗予薇转而点开修图软件，经过长达一小时的精修，终于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则九宫格照片。
之后又截了张日程表的图，圈出几个时间段，发布新的一条朋友圈，配文：【十月档期可约！ps：月底还有两天空档，各位老师们捞捞呀 [爱心]】
红色的朋友圈消息提示很快接二连三的弹出，有人点赞有人评论有人私聊她约拍摄时间，确定好国庆两个去外地拍外景的单人婚纱单。
习惯性刷新朋友圈，苗予薇看到了一小时前路舒婕发的一条动态。
是两张截掉了备注名的聊天截图，附上一句真情实感又冷漠的吐槽：【又发神经】
苗予薇挑眉，指尖轻触两下屏幕，点了个赞，表示已阅，相比刚才，路舒婕骂她都让她感到清爽无比。
再往下，是那个摄影师三个小时前的朋友圈，四张她的照片：【今天又拍了个美女 [斜眼]】
品味实在堪忧，她蹙眉嫌弃地“啧”了一声。
四张照片，无一例外，全是她第一遍就筛选掉的丑图。不好看的东西，只会给她添堵，苗予薇心情糟透了。
烦躁之余，才有空考虑到，对方未经同意擅自发布她的照片。路舒婕截图她的话都知道要截掉备注名。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仍旧委屈自己忍一忍。
已近八点，空荡荡的肚子发出抗议的鸣叫，冰箱门拉开，苗予薇扫了扫，烘焙店买的盒装牛角包还剩两只，冷藏保鲜柜里有西蓝花、包菜、生菜和黄瓜，洗一洗切一切，她打算今晚吃草。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短促的几声过后，又停歇。按她住这里两个月的生活经验之谈，会这么敲门的，通常是外卖员。
每次点外卖，她都会备注敲门没人就放门口。敲门必定没人，苗予薇从不开门，每回等到手机服务通知将外卖员的送餐消息发给她后，才推门去取餐。
是本地连锁水饺店的外卖，三鲜水饺，还有一份海带排骨汤。长长的订单条底部，显示了这份外卖主人的部分信息：林女士。
拆开保温外卖袋，食物香气逃逸而出，直冲苗予薇鼻子，鼻翼翕动，她嗅到了热腾腾的面食味道。
这份外卖，闻起来很美味。
喜欢，想吃！
她拎起袋子，转身回屋。
偷外卖，很过分了！此女罪行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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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又发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