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傍晚，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消散。
结束周六一天从早到晚的室内棚拍，苗予薇戴着脸上的残妆，搭乘地铁返回住处。
走出绿厝地铁站，两个穿着泰式学生制服的高中女孩与她错身而过，叽叽喳喳地讨论太阳快落山前拍的那几张照片光影抓得有多好。
这里是清澹市的老城区，靠近城郊，和新城林立的由钢筋水泥浇筑的现代高楼相比，老城的建筑陈旧古朴，风格颇具年代感。换种说法，也可称之为复古，最近颇得年轻人的青睐，是拍胶片机照片的绝佳取景地。
那套款式简单清爽的衣裙，她之前也穿过。
暑期一个女摄通过社媒账号私信她，询问是否可以互勉，她回应了两句便打算拒绝，还没来得及发送消息，对方一股脑儿地先发来好几张照片，热情介绍计划拍摄的主题和场景。
让她改变主意的，并非对方一长串累赘而诚挚的邀约消息，而是最后一张直直映入眼帘的照片——
一间手作工作室。
与她预备打卡的地点不谋而合。
她们拍了一段视频和两组照片，先发布的一条剪辑过的半分钟视频，意外的流量不错。确切地说，是大大超出摄影师的预期，和她之前的数据相比，那条视频不到五分钟就破百赞，之后迅速在几天内达到一万五千赞。
视频画面色调清新，光影柔和，人物和场景融合得很自然，最重要的是模特和镜头互动的画面灵动鲜活，许多人在评论区求指路模特账号。
苗予薇就这么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兼职模特的赛道。
她接的单很杂，婚纱店的单人婚纱模特、写真馆的古风写真模特、女装网店的服装模特，偶尔也会接一些妆面直播模特的单。总之，找上门的工作，她来者不拒，有空就接，价高先接。
微信通讯录图标冒出小红点，苗予薇看了眼，搁置不理，熄屏。
一路披着暮色，她不疾不徐地走在梧桐道上，经过市民公园的东侧门，她拐进去，沿着人工湖绕了大半圈，最后停在洗手间外的几只大垃圾桶旁的草丛边。
不远处几只野猫在垃圾桶边翻寻，苗予薇从包里取出猫粮，窸窸窣窣的撕包装声音引得野猫投来警惕又贪婪的视线，扭动着猫步缓缓逼近。
她蹲下，朝地面倾斜包装袋，猫粮还未倒出，一只胆大的狸花便迫不及待地凑到她手边。
“滚开。”苗予薇瞬间起身，嫌恶地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到嘴的吃的飞了，野猫们仰起脑袋，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昏暗的光线叠加树林的阴翳，周围森森然一片，它们的眼睛里透着诡异的绿色荧光，流露出虎视眈眈的饥渴。
苗予薇倒了一捧猫粮在手心，腥臭难闻的味道飘进鼻子，令人作呕。
她扬起手，像是往河面撒鱼食般，一把又一把，将包里随身带的两袋小包装的猫粮统统撒进茂密的灌木丛、混着树叶杂草的光秃秃草地，以及人行小径旁未铺砖块的泥沙地。
夜猫随着猫粮四散到各处，纷纷低头搜寻舔食，看着眼前的景象，苗予薇露出孩子般满意而天真的微笑。
真好玩。
从绿厝地铁站走回她住的莱茵公寓，步行时间大约十五分钟，中途喂了猫，她比平时多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家。
莱茵公寓是由三层老洋房改造成的公寓楼，每层两户，户型为两室一厅，位于清澹市中心小学旁的旧楼房之间，显得格外秀丽洋气，又因岁月的沉淀，而融于老社区的平和静好的氛围中。
镂空铁艺大门并未落锁，苗予薇推开铁门走进院子，两侧是房东奶奶栽种的月季，淡黄浅粉，鲜艳怒放。
踏进大门，是一片开阔的大堂，正对着胡桃木燕尾楼梯。公寓没有电梯，苗予薇每日得爬楼梯上楼，脚步踏在实木楼梯阶发出的沉闷声响，是这栋楼挂在苗予薇身体之外的、拔了铃舌的发哑铃铛。
然而，今天的大堂却格外拥挤和喧闹。
两名搬家工人以随心所欲的嘹亮音量，商量着怎么抬东西更方便，声音回荡在木质装修的屋内，仿若被天然的扩音器放大。
争论了一番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搬起一只大纸箱上楼。
“哎哟！这里面放砖块了？这么重？”
“不会又是木头吧？这人做什么的？咱都搬好几趟木头物件了。”
谈话声伴着粗重脚步声逐渐趋远，苗予薇侧目，望向地面那堆满当当的物品。
大大小小的纸箱之中，立着一尊缠着透明防震包装的半米高雕像，吊灯暖黄的光照亮了光滑的木地板，锃亮的棕色地面映出模糊的白色倒影。
苗予薇细眉轻挑了下。
这些都是，新住户的东西？
除了她所在的三楼，这栋公寓楼，其他两层的房间都已经租出去了。也就是说，她要有新邻居了。
她勾起唇角，方才僵滞片刻的神色随即融化在少女透亮明媚的笑里。
万分期待。
希望这位新住户能待得久一点。
楼梯旁的廊道打开一扇门，“怎么吵吵闹闹的哇？”
银色短卷发的房东奶奶抱着只灰色泰迪走出来，目光满是疑惑，看见大堂的景象，随即了然，低声嘀嘀咕咕道：“提前搬进来了啊...”
“薇薇回来啦，”看见站在大门边的苗予薇，房东奶奶扬起一抹和蔼的笑，“三楼搬来一个新房客，你要有伴了。”
“是么，”苗予薇甜美乖巧地微笑，走过去摸了摸泰迪的脑袋，“男生还是女生啊？”
“是个姑娘，之前在国外工作，最近刚回国。”房东奶奶说。
苗予薇点点头，“我等会儿上楼，和她打打招呼。”
“对了，”想起什么，房东奶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那姑娘说她睡眠沉，不碍事。”
闻言，苗予薇低下头，无措地掰着手指头，勉为其难地扯起一丝笑，“希望吧。”
再度抬起头时，眼底流露出愧疚的神情。
房东奶奶见了，抓起她的手，轻拍手背，和善且无所谓地笑了笑。
“那间房子租不出去也没关系，”前段时间苗予薇提出要搬走，房东奶奶也是这么说的，“你别走就行。”说到这儿，她忽而一顿，鼻翼动了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又去喂猫了？”
苗予薇缩回手，吐吐舌头，“嘿嘿。”
房东奶奶弯唇，她知道她这个习惯，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她在喂公寓周边的流浪猫，是个有爱心的孩子呢。
“好孩子。”房东奶奶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凑近她，悄声道：“住在我这里的年轻人，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苗予薇歪脑袋，和奶奶贴脸碰了碰，嘴甜回复道：“我也喜欢奶奶！”
小女孩直白俏皮的告白，惹得老人心花怒放，乐呵呵地笑起来。
她的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工作，平日和老伴住在这栋空旷的三层洋楼，实在冷清得过分，所以才改了布局，隔出几间屋子对外出租，每间房的住户都是她挑选出的合眼缘的年轻人。
第一次见到苗予薇，她就喜欢得紧。
女孩性情很是讨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干净，眼里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可爱，相处下来，发现这确实是难得的好孩子。
搬进来没几天，苗予薇在院子里碰见遛狗回来的她，忽然关心地问起她腿还痛不痛？原来是第一次见面她关节炎犯了锤了两下膝盖，被她看见。上周，她去外地旅游，想起晾在院子里的丝线没收，打电话给小姑娘时，人早就帮她收进屋子里了。
苗予薇年纪和她远在国外的孙女儿差不多大，她那份对孙女的感情，无可避免地投射部分到身边这个岁数相仿的女孩身上。
望着这张精致如洋娃娃般的少女面庞，房东奶奶不由溢出慈爱又柔软的神情，十八岁，真是花一样的年纪呢。
“搬来的这姑娘性子沉稳安静，有礼貌，我对她印象不错，”苗予薇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房东奶奶倒是很希望新来的姑娘能和她交上朋友，“你们要好好相处哟。”
“会的啦。”苗予薇回。
尾音拉长，带点亲昵的撒娇。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两人一齐仰起头，望向木楼梯。
穿着灰色工作服的搬家工人下了楼，两人这次径直走向那座包裹得严实的雕像，二话没说便抬起来，缓缓朝楼梯迈去。苗予薇视线随着他们移动，缠裹得面部全非的雕像越过他们的肩膀，缠着层层叠叠的气泡膜的雕像脸部对着她，看不出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注视的目光过于强烈和专注，苗予薇连房东奶奶的两声轻唤都没听见，直到第三声“薇薇”响起，她才回过神。
“嗯？”苗予薇稍稍睁大眼睛，“怎么了？”
“好奇啊。”房东奶奶指着楼梯口。
苗予薇应声，“嗯，好奇。”
“我也好奇哟，”房东奶奶乐呵呵道：“到时候你看清那屋子里的雕像的样子，记得告诉奶奶是什么。”
是已经默认她和新邻居能成为朋友了吗？
苗予薇哈哈笑起来，“奶奶，你真可爱。”
“你是小姑娘，你才可爱。”
“奶奶更可爱。”
“你最可爱。”
目送房东奶奶出门遛狗后，苗予薇转身走向楼梯，脸上挂着的笑意很快沉下，一丝沉郁的心情蔓延心间。
真讨厌，圈地被陌生人闯入了。
微不可察的一声短促冷笑后，楼梯发出沉闷的声响，小皮鞋厚重的鞋底踏在木板，一步又一步，一身轻松的她很快赶上前面那尊雕像，被挡住前路，她也并不着急，缓慢悠闲地跟着搬家工人的脚步，终于走到三楼的走廊。
顶灯早已失修，走廊幽暗，因为她迟迟未和房东奶奶报修。
聆听脚步声传荡在昏幽廊道的暗响，是她每日不起眼的小消遣。
靠近楼梯口的外面那间屋子，房门大敞，里头亮起了所有的灯，苗予薇直直站在门口，寂静无声，似一只幽灵，悬停在明暗交接的地方。
“老板，这东西放哪儿？”
屋内的搬家工人单手叉着腰，站在客厅抹了把汗。
“墙角那张桌子上。”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从卧室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头发随意挽成松散的低发髻，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和卡其色工装长裤吗，气质干净又干练。
她错身走到沙发边，拿着两瓶依云，俯身放在低矮的沙发茶几上，直起身子抬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瞳孔瞬间收缩。
她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那啥，提前说一下～薇并不是什么有爱心的小女孩，本文对于对主角道德要求比较高的朋友不太友好，比如，爱猫人士看到薇那样撒猫粮就已经拳头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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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莱茵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