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雪花,凹凸不平的路面,还有瑟瑟发抖的人们构成了泽源十二年的冬天。
路上的马车来来往往,大多都是回京述职或者从太平寺祈福回来的。李府的马车自然也不例外。
汤婆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温热的车厢里,小姑娘已然进入梦乡,只是睡的不太安稳。
梦里有些许的吵闹,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李穗岁费力得张开眼睛,顺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她正在梳理思绪,还没反应过来,马车便往下一塌。她顺着马车的惯性差点摔下去,好在身后有个人拉住了她。
还不等她抬起帘子往外看情况,拉着她的几个人就陆续下去了。李穗岁现在只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痛,胸口发闷得厉害。思来想去干脆自己也下了车。
今年的冬天冷的厉害。
马车毕竟被裹得很严实,在里面还不觉得,可一下来冷风便无孔不入。她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积雪深厚,已经到了她小腿的地步。厚重的积雪很难前行,冰冷的风霜更是给她弱不禁风的身体又来了重重一拳。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阵马蹄声传来。
“姑娘,可是被积雪妨碍住了?”少男的声音清脆,正在思考对策的她抬头望去。
那人笑意盈盈,已然准备下马。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她的面前。那人贴心的从腰间拿出一方手帕,放在自己的手心,而后才向她伸了过来。
“姑娘先过来才是,若是一会伤着姑娘,那我可就好心办了坏事。”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得将手放在他的手帕上。那人只是轻轻一用力,她便从积雪中跳脱出来。
“多有得罪,姑娘。”似乎是没料到她只是借力都会摔一跤,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腰间的玉络子拉住。她重心不稳地朝着对方的位置坠去,半个身子都落在对方的怀中。片刻之后,她拿着对方的帕子和佩剑,站在原地发懵。
手心的帕子烫的人有些许手抖,帕子上还沾染着几分青梅酒的气息,着实令人有了几丝醉意。看着他将佩剑扔到自己脚边,随后带着两个护卫从一旁将马车一边的轮子撬了起来。
她有些许惊讶,此人好生有力气。
“好了,拉马。”少男朝着车夫喊了一声,车夫便顺势将马往前一拉。
眼看着危机解决了,她松了口气。只是,她手中的手帕,此时却烫的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将手帕折好,准备放在他的佩剑之上。却未曾想,她身上厚重的衣服压着,竟将手帕掉落在了雪堆里。
白色的手帕就那么消失在了视线中,李穗岁的心极速跳动着。对方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分。
这该如何交代?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瞧出来怎么一回事。他勾起佩剑的一头向上一踢,随后伸手将佩剑接住往腰间一挂就准备上马。
她连忙拦住对方,行了一礼:“公子,敢问可有您的名帖?待休整之后,定然登门道谢。”
那人摇摇头,翻身上马:“相遇就是一种缘分,姑娘不如将这份善意传达给其他人。”
上了马车,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位少男,身着一身玄色骑装,应该是要去军营的。
“娘,那人是?”她眉头微蹙,若是被人看见,只怕又是风言风语。
杨氏拿起算盘,一心二用:“忠义将军府的大公子,岁儿,你该相看夫家了。”
相看夫家?
四个字将李穗岁灵魂深处的痛苦和悲伤全都勾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木然地点点头。也是,转年自己就要到金钗之年了,随随便便准备一下,就要及笄出嫁了。
杨氏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回应,便放下算盘看着她。李穗岁坐在窗边,整个人的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摇晃。手中的手帕被她攥成一团,面色苍白。
不知为何,杨氏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句梦难成,恨难平。
不多时,李穗岁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上了自己的手。温热的温度,若有若无的竹叶香。她鼻尖一酸,眼泪迅速在她的眼眶里聚集。她连忙偏过头,轻轻嘟囔了几句。也不管杨氏有没有听清,她心中的郁结倒是没了。
虽然自己的脑子去考举人不算出挑,可是自己可不是只活了一辈子。和那群狗东西对峙了这么些年,她早就看清楚了现在的局势。
“娘,您让我和祖母单独待一会吧。”她轻晃了一下杨氏的手,杨氏拗不过她,只好轻点了一下她的眉间:“那我就先回去给你准备一下新衣裳。”
得益于那位公子的帮忙,她到家的时间比父亲早了两个时辰。看着杨氏越走越远的身子,李穗岁有些不知说什么。她轻轻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既然能有幸再回来,她便不愿意再走上辈子的路。
老夫人还在看自己手里的书卷,京中适龄的男儿还不少,光是不合适的都有许多家。
“祖母。”李穗岁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到了萧氏身边,跪坐在小几旁。
萧氏放下手中的书卷,将平摊着的书卷挪到她面前,正巧将那熟悉的人像落在李穗岁的眼眸中。
萧氏温和的侧过头:“怎么,岁儿有些想法了?”
“是。”她指着面前的人:“此人心地善良,虽是武将之后,却又不乏君子之气。因此,岁儿觉得他是一位十分好的人选。”
萧氏只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完,她就又将书卷往外推了些。看到那十分熟悉的人,她手指有些许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指着这个人:“此人身份尊贵,对于我们府上而言,是个助力,只不过。”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氏打断了,她略带懵懂望着对方。
萧氏慈爱的揉揉她的脑袋:“岁儿长大了,留在身边的日子也短了。合该看个好人家。”
她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说服萧氏的路如此的顺利。
还不等她谢恩,萧氏便站了起来:“云淑。”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一位嬷嬷连忙上前:“老夫人。”
“去给锦绣公主送一份拜帖。”她将李穗岁扶了起来,眼中带着不舍:“祖母出去一趟,你且在家等着。”
反正二儿子还要等几个时辰才会回来,自己先出去把李穗岁的事情处理好才是。
李穗岁连忙点头称是。她也是嫁出去太久了,都忘记自己待字闺中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比家中任何一个人都多。“到底是在肮脏的环境里呆久了,对谁都有防备心。”她走出松寿堂的时候,还有些感觉不真实。
只是,自己这算不算恩将仇报?本来忠义将军府不过就是偶然救了她一下,自己却将他们一家人都卷入这种浑水中。罢了罢了,那就尽全力为他们周旋,避免那位公子年少便离世的遗憾吧。
李穗岁将手一揣,有些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如今就算能避免嫁给景王,可是未来的一切又怎么弄呢?
她漫无目的的在府里走着,身后的丫鬟虽想提醒她该去换身衣裳,却又不知怎么说。走到花园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今日还有接风宴。
“妹妹好生的悠闲,也不怕大叔父对你有怨言?”
只见来人的额头上画着一朵梅花,眉头微蹙,嫣红的口脂衬得她更加的明艳动人。一席红衣,腰间还挂着两个玉络子,随着她走过来的动作晃动着,散发出阵阵香味。
李穗岁连忙迎了上去:“阿姐就知道拿我打趣!”
“谁让岁儿一回来就奔着祖母而去,根本没注意到我?”李穗景冷哼一声,装作不情不愿得从她怀中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明日陪我上街,梅匣阁又出新品了。”
“好。”李穗岁也不恼,笑着和她说了一声告退。两人擦肩而过的那刹那,李穗景在她身上闻到了几丝极淡的青梅酒香。
她有些懵,岁儿何时喝酒了?
待李穗岁终于到自己屋子里面之后,一直跟着她的青团才敢上前说了一句:“姑娘身上的青梅香倒是很独特呢。”
“什么?”李穗岁猛然一抬头,接着仔细在自己的手心嗅了嗅。
浓厚的青梅酒香萦绕在她鼻尖,她心一沉,半边身子都麻了。回想那人的手帕,她又有些不确定。她叹口气:“去备水来。”
这青梅酒香得快点洗掉,以免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等她沐浴完的时候,萧氏也从锦绣公主府回来了。眼瞧着家宴就要开始了,李府外面却热闹非凡。
“岁儿,你到祖母身边来。”萧氏朝着重新梳妆好的她招招手,她连忙穿过人群,走到萧氏身边。
她刚站稳身子,便看到一台轿子在李府门口停下。一双看不清楚成色的靴子率先出现在她眼中,来人身着一身长袍,腰间挂着流苏络子,随手一甩将面前的灰拂去。
“李府三姑娘听旨。”他声音又尖又细,面上却带着真诚的笑容。
以往李穗岁见过他不少次,可这副样子,李穗岁倒不曾见过。只是也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跪下接旨。
“泽源十二年十一月,通议大夫李钊奕之女李氏,姿容端丽,温婉贤淑。才情出众,品行高洁,有幽兰之韵,聪慧贤德,具端庄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承皇太后慈谕,特指婚忠义将军府大公子,望尔等成婚后相濡以沫,共赴人生之旅。”
“臣女李氏领旨,谢太后隆恩。”李穗岁声音有些发抖,说不清楚是惊讶还是感激。
太监将懿旨放到李穗岁的手中,将她扶起:“李三姑娘好福气,这忠义将军府可是皇上和太后看着成长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