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有点乱,张扬尴了个尬,从车上跳下来,把东西都挪到后排,然后费劲巴拉的从后备箱翻出来一个不那么脏的的抹布,刚想给座椅擦擦……
“你凑合下……”
就看到李良子已经坐好关车门了。
张扬看着后视镜不由的嘴角上扬,原来她没有洁癖。
去的是一个粤菜小馆,不远不近的藏在小巷子里,这家的煲仔饭被老饕们奉为圭臬,口口相传在海市很有名。
二人刚一进门,店内很局促,乱糟糟的人又多又杂乱。
张扬似乎和店里的人挺熟,伙计热络道:“扬哥来了,还是老样子么?”
“嗯,两份煲仔饭,再加个例汤吧!”
店里看起来已经没有位置了,门口还有几个人等位,一个老板模样的后生就让张扬他们去里面。
里面是一个小厅堂,也是平时老板起居的地方,有一个单人床,然后有个四方木桌,张扬和李良子坐好,门就关上了,冷气很足,然后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李良子好像有些忙,电话不断,张扬低头玩手机,心不在焉。
一会一位大概五十多岁的阿姨过来送汤,阿姨把汤放好,然后用广东话冲外面喊着什么,忙不迭的走了。
恰好饭口,店里似乎都忙不过来了,煲仔饭还没有好,这家煲仔饭都要提前预约,因为现做的会有些慢。
张扬放下手机说:“你先尝尝汤。”
李良子电话里说:“我午休结束后再说。”
挂了电话良子把汤拿过来喝了口,张扬问道:“和胃口吗?”
粤菜讲究发挥食材的本味,调料味道反而不重。张扬觉得很适合李良子,但是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汤很鲜美,比市里出名的大粤菜馆做的还美味,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李良子食不知味。
虽然嘴上说很不错,但是放下汤勺,说道:“过一会儿饭来了一起吃吧。”
两个人一时无话,相顾无言的看着屋内的陈设,李良子良久后说:“很熟么?”
张扬心思一直在对方身上,下意识的以为她在说他俩,因着这句话似乎有责怪他多管闲事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有些讪讪的:“应该……不算。”
“哦,”她好像也不甚在意,接着随意闲聊道:“你总来这吃么?”
李良子虽然生性不太爱多话,但是这种密闭空间静的有些让人尴尬。
张扬心道,你这是想要多了解我么,轻描淡写的点点头,“以前常来。”
“哦。”
天聊死了,好在一会门被大力推开,一个年轻的后生,就是之前让他们进来的那人拿着两份煲仔饭放他们桌上,嬉皮笑脸的说:“扬哥有日子没来了,”然后看了眼李良子,眉头蹙了下似是在思考,随即展开,笑道:“嫂子好,叫我小于哥就行。”
张扬:……
没等李良子反应,张扬随手拿起桌旁的一个塑料魔方丢过去,小于哥反应极快,侧身一躲,用手接住。
张扬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很红,热气夹着焦躁涌上来,带着点恼羞成怒:“你不会讲话少打招呼。”
于鸣也很莫名其妙,虽然张扬不是真想打他,但是认识这么久,他也很少生气,更别提,还把耳朵都气红了。
他不由得重新打量李良子,女人眉眼异常精致,仔细看起来和张扬完全不是一路的,心中怪自己胡说,但是仍然辩解道:“不怪我啊,张扬从来没带过女生过来。”
李良子性子本来就淡淡的,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开始拆筷子吃饭:你还说不熟?
原来不是说他俩啊!
张扬闷声道:“嗯,认识!”
于鸣从来没见过张扬带女生来店里,而且他今天别别扭扭的,好奇心起的不舍得走,就着手上魔方玩起来 ,边和张扬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
李良子从零碎的对话中推断出,这俩人以前曾经一起在夜市摆过摊。
于鸣坐在旁边钻研魔方,不耐烦道:“这玩意到底怎么搞啊,搞来搞去也搞不定。”
张扬抬眼,从他手里拿过那个魔方玩了没两下,刚刚送汤的那位阿姨进来了。
一来就用粤语和他吵起来,嫌他还不去做事,躲在这边偷懒,于鸣和他妈妈拌起嘴来。
吵着吵着,他妈妈弹他个脑崩,没好气:“不孝子,给你煮的好味的汤也不去喝,不按时吃饭,小心你以后胃痛啊!”
于鸣嬉皮笑脸的说:“我就知道妈你最疼我了,对了,今天是什么汤?”
张扬把拼好的魔方递给他,于鸣不在意的撇了一眼那个六色分明的魔方,然后一脸震惊:“我靠,这么神,不行,不行,一会再去吃饭,你教教我!”
阿姨怒拍他后脑勺:“要死啦你,不要在这里影响客人用餐,快去吃饭!”
赶忙连拉带拽的给这么大个儿子拽走了。
张扬觉得好笑,低低的笑出声。
等到房门关上,室内瞬间又变的及其安静,张扬的笑声显得有些冷清。
李良子低着头,面容沉静。
张扬干咳一声,又解释了下:“我这个朋友说话不过脑子,你别介意哈。”
李良子没搭话,默了三秒后说:“我那样对我亲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张扬出乎意料这个话题,但是想都没想就说:“不会,相反,我觉得你处理的干脆利落。”
李良子抬头看向张扬,好像对他对他的答案有些意外。
李良子印象里张扬市井气很重,蛮讲义气的。
他的朋友无论贫贱或者受教育程度如何,似乎心都是热的,李良子知道自己的性子,她淡漠的使人不愿意接近。
李良子低着头,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倾诉:“虽然她生了我,但是我并不认为我们理应就是母女,更何况……”
良子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父亲在我不到四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我生物学上的母亲把赔偿款都拿走,然后改嫁了,很快又生了个儿子。我在成年之前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是爷爷奶奶把我抚养长大的。”
张扬看着李良子,发自肺腑的说:“良子,你不需要愧疚,从我刚认识你,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灵魂而已,血缘只是意味着更深的羁绊,人类本能的渴望爱,被爱才会让我们学会爱人,如果一个人谁都不爱只爱自己,那么她没资格,她不配得到那么好的,属于你的爱!”
李良子的心因为这些话而猛地一动,寒潭一样的眼睛,兀的蒙上了一层雾气。
李良子吃不下了,胸口闷着一股气,像沸腾的的水,此刻的情绪很陌生,好像她保护的很好、很坚硬的壳被人敲出一丝裂纹。
她慌乱中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本能的生出了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
李良子静静的望着对面的男孩,问道:“张扬,你有女朋友么?”
张扬镇定自若的说:没有。
心跳的飞快,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感觉对面的人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好像散发着阵阵寒气,生人勿近的模样。
“那你以后注意一点,找女朋友要一定要避开我这种人!”
张扬激烈跳动而不安的心,此刻安静的沉下去。
“你说对了,我没有父母教我什么是爱,我也不会爱人!我只爱我自己,张扬,有一种女人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只爱自己,她们会很残忍。”
张扬看着李良子,看似满不在乎却又真诚无比的说:“真的喜欢上了,我不在乎。”
张扬明白李良子的意思,并且他也真心的希望李良子如同她自己形容的那般,只爱她自己!
可惜,他太清楚了,她不是。
他目光热烈坦诚的望着李良子,里面是少年独有的炙热张扬!
他的心意不用明说,都盛在眸子里,一览无余。
良子半天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睛被半耷拉的眼皮遮住了锋芒。
那很深很深的双眼皮褶皱里,张扬看不到丝毫情绪,同时,那张几乎苍白的面容端庄肃穆,她比沉默更显得沉默。
她暗沉沉的想,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男生好看的丹凤眼里好像汇集了所有的星光。
他似乎恳切的想用自己炙热的心去温暖冰冷的自己。
李良子想,她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回馈给他的。
那就……
她把桌上的手包拿起来,轻声说:“我吃好了。”
张扬站起来:“嗯,我送你回公司吧。”
李良子轻声道:“不用,多少钱,我转给你。“
张扬因着这句话,莫名的火气上涌,沉默半晌,气急反笑,问道:“煲仔饭而已,又不是大饭店,能有几个钱?”
李良子低头找到了压在夹子里的账单,“一码归一码!”说着手机把钱转给张扬。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李良子似乎在急于撇清关系。
张扬手心的汗在冷气下好似结成冰,再倒灌进毛孔里。
李良子的电话又响起来,她似乎真的很忙,李良子没接,她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今天谢谢你了。”
李良子站在门口,余光看到张扬眼里的光熄灭了!,
她此刻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张扬像泄了气的皮球,垂着眼,沉沉的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李良子已经走远了,张扬盯着她离去那虚无的一点,整个人泄下来,仿佛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扑面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空无感。
正午的光线刺眼,他却觉得明亮的周遭都显得颓唐和虚无。
下午张扬回到住处,很难说他和这房间里的空气哪个更加沉闷。
傍晚,冯全安回来了,他没心没肺的还是跟往常一样跟他说话,张扬发现哪怕自己心死了,也是依然可以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对答如流。
他的灵魂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应付着生活的琐碎。
*****
李良子的头痛又犯了,人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去茶水间接今天的第二杯咖啡。
一旁有几个其他部门的年轻女同事,几个人闲聊。
“刚刚那个进马总办公室的姑娘是谁啊?新来的么,看着脸生啊?”
旁边的同事压低声音道:“那是马总的亲侄女,也是学园林景观专业的,据说过段时间好像是要来实习呢!”
说话间,一个身材非常高挑的女孩从马冬梅的办公室出来,马冬梅带着她转了转,正好看到李良子,马冬梅笑呵呵的往这边走来。
那个姑娘比她姑姑高了大半个头,穿的牛仔短裤,腿又长又直,好不养眼。
李良子捧着咖啡,似乎想什么入了神,并无察觉,后面的几个年轻女同事瞬间禁了声。
马冬梅拉过那姑娘,笑道:“都在这呢,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宁,海城林业大学的学生,明年毕业,暑假过后就来咱们公司实习了。宁宁,这位景观分公司的李总。”
李良子回过神,勉强笑笑点头:“叫我良子就行。”
那个姑娘双腿一前一后交叠,神色倨傲,有些不客气的上下打量李良子,轻点了下头。
马冬梅和马宁走后,茶水间的几个人不仅有些唏嘘,这小姑娘看着太傲了,注定不好相处。
但是几人心照不宣的并不敢多嘴非议,李良子正打算回办公室,却听一人岔开话题道:“马上周五了,这次团建去哪里吃?要不还去上次那家烧烤摊?”
“咦?”马上有人打趣道:“我看你不是为了吃,是奔着人去的吧?”
小姑娘被说中心事,脸微红:“什么呀?都说那家烧烤好吃,这不,再过一两个月天凉了,就吃不到了嘛!”
那人继续打趣道:“看帅哥也不犯法,何必藏着掖着?”
“去你的!”小姑娘恼怒的轻打对方臂膀。
旁边有个中年人,边喝茶边笑道:“人家小周爸妈都是大学老师,书香门第,怎么可能看上个卖烤串的!”
小周连忙附和:“就是,谁能看上一个卖烤串的?警告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啊。”
那人唏嘘道:“啧啧,这个社会真是现实啊!”
中年人理所当然道:“你这不废话么!这年头,谁不现实啊!”
这个社会,谁不现实啊!
李良子回办公室,默默地愣神,脑子里还是回响这这句话。
“卖烤串的”、“暴力倾向”、“小混混”!
张扬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贴了这么多带有贬义色彩的标签,可见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公平。
眼前浮起那个少年真诚炙热的眼眸,李良子心里莫名难过起来。
他干嘛喜欢她?如果她没有经历过那些不好的事,如果……
方莹莹突然进来打断她:“良子姐,项目部问你要中远的方案……”
良子收回思绪,干练道:“好,我马上送过去。”
可见这世上的事,本就是没有如果的。
*****
烧烤摊晚上生意照旧火爆,收摊后,他们照例烤了一些串吃,张扬有些反常的喝了不少啤酒,他还是那副蔫蔫的样子。
冯全安撸了一串羊肉,后知后觉的发现张扬有些不对劲,他嘴里含糊着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感觉有点反常啊?”
张扬摇摇头,随后有些自嘲的笑了,他抬眼看了下夜晚的星空,然后自言自语的轻叹道:“月亮啊,月亮!那是挂在天上的。”
冯全安觉得他哥们有莫名其妙,他忍不住望了一下张扬的脸。
那张脸平添了些新的内容,仿佛像个忧愁的诗人,冯全安不得不承认,张扬那副模样确实挺勾人的,霎时间又有些羡慕嫉妒。
张扬此刻内心却委实苦涩难耐,谁都能看到月光,却没有人能轻易勾到月亮。
只是那些溃败感,那些无力感随着时间,张扬想把它们都留在了今夜。
此时此刻,他衷心的祝愿那个姑娘,李良子,前程似锦,余生所遇皆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