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扉近两日心神不宁,精神萎靡。
熟识的亲友师长看到他眼下两团乌青,都忍不住关心他的身体,对此姬云扉只能无奈笑笑,说是最近晚上没太睡好,谢谢各位关心。
他这两天晚上总是反复做着糟糕的噩梦,梦里山河倾覆,大地破碎,天空乌云翻滚,裂开骇人的口子。倾盆大雨如柱,淹没城市与农田,一派末世景象。尽管梦里天灾肆虐的场景偶有不同,不变是最终结果总是城市瘫痪,妖魔复苏,人间地狱之景。
诡异的是,前几日惨死他梦中的女孩,居然也出现在这些梦里。女孩身影如渺渺一粟,被天倾地陷,洪水滔天的绝望光景吞没。
不仅如此,姬云扉还发现自己居然白天也开始撞鬼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多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幽灵在他眼前晃悠。
他虽天生玄瞳,但每每不小心撞见异常诡物,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恐惧爬上心头。
这幽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大白天就敢在学校里出现。甚至距离最近的一次,他与那幽灵在走廊上差点面对面擦肩而过,好在还没到那一步,幽灵就脚下一拐,转入一旁的班级里。那一刻刺骨的寒意窜上姬云扉的脊背,他险些拔腿就跑。等他稳住心神探头去寻时,那幽灵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白天和黑夜双重的精神压力害的姬云扉精神恍惚。这天也是从噩梦中醒来,浑浑噩噩的前往学校,全然忘了家里准备的早饭,等到了学校门口感到轻微的饥饿感才想起此事。
还好现在还有时间,姬云扉决定就在校外的小摊上随便买点早饭。
正值校门口学生最多的时间,姬云扉身后身侧都是等着买了早饭往赶去教室的学生,他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看了眼时间,留给他抽空去学生会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心里微微焦躁起来。
终于轮到他接过摊贩老板递来的早饭,着急离开时却没注意有人正排在他身后,一转身胳膊肘好像打在什么人身上,低头就看到身着校服的女生嗷地一声,捂着脸弯下腰去。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姬云扉连声道歉,想要去扶那女生,却在看清她的脸时,瞬间面色煞白。
他惊恐地退了一大步撞上小摊车,甚至手里的豆浆也没拿稳掉在地上,溅了两人一裤腿。
耳边传来小摊老板的一句骂声,但姬云扉只觉浑身冰凉,脑中的某根弦突然崩断了,他转身逃也似地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跑进学校。
那个幽灵。姬云扉脚下生风,冷汗直流,努力平复自己慌乱的呼吸,那个叫路梓岚的幽灵,她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自己那天没能来得及告诉她,她死期将至,会惨遭意外横死?
回忆起前天新闻报道那场车祸的惨状,姬云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场车祸又不是自己造成的,路梓岚要是真有怨气也没理由偏偏缠上自己,这没道理。
夏国有句老话,凡事讲就因果报应,姬云扉想自己最多算个知情未报,且不说他确实认真尝试过要告知路梓岚这件事,只是没能成功。就算对方得知此事,她也无法逃过命中注定的死劫,结果并不会有所改变。
深知自己除了做一个袖手旁观的观众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知晓不期而至的未来才是纠缠他最深的幽灵。
“你怎么了?”
不远处等待的颜月看到路梓岚提着早餐,面色不悦地向她走来时问道。随即她瞥见了路梓岚裤脚处大片的濡湿,顿时明白了其中原因,问她要不要去换条裤子。
路梓岚摇摇头,她没有备用校裤留在学校。颜月看路梓岚心不在焉,又问她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做噩梦了吗?
这次路梓岚点点头,抛开这两天接二连三遇到的诡异事件算不算某种噩梦不谈,昨晚的睡梦中也是极不安稳。一些难以言喻的,血腥暴力的画面碎片一直在她梦中穿插,以至于醒来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精神错乱。
单纯的恐怖画面不足以影响路梓岚,但这些梦境碎片甚至调动了其他的感官记忆,以嗅觉和触觉最为强烈,腥臭的味道和黏腻的触感久久难以消退。
不过路梓岚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大概是凶神残魂的影响。
那是凶神的记忆吗?
路梓岚暂且不得而知,只知道拜凶神残魂所赐自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一想到它就开始狠狠磨牙,心想赶紧把这害人玩意消灭了,打得灰飞烟灭才好。
思及此她搓了搓放在口袋里的补天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神话中补天石是女娲补天时留下的神物,与维持世间运行法则的五色石同根同源,而现在这个在神话和各类志怪小说里的极品神器就这么随便地躺在高中生的裤兜底部,怎么想怎么违和。
路梓岚啪的一拍脑门,肯定是因为就这样放在口袋里太不安全,得想个其他法子贴身带着才好。
于是午休时,路梓岚去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材料,花了点时间把补天石编成一条手链戴上。石头微凉,似乎无法被体温捂热,她把手链藏进袖子里,确保无人可以看见后,才满意地放心。
一桩事了,路梓岚也不耽搁,赶紧拿出这几天没来得及做的练习册开始,趁着午休剩下的时间疯狂赶作业。都怪天杀的凶神残魂,她已经欠了好几门课的作业没完成了,现在几乎是“负债累累”。
苦命的高中生上哪儿说理去,路梓岚忿忿咬着笔帽,心里又多骂了凶神几句。
下午的最后两节是体育课,短暂逃离了题山卷海的地狱,路梓岚脚步虚浮地前往操场,一想到等下又是她痛恨都排球课,五官再度扭成一团。
当时体育课选课时路梓岚睡得昏天黑地,错过了体育委员挨个询问意愿的时机,之后被动分到了排球课下面。她从小身体不好,四肢细弱无力,长得像颗没发育的豆芽菜。每每体育课上练习颠球击球,都累得去了路梓岚半条命,到下节课的时候更是差点连笔也拿稳。
还没到指定地点集合,路梓岚便开始盘算什么时候找机会溜回教室,省得一节体育课下来,晚饭的时候只能把脸伸到碗里去舔。
不情不愿地站到网前,对面的同学看她准备好了,率先发球,黄蓝白三色的合成革球体直直朝路梓岚负责的区域飞来。
路梓岚急急退了两步,应该是能接住的,眼见排球就要砸向并拢的小臂,因着以往疼痛的回忆,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好似一阵微风拂过手臂,耳边响起旁边等待同学的小声叹呼,路梓岚睁开眼,看到排球被反弹到好几层楼那么高的空中,好几秒后才啪地一声砸落在网前。
……路梓岚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但她并不确定,周围的同学也无人在意,只觉得大概是发球和接球都太用力了,并没人觉得异常。有熟悉路梓岚情况的同学远远关心了一句,问她没事吧,路梓岚看了眼自己毫发无损的手臂,摇头扬了扬手臂说好得很。
她们又接着打了几个回合,路梓岚惊讶地发觉自己今天状态出奇的好,不仅手臂上不再爆红点了,连反应都敏捷了许多,冲刺起跳扣球一气呵成,连杀了对面好几个球,而她甚至一滴汗都没出。对面的同学也觉察出不对劲了,开玩笑似地问路梓岚今天腿上装弹簧了,跳这么高。
路梓岚则想起姜媛昨晚给自己看的视频,难不成是凶神残魂强化了她的身体?
许是久违地运动后分泌多巴胺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身体也越来越轻盈,眼里只剩击败对面这一件事,丝毫未能察觉对面同学变得逐渐艰难的神色。
原来运动是这么畅快的事情吗,又是一击扣杀后路梓岚抽空想到,胸腔中兴奋之情激烈翻涌,头脑也随之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云端。
她美滋滋地弯腰捡球,起身时却对上同学欲言又止的表情。对方抹了把脸上的汗说,打这么久大家也累了,要不就休息一下吧。
路梓岚垂眼,看到同学们袖口处泛红的手腕,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打得有些上头了,心中生出几分歉意。可她好不容易才体会到运动中获胜的快感,实在是恋恋不舍。
她摩挲着手里的排球,试探性地商量道:“那我们再打一局可以吗?再打一局我就不打了。”
同学们答应了,路梓岚欢呼一声,跑回去做发球准备。她此时兴致勃勃,全然投入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发使出了全身的力道,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沿着她的经脉百骸顺势而出,与她手中的球一同飞越球网。
后来用当时站在对面接球同学的话来说,在她看来,那时向自己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排球,而是一颗排球大小的陨石。
那颗排球均价不到十几块,学校超市附近批发来的便宜货,此刻却势如破竹,球身上隐约带了几点白色灵光,挟着不可抵挡的力道与气势飞向对面。
这谁敢接?没人敢接。好在对面的同学们反应及时,飞快地扑向两旁躲闪。排球没了阻挡,笔直地飞出球场外,好巧不巧地正好砸在某个路过的学生脑袋上,当场把人砸到在地,不省人事。
这下子球场上乱作一团,惊叫的惊叫,看热闹的看热闹,有人大叫着老师这里出事了,不远处的体育老师正急匆匆跑来。看到自己的球砸倒人了,路梓岚心中一惊,立马也跑上前去,被砸的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原本应该是准备抱着材料横穿操场去教学楼那边,现在眼镜被砸飞,手中材料白纸散落一地,鼻间两道鲜红蜿蜒而出。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慌乱起来。再一细看觉得男生有些面熟,这不正是早上洒了自己一裤腿豆浆的人吗?
没等她脑子里冒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念头,闻讯赶来的老师驱散周围看热闹的学生,蹲下来小心检查了男生一番,看他半天没法睁开眼睛但还能自己站起来,赶紧招呼周围的同学帮忙,先送他去学校的医务室。
听到这话,路梓岚连忙自告奋勇,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还没等老师和周围的同学做出回应,她已经动作熟练地一把抱起男生,挤出人群,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医务室。
姬云扉只来得及感到头侧传来的剧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他却感觉像被关在装满水的鱼缸里,外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很快他感到自己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双脚腾空,缩在一个狭窄的怀抱里。
这姿势实在难受,姬云扉挣扎了两下,没挣动,扶在他膝窝和肋下的手比铁钩还要有力,死死制住了他。姬云扉脑袋又疼又晕,很快便没了意识,不再有任何动作。等他再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外面响起下课的音乐铃声,随即嘈杂的人声灌入耳中,窗外夕阳西下,在室内墙壁染上一抹橘红。
姬云扉醒后又躺了一会,头晕的症状并没有缓解,他担心自己可能有些脑震荡,想着要不晚自习请假去医院看看,于是撑起身体要离开医务室。
医务室里除了他似乎没有别人,姬云扉拖着脚步,走到紧闭的医务室大门前,按了按门把手,门没有打开,仿佛嵌入墙壁里一般纹丝未动。少年拧起眉,又试了几次,那门把手像个摆设似的,毫无作用。
姬云扉心觉不妙,抬眼往门上的小窗看去,顿时瞳孔紧缩,如遭雷击。原本宽阔的走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结实的水泥墙壁,紧紧压在门外。医务室的门是往外开的,如今外面只有一堵厚厚的墙壁,连外侧的门把手也陷进水泥墙中,难怪姬云扉尝试半天都打不开门。
少年眸色一沉,下意识地摸上挂在颈间贴身佩戴的护身符。那护身符是个扁平的半圆形,两枚一元硬币大小,通体光滑漆黑,迎着光亮可以看清上面丝丝缕缕的红色纹路,好似鲜血流过的痕迹。护身符被姬云扉握住,入手冰冰凉凉,却令人安心镇定,帮姬云扉驱散了心中渐升的不安。
他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重新打量这间医务室。原来下课放学吵嚷的人声早就不知何时消失,此时室内寂静得针落可闻,泛黄墙壁上仍留着落日余晖的橘红。姬云扉壮起胆子,小心地探索周围,眼下的空间并没有异常,再往里是被医用隔断帘遮挡的两张病床。
屏息凝神地缓缓掀开隔断帘,病床上下都仔细检查个遍,有关出去的线索还是一无所获,姬云扉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道隔断帘上。他知道后面还有一块不足三平米的小空间,有这一张洗手台和一扇正对着教学楼的窗户。
正当姬云扉要走进去时,他的呼吸突然滞住了,伸在半空的手轻微颤抖起来,却是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橘色的夕阳透过窗户,在隔断帘上映出一小片方形橘色的光影。而此刻,一个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隔断帘上,吞噬了大半光亮,一动不动,仿佛一开始就存在的印花。
可印花是不会有气味的,浓烈的血腥味和机油味直冲姬云扉的鼻腔,明明只是如墨的黑影,却散发着森然寒意,姬云扉感觉像被及其怨毒阴狠的目光,死死盯住不放。他强忍不适,想要不动声色地远离那片黑影,伸出的手调转方向便要去握那枚护身符。
说时迟那时快,如同有人想要仅凭蛮力突破紧紧附在脸上的薄膜一般,黑影突然从遮挡帘中暴起,淋漓的鲜血浸湿了附在它表面的布料,锋利的尖牙已然撕破布料,冲着少年脖颈袭来。
姬云扉惊叫一声,向后仰倒,还没来得及把手伸向口袋,紧接着就身体一震,从病床上醒来。
下课的音乐铃声传入他耳中,走廊里逐渐变得吵闹起来。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的只是他的梦境——而这一认知反而令他心中恐惧更甚。
余光中,姬云扉瞥见他身侧正是最里面那张隔断帘,他躺在床上,感到刺骨的寒意从脚趾处向上寸寸蔓延,身体止不住轻微颤抖。
正当他脑中理智的弦紧绷到极致时,靠门侧的帘子突然被人一把拉开,一张属于女鬼的脸大刺刺探进来。看他醒了,女鬼神色一松,语带歉意道:“同学,你感觉还好吗?”
姬云扉双眼一翻,差点再次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