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元录》 第1章 01 异梦谈 姬云扉从某个早自习补觉中醒来,决定去见一见那个叫路梓岚的家伙。 只可惜梦中的提示有限,从名字来看大概率是个女孩,从逐渐淡出记忆的学生证上,勉强可以得知是自己的同级。 老天爷非常仁慈地在初秋的早晨洒下洋洋洒洒的细雨,其他教室里传出为取消今天的课间操而发出的欢呼,姬云扉就这样顺利到达路梓岚所在的班级,高二六班。没了课间操而涌出的学生转眼挤满走廊,男生扎堆在教室门口抱成一团,路过的女生们都嫌弃得贴着墙角迅速通过,眼神却黏在姬云扉脸上。好巧不巧,在门口碰到同在学生会的路籽苏,姬云扉顺势叫住她。 “路梓岚?她现在应该不在,我刚刚看见她去小卖部买吃的了。”路籽苏这么说道,“找她有什么事吗,我等会帮你转告她。” 并不是能随口转达的事,说不定还会被人误会是恶劣的玩笑,姬云扉心怀愧疚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愿意在这边等路梓岚从小卖部回来。 本以为应该要不了多久,但姬云扉低估了课间小卖部的火爆程度,眼见课间休息即将结束,他也只能回到自己的班级。 繁忙的学习生活很快将姬云扉拖入其中,让他没空再去思考路梓岚的事情,他试着挤出时间又去路梓岚班上找了她几次,但阴差阳错,始终没能碰上。直到一天结束,放学铃响,姬云扉只是被老师叫住耽误了片刻,再等他赶到路梓岚的班级时,高二六班教室里的人已经所剩不多。见状他连忙拔腿奔向校门口的车站,心里不断祈祷希望还能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出校门,远远地,就已经能望见梦里的那辆公交车正放缓速度,晃悠悠地驶进车站。姬云扉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喉咙,使出吃奶的劲向前奔跑,想要赶在路梓岚登上车前拦住她。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看着车门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关闭,随即在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中扬长而去。姬云扉脱力地靠在车站的广告牌上,悔恨又自责地紧盯着路梓岚搭乘的公交车消失在视野里,最后无何奈何地长叹一声。 群星黯然失色,明月也被悄然而至的云翳遮蔽,在姬云扉的心中投下一片阴霾。 大抵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他很清楚自己无论做什么也干预不了已经注定的结果,但他又于心不忍,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而事到如今,姬云扉也只好暗自悲叹这位可怜同学即将迎来的结局。 路梓岚就要死在今晚。 路梓岚一觉睡到大课间打铃才迷迷糊糊地从桌上抬起头,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中,等她揉揉眼伸完懒腰,教室里已经空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接替她倒在桌上养精蓄锐的同志们。 她往抽屉里摸了一把,掏出早上还没吃完已经变的冷硬的馒头,果断又把它扔了回去然后加入目标小卖部的冲锋军。 没有跑操,小卖部人满为患,狭小的店门根本容纳不下数量庞大的顾客们,等待的队伍从店门排到屋檐外。路梓岚来的迟了,落在队伍的最末端,不算小的雨点淋得她不得不伸手去挡,即使效果微乎其微。 “唉!炉子!”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同桌颜月回过头来叫她,“你买啥我帮你带呗。” “一瓶可乐两袋小浣熊方便面,谢谢老大!” 路梓岚回复完狼狈地躲到一边等待,不一会儿颜月就兜里揣的手里拿的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来,望到一边的路梓岚还坏心地摇了摇手里的可乐。 “别别别,别。”路梓岚赶忙上去从颜月手里接过东西,“辛苦了辛苦了。” “乖,不辛苦。”颜月怜爱地抚摸路梓岚的额头,然后把一手水擦在她的校服上。 两个人随即慢悠悠地往教室走,她们所在的高二六班和小卖部的位置南辕北辙,两人迫不及待地在路上边吃边聊: “你最近怎么这么能睡,晚上回家背着大伙偷偷用功了是不是?不然大白天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路梓岚疑惑:“有吗?” 还“有吗?”,颜月心想,你怕不是个睡神转世。 “可能是因为我最近晚上睡眠质量不太好。”路梓岚挠挠下巴,眼神上移,“老是做些莫名其妙地噩梦。” 颜月:“我的炉,你学傻了。” 路梓岚瘪嘴:“你看我有那么爱学习吗?”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回到班级,还没来得及坐下,路籽苏突然远远地叫了路梓岚一声。见表姐招呼,路梓岚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屁股坐进前排的空位继而趴在路籽苏桌上,抬起眼睛笑眯眯地问姐啊咋啦。 路籽苏微微移开眼:“刚刚学生会会长过来好像找你有事,你人不在,他让我和你说一声。” 路梓岚:“什么事啊?” 路籽苏:“他没和我说……只说之后再来找你。” 奇了怪了,她思考片刻,确定自己不认识什么学生会长,和对方没什么交集。 “说不定是你最近上课睡觉太多,被巡查的老师和学生会逮到了,于是要抓你做全校通报批评的反面教材,以正校风。” 颜月听路梓岚抱怨完后如此调侃。 纯属鬼扯!这不可能!……路梓岚本想这样坚定地反驳,但想到猛男高中一贯严格的校风和对学生的要求,心里又没了底。说起来,上周学校刚来过会说要整顿迟到早退等诸多不良行为状况,这周开始严格执行。想到这,她心里更加忐忑了。 但是事情盖棺定论之前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路梓岚只好劝说自己端正心态,上课老师都没管她巡查老师会管吗【?】等事情发生了再说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趁着上课铃响拿出课本尽力让自己沉浸到课堂中去。 忙碌的学习生活很快拖得路梓岚焦头烂额,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夜幕降临,临近放学,那位学生会长也没再来找她。路梓岚放下心来,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放学铃一响立马就背着书包跑路。 她和颜月在车站等车,晚上的雨停了,云层中还能看见月亮,月明星稀,连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但地上仍然湿漉漉的。等车的间隙颜月继续闲扯:“你早上不是说你最近总在做噩梦吗,都梦见什么了?” 路梓岚皱眉回想了一会儿:“我梦见我在一个黑布隆冬的山洞里不停的走……” 颜月:“就这?” 路梓岚一掌拍在颜月背上让她别打岔,夜里商铺的霓虹灯晃着眼,地上的水迹也倒映出五颜六色的光,路梓岚一时难以回忆起梦里模糊的景象,只好闭上眼努力回忆: “反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突然到一处开阔点的地方了,但那洞穴中央居然还放了张破破烂烂的棺材,中间还插了把剑的样子。我走到棺材前,发现它的棺材板被钉死了。这时边上好像有人在打架抢什么东西,我怕波及到我就赶紧往旁边躲,但山洞里就这么点地方,突然那群人抢的东西被打得往我这边飞过来,我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 “那东西是块手指盖那么大的石头,哪知道我的手指一接触到那块石头,它就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火焰,从我的手指到手臂都开始燃烧,我的身体在火焰中融化成质地奇特的流体,”路梓岚顿了顿,“然后我就醒了。” 在这初秋雨后的夜晚,冷风吹拂之下颜月立马起了身鸡皮疙瘩,当即后悔过问路梓岚关于她的噩梦的事。 “那你……”颜月欲言又止,试图用科学的解释给路梓岚点安慰,“是不是最近恐怖片又看多了?” 路梓岚若有所思:“应该不是,我觉得是之前社区做反邪教宣传来着,那些图片我还印象深刻。”看颜月表情有所舒展,她又道:“其实我觉得还好,毕竟梦里有没有知觉,就是画面刺激了点。” 看颜月瞪大了眼睛看自己,路梓岚摸摸鼻尖:毕竟她口味猎奇,喜欢看的东西都还挺重口,不管是鬼怪灵异还是血腥G向都有看的,只是梦中第一视角观看自己熔化还挺有意思的。 颜月:“……” 颜月:“没关系,现在提倡多元与包容。” 路梓岚满不在乎地一笑,正巧她等的车来了,便匆匆与颜月告别,急急忙忙加入接着上车推搡的人群。 上车时人也不多,还有不少座位,她兴冲冲地跑向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窗吹着风,不知不觉中又有点困了。 公交车在起步时关闭了车顶灯,离家还有几站路,路梓岚把书包取下来抱在胸前,闭上眼睛想要眯一会儿。耳边是老旧公交行驶时的轰隆声,听说明年全都要换成新型的公交,她有的没得想到,意识在巨大的轰隆声中慢慢坠入黑暗…… 火焰燃烧树木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的血珠被高温舔舐蒸发殆尽,目之所及尽是残肢断臂,白骨皑皑,断壁残垣间满是撕心裂肺的哭号。有青衣长发的少女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这片燃烧的大地。 她们路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每一步都陷入湿润的泥沼;她们路过怪石嶙峋的山间,脚底被石块锋利的边缘划破;她们路过迷雾丛生的树林,密布的荆棘缠绕她们的身躯。她不知道少女要带她去哪儿,青衣的少女一心向前,掌心冰凉令人不适,她却没有想要松开的念头。 最后她被领到一处隐匿的山洞,巨大的赤红之蛇沉睡在这里。 少女牵着她的手放在赤蛇温暖的鳞片上,侧过头对她微笑,一双蛇瞳狭长诡黠。 “开始吧。” 突如其来的颠簸把路梓岚甩出梦境,她下意识把住前方椅背的扶手,下一秒屁股重重落回座椅,短暂而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然而眼前的一切让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原本窗外各色的霓虹灯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未知的黑暗。老旧的公交似乎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车身颠簸不断哐哐作响,唯一还能行使照明功能的只有车头驾驶座位边的一盏摇摇晃晃的小灯,此时也故障一般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光线晃得路梓岚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她花了几秒来为自己解释现在的情况,尽管很想告诉自己这又是一场诡异的梦境而已,但尾椎受到重创带来的疼痛又时刻提醒她这就是现实。 要命。路梓岚缩在座位上更加抱紧了怀里的书包,似乎这样能让她胆子大些。她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状况——从她的位子看不到驾驶座上是何人驾驶,或者是否还是人在驾驶。依据多年来观摩的恐怖电影和小说等作品的套路来看,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基于外面一片未知的黑暗和车内派不上用场的光线,根本无法判断车外的情况。路梓岚收回目光,突然从行车中哐哐作响的声音中分辨出几不可闻的歌声。 她瞬间冒出一身冷汗,颤抖的手心也满是虚汗,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后,还是鼓起勇气往歌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歌声的源头位于和她同一排的另一端,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座位上,此刻多出了位长发少女。漆黑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苍白的脸,少女自言自语般地哼着莫名的歌,语调中竟然还有几分雀跃,在一阵闪烁的灯光中显得更加诡异。 仿佛察觉到路梓岚的目光,歌声戛然而止。 咔咔,咔咔,咔咔。 少女向路梓岚的方向缓慢地,僵硬地转动脖颈。 镇静,越是害怕越要镇静,管她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要理她就好,按兵不动最安全。 路梓岚把目光放在胸前的书包上,在心中默背物理公式稳定心神。同时又暗自祈祷,如果这只是无聊的梦境或者幻觉,就让她快点清醒过来吧! 然而公交车只是继续行驶着,再没有歌声响起,即使如此她也不再去看那少女所在的方向,生怕这是少女故意编织的陷阱,利用路梓岚的好奇心引诱她坠入其中。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直到突如其来的奇怪啸声响起,公交车猛的一个急刹,让路梓岚猝不及防撞到前方的座椅上,痛得她呼喊出声。余光中一个赤红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她想起梦中几次出现的红龙,目光下意识追寻而去,却没能再捕获到任何东西。 难道是到终点了? 此时车内漆黑一片,反倒是外面有微弱的光至上而下,照出周围的环境——此处似乎是一处山洞,车辆前方一条幽深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方。驾驶座空空如也,诡异的少女也不见了,现在车上只剩下路梓岚一个人,车门自动打开,仿佛在等她下车。 路梓岚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按兵不动,毕竟按照套路不作死就不会死。 哪知天不遂人愿,没一会儿车身居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车壁上的裂痕片片剥落;卡在车窗的玻也璃纷纷脱落叮铃哐当碎了一地。眼见情况不妙,路梓岚也没工夫再按兵不动,只好抄起书包慌忙逃下车。 不出片刻,刚刚还好好行驶的公交车就在目瞪口呆的路梓岚眼前迅速崩塌腐蚀,化成一地铁屑残渣,又如同泥沙般迅速与地面融为一体,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啊这……等会怎么回去啊。 她抱着书包,对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干瞪眼。一切都发生的太莫名其妙了,又好像有什么共同的意图,但她抓不住。耳边又传来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如同故意强调这个地方的怪异般,催促她赶快离开,而唯一离开的道路只有眼前漆黑幽深的山洞通道。 望着与梦中**分相似的通道,路梓岚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叛逆的无名火,直窜脑门。 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到底想干什么,她倒要看看这前面有什么牛鬼蛇神等着自己。 这样想着,路梓岚一把刷起袖子,头也不回的扎进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第2章 02 洞中险 山洞里没有光源,却奇妙的能看清眼前的事物,眼见这条通道和连日来梦中的山洞如此相似,路梓岚顿觉心情越来越沉重。 现在和刚刚在车上时的情况又变得不一样了,寂静无声的山洞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清晰回荡。这样封闭又没有任何参考物的空间里,路梓岚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如果不是她的手机不剩多少电量,这里又没有信号的话,拿出来解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总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只能陷入无聊的胡思乱想。她暗自恼悔。 路梓岚别无选择,顺着眼前唯一的通道前进,比起突如其来吓人一跳的恐怖故事桥段,这样空无一人且不知道尽头的幽闭空间带来的精神压迫,反而更容易令人生出不安。刚开始还能坚持下去,也是因为全凭着胸中燃烧的无名火,即使如此精神上的疲惫也正将其逐渐消磨,几乎所剩无几。 好在正当路梓岚因为双腿酸痛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终于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抚过身侧,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如此足以使她提起精神,脚下加快步伐。 随着视野逐渐被光线填满,路梓岚看见不远处的前方,通道的尽头是另一处相对开阔的山洞,然而兵刃相接的声音从中传出,其中似乎还有火光闪烁。 察觉到情况不妙,路梓岚放慢放轻了脚步,越是靠近,打斗争执之声就越明显。见此情况路梓岚立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生怕被卷入什么麻烦里。她往四周张望一番,发现一处石缝刚好能作为藏身之所让她钻入,便立马蹑手蹑脚地跑过去。 她前脚刚躲起来,就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从外面传来。路梓岚调整姿势,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瞄,只见山洞中央放着一樽已经被打开的棺椁,一个全身冒着熊熊火光的男人跪倒在它下方,四肢着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几名男女分别散在他周围数米远的地方,想要靠近,却又忌惮他身上的火焰,更碍于男人凄厉恐怖的惨叫不敢上前——那火焰边缘泛着不详的紫色,男人在其炙烤折磨下疯狂地满地打滚,挣扎着挪动扭曲的四肢靠近可能是他同伴的人求救,嘴里凄绝的尖叫也逐渐变成嘶哑不明的怪声。 明明烈焰燃烧肌肉,蒸发血液,蛋白质的糊味逐渐弥漫开来,燃烧后剩下的物质却居然如同流质,这个男人在烈焰的包裹下竟如燃尽的蜡烛一般,逐渐化为粘稠的脓水。他还不死心,拖着融化的身体挣扎着往前,经历烈焰烧灼的眼眶里已空无一物,只能盲目地搜寻着同伴的身形,像是在寻求拯救,又或是要个解脱。 最终,男人融化成一地黑紫的液体,唯有一块拇指盖大的石头在他的残留物中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路梓岚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那火焰也隔空烧到了她身上。梦中的记忆席卷而来,不详的火焰灼烧融化的躯体,先是双手,接着是小臂,双肩,继而沿着脊椎卷携全身——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喉头发紧,双腿疲软打颤,只能用脚抵住面前的石壁维持站立。 围观者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颗石头上,目光或贪婪或渴望,可刚刚目睹一人痛苦惨死的模样,众人都忌惮这个烫手山芋,一时间无人动手。终于一个模样稚嫩的女人按捺不住,飞身上前,就要直接去抢,其余人见状也纷纷阻拦,很快又乱战成一团。 混乱的争抢中,地上又徒增了几摊恶臭难闻的液体,空气中人体组织烧焦的气味浓烈到连路梓岚这边都能清楚闻到。她捂住口鼻干呕几声,脑子里已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这噩梦般的情景什么时候结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争夺逐渐接近尾声,到最后只剩下了最先出手争抢的女人和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岁的青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但明显是青年更占上风。女人满心只在意石头去向,一时大意,被青年飞起一脚踢中腰侧横飞出去,撞在岩壁上砸出深坑。还没到手的石头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度,最后悬停在青年手中。 女人妄图再次反击,不想青年比她更快,另一手掐指成决,金色的绳索从他腰间飞出,瞬间将女人五花大绑。女人挣动几分,绳索就绞紧几分,片刻间便缚得她无法动弹。 青年毫无怜悯地看着她道:“别挣扎了,婴芮。” 名为婴芮的女人双眼猩红狰狞,透过散乱的长发死死瞪着青年手里的石头,指甲插进身下的泥土中,几乎根根寸断。全然一副癫狂的模样。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道:“还没完,还没完……不会交给你们……不会交给你们!” 变故在霎那间发生。 不明生物的嘶鸣骤然响彻山洞,随即洞内的地面和岩壁开始剧烈抖动,大块大块的落石纷纷从他们头顶坠落,像是有什么巨物要破土而出。 路梓岚慌忙抓住面前的石壁,保持平衡,同时试图逃向外面更开阔的地界。不料她刚跑出来,后脚的地面就突然塌陷,失去落脚点的路梓岚摔得人仰马翻,顺着坍塌的小坡连滚数圈趴倒在地,整个人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 路梓岚突如其来的登场让在场两人措手不及。只是瞬间的分神疏忽,下一秒,明明已经被捆绑在地,动弹不得的女人突然暴起,挺身将青年撞倒在地,趁他反应过来之前扑过来死死咬住青年持有石头的那只手,银牙深深陷进血肉。身上的金索还在不断收紧,嵌进肉里,鲜血淋漓,婴芮闷痛出声,嘴上却依旧不肯放过青年。 青年没料到婴芮的突然袭击,灵力失序一瞬,悬在在掌心中的石头颤动几下,转眼被震飞出去。他不顾手上的疼痛,反手掐住女人的脸,继而纵身去接脱离掌控的石子,却没想到这次石头并没有因为灵力悬在他掌心上方,而是径直落在他手中。青年的手心甫一接触到它,火焰便从它与皮肤相接的一点爆发,连带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向青年袭来。青年吃痛一声,下意识地抽回手,石头又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躺在一旁回神的路梓岚刚爬起来,本来还在发懵,突然一块亮晶晶的石头闯进她的视野里——梦中的片段闪现,发光的石头和眼前这块重叠——她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住了,仿佛连魂魄都被勾走,视野里和意识里都只剩那块石头,离她越来越近。 “补天石!” 几步之外的青年见状,心急如焚地冲路梓岚吼道:“别碰!” 可女孩似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莫名的情绪翻涌上来,占据她的胸膛,无视青年的呼喊与阻止,她伸出手——如飞蛾扑向烛火。 迷茫的意识中,她并不认为是自己去抓住石头,而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无尽的时间,如今它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中。 【抓住它。】 不知名的少女也在她耳边私语。 【抓住它。】 于是她准确无误地将补天石攥在手中。 霎时间,烈焰从路梓岚手中的爆发席卷全身,又在下一瞬缩回掌心,凝为一点。只听“嗡”地一声,以补天石为中心,光晕如层层涟漪般荡开。 地面又开始剧烈震动,甚至隆起,簌簌沙砾与落石从头顶落下;周围的岩壁也发出啪嚓啪嚓的破裂声响,巨大的裂缝如群蛇般攀附岩壁,蜿蜒而上;太古的啸声骤然响起,似乎有巨大的存在苏醒,昭示它的存在。 婴芮不顾金索勒体和乱石砸身之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少女的掌心,像是也不曾料到这番变故,目瞪口呆地喃喃:“族长……” 青年虽然震惊,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去抓路梓岚的手臂。却不想她刚松开手,补天石便迸发出令人猝不及防的刺眼光芒,随着叮的一声脆响,分裂成数个闪烁的光团碎片,飞离女孩手心,逃向四面八方。 随着补天石脱手,路梓岚仿佛又找回了神智,茫然地望着抓住自己的青年和漂浮在眼前闪烁着异色光芒的光团碎片。只见青年飞速甩出几张符纸,掐诀念诵,几层青色的光圈凭空出现将碎片周围,却不想根本没用,碎片轻而易举突光圈的包围,在山洞内盲目的飞行乱窜,似乎在寻找出逃的机会。没一会儿开始一个接一个,仿佛穿越透明的屏障一般,凭空消失于此处。 青年无法,低声咒骂一句后松开路梓岚,前去追逐还未消失的光芒碎片。路梓岚得了口喘息的空挡,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年飞身追逐着半空中发光的轨迹,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这是拍戏?还是做梦? 她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自己直抽冷气,这才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又突然如梦初醒般检查自己的双手,看到它们都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谁知一抬头,只见一簇光团像子弹一般直冲她而来,丝毫不差地切入她眉间。 霎时间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不管是紧追在光团后大惊失色的青年,还是不远处同样震惊到失语婴芮;都眼睁睁地看着碎片就这样出乎意料地融入路梓岚眉心——顿时鲜血喷涌,瘦小的女孩七窍流血,整个人如同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般瘫倒在地,吐出鲜血迅速汇成一摊——下一秒时间才开始流动,巨大的落石从上方落下,将之前的棺椁砸得粉碎。 眼见剩下的光团已经逃得一干二净,青年先打昏了失去理智的婴芮扛在背上,再靠近不省人事不知生死的路梓岚,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便将她也拦腰抱起。他有所顾虑地望向被乱石砸碎的棺椁,脚下犹豫着要不要往棺椁向那边靠近,还没两步就被落石挡住去路,只好做罢。山洞看上去随时都会崩塌,青年别无选择,随即带着身上昏迷不醒的两人立刻离开此地。 路梓岚昏昏沉沉地,意识的短暂回归只让她觉得头疼欲裂,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里飞驰而过,海量的信息像是要把她的脑子撑爆一般,连带着胃里也翻江倒海。她在一片颠簸中勉强睁开眼睛,混沌的黑暗中赤红的身影破土而出,在烟尘中翻滚的姿态若隐若现,她想要看的更清楚,可惜无边的痛楚与黑暗再次吞没了她。 【你是谁啊?】 第3章 03 丧门煞 入眼处尽是灰蒙蒙的硝烟,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已趋于饱和,残破的肢体堆积成山,层层叠叠绵延不知尽头。满是疮痍的大地上林立着数不清的刀枪剑戟,【我】不由得握紧手中的长戈,粗粝的手指划过青铜纹理,赤红的双眸巡视四周搜索着敌人——目光所及之处对方都瑟缩着后退——最后落在一名首领打扮的男人身上。 男人也是满脸血污,与【我】对视的一双眼眸清澈坚定,毫不畏惧,只是眼底深处的疲惫再也难以掩饰。 “……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男人紧紧盯着被无数箭矢枪戟贯穿钉在原地,依然挣扎着握紧武器的【我】,几乎是叹息着问道。 闻言,【我】笑出声来:起初只是自言自语般的低笑,然而却渐渐不受控制,变成了不明所以的嗤笑,又最终发展成令人闻风丧胆的狂笑。 “杀……”嘶哑可怖的狂笑声中夹杂着【我】变调的话语,“杀光你们!!” 【我】还站着,还拿得动武器,还能杀得了这里所有人! 男人脸上的一丝不忍转瞬即逝,下一秒他便重回坚定,无需多言,男人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男人对上【我】疯狂且混沌的目光,举起手中的剑对准【我】的脖颈—— 啪唧。 第一人称视角影片被突然关闭一般,尾椎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是额头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带来的巨大声响,路梓岚猛地睁开眼,下一秒又被摇晃的车身颠得飞起来,屁股再一次重重砸在座椅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瞬间清醒。 路梓岚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公交车里,窗外是一如既往的街景。不知何时开始落雨,冰凉的雨丝从没关牢的车窗飘落进来,砸在路梓岚呆愣愣的脸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丝伤痕,但梦里被砍头的痛楚却仿佛还残留在上面,令她心有余悸。 没等路梓岚多想,车内广播就已经报出她的目的地。路梓岚慌张挤下车,有些恍惚地走入淅淅沥沥的雨中,这个片区的基础设施大多上了年头,最近正在四处翻修,多数店铺都早已关门休息。街道上空无一人,黑暗中仿佛有未知的视线窥探,只有路灯昏暗的光线氤氲在雨中,为她照亮一小方天地。 此刻她独自站在雨中,面对站从小到大见过成百上千次的夜景,头一次感受到陌生,一股阴冷的不安突然笼罩住她,好像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雨越下越大,路梓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脑有片刻眩晕,想要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强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冷风与冷雨中,两旁的行道树沙沙作响,清冷的街上几乎只有路梓岚一人踩水的声音,她缩起脖子埋头赶路,不时瞥一眼前方,怕自己撞在电线杆上。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的人影时,路梓岚愣了一下,立马停住脚步,任雨水拍打在她脸上,也不肯再上前一步。 路梓岚可以肯定,她的前方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但就在她刚刚低头抬头的间隙里,前面的路灯下突然多出一个少女轮廓的人影。她们离着大概五六米远的距离,隔着雨幕路梓岚努力分辨出少女穿着不应季的百褶裙,全身上下被雨淋得湿透,也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才会淋成这样。瀑布般的长发翻过来盖住了少女的脸庞,一动不动僵硬地像块石头。 路梓岚暗自捏拳,以便在少女突然袭击的情况下可以第一时间反击,一手偷偷伸向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了紧急呼叫的报警界面。可能此时她已经足够麻木,能够壮着胆子冷静地端详少女,却由此察觉出更多违和的地方——在这样的风与雨中,少女的发丝和衣角居然纹丝不动,她仿佛没有实体,只是一个虚假的投影。 更诡异的是,少女的脚下干干净净,并没有影子,苍白的脚尖悬在离地几公分的地方。 恍惚间路梓岚听到了歌声,声音细细小小的,从少女的方向传来。她觉得这歌声有些许耳熟,稍作回想,瞬间头皮炸开——这正是刚才在幽暗隧道里,神出鬼没的少女哼唱的调子! 路梓岚没多做停留,转头拔腿就跑,一个猛子扎进后方的小巷里,同时拨通了手中的报警电话: “喂!警察叔叔!救命啊,有鬼跟踪我!!” 秉持着有困难找警察的精神,路梓岚一边打电话汇报自己的位置,一边往派出所的位置狂奔,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声好歹能壮壮胆子。 她心里的算盘打的好,却万万没想到出了巷子拐角,便被不知何时搭建的塑料棚挡住了去路。 红蓝白条纹相间的塑料棚就这样立在本该能让人畅通无阻的小路上,但也没把路全部堵死,两边还留有仅容单人通过的窄道。棚内走动的身影被白炽灯的灯光投射到半透明的塑料篷布上,风一吹,便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若有若无的乐曲从棚中传出,沙哑哀伤之声隐入淅沥的雨中。 路梓岚心里暗骂把棚子搭路中间的缺德鬼,小心翼翼地避过路面上凹凸不平的水洼,挤入墙壁与棚壁之间留出来的窄道。这空隙般的窄道堪堪够一个成年人侧身挤过,不过她身形瘦小,就这样也能勘勘走过去。 窄道差不多四五米长的样子,很快就能一口气冲过去。但路梓岚夹在居民楼的墙壁与棚壁之间,身体距离塑料棚只有两三厘米,稍微晃动一下肩膀就会与之接触,如此近的距离下更能听清里面的动静——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传出,如泣如诉,混在沙哑悲愁的哀乐里,消散在风雨中——她头皮发麻,敏锐地感到不对劲,下意识想几步并做一步快速通过这里。 鬼使神差地,就在快将窄道与棚子甩在身后的瞬间,一股冷风裹着雨点淋了路梓岚一头一脸,她下意识地扭过脸避开,余光正好撞上一张苍白呆滞的脸。 全身惨白的人形坐在棚外,直愣愣地与她对视。男人的五官隐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上去模糊不真切,只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撑满整个眼眶,正死死地盯着路梓岚的脸。 路梓岚冷不丁被吓得一激灵,男人则是慢了半拍后,方才迟缓地,一点一点地扯起嘴角。他背后是白炽灯惨烈的光线,男人的眼神依旧呆滞,扯开嘴角后露出猩红的牙龈和泛黄的牙齿,对面前穿着校服的女孩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一股寒意顿时直冲路梓岚脑门,她双腿发软,本能地想要逃离,她的视线越过诡异的男人落到棚内,落到一张被花圈簇拥的黑白照片——一张和门前的男人长相**分相似的黑白照片上。 耳边的哀乐变得越来越大声,棚内几个表情悲痛的人听到动静也抬头望向门外,路梓岚从头到脚都变得和外面的雨水一样冰凉。她再也受不了,拔腿撒丫子就跑,努力把诡异的惨白色的男人和红蓝白条纹的塑料棚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想起来,小时候家里的亲戚去世后,有时也是像这样,在老社区楼下搭个小小的塑料棚,当做用来接待吊唁亲朋的灵堂。逝者的亲人们会围坐在里面守夜,花圈簇拥的黑白照片后就是逝者的棺材。只不过现在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灵堂了,随着城市整顿和时代发展,它们似乎都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幸好离派出所不远了,路梓岚全力冲刺,追忆过去的功夫已经到了派出所门口。她双手支撑着酸软的膝盖,气喘吁吁地半蹲在派出所的台阶上往后望,空荡荡的夜幕里,只有被积水撕碎的路灯倒影闪烁着粼粼碎光。 派出所值班的热心民警一看,面带惊慌的女学生一直在门口干站着,身上又淋了雨,很快便出来问询。路梓岚把疑似见鬼的部分省去,只说在路上遇到几个可疑的男女跟踪自己,被问到为什么报警时说到被鬼跟踪的时候,勉强以自己当时太害怕看错了为理由,糊弄了过去。 值班民警看她还是个学生,害怕的样子也并不像说谎,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教育她下次不要谎报警情。好言安抚她一番后,警察同志借给路梓岚一把雨伞,让她路上注意安全,赶快回家。 民警的亲切体贴短暂消除了路梓岚的不安,她一路感谢人民警察和和谐社会,这次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家楼下,抬头望了眼家里的窗户,发现屋里的灯居然亮着。 意识到家人已经先回来了,路梓岚在电梯口踟蹰几步,双手在衣角擦了擦,深吸一口气才乘上了回家的电梯。 等她站在家门口,还没转动插入锁孔的钥匙,家里的防盗门便自动打开——她的母亲站在玄关处,看上去已经等待多时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黎烟上下打量在门口支支吾吾的女儿,看到她濡湿的发顶和肩膀,微微皱起眉头,赶紧把女儿拉进屋内。 路梓岚取下书包交给黎烟,看到妈妈担忧的双眼后,才仿佛终于找到依靠一般,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早上忘了带伞,又把回家路上遇到可疑人士跟踪的说辞又搬出来一遍,所以路上才耽误不少时间。 黎烟观察女儿的神色片刻,扶住眉心叹了口气,替女儿脱下半湿的校服后,赶紧把她推进浴室里。 终于站在热水下面,路梓岚打心底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仿佛所有疲惫和不适都被温暖的水流带走。她闭上眼睛专心清洗身体,卸下了紧张的防备,放松思绪,沉浸在热水的冲刷和沐浴露的香气里。 滴答。 将整间浴室一分为二的小小浴帘上,唐突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轮廓酷似个抱腿蹲着的男人,歪着脑袋,隔着半透明的帘子,紧贴其上的五官显得模糊不清。 滴答。 液体落在瓷砖上的声音淹没在水流声里。 路梓岚本来舒舒服服地洗澡,突然嗅到一股微妙的腐臭味,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只见散发着异臭的脓血从帘外流进来,与地上的积水汇成淡粉色的水流,缓缓淌到她脚边。她的目光缓慢且平稳地上移,眼见粘稠的脓血有节奏的从浴帘对面滴落,再与积水汇聚融合,下意识嫌弃地挪开好几步退到角落里;目光再往上,不出意料看到映在浴帘上的影子,路梓岚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但她强大的神经让她再次迅速冷静下来,屏息凝神,隔着浴帘与影子瞪视。黑影静如磐石,没有丝毫动作,要不是离得近了能嗅到阴冷的腐臭味,路梓岚几乎要以为它只是帘上的污渍了。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黑影没有动作之前,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惊扰对方。 滴答。 门外传来黎烟询问的声音,路梓岚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应道马上就好了。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一边尽量保持平稳缓慢地去够一旁放着的衣服,大脑一边飞速运转,思考自己能做什么。 黑影听到路梓岚的声音,终于有的反应——它开始缓慢地,转动着它的脖颈。 喀。喀。喀。 伴随着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影子的头颅如同钟表上的指针,缓慢又有节奏地扭转,幅度几乎与地面平行。 别转了兄弟,再转头就要掉了,路梓岚面无表情地想着,脑后的麻意就没停止过。她紧张地搓搓拇指和食指,手里抓紧了放在一旁的衣服,眼睛死死地盯着浴帘上的投影,不敢错过对面一丝一毫的异动。 "嘻嘻。" 突然,狭小的浴室里响起了不合时宜的笑声,一个女人的笑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与诡笑声一同从后方包裹住路梓岚的耳畔。 余光中,路梓岚猝不及防瞥见先前湿漉漉的女鬼,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侧,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顿时如坠冰窟,一瞬间身体失了力气,手里的淋浴头砸落在地,溅起一阵水花。 一帘之隔的影子趁这瞬间,暴起冲她而来,尖利的指甲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防水布料,骨瘦如柴的苍白身躯飞速扑向她。尽管只有一瞬,但路梓岚看清了影子灰白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呆滞笑容——和她不久前在灵棚前遇见的怪人一模一样。影子瞬间就冲到她面前,猩红的口腔怼满路梓岚的视野,污浊腥臭之气劈头盖脸地罩了她满脸,眼瞅着半个脑袋就要被邪物吞入腹中。 面对这可怖的情景,路梓岚突然脑子异常清醒,她条件反射般抻起手中的衣物,挡在面前,勉强躲过了被啃掉脑袋的命运。然而仅仅是被拉近距离,就让路梓岚感到了生理上的不适,仿佛有重要的东西被从体内抽离,让她更加虚弱。 耳边似乎传来女人若有似无的嘲笑,冰冷的湿发掠过路梓岚裸露的腰间,惹得她一阵轻颤。 然而只是咬住衣物的影子,却好像碰到了什么更为可怕的东西,挣扎着远离路梓岚。下一秒,影子身形一顿,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叫,化作一阵恶臭腥水,渗进脚下的地漏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叮。 什么东西滚落到瓷砖上。 浴室里空空荡荡,墨绿色的石子掉在浸水衣物旁,于算不上明亮的灯光下散发出隐隐荧光。 她一边从地上捡起石子,一边飞速擦干身体套上衣服。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她的大脑——该不会是这东西救了我一命? 路梓岚前一秒这么幻想,下一秒就把自己逗乐了。 脑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理也理不清的思绪。路梓岚心不在焉地在指尖揉搓着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石头,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板,认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最近睡眠不佳产生的幻觉。随即她走出浴室,关了灯的客厅里,黎烟一如既往地倚在沙发上,在电视的背景音里半眯着眼就要坠入梦乡。这是她习以为常的场景,她因此找回了脚踏实地的安心感,浅舒口气后熟练地取出毛毯盖在母亲身上,然后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 一个陌生又似乎在哪儿见过的青年静静地立在屋里,正低头静静地凝视着路梓岚放在桌上的全家合影。他脚边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昏迷女人,听到门口的动静,青年转头看过来,对上那张脸的瞬间路梓岚脑中如遭雷劈——那山洞里的经历忽的争先恐后涌入她脑内。 路梓岚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果断就要关门逃跑,但还没等她迈出半步,就有什么东西嗖地从门内飞出来,啪的一声打在她头上。路梓岚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拖回房内,随即房门哐地一声紧闭。 客厅里的黎烟因这突然的声响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她撑起身体环顾四周,窗外雨势依旧,电视里演着无聊的偶像剧,女儿的房门紧闭,平稳明亮的光从她的门缝里漏出,没有任何异常。 第4章 04 斗凶魂 青年关门的同时手中甩出一张符纸帖于门上,又布下结界,确保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他也才刚刚追踪到这处,额上还沁着层薄薄的汗珠,但事不宜迟,把手里提着的人小心放回床铺上,掰开路梓岚的手掌,补天石果不其然躺在她手心里。确认了补天石的下落,青年紧绷的身躯这才放松了点。 他把补天石好好收入怀中,伸出双指抵在女孩眉心探查她的魂魄,结果令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人有三魂七魄,多一魂少一魄都不行,多则精神错乱,状若疯癫;少则浑浑噩噩,昏迷不醒。而此时路梓岚体内正是多出一魄来,与她自身的魂魄死死纠缠,不分你我,大有吞噬夺舍的意思。 回想起不久前山洞里发生的事情,青年的心沉得更加厉害——那补天石里封印的凶神魂魄凶残万分,哪怕只是一缕残魄进入体内,也不是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体可以承受的。看着路梓岚眉宇间正逐渐浮现出痛苦不耐的神情,青年赶紧念起清智明神的咒语,只是效果微乎其微。他略一仔细探查路梓岚的情况,这一看心更是沉进谷底——本就被凶神残魄纠缠,命悬一线,又不知为何招惹上煞气,乌云罩顶,这下定是活不过今晚了。 青年眨眨眼,看着女孩年轻的脸庞,心里升起一丝不忍,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想着人命关天,也是职责所在,还是先尽全力保人性命。思及此,青年赶忙拿出符纸与铜钱一边布阵,一边打了个电话摇人,赶紧收拾了屋外残留的阴气,免得节外生枝。 脚边来女人微弱的呻吟声,洛应头也不回,一枚铜钱掷向婴芮的方向,女人顿时又没了响动。 迅速做完准备工作,青年盘腿坐于床前的地板,神情严肃,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像是要应证这残魂有多凶险难训,洛应掌心一震,霎时间异变横生,手中倾斜而出的淡金光芒转眼化为燃烧的紫炎,挟着灼热劲风扑面而来。他心下一惊,抽身避开来势汹涌的火舌与路梓岚保持距离。 本来昏迷不醒的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眼睛似乎缓缓睁开一条缝,本来漆黑的瞳孔里竟映出猩红的光。一抹轻蔑笑意爬上女孩嘴角,映入洛应眼中,顿时一股森然寒意窜上他的脊背。 来不及感到惊愕,洛应飞速反应过来,手中甩出五根红线相连的骨针将女孩困在阵里。“路梓岚”的动作凝滞一瞬,下一秒可怖的紫炎再次迸发,可这次凶猛的火焰却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被困在离洛应近在咫尺的一方空间里,徒劳不甘地吐着火舌威胁。 洛应短促地换了口气,牵住红线的手紧绷到颤抖,庆幸他事先已布好了隔绝外界的结界,以免伤及无辜。 双方就此僵持不下,洛应光是困住这股凶焰就已经自顾不暇,更别说从路梓岚体内强行驱逐残魂,可眼见被困的火焰愈烧愈烈,地上的骨针也咔咔作响,红线剧烈震动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生生断裂。 眼见情况岌岌可危,洛应心下一沉,下定决心,口中念决,猛然收紧红线,淡金光芒以绳线为轨,箭矢般飞射而出。与此同时,骨针围圈的法阵也发出刺眼的光芒,盖过不详的紫炎,火焰燃烧的空间被进一步缩小。青年额角青筋爆突,颧骨泛白,灵力大量流失,被红线紧缚的手指开始渗出血珠,即使如此他仍咬紧牙关,精神一刻也不敢松懈。 果不其然,被压制的火焰随即开始反扑,如笼中困兽一般,试图以更猛烈的火之浪潮冲垮围剿自己的法阵。但处于双方较量最中心的女孩只是**凡胎,俨然已经开始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全力对峙,隔着重重火焰,她的身体因为难以忍受火焰地炙烤而颤抖,七窍都流出鲜血,转眼又于烈火中蒸发得无影无踪。 好在洛应的强硬攻势终于发挥了作用,一个模糊的影子缓慢从女孩身体上浮现,它趴在女孩身上,勉强可以辨别出人类的形状。影子苦苦挣扎着,纵使因法阵力量的加强,导致构成影子的线条也不安地震动,这个扭曲残暴的恶鬼之影,仍死死攀附着女孩的身体不放。 千钧一发之际,洛应胸前的口袋漏出一星光芒,他显然没察觉到这般异样,眼前的状况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不想一道青芒直接在洛应手中炸开,未等青年来得及反应,胸前口袋里的补天石便径直飞出,直向法阵而去。霎时间只听叮的一声,原本略占上风法阵,在补天石的撞击下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顿时发出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地板上的骨针应声碎裂,洛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后退,同时抛出数张黄符护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女孩。 然而火焰并没有如他们预料中的一般喷涌而出,以浮于半空的补天石为中心,方才还难以驯服的紫炎通通向这一点奔涌而去,转眼间就被尽数吸收殆尽。吸收完火焰的补天石闪烁几下,从半空掉落,滚进路梓岚掌心里。与此同时,路梓岚的身体也浮现出一层青色的光芒,转眼又黯淡下去,只是呼吸平稳了许多。 洛应沉默地握住手腕,青年手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时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疑惑的目光先是落到碎了一地的骨针上,缠绕其上的红线几乎化为了一地灰烬,接着又把视线转到面前的女孩身上。 路梓岚口鼻处的血已经止住了,她的睡衣早已被汗水浸湿,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惨白得不像人样,但奇怪的是她明明被那样的烈焰包裹,身上却没有任何烧伤之处。 洛应微微皱眉,瞥了眼自己受伤的手,一言不发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拾起补天石,陷入思索。 回收补天石和凶神残魂没成功,驱逐残魂失败,但至少目前应该压制住它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补天石竟在还这等关头认主,这下回去可不知道如何交差了。 青年为自己一片黑暗的前途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已经呼吸平稳,似乎没了大碍的路梓岚时,又觉得救人一命,并不后悔。他伸出二指点于女孩印堂,微弱的金光再次亮起,数秒后洛应收回手,神色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将补天石放回路梓岚手中。 留下它,凶神残魂暂时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洛应接起,沉默地听完电话另一头的训话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房门的方向,屋内的污秽之物已经消灭干净,前来帮手的同事也已经离开。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洛应拎起一直扔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推开窗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稀疏的雨幕中。 路梓岚迷迷糊糊,身体里好像有一个激烈的声音,它似乎在咆哮,又似乎在尖笑,如狂烈的风暴带给她被生生撕裂的疼痛,把她模糊的意识拽入清醒的痛苦中。随着这个声音带来的影响愈演愈烈,一些零星的,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飞掠而过,她的意识几乎要被骤然涌入的庞大信息赶到无边的混沌中去。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死死钳住了她,将她卷入狂烈的信息风暴里,不容抗拒地将她推入生生撕裂般的痛楚中,仿佛要将她撕碎再吞噬殆尽。 随着这个声音带来的影响愈演愈烈,路梓岚意识深处的痛苦也越发难以忍受。混沌与痛苦的漩涡中,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在不留余力地嘲笑她,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 闭嘴!闭嘴!闭嘴! 愤怒压过剧烈的疼痛,路梓岚拼尽全力聚集溃散的意识,抵御着某个使她痛苦,妄图吞噬她的元凶,只是她微不足道的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 在混乱的意识间隙,路梓岚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遥远地伫立在风暴尽头。 霎时间,肆虐的风暴化作熊熊燃烧的紫炎,一切都在肆虐的烈火中焚烧殆尽。路梓岚听见烈焰中传来一阵凄绝的惨叫,所有恼人的声音就此平息,连带着她的愤怒也随之烟消云散。 路梓岚记不清是第几次像这样,意识仿佛从沉寂的水底上浮,反应过来时伴随而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她眨着眼打量一番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边际,只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定在她的视线尽头。 路梓岚杵在原地静静等了片刻,远处的男人石像般一动不动,她盯着那道笔直的背影,男人给她的感觉陌生又熟悉,打心底觉得亲近却又下意识地排斥。两种矛盾的情绪拉扯着路梓岚的脚步,最后是横叉一脚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她正要迈步靠近男人所在的方向,突然一股大力从后方传来,拽得她一个趔趄。 路梓岚惊讶地回头,随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凉意直冲天灵盖——纠缠了她一整晚的女鬼此时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身后,湿透的长发仍遮着大半个身体,攥住她袖口的惨白双手不断往下滴落水珠。趁着路梓岚大脑空白的时间,女鬼已经捉住了女孩的双腕,冰凉阴冷的触感刺得路梓岚一激灵,用力挣扎也没能从女鬼手下挣脱。女鬼引着她的手,缓慢地,缓慢地拨开一直挡在她面前的厚重发幕。 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路梓岚的心跳声差点把她轰至耳聋。她想闭上眼睛,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许是这女鬼的妖法,让路梓岚的视线无法从女鬼脸上移开—— 湿透的乌发下是一张昳丽绝佳的面庞,秀鼻樱唇,柳眉桃花目,只是皮肤是不同于常人的惨白。路梓岚突然间没那么害怕了,这女鬼见状,嘴角噙着笑,又把她拉近了些。路梓岚这才注意到此时的女鬼早已不是先前那副狼狈水鬼般的模样,而是不知何时换上了飘逸整洁的绿色衣裙,露出大片惨白失色的肌肤,拉进距离后,胸前颇具份量的柔软也正正好抵在路梓岚锁骨上。 这对吗?路梓岚不合时宜地想,一般鬼片套路不都是先□□再恐吓吗?到了我这儿怎么反过来了? 女鬼还想把她拉得更近些,路梓岚不知道哪儿生出的力气,终于推开了她,又迅速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转身就要跑走。可她还没跑几步,女鬼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故技重施,可每每没能跑远就又被女鬼追上。女鬼神情哀怨地看着她,一手挡在嘴边,眉眼低垂凄凄惨惨,似是在质问:你不记得我了吗?为什么要跑? 在脑内飞速过完目前十六年的人生后,路梓岚确信与这女鬼毫无瓜葛,如果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肯定打死她也不会忘记。 女鬼仍然步步紧逼,迫切的样子让那张绝美的脸庞也显得狰狞。路梓岚对此打从心底里抗拒,恰巧此时头顶一道纯白耀眼的光撕裂了眼前的黑暗,路梓岚听见有人急切地呼喊她的名字,她的意识变得清醒,变得轻盈,好像要即将脱离这片混沌。 女鬼着急地想再抓住她,但接触到白光的皮肤都仿佛被点燃一般,发出嗞嗞地声响,如蜡一般融化。女鬼惊叫一声缩回手,眼睁睁地看着路梓岚飘入那片白光中,与光芒融为一体。 “苏甦。” 意识即将融入纯白的一刻,女鬼的声音不依不饶,幽魂般纠缠而来。 “我是苏甦。可别再忘了。” 第5章 05 披麻煞 吵闹的铃声让路梓岚瞬间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她微微一愣,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从床上醒来,对着面前的空气呆愣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黎烟如往常一般自己先一步上班去了,路梓岚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在卫生间转了一圈,地板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正当路梓岚疑惑之时,突然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也顾不得再想东想西,急忙洗漱完毕冲出家门。 早上的气温比起昨天更为寒冷,铅灰的阴云乌压压地盖在头顶,乘着风在空中翻起层层云浪。路梓岚感觉今天全身格外乏力,仿佛被压路机碾过一样,身体各处都疲惫不堪,胸口处尤为闷痛。路上她隐隐觉得一直有种莫名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但当她扭头查看时,这股视线又突然融化在空气中了。 路梓岚不愿多想,只担心可别又迟到了在门口罚站。好在紧赶慢赶,终于在铃声停止前冲进了教室,她刚坐下来没多久,就注意到旁边的颜月,一副担忧且欲言又止的样子瞟了她好几眼,末了才把脸藏在书后,压低声音,小心偏头问道: “昨晚……你没出什么事吧?” 路梓岚不知道颜月什么意思,反问道:“什么事?”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家前面的那条马路上出了好大一场车祸,据说当时市长都过去了。我看报道上的图片,事故车上的图案和你走的时候坐的那辆车好像,时间也大致能对上,还以为你也在里面……”颜月顿了顿,上下打量路梓岚一番,看她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外伤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定下心来继续道: “我就说车身图案相似的公交车这么多,不一定就是你坐的车出事了。但是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发消息没人回,害我吓得半死,瞎操心一晚上……” 说完狠狠给了路梓岚一拳,害的路梓岚压低声音怪叫。 路梓岚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一看,屏幕上果然显示了一串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她摸了摸眼睛下方,不好意思地解释到因为昨晚太累了,睡得早且睡得死,所以才错过了颜月的电话和短信,但还是感谢她的关心。颜月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放过她。 趁班主任的注意力集中在门口迟到的同学身上时,路梓岚悄悄拿出手机查找颜月所说的新闻,果不其然,在生活板块里看到了关于昨晚公交车车祸的报道,她大致扫了一眼,车祸的惨烈情景令她触目惊心:一辆二路公交车不知怎的,突然加速冲破围栏,与一辆重型货车迎面剧烈相撞,公交车前半部分几乎粉碎,包括两边司机在内的三人当场死亡,另有十二名乘客重伤送往医院抢救。其中公交车司机身体因剧烈撞击挤压变形严重,卡在座位与车厢的缝隙里,难以分离救治。附近的交警警察闻讯后,迅速赶来封锁事故现场,并紧急联系医护人员进行救治。 配图是一张从正在解体的公交车上救出伤员的照片,背景里消防车与救护车的红□□光相互辉映。画面中央的伤者穿着路梓岚所在高中的校服,大部分画面上被打了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出伤员满脸鲜红,担架上掉落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背景里还有更多身着校服的伤者被定格在救治的模糊瞬间。 她仔细辨认半天,这辆面目全非的公交车和她记忆里昨晚搭乘的那辆确实很像,车祸发生的时间、地点、路线也都一一对应。 如果这辆事故车是我一开始乘坐的车的话,昨晚我坐回家的公交车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路梓岚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窜上天灵盖,她顿时如堕冰窖。 大概是后座的同学嫌教室里空气太憋闷,打开了窗户,冷风又从窗缝中灌进来。路梓岚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从这种恐惧的感受中抽离出来,索性把手里的书放下,将微微颤抖的双手揣进口袋里。 可她刚把手放进校服口袋里便触到一片冰凉,被激得一哆嗦,用力握住发现是似乎是块坚硬的石头。 顶着心头渐渐浓郁的不妙预感,路梓岚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石头在自己眼前展开—— 那是一块墨绿色的石头,成人大拇指盖大小,金色裂纹蜿蜒其上,在光线的照耀下映着五色镭射般的光彩。 恍若一道惊雷劈过脑海,零碎的画面片段瞬间组合成了完整的记忆,昨晚经历过的不可思议的一切在她脑中闪电般飞掠而过。心中仿佛有某种东西被击溃了——她认出这正是昨晚一群人为之争抢的那块补天石。 路梓岚僵硬地合上手掌,木然地把石头揣回去,她没法思考更多,一个巨大的念头占满了她整个大脑。 不是梦。 良久后路梓岚的脑子里才缓慢地认清这个念头,都不是梦。 她虽然喜欢恐怖灵异题材的作品,却是个唯物主义者,打心底里其实并不相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然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又容不得她不信。 颜月看出路梓岚魂不守舍,便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路梓岚扯出个笑容回应,心中紧绷的弦仍未放松,此时此刻她仍能察觉到那股强烈的窥视感,心有不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补天石。 心事重重的一天不知不觉间结束,这样的状态下去,恐怕期中考试时会大事不妙,抱着这样的焦虑,放学时路梓岚沉重地拖着脚步,没了说笑的心思。颜月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再起哄,只是安静地陪在路梓岚身边。 经历了昨晚的事,路梓岚心里还残有几分对公交车的抵触情绪,想着今天天气预报里没有雨,离家也没几站路的距离,要不还是走路回去算了。 她在颜月略带担忧的目光下,与同桌分别,戴上耳机,慢慢走入夜晚的街道。因为天气原因,路上的行人不多,而这条马路正对风口,没一会猛烈的冷风就吹得路梓岚双颊生出些许麻意,她开始有些后悔走路回家。低头坚持着多走了几步,再抬头时看着眼前熟悉的商铺,路梓岚想起前方不远处就是昨晚新闻上报道的车祸发生地点。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路梓岚往马路的方向靠近几步,远远看着车祸路段的马路中央。那里如今早已没有了车祸现场遗留的残骸,路上车辆正常行驶来来往往,如果不是路面上残存的深色污渍,和轮胎用力摩擦地面后留下的明显痕迹,谁也不会想到昨晚这里居然发生了那样惨烈的车祸。 路梓岚不禁有些失神,说不上来是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是独自幸存的愧疚。她不由得深吸口气,搓了搓胳膊,觉得温度好像又降低了几分,于是缩起脖子低着头,几乎是盯着脚尖匆匆迈步。 好冷。明明才初秋,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却仿佛有了入冬的意味,路梓岚抱着手臂,恨不得下一步就踏进家门。也不知附近哪家写字楼里的公司到了下班的时间,周围同路的行人慢慢变多了起来,路梓岚原本脚下生风,现在也不得不放慢脚步。 走了没几步,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多,甚至低头就正对着前面行人的脚后跟,几乎快要到摩肩接踵的地步,视野里的光线都变弱了几分,而迎面而来的寒风却连没有丝毫减弱的感觉。 奇怪了,这个点下班的人有这么多吗?路梓岚埋头心想,以及,这条路有这么长吗,还没有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 心下疑惑,路梓岚抬头望去,下一秒却脚底生寒,恐惧感顺着脊椎而上,扼住了她的喉咙,也掐住了她喉咙里的尖叫—— 熟悉的街道不知何时变成了乡野小路,路边杂草丛生,往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两道上纸糊灯笼破破烂烂地悬在半空,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亮,阵阵阴风而过,便摇摇欲坠。不知道是谁往空中撒着纸钱,雪白纸片纷纷扬扬,映出一张张同样白得不像话的脸。 走在身边的行人也不是下班的员工,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面容模糊,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一个个脚步虚浮,影影幢幢,如幽冥鬼魅。前方不远处竖着面白幡,几个白麻布衣,头戴高帽,四肢纤长远超常人的背影,正僵硬地举着唢呐锣鼓,围在一口漆黑的棺材边吹吹打打——这分明是一支送丧的队伍! 路梓岚登时手麻脚麻,脚下一顿,被后面的鬼影撞了个趔趄,好死不死还撞掉了她的耳机,于是凄绝哀怨之声不绝于耳,阵阵号哭之音直钻入脑中,不多时就令她头晕目眩,视野模糊起来。 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补天石,冰凉的触感隔着衣服透过来,让人神智清明几分,路梓岚心跳飞快,大气也不敢喘,一手捂着嘴,生怕惊扰了这支送丧队伍。她四下张望有无出路,奋力想要挤出去,却被人群推拥着向前走,他们的双手惨白,手掌冰凉,一掌接一掌,让路梓岚一直打着哆嗦,无法抵抗地被推到队伍的最前方,直面那口棺材。 突然间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哀乐声骤止,演奏的背影止住脚步,那是一群制作精细的纸人,此时齐刷刷地,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准路梓岚,明明是画在纸上的五官,却透着说不清的阴毒,过于鲜艳的腮红也散发着隐隐血腥味。 路梓岚在袖子里狂掐自己早已没啥知觉的胳膊,喉咙里溢出一缕白气,她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形,强迫自己镇定地直视眼前的纸人和棺材。 咣! 棺材猛地震了一下。 路梓岚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紧接着棺材里响起无数拍打碰撞的声音,像是成千上百人被困死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连带着棺材都猛烈地振动起来,路梓岚几次都以为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冲出来了,然而没有,激烈的拍打声过后棺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还没等路梓岚平复心绪,她就眼尖地看到棺材板打开了一条缝,心脏重新吊回嗓子眼。 那是一只嫩白纤细的手指,指甲上涂着艳红的油彩,从缝隙里探出来,轻轻刮在棺材板上。 吱——吱—— 尖利的声音让路梓岚头皮炸开。 更令她差点跳起来的是,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方抓住了她的胳膊,她赶紧挣脱出来,下一秒刺骨的冰寒又袭上脚踝,她拔出小腿,又有五指死死扣住她的喉咙,紧接着是两只手,三只手……看不见的背后,无数双手伸向她,抓住她,控制她。路梓岚奋力挣扎,然而挣脱一只手就有两只手重新按住她,挣脱两只就有四只手卷土重来,压制得她动弹不得。 救命!救命! 她刚呼救没几声,就被粗大的手掌捂住嘴,腐烂的泥土腥气令她忍不住干呕,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泪花。路梓岚感到自己被抓起来举到空中,手掌组成的河流强迫她沉浮其中,身不由己,她被河水裹挟,送到棺材前,漆黑的棺材为了欢迎她的到来向她打开等候多时的大门——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棺材里的地狱向女孩敞开怀抱。 那是血肉与蛆虫的汪洋,无数红白相间的内脏与残肢交叠蠕动着,在泛黑的脓血中翻涌浮沉,腐臭腥气汹涌而出铺天盖地,几乎有了实体。似乎被外界涌入的空气刺激到,棺内的血海汪洋瞬间翻起巨浪,朝路梓岚的方向翻滚而来。 仅一眼,路梓岚的大脑就瞬间罢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但紧接着逃跑的想法疯狂占据了她的脑海,她使出吃奶的劲扭动肢体挣扎反抗——并没有多大用处,她被不容置疑地向下压进棺材里,离兴奋涌动的内脏近在咫尺,脑海里的尖叫震耳欲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并没有任何人或神回应她的求救,她被孤零零地抛在这不知何处的幽冥鬼域。心底的哭喊求救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捂住嘴的手掌率先放开,路梓岚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干净净,这下她更不愿意进入其中,不管不顾地张嘴用牙撕咬紧抓她不放的手腕,竟真让她挣出一只手来。 一只手,死死扒住棺材的边缘,力道之大指尖深深嵌进木板里,发出咯吱咔嚓的声响。 控制她的鬼手又去掰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一节一节,路梓岚眼角含泪,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砸进翻腾的血肉里。 她顾不得疼痛,哪怕只剩一根指节也不愿松开,她只知道自己死也不要进到这棺材形状的地狱里,进去就再无明日可言。突然间她心中又升起怒火,为眼前无解的险境,为自己突然遭受的一切无妄之灾,为什么是她遭遇这一切?要她就此屈服? 她/他不服。 眼前的一切逐渐覆上一层赤红之色,愤怒的火焰驱散了冰冷的恐惧,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愈演愈烈。 最后一节手指被掰开,女孩的手徒劳地抓在半空,手中只有空气流走的感觉令她肝胆俱裂。无数惨白的手争先恐后地按住她,层层叠叠,如同白色的浪潮拍打她,欲将她溺死在血肉的汪洋里。 但她/他怎么可能让这些东西如愿。 顷刻间女孩的手指触到了某样东西,某样为她而来的武器。 于是她从虚空中抓住它,它终于再次获得实体,黑色的旋风挟着紫炎在她手中成型,漆黑长戈破开重重包围,霎时间惨白鬼手组成的尸山浪潮被撕开一道裂口,化为满天灰烬。 女孩瘦小的身形包裹在紫色的火焰中,挺拔的脊背顶天立地。刹时天地静默,唯有无人在意的阴影深处,暗中注视的青衣女子轻笑出声,对着红与白交界处,微不足道的,无法忽视的一点黑伸出手,如同跋涉过漫长的时光,终于迎来某人的回归。 手持长戈的瘦小女孩立于棺材边缘,方才被根根掰断的手指诡异地自我蠕动,片刻间就恢复得完好如初。女孩原本漆黑透亮的眼底泛起疯狂的红,神情仿佛换了个人。她垂眼睨着棺材内部,里面的脓血仿佛被煮沸一般,汩汩血泡源源不断,内脏与残肢激烈涌动,像是抗拒着什么的到来。背后的骚动也持续不断,不用回头便知残余的鬼手正再次集合,蠢蠢欲动。 女孩的目光平静,再次面对血肉浪潮和鬼手尸山时多余的眼神都不再施舍,只是从容地,随意地将手中的长戈放下。尖端的弧度平滑地划过空气,正欲前后夹击的红白攻势便骤然停滞,以女孩为中心向外炸开,诡异的空间里倐地下起纷扬“白雪”和淅沥血雨。 眼前的景象似乎唤起了女孩的某些记忆,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回想,脚下的棺材却再次震动摩擦,空空如也的棺材里漆黑一片,却是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洞,只有阵阵凄绝的惨叫从中传出,千载万世地诅咒她。 女孩似乎是被棺材的动静吵到,打断了回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是眼皮抬也不抬地一□□入棺材内。伴随着一声脆响,棺材中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凄厉至极的惨叫与这处空间一同发出的碎裂之声。 黑棺如同易碎的玻璃般,在女孩脚下自然而然地化为一地残渣,继而在外界涌入的冷风中变作万千黑尘,轻飘飘地融入风里,变成一道黑气送进女孩体内。如此,女孩眼底的红更深几分。 当女孩足尖轻巧地落到地面时,那诡异的空间已经尽数瓦解,她站在往日熟悉的街道上,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高楼大厦。身旁一辆电动车按着喇叭擦身而过,吓了她一跳,飞身退开数米远,引来几人侧目。有几人眼神怪异地盯着她手里的长戈,低声交头接耳,还有举起手机拍照的。 女孩无视路人,仰头四处张望一番,在路人的小声惊叫和手机闪光灯中,脚尖点地跃上房顶,几个纵身便融入夜色之中,并没有留意到紧跟身后的几道身影。 第6章 06 异安局 路梓岚头疼欲裂。 明明上一秒,自己还在被迫面对腐肉蛆虫的波涛地狱,下一秒她就突然眼前一黑,随之而来的还有令她忍不住跪倒在地的头痛。 恍惚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擅自行动起来,任她在心中如何挣扎呼喊,身体的控制权始终没有回到她手上。 剧烈的疼痛使她意识涣散,视野模糊。不知过了多久,等疼痛稍微有所缓解,逐渐清晰明了的视线里,立着某个高大身影,似乎之前在哪见过。 那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皮肤是饱经日晒的蜜色,强壮的身躯裹在泛紫的衣袍里,整个人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挡在路梓岚身前 。 没等路梓岚多加思考,男人突然疾步上前,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男人紧盯女孩的面容,冰冷双眼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路梓岚被他拎在半空中,双手抓住男人的胳膊借力,徒劳地蹬着双腿踹向他。 只是这点程度的自救,在绝对的力量悬殊前实在杯水车薪,路梓岚此时虽然感受不到窒息的痛苦,却能感到意识正在逐渐消散,沉入更深的虚无中。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仿佛又响起女人嘻嘻的轻笑声,男人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路梓岚的意识骤然回笼,看见口袋里骤然迸发出刺眼的光亮,随即一股巨大的斥力将男人击飞出去,而她被身后传来的吸力牵引近一片光芒中,白光温柔地接纳包裹住她的意识。 熟悉的抽离感渐渐涌上来,而男人隐在阴影中的双眼,阴恻恻地,死死地盯着路梓岚融化在他避之不及的白光里,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路梓岚没来由得感到一瞬刺痛。 下一秒白光覆盖了视野。 等她再次睁开眼,眼前的白炽灯光明晃晃,路梓岚闭了闭眼适应,耳边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 “小姑娘醒了。” 她循声望去,红棕色卷发的明艳女人正隔着一堵玻璃墙凝视自己,指尖随意地拨弄着几缕缠绕的发丝。 女人一双杏眼扫视过女孩的脸和身体。路梓岚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金索从头到脚把她缠得结结实实,再抬眼目光变得惊恐戒备起来。 “不好意思啦,手段粗暴了些。毕竟你体内的家伙太危险,我们只能谨慎对待。”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靠近些,手里拿着台手机,把手机里播放的视频举到路梓岚面前:视频中,身穿校服的女生手持一柄长戈,茫然地在街道上张望,没一会就纵身跳上附近的屋顶,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视频画面里。而视频中的女生,正是路梓岚。 这下路梓岚目瞪口呆,她看看女人又看看自己,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有一瞬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如死灰。 青年的声音从女人身后的阴影里远远传来,有点点耳熟,带着不太赞同的意思:“姜媛,你别吓唬小孩。” 姜媛挑挑眉,并没有继续折磨女孩的精神状况,安抚路梓岚道,相关内容的视频都已经被他们的人删除,纪录了女孩超常行为的视频并没能在网络上流传开来,让她不用担心。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姜媛,是异安局的员工。” 姜媛掏出本有些发旧的黑色皮革证件,上面有着立体的银色徽章,路梓岚没见过那样的徽章样式,还没等她多看两眼,姜媛就已经把印着自己证件照和盖着大红公章的那一面按在玻璃上,方便路梓岚看清。 她自称隶属国家特殊部门,全称异常事件安全管理局,简称异安局。部门里的工作人员多为特殊途径招募的能人异士,精怪野仙,且都有国家记录在案的正规编制,专门处理普通人类无法解决的,与异常妖邪有关的事件,当然也负责处理无端卷入事件中的普通民众。 此时路梓岚满眼疑惑和警惕,什么异安局,从来没听说过,该不会是什么新型骗局吧?连证件都准备好了,装模作样的还挺像那么回事,但谁知道是不是编造的。而且公务员不是不让染发吗,女人的模样让人一点也无法与国家部门员工联系起来。 要是路梓岚现在能说话,肯定是痛心疾首地指责对面非法监禁是违法行为,绑架未成年人更是罪加一等! 姜媛读懂了她的心里话,女人好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完全不受影响,面露诚恳道:“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换做是我突然被人绑在椅子上,也不会相信对方的任何话。但把你绑起来并非我们的本意,之所以这样对你,是因为现在你的体内藏着非常危险的恶灵。” 于是在姜媛的叙述中,路梓岚终于知道了昨晚至今,发生的一切异常的来龙去脉:原来昨晚那伙人是在争抢山洞里封存一件上古遗留的神物和神物封印的凶神魂魄。没人没想到那等隐秘难寻的地方,竟然会有普通人生魂闯入,让凶神残魂得了机会,趁机夺舍,害得她性命危在旦夕。 “虽然我的同事已经压制住了你体内的残魂,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残魂毕竟太过凶恶,不是你一介普通人的身体可以承受的。若是不能彻底驱逐……只怕你的身体也撑不了太久。” 听到这,路梓岚不由得想起她醒来之前,不知是意识中还是梦境里,二话不说就要掐死她的男人,心想难不成他就是姜媛口中的凶神?顿时脸色不佳,那确实非常凶狠可恶了。 姜媛不知路梓岚心中所想,一再强调凶神是何等危险残暴。 “不过好消息是,机缘巧合之下,补天石已经认你为主,有了补天石压制残魂,便还能保住你性命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姜媛重新打量路梓岚,女孩身形瘦小,四肢相比同龄人也格外纤细,令人忍不住担心女孩的身体状态。这样的体格,要是没有补天石庇护,估计都撑不过昨晚。 收回思绪,姜媛对上女孩怀疑的目光,路梓岚现在的眼神不再仅仅像是在看一个不法分子,更多了几分对待脑子有问题的诈骗犯的怜悯。姜媛对这样的眼神习以为常,她面不改色地收回自己的证件,回忆着那些大人物争执讨论过后,最终下达的决定,继续说: “如今除了你体内的一魄,还有凶神的三魂六魄不知所踪。你身负凶神残魄,那些听到风声的凶神恶煞之徒为了凶神残魂肯定迟早会上门,到时候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闻言路梓岚身体一抖,垂眼侧头,避开姜媛的眼睛。姜媛见状,知道是时候了,她调整表情,放缓语调,柔声道:“还记得刚才给你看的视频吗?虽然不知道你如何操纵残魂,消灭困住你的丧门煞,但既然你能使用凶神灵力,还能清醒过来,就说明你有天赋。” “无论如何,补天石和残魂不能留在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手里。因此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现在就强行驱逐凶神残魂,解除你与补天石之间的联系,然后放你回家。” “二是你借着补天石的庇佑,让残魂继续留在你体内,成为帮助我们找出其他残魂下落的诱饵,抓捕可能持有其他残魂的不法分子。” “如果你愿意成为诱饵,我们自会有人时刻保护你家人的人身安全,这方面你大可放心。” 话虽这么说着,但姜媛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市里异安局人手一直不足,也不知道这份差事到时候又会落到哪个倒霉蛋头上。 最后,姜媛眨了眨眼:“主动权在你手上,我们只是想帮你。” 说着,姜媛右手隔空掐决,路梓岚只觉浑身一轻,身上的金索齐齐松开,掉落在地变为与平常绳索一般样子,她低头看着地面,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虽然对于自己目前类似被绑架的处境仍有所不满,觉得眼前人虽自称公务员,行为却好像在违法边缘大鹏展翅,难以信任,但她清楚的知道一点:她不想死。 这两日的经历,已经让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只能承认这世上确有怪力乱神之事,如果不是那所谓的补天石,她早就没命了。女孩又试着张嘴,发现已经能发出声音,圆溜溜的眼睛暗自转了一圈,瑟缩着看向姜媛,半晌才小声问道: “如果我现在就驱逐残魂,交出补天石,回去后我还能好好生活吗?” 姜媛笑而不语,只是眼中暗含怜悯。 于是路梓岚心中便有了答案,瘪下嘴,不论如何,眼下只能紧紧抓住异安局主动递来的这根橄榄枝。 没有异议的沉默便视为认可。 玻璃墙对面响起几声清咳似是在提醒姜媛,再次确认路梓岚的选择后,姜媛松了口气,脸上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她掐指成诀,口中念念有词,淡淡的金光凝聚在她指尖,把路梓岚眼睛都看直了。随着姜媛口中念诵声停止,女人双手挽成一个路梓岚看不懂的姿势,最后指尖一点,直指路梓岚眉心,那团金光骤亮一瞬,转眼没入她体内。 路梓岚顿觉灵台清明,疲惫萎顿之感一扫而空。她正感叹身体的变化时,姜媛打开了路梓岚所在房间的暗门,示意路梓岚可以从里面出来了。 路梓岚起身,走向暗门时才有机会看清房间的全貌——纯白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墙壁是看不出来的特殊材质,屋内除了正对着落地玻璃墙的床铺,只有刚才路梓岚身下的椅子。 路梓岚定定望着这似是监禁室一样的房间,嘴角抽搐,敢情自己表现差一点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思及此赶紧加快了出去的步伐。等她走出监禁室似的房间,玻璃墙对面的房间里只剩姜媛一人,先前躲在房间深处的人已经先一步离开,而姜媛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包符纸,此时一股脑塞进路梓岚怀里。 “这包符纸你拿回去,兑水服下,一日一次,多少能帮你稳固魂魄。” 路梓岚谢着接过,抱紧了怀里的符纸。姜媛说着,既已事了,现在就送路梓岚回去。 她给了路梓岚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女孩这两天要是遇到任何危险,都能随时联系自己,接着又蒙住路梓岚的眼睛,说道这是局里规定,除员工以外任何人进出口都只能如此,让路梓岚再忍耐一会就好。路梓岚点点头,感受到姜媛柔软的掌心牵住了自己的手腕,心下一动,接着便顺着女人的力道缓慢挪动脚步。 视野里一片黑暗,失去了对周围环境参考物的感知,时间本应变得漫长。但出乎意料的是,确如姜媛所说,路梓岚还没走几步,姜媛就已经停下,松开牵着她的手。取下眼上的遮蔽物,路梓岚眼前虽然行人寥寥,大部门店家大门紧闭,但确实是她家附近的街道。 眼见路梓岚还在愣神,姜媛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傻站着。一路上路梓岚又问了些关于凶神残魂、补天石、还有异安局的具体问题,姜媛只说还不是时候,以后路梓岚会知道的。 女孩有些沮丧地垂下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万分认真地问道:“那我现在,也能算公务员了吗?” 姜媛没想到路梓岚会关心这种问题,愣了一下,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怎么可能,我们可不敢招童工啊。” 路梓岚又问:“那普通人也有机会进异安局吗?” 姜媛想了想,记得好像是有亲历重大异常案件且表现突出者,被招纳进异安局里的先例,于是回答:“能的,得看那人表现。” 闻言路梓岚面上阴霾一扫而空,眼里的光几乎化为实质,兴奋地暗自握拳,心中感慨自己已经有了提前拿到铁饭碗的门路,相比其他同龄人遥遥领先。 突然就被铁饭碗砸中了,怎么会有这种天降好事! 只是,姜媛脸上露出和善的,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过,不是985的研究生,我们也不收哦。” 路梓岚原本兴致勃勃的脸顿时万念俱灰。 姜媛笑了几声,随后把路梓岚安全送回家门口,看到女孩感激地对自己挥手道别,心里还是升起几分不忍。临走前她再次叮嘱女孩:“你现在周身煞气未散,很容易引来不干净的东西。切记每日饮下符水,万事小心,有事随时联系我。” 话虽如此,在这灵气稀薄的时代,身负凶神残魂的女孩,就如同黑夜中手持巨大夜明珠一般,各路通缉在册的危险分子必定趋之若鹜。未来要面对的远不止寻常邪祟,符水什么的,也不过是起到个心理安慰作用。 路梓岚毫不知情,连声应允着,这才关门回到家中。此时已快过零点,家里仍一片漆黑,黎烟没有回家,路梓岚这才想起来拿出手机,看到黎烟已经给她发过消息说明早有事,今天就睡在大学分配的宿舍,晚上不回来了。 还好妈妈没回来,路梓岚松了口气,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和黎烟解释又一次晚归。 她这样想着,也尽快收拾了一顿,旁的都来不及想便仰头倒进被窝里,两眼一闭,沉沉睡去。 第7章 07 预知梦 姬云扉近两日心神不宁,精神萎靡。 熟识的亲友师长看到他眼下两团乌青,都忍不住关心他的身体,对此姬云扉只能无奈笑笑,说是最近晚上没太睡好,谢谢各位关心。 他这两天晚上总是反复做着糟糕的噩梦,梦里山河倾覆,大地破碎,天空乌云翻滚,裂开骇人的口子。倾盆大雨如柱,淹没城市与农田,一派末世景象。尽管梦里天灾肆虐的场景偶有不同,不变是最终结果总是城市瘫痪,妖魔复苏,人间地狱之景。 诡异的是,前几日惨死他梦中的女孩,居然也出现在这些梦里。女孩身影如渺渺一粟,被天倾地陷,洪水滔天的绝望光景吞没。 不仅如此,姬云扉还发现自己居然白天也开始撞鬼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多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幽灵在他眼前晃悠。 他虽天生玄瞳,但每每不小心撞见异常诡物,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恐惧爬上心头。 这幽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大白天就敢在学校里出现。甚至距离最近的一次,他与那幽灵在走廊上差点面对面擦肩而过,好在还没到那一步,幽灵就脚下一拐,转入一旁的班级里。那一刻刺骨的寒意窜上姬云扉的脊背,他险些拔腿就跑。等他稳住心神探头去寻时,那幽灵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白天和黑夜双重的精神压力害的姬云扉精神恍惚。这天也是从噩梦中醒来,浑浑噩噩的前往学校,全然忘了家里准备的早饭,等到了学校门口感到轻微的饥饿感才想起此事。 还好现在还有时间,姬云扉决定就在校外的小摊上随便买点早饭。 正值校门口学生最多的时间,姬云扉身后身侧都是等着买了早饭往赶去教室的学生,他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看了眼时间,留给他抽空去学生会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心里微微焦躁起来。 终于轮到他接过摊贩老板递来的早饭,着急离开时却没注意有人正排在他身后,一转身胳膊肘好像打在什么人身上,低头就看到身着校服的女生嗷地一声,捂着脸弯下腰去。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姬云扉连声道歉,想要去扶那女生,却在看清她的脸时,瞬间面色煞白。 他惊恐地退了一大步撞上小摊车,甚至手里的豆浆也没拿稳掉在地上,溅了两人一裤腿。 耳边传来小摊老板的一句骂声,但姬云扉只觉浑身冰凉,脑中的某根弦突然崩断了,他转身逃也似地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跑进学校。 那个幽灵。姬云扉脚下生风,冷汗直流,努力平复自己慌乱的呼吸,那个叫路梓岚的幽灵,她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自己那天没能来得及告诉她,她死期将至,会惨遭意外横死? 回忆起前天新闻报道那场车祸的惨状,姬云扉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场车祸又不是自己造成的,路梓岚要是真有怨气也没理由偏偏缠上自己,这没道理。 夏国有句老话,凡事讲就因果报应,姬云扉想自己最多算个知情未报,且不说他确实认真尝试过要告知路梓岚这件事,只是没能成功。就算对方得知此事,她也无法逃过命中注定的死劫,结果并不会有所改变。 深知自己除了做一个袖手旁观的观众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知晓不期而至的未来才是纠缠他最深的幽灵。 “你怎么了?” 不远处等待的颜月看到路梓岚提着早餐,面色不悦地向她走来时问道。随即她瞥见了路梓岚裤脚处大片的濡湿,顿时明白了其中原因,问她要不要去换条裤子。 路梓岚摇摇头,她没有备用校裤留在学校。颜月看路梓岚心不在焉,又问她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做噩梦了吗? 这次路梓岚点点头,抛开这两天接二连三遇到的诡异事件算不算某种噩梦不谈,昨晚的睡梦中也是极不安稳。一些难以言喻的,血腥暴力的画面碎片一直在她梦中穿插,以至于醒来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精神错乱。 单纯的恐怖画面不足以影响路梓岚,但这些梦境碎片甚至调动了其他的感官记忆,以嗅觉和触觉最为强烈,腥臭的味道和黏腻的触感久久难以消退。 不过路梓岚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大概是凶神残魂的影响。 那是凶神的记忆吗? 路梓岚暂且不得而知,只知道拜凶神残魂所赐自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一想到它就开始狠狠磨牙,心想赶紧把这害人玩意消灭了,打得灰飞烟灭才好。 思及此她搓了搓放在口袋里的补天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神话中补天石是女娲补天时留下的神物,与维持世间运行法则的五色石同根同源,而现在这个在神话和各类志怪小说里的极品神器就这么随便地躺在高中生的裤兜底部,怎么想怎么违和。 路梓岚啪的一拍脑门,肯定是因为就这样放在口袋里太不安全,得想个其他法子贴身带着才好。 于是午休时,路梓岚去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材料,花了点时间把补天石编成一条手链戴上。石头微凉,似乎无法被体温捂热,她把手链藏进袖子里,确保无人可以看见后,才满意地放心。 一桩事了,路梓岚也不耽搁,赶紧拿出这几天没来得及做的练习册开始,趁着午休剩下的时间疯狂赶作业。都怪天杀的凶神残魂,她已经欠了好几门课的作业没完成了,现在几乎是“负债累累”。 苦命的高中生上哪儿说理去,路梓岚忿忿咬着笔帽,心里又多骂了凶神几句。 下午的最后两节是体育课,短暂逃离了题山卷海的地狱,路梓岚脚步虚浮地前往操场,一想到等下又是她痛恨都排球课,五官再度扭成一团。 当时体育课选课时路梓岚睡得昏天黑地,错过了体育委员挨个询问意愿的时机,之后被动分到了排球课下面。她从小身体不好,四肢细弱无力,长得像颗没发育的豆芽菜。每每体育课上练习颠球击球,都累得去了路梓岚半条命,到下节课的时候更是差点连笔也拿稳。 还没到指定地点集合,路梓岚便开始盘算什么时候找机会溜回教室,省得一节体育课下来,晚饭的时候只能把脸伸到碗里去舔。 不情不愿地站到网前,对面的同学看她准备好了,率先发球,黄蓝白三色的合成革球体直直朝路梓岚负责的区域飞来。 路梓岚急急退了两步,应该是能接住的,眼见排球就要砸向并拢的小臂,因着以往疼痛的回忆,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好似一阵微风拂过手臂,耳边响起旁边等待同学的小声叹呼,路梓岚睁开眼,看到排球被反弹到好几层楼那么高的空中,好几秒后才啪地一声砸落在网前。 ……路梓岚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但她并不确定,周围的同学也无人在意,只觉得大概是发球和接球都太用力了,并没人觉得异常。有熟悉路梓岚情况的同学远远关心了一句,问她没事吧,路梓岚看了眼自己毫发无损的手臂,摇头扬了扬手臂说好得很。 她们又接着打了几个回合,路梓岚惊讶地发觉自己今天状态出奇的好,不仅手臂上不再爆红点了,连反应都敏捷了许多,冲刺起跳扣球一气呵成,连杀了对面好几个球,而她甚至一滴汗都没出。对面的同学也觉察出不对劲了,开玩笑似地问路梓岚今天腿上装弹簧了,跳这么高。 路梓岚则想起姜媛昨晚给自己看的视频,难不成是凶神残魂强化了她的身体? 许是久违地运动后分泌多巴胺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身体也越来越轻盈,眼里只剩击败对面这一件事,丝毫未能察觉对面同学变得逐渐艰难的神色。 原来运动是这么畅快的事情吗,又是一击扣杀后路梓岚抽空想到,胸腔中兴奋之情激烈翻涌,头脑也随之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云端。 她美滋滋地弯腰捡球,起身时却对上同学欲言又止的表情。对方抹了把脸上的汗说,打这么久大家也累了,要不就休息一下吧。 路梓岚垂眼,看到同学们袖口处泛红的手腕,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打得有些上头了,心中生出几分歉意。可她好不容易才体会到运动中获胜的快感,实在是恋恋不舍。 她摩挲着手里的排球,试探性地商量道:“那我们再打一局可以吗?再打一局我就不打了。” 同学们答应了,路梓岚欢呼一声,跑回去做发球准备。她此时兴致勃勃,全然投入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发使出了全身的力道,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沿着她的经脉百骸顺势而出,与她手中的球一同飞越球网。 后来用当时站在对面接球同学的话来说,在她看来,那时向自己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排球,而是一颗排球大小的陨石。 那颗排球均价不到十几块,学校超市附近批发来的便宜货,此刻却势如破竹,球身上隐约带了几点白色灵光,挟着不可抵挡的力道与气势飞向对面。 这谁敢接?没人敢接。好在对面的同学们反应及时,飞快地扑向两旁躲闪。排球没了阻挡,笔直地飞出球场外,好巧不巧地正好砸在某个路过的学生脑袋上,当场把人砸到在地,不省人事。 这下子球场上乱作一团,惊叫的惊叫,看热闹的看热闹,有人大叫着老师这里出事了,不远处的体育老师正急匆匆跑来。看到自己的球砸倒人了,路梓岚心中一惊,立马也跑上前去,被砸的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原本应该是准备抱着材料横穿操场去教学楼那边,现在眼镜被砸飞,手中材料白纸散落一地,鼻间两道鲜红蜿蜒而出。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慌乱起来。再一细看觉得男生有些面熟,这不正是早上洒了自己一裤腿豆浆的人吗? 没等她脑子里冒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念头,闻讯赶来的老师驱散周围看热闹的学生,蹲下来小心检查了男生一番,看他半天没法睁开眼睛但还能自己站起来,赶紧招呼周围的同学帮忙,先送他去学校的医务室。 听到这话,路梓岚连忙自告奋勇,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还没等老师和周围的同学做出回应,她已经动作熟练地一把抱起男生,挤出人群,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医务室。 姬云扉只来得及感到头侧传来的剧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他却感觉像被关在装满水的鱼缸里,外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很快他感到自己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双脚腾空,缩在一个狭窄的怀抱里。 这姿势实在难受,姬云扉挣扎了两下,没挣动,扶在他膝窝和肋下的手比铁钩还要有力,死死制住了他。姬云扉脑袋又疼又晕,很快便没了意识,不再有任何动作。等他再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外面响起下课的音乐铃声,随即嘈杂的人声灌入耳中,窗外夕阳西下,在室内墙壁染上一抹橘红。 姬云扉醒后又躺了一会,头晕的症状并没有缓解,他担心自己可能有些脑震荡,想着要不晚自习请假去医院看看,于是撑起身体要离开医务室。 医务室里除了他似乎没有别人,姬云扉拖着脚步,走到紧闭的医务室大门前,按了按门把手,门没有打开,仿佛嵌入墙壁里一般纹丝未动。少年拧起眉,又试了几次,那门把手像个摆设似的,毫无作用。 姬云扉心觉不妙,抬眼往门上的小窗看去,顿时瞳孔紧缩,如遭雷击。原本宽阔的走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结实的水泥墙壁,紧紧压在门外。医务室的门是往外开的,如今外面只有一堵厚厚的墙壁,连外侧的门把手也陷进水泥墙中,难怪姬云扉尝试半天都打不开门。 少年眸色一沉,下意识地摸上挂在颈间贴身佩戴的护身符。那护身符是个扁平的半圆形,两枚一元硬币大小,通体光滑漆黑,迎着光亮可以看清上面丝丝缕缕的红色纹路,好似鲜血流过的痕迹。护身符被姬云扉握住,入手冰冰凉凉,却令人安心镇定,帮姬云扉驱散了心中渐升的不安。 他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重新打量这间医务室。原来下课放学吵嚷的人声早就不知何时消失,此时室内寂静得针落可闻,泛黄墙壁上仍留着落日余晖的橘红。姬云扉壮起胆子,小心地探索周围,眼下的空间并没有异常,再往里是被医用隔断帘遮挡的两张病床。 屏息凝神地缓缓掀开隔断帘,病床上下都仔细检查个遍,有关出去的线索还是一无所获,姬云扉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道隔断帘上。他知道后面还有一块不足三平米的小空间,有这一张洗手台和一扇正对着教学楼的窗户。 正当姬云扉要走进去时,他的呼吸突然滞住了,伸在半空的手轻微颤抖起来,却是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橘色的夕阳透过窗户,在隔断帘上映出一小片方形橘色的光影。而此刻,一个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隔断帘上,吞噬了大半光亮,一动不动,仿佛一开始就存在的印花。 可印花是不会有气味的,浓烈的血腥味和机油味直冲姬云扉的鼻腔,明明只是如墨的黑影,却散发着森然寒意,姬云扉感觉像被及其怨毒阴狠的目光,死死盯住不放。他强忍不适,想要不动声色地远离那片黑影,伸出的手调转方向便要去握那枚护身符。 说时迟那时快,如同有人想要仅凭蛮力突破紧紧附在脸上的薄膜一般,黑影突然从遮挡帘中暴起,淋漓的鲜血浸湿了附在它表面的布料,锋利的尖牙已然撕破布料,冲着少年脖颈袭来。 姬云扉惊叫一声,向后仰倒,还没来得及把手伸向口袋,紧接着就身体一震,从病床上醒来。 下课的音乐铃声传入他耳中,走廊里逐渐变得吵闹起来。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的只是他的梦境——而这一认知反而令他心中恐惧更甚。 余光中,姬云扉瞥见他身侧正是最里面那张隔断帘,他躺在床上,感到刺骨的寒意从脚趾处向上寸寸蔓延,身体止不住轻微颤抖。 正当他脑中理智的弦紧绷到极致时,靠门侧的帘子突然被人一把拉开,一张属于女鬼的脸大刺刺探进来。看他醒了,女鬼神色一松,语带歉意道:“同学,你感觉还好吗?” 姬云扉双眼一翻,差点再次不省人事。 第8章 08 吊客煞 路梓岚探头探脑,只来得及看到姬云扉紧紧闭眼睛装死,以为是对方还未完全清醒,于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转身就要去叫医务室的老师。 只是方才还坐在桌前,收拾物品的老师,此刻已经没了踪影。担心老师已经下班走远,路梓岚有些心急,几步跨到门边,握住门把手就要开门冲出去。可是那门把手好像被焊死了一般,又像是完全和门融为一体,路梓岚眨眨眼,又下意识转动手腕,手里的不锈钢把手仍是纹丝未动。 门锁了?什么时候? 路梓岚又用力挣了挣,她一边手上着急使劲,一边焦急地往门上的窗口瞟去,目光与深灰的水泥墙撞了个正着,顿时一惊。随即她觉着手中忽地一轻,低头看去,发现锃亮的门把手正被牢牢攥在手里。 路梓岚沉默。她看看水泥墙,又看看自己的手,默默将把手插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转身时一阵略感熟悉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有了前两次被袭击的经验,路梓岚知道自己这是又碰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正准备联系姜媛,拿出手机一看,手机信号不出所料地不在服务区内。 ……关键时刻,就没见手机派上过用场,路梓岚目光死了一瞬,转而紧紧握住手腕上的手链,心里才有了几分底气,努力镇定下来打量四周。 她还是第一次来学校的医务室,校内医务室不大,主要是让身体不适的学生有个休息的地方,屋内陈设几乎一眼就能尽收眼底,除了医师使用的书桌,只有两张被隔断帘围住的病床和最里面靠墙的洗手台。 病床都被隔断帘围住,其中的情况不得而知。路梓岚想起还有个倒霉同学躺在里面,不知道醒没醒过来,是不是也跟着一起被卷入诡异事件里,立马拔腿往里间跑去。然而面前陈旧的隔断帘居然无风自动,仿佛有生命般一拥而上,缠绕她的四肢,阻挡她的去路。 路梓岚下意识用手去拨,随即数道挟着血腥味与机油味的气流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她心叫不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将这些恼人的障碍全部扯下扔在脚边,大步跨到目标床铺前——最靠里的隔断帘上不知何时出凸起一团诡异的黑影,正暴起袭向病床上的少年。 那黑影好似暂时被困在隔断帘中,只有锐利的尖牙突破了保鲜膜一般的束缚,闪着寒光直冲少年脖颈而去。只见少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糯米,出其不意地扔向黑影,随即不顾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翻身与它拉开距离,往路梓岚的方向逃来。 路梓岚与他对上视线的一刻,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动作陡然僵滞一瞬,少年眼中瞬间涌上惊恐与不解。但她也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抓住少年的胳膊,把他拉出黑影的攻击范围。 黑影一击未中,并未追击。 转眼窗外天光黯淡,室内的一切沉入模糊的阴影中,隔断帘静静挂在原处,上面空空如也,黑影无影无踪,但空气中的血腥机油味却愈来愈浓。路梓岚屏息凝神,仔细搜寻着室内每一处,惊异地发现自己的五感似乎变得比以前要更加敏锐——可能是敏锐过头了,手里抓着的人猛烈的心跳声吵得她耳朵疼。 “你……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 这话听得路梓岚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些不悦。她松开抓着对方的手,抬眼时对上姬云扉惊惧交加的脸。见他连眼镜滑下鼻梁都忘了扶,满脸冷汗,一副狼狈又滑稽的样子,路梓岚心里那点不满转变成了对智障的关怀,同时心想完了,好像真把人家脑子砸坏了。 不管怎样路梓岚还是收拾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声道:“没事,这些东西还要不了我的命。倒是同学你没事吧?刚才有没有受伤?” 特别是有没有伤到脑子? 稍作喘息后,姬云扉脸色平复了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仍然神色狐疑,眼里疑虑未消。他看了眼被路梓岚抓过的手臂,方才温热的触感真切,站在他眼前的女孩似乎真是个大活人。 她竟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姬云扉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怦怦狂跳起来,梦里的预示的未来竟头一次未能实现,一股巨大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直接僵硬地杵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路梓岚用力在他眼前挥舞手掌,半天才回过神来。 挂在鼻梁上的眼镜还没扶正,姬云扉的双眼直接直视女孩的脸,干干净净,不似死人,只是印堂黑得要滴出水,一副灾祸临头,要倒大霉的样子。 他又看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路梓岚,这吊客煞是冲你来的。” 路梓岚眨眼,吊客煞? 她平时灵异恐怖类的小说影视没少看,知道吊客不仅指吊丧的人,在风水命理里也是岁之凶神,在民间信仰里常与丧门相提并举,俗语有“丧吊临门”,是伴随着灾祸的大凶之兆,竟是让自己给碰上了 “同学这你都能认出来,该不会是什么道门俗家弟子吧?难怪刚才还从兜里掏了什么东西洒出去,那是糯米吗?”路梓岚睁大眼,思维发散,又意识到什么,惊讶道:“等下,你怎么认识我?” 姬云扉佩服女孩的想象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解释:“我认识你,因为你早上经常迟到,好几次是我拦下来登记名字。”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用一直同学同学的叫我,我叫姬云扉。” 此话一出,路梓岚眯起眼,本想吐槽同学你的名字好像言情小说男主,但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她多瞅了瞅姬云扉,觉得这张脸是有些眼熟,名字也耳熟,好像确实有被这人拦在校门口的模糊记忆,只是快迟到时候谁还记得住拦下自己的是何许人也。这次真是冤家路窄,尴尬得她脚趾差点开始抠地。 一想到原本把人家砸昏了这事就还没解决,现在又被自己连累也置身险境,路梓岚不免心虚愧疚,脑子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脱困。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铿锵有力地唱起歌来。只是这嗓音着实不好评价,每一个转音都出乎意料,比起红歌更像一首凄厉的招魂曲,此歌一出,两人眼前的空气顿时肉眼可见的扭曲躁动起来,姬云扉见状心叫不好,扑上去就要捂住路梓岚一张一合的嘴,惊呼姑奶奶你可别唱了。 直到路梓岚噤声,异动这才停止,姬云扉松了口气,转头带了点质问的意思对着路梓岚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路梓岚面色尴尬,搓了搓食指和拇指:“我记得红歌蕴含正气,能驱逐孤魂野鬼……” 但你那是红歌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嫌这里的邪祟不够多,再多找些凑一桌麻将呢!姬云扉无语至极,身体摇晃,下意识扶在窗台上保持站立,回头就看到路梓岚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且目光有缓缓下移的趋势…… 这一瞬间姬云扉福灵心至,与路梓岚心意相通,赶紧扯着校服往下挡了挡,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能不可以! 女孩失望地挪开视线,重新思考脱困的办法。屋内有邪煞盘踞,门外被水泥墙堵得死死的,目前看上去唯一可行的逃生路线只剩医务室里的窗户。而医务室位处一楼,值得一试。 正思索着,路梓岚突然就感到空气中那股腥臭之气正向自己逼近,无形的威胁酝酿成形,让她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似乎有人在暗处用冰冷仇恨的目光,怨毒地盯着自己不放,不死不休,不过眨眼的功夫,医务室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 姬云扉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正要提醒路梓岚,瞬间无数黑影从阴影处窜出,如同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向两人袭来。他躲无可躲,握紧了颈间的护身符,撒出口袋里最后一把混着朱砂的糯米。 “小心!” 顷刻间他被拖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紧接着双脚腾空,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一个有点熟悉的怀抱里。姬云扉吃惊地瞪大眼睛,看清了原来是千钧一发之际路梓岚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在他惊恐的眼神中纵身跃向窗边,抬腿一迈,径直跳出窗外。 预想中宽阔的室外和下落的失重感并没有出现,他们前脚刚迈过窗台,后脚又回到了医务室中,身体还停留在半空,就迎面与先前躲过的攻击撞个正着。 汹涌的煞气中,恶灵此起彼伏的恐怖面容倒腾不止——烧伤的皮肤裸露外翻,残肢断臂相互倾轧,淌下恶臭的脓血,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他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来,要把他们吞噬殆尽。于是数不清的血盆大口大张着逼近他们,咧至耳根的猩红口腔内露出数排参差不齐的利齿,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就要当场晕厥。 姬云扉最怕鬼魂亡灵,被迎面而来的恐怖场景吓得白眼一翻,差点又要昏迷。但他及时掐了把人中,抬眼时见到女孩眼神凌厉,毫无畏惧,周身气场仿佛变了个人。 猜到了没那么容易成功逃出去,但没想到会这样自投罗网般跳入邪煞的攻击,路梓岚惊讶之余,大脑嗡地一声,一阵强烈的挤压感骤然袭来,她的意识瞬间模糊,心脏却止不住狂跳,好似在警告她有人要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把她从自己的身体里赶出去。 眼看煞气近在咫尺,刺骨阴寒之感袭遍全身,如数九寒冬坠入冰窟。深入骨髓的寒意让路梓岚的意识瞬间回笼,随即她咬紧牙关,竭力稳定心神,保持清醒。 耳边似乎响起女人的嘲笑声,路梓岚觉得吵,空出一只手便要驱赶。没想到手掌探入半空,刹那间周身空气飞速流转,黑色旋风不知从何而来,汇聚于她掌心,眨眼凝实成通体漆黑的长戈。她不由自主地抓住长戈,振臂一挥,那些翻涌的恶灵与黑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顷刻间全部停滞在空中,下一瞬,便以二人为中心,尽数向外爆开,化作乌黑腥臭脓血溅洒满地。 姬云扉膛目结舌,张着嘴好像有无声尖叫卡在喉咙里。 正愣神,他听见路梓岚小声嘀咕了一句:卧槽,这么牛逼。 姬云扉:…… 路梓岚落脚在窗边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空地上,长戈一扫收于身侧。她低头看向姬云扉,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他,吊客煞这是被消灭了吗? 姬云扉微微扶了下眼镜,看到路梓岚印堂处笼罩的乌云仍未消散,只能摇了摇头,接着握拳置于唇边,清咳一声:“可以放我下来了。” 窝在女孩怀里的姿势实在难受,也实在令人感到羞耻,姬云扉感到自己脸颊温度不可避免的上升。路梓岚反应过来,连忙放下姬云扉,姬云扉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性子,他的目光落在喷溅到满地满墙的污垢上,这些粘腻脓血几乎占据了他们视野,其中还夹杂着不知是内脏碎片还是什么的东西,正一边缓慢蠕动爬行着,一边消散成黑色的烟雾。 他又看向路梓岚手里的长戈,这把戈立起来比路梓岚高太多,目测接近两米,通体漆黑,它就这样凭空出现,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不详气息,路梓岚却满脸轻松,浑然不觉。 ……这人有大问题,姬云扉想着,却并没有远离她。 路梓岚也是第一次清醒时手握黑戈,脸上是竭力压制的兴奋与好奇。她随意舞动几下,发现这柄长戈使起来就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当她握紧手中攥着的长戈,便有融融暖流游走全身,心绪也变得平静。 眼见跳窗逃跑的计划失败,路梓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姬云扉,她问道:“姬同学,你有从这里出去的办法吗?刚才我想去开门,但门外边已经完全被水泥墙封死了。” 还有门把手也被我拔下来了,路梓岚心想,但没说出口,眼巴巴地看着姬云扉,好像全部的希望都压在这个又能认出吊客煞,还随身携带糯米的少年大师身上。 认真的?目睹过刚才发生的一幕,姬云扉指着女孩手里的武器,没忍住道:“与其问我,我觉得还是你手里这家伙更能派上用场。” 驱邪破煞本不是难事,一般通过改善屋内风水,佩戴符箓的方法就能解决。但此刻他们身处邪煞制造的幻境内,改善风水怕是不起作用,手边也没有可用的符箓。 姬云扉的掌心贴上胸口,护身符此刻微微发烫,驱散了煞气带来的寒意。他垂眼思索,下定决心,正要解下戴在颈间的鳞片时,就见路梓岚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空气中的机油味似乎又变得浓郁起来,仿佛是某种邪祟进攻前的讯号。 只见女孩手腕翻转,长戈如黑蛟出洞,从她手心掷出,直指对面的墙壁。 姬云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电般的黑影掠过,随即眼前的空间陡然向外膨胀扭曲,如被戳中的脆弱肥皂泡一般,啪的一声砰然破碎。 伴随着耳边骤响的凄厉哀嚎,恶臭腥风还没来得及逼至他们面前,就瞬间化作数道微风,消失的无影无踪。瞬间失重过后,两人的脚面重新落在医务室的地板上,只是这次有吵杂的人声从背后的窗口传来,夜幕里一盏盏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照亮了两人的眼睛。 黑戈在空中划出几道曲折的轨迹,最后回到路梓岚手中,转眼化作一团旋风散去了。路梓岚只觉得身体一沉,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肩膀一晃就栽倒在面前的病床上。姬云扉刚想上前问她怎样了,没想到自己脑中也开始眩晕,膝盖一弯抵上床沿,俯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这就……结束了吗?” 路梓岚有气无力地问。 姬云扉努力去看倒在身旁的女孩,对着那张虽然颜色淡了几分,但依旧乌云盖顶的脸,摇了摇头。路梓岚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想好歹度过一关,等会联系姜媛再做打算也行。 昏昏沉沉的意识里,路梓岚模糊想着,凶神的力量果然不是普通人能使用的。刚才那一下大概是消耗她的阳寿了,不然现在怎么能虚弱成这样。 她太累了,身体好像被掏空,实在撑不住,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08 吊客煞 第9章 09 离魂夜 昏厥般的睡眠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路梓岚的肚子就开始叫得震天响,趁手脚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和自己并排倒在病床上的少年早已不见。 回来锁门的医师没想到医务室居然还有人在,愣了愣,随即催促道自己要下班了,如果路梓岚不舒服的话还是赶紧找班主任联系家里人。 路梓岚尴尬得一骨碌站起身,嘴里说着自己没什么事马上走,脚下飞快蹿出医务室。 她站在门外看着医师锁上医务室,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她送来的那个被排球砸晕的男生去哪儿了?得到的回答是那男生已经被他的家人接走,应该已经在去医院检查的路上。 路梓岚心里一块石头稍微落了地。虽然不知道姬云扉回去后会如何向他的父母解释他如何受伤,但若是后续需要她这边赔付医药费之类的的话,班主任之间应该会联系沟通之后再来找她。思及此,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皮,想着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先去填饱肚子,于是抬脚往食堂走去。 等吃完饭回到教室,班上有人打开了电视,正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边吃饭边观看时事新闻。 电视里正播放一条考古相关的新闻,屏幕里的记者正举着话筒,面对摄像机报道:两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震级不高的小范围地震,由于地震原因,震塌了深山里的洞穴。再加上连日暴雨,雨水持续冲刷造成的山体滑坡,暴露了一直隐藏在深山中的隐蔽洞口,刚巧被进山的村民发现。 那些村民里有胆子大的,冒险爬了进去,发现这里居然是间简陋的奇怪墓室,连忙上报了有关部门。相关领域的专家闻讯立即前往,据初步勘探可知,这座墓室大有年头,只可惜因为地震原因,墓室里包括棺椁在内的大部分随葬品几乎都已损毁…… 新闻还在播放,路梓岚却没心思继续听了,只因她突然想起数学老师说过今天晚自习有临时测验,立马两步回到座位上翻开书,找了几道自己薄弱点相关的大题,咬着笔帽开始愁眉苦脸。 她连续做了几道题,情况都不太理想,心里烦闷得不已,水性笔在指尖转来转去,突然间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竟是姜媛给她发了短信。 内容寥寥几语,只说发给她的是引灵固魂的心法,让她牢记于心,便不会轻易被凶神残魂控制。路梓岚扫了眼心法内容,觉得有些眼熟,于是随意搜索其中两句,游览器上瞬间弹出各种道教心法文档,与纸条上的内容大差不差。 路梓岚:…… 路梓岚:不是在忽悠我吧? 她闭闭眼,把短信内容抄在笔记本末页,方便随时翻看。随着目光移动,脑子里不自觉跟念起来:观息凝神,气存于心;静心明志,丹田聚灵。驱邪避恶,护身守魂。 女孩尚未真正迈入修行门槛,自然也没能察觉到当她在心中默念心法时,周身空气中稀薄的灵力仿佛被什么搅动一般,像漩涡一样缓慢旋转起来,而她正是这漩涡的中心,灵力接连不断地涌入她体内。只是这点灵力进入她的身体后,似泥牛入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抄完心法,路梓岚想了想,把下午发生在医务室的事情也通过短信告知姜媛,然后放下手机重新开始刷题。 晚自习在紧张刺激的数学考试中迎来尾声。收卷时,最后一道大题路梓岚只来得及写上一个解,便痛心疾首地和试卷两地分离,心想又完了。 颜月好像考的不错,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其他数学好的同学对答案,路梓岚硬着头皮凑上去,对完答案发现没自己想的那么糟糕,心里松了口气,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这次回家的路上倒是平安无事,路梓岚打开家门,发现黎烟居然在家里,母亲如平常一般,在电视的背景音里戴着眼镜静静看书,听到开门的动静,从沙发上探出半个身子,对路梓岚说回来啦。路梓岚看着妈妈的脸,突然鼻子一酸,放下书包,几步跑过去扑到黎烟怀里,抱着妈妈的腰半天不愿松手。 “怎么了?”放下书,黎烟圈住女儿细瘦的肩膀:“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吗?” 路梓岚摇摇头,从妈妈怀里抬眼看她:“就是刚考完试有点累。” 黎烟由着路梓岚赖在自己身上,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说不用逼自己太紧,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告诉妈妈。路梓岚闻言把头埋得更低,没让黎烟看到自己下撇的嘴角。 等终于忙完洗漱和复习,路梓岚一头栽进被子里,睁着眼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困,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屋子里静悄悄,路梓岚拿出手机,远在寄宿学校的好友还是没上线,但不妨碍她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对方。她一边打字,一边忍不住思绪乱飞,一会想吊客煞还没解决,它要是晚上偷袭我怎么办?一会想要是这些邪祟上课的时候找上她又要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她和其它同学学习?? 她脑子里好像一大堆乱糟糟的想法,又好像一片空白。半晌后路梓岚放下手机,一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心脏嘭嘭直跳;一手抬起胳膊举到眼前,借着对面楼层的灯光,大致看清补天石的轮廓。 路梓岚眯起眼,努力去看补天石上那些金色裂痕般的纹路,它们弯弯绕绕,纠缠在一起,像某种符号又好像什么古老的文字,盯久了,脑子便开始变得晕乎。模模糊糊间,她又想起了姜媛交给她的心法,不自觉地在脑中复述起来。 【观息凝神,气存于心;静心明志,丹田聚灵……】 她试图按照心法去做,慢慢的,心绪平复,气息平稳下来,身体轻飘飘,好像要飞起来,困意也慢慢卷住她的四肢,眼皮越来越沉,忍不住闭眼沉入梦乡。 黑甜舒适的睡梦里,她仿佛置身宽阔的水域中,不断有温暖的水流向她涌来,像猫儿尾巴般温柔扫过每一寸皮肤。她的意识随潮水上下浮沉,沉溺其中,不知漂往何方。她产生了一种想要永远这样保持下去的错觉,然而事与愿违,一阵窃窃私语把她从舒适的睡眠中吵醒。 路梓岚极不情愿地睁眼,随即便被四张模糊的恐怖面容挤满了整个视野,见她睁眼,纷纷扯起僵硬的嘴角,阴影中的笑容阴森可怖。 她被吓得一激灵,本能般一拳挥出,四张面容立刻散开远离她,有个速度落后的正好被她的拳头砸中,哀叫一声倒飞出去数米远,竟穿过棵歪脖松树的树干不见了。路梓岚一骨碌翻起身,正要脱口质问什么鬼东西出现在我家,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眼前视野开阔,脚下踩着有些湿润的泥土,大概是刚下过雨,空气中有种清新的湿润感,头顶的月亮也格外明亮,刚好够路梓岚看清四周。她现在一处相对空旷的空地上,不远处树木茂密,杂草丛生,俨然不知道是哪个深山老林里。 她瞪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石化一般。半天后才哆嗦着嘴,终于有些崩溃,抱着头无声尖叫:见鬼这给我干哪儿了这是,这还是我家吗!!!!!! “这小姑娘,力气怎么这么大!” 刚被打飞的鬼脸又从树干中穿出来,慢悠悠飘到路梓岚面前,月光明亮,足够路梓岚看清鬼脸下半透明的身体。她僵硬地转头去看另一边,另外三人若隐若现的身躯也飘在半空中,此刻离她远远的,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她。 路梓岚艰难地,极不情愿地,缓慢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她半透明的小狗睡衣,和脚下光秃秃的地面,透过脚尖还能看见土地上散落的细小石子,并且果不其然,地面上没有半点阴影。 真,见鬼了。 她正准备掏手机联系姜媛,告诉她自己现在又遇到麻烦了,结果一掏口袋,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灵体身上哪儿来的手机,脸色顿时不好了。 抬起手腕,还好补天石还在手上,好歹松了口气,路梓岚闭上眼,放空身心,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足够强大,已经见怪不怪了。 贺建平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还好自己已经死了变成鬼,不再有痛觉,不然飞出去那么远肯定得落个尾椎断裂。他定睛看向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女孩,看女孩的年纪应该还在读书,脸上有种清澈的愚蠢,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也早早没了性命,便不在意刚被对方锤飞,上前同情地拍了拍路梓岚的肩膀: “好好一小孩怎么不乖乖上学念书,往深山老林里跑什么跑,你看,没命了吧。” 路梓岚:……? 这是安慰吗?不确定,再看看。 她退开一步,眉头紧皱:“这儿到底是哪儿?你们又是什么人?” 随即得到的答复又是一道晴天霹雳——这里竟然是隔壁市外的山区,路梓岚对此的认知只有以往在广告宣传上看到的全国著名地质公园,不仅有保存完好森林生态系统,还有众多地质奇观。每年除了来此旅游的游客,还有不少驴友前来露营探险。 想到这里,路梓岚看了看面前几人,四人面容憔悴狼狈,穿在身上的专业冲锋衣和登山靴都破破烂烂,沾满灰尘,腰间似乎还挂着驱赶蛇虫的喷雾,由此推断他们应该是山里探险的驴友,不知道遇到什么意外落得如此下场,于是同情转移到了路梓岚脸上。 不过她也没空在几人身上浪费时间,想着如何才能赶紧求救回家,既然自己现在是灵体,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于是转身便要离开。 几人见路梓岚要走,有个短发女人欲言又止,但路梓岚并没在意,操纵自己的魂魄往上空飞去,等她的脑袋探出树冠,出现在眼前的是绵延不绝的树冠与山脉,像是伏在月光下的沉寂之海。 此刻路梓岚的视力好得出奇,竟能看见一座村庄坐落在遥远的山脚下,尽管正值深夜,却似乎还有零星的几家住户亮着灯。 那几点黑夜萤火般的灯光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立马快速往村庄的方向飘去。只要到了有活人居住的地方,就有了联系到姜媛的可能,说不定她可以托梦让村民联系姜媛过来帮她……至于怎么托梦,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地方总会有办法的。 不知疲倦的灵体就是比**凡胎速度快多了,路梓岚第一次体会到风驰电掣的感觉,两旁的景物都飞快从她身边掠过,她心里暗暗高兴,认为自己马上就能抵达山脚的村落。 然而就在路梓岚穿过冰冷的山雾,快要抵达半山腰时,变故陡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攥住了她的魂魄,让她无法再前进半分。正当她惊愕之际,下一秒,眼前一片赤红,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冷血动物锁定的阴冷寒意瞬间灌注全身,再回神,路梓岚又回到了睁眼时醒来的空地上,四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贺建平翘着腿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见果不其然,女孩也无法离开这里,更确信了心中的猜想。他突然想来支烟,转头又想起自己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天,冲锋衣下还掩盖着他被野猪撞死时挑的窟窿。想到这里他转头去看缩在一起的其他同伴,三张青灰干瘪的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死气,透露出绝望的气息。 与他们不同的是,路梓岚脸上圆润饱满,除了略显灰败,印堂黑得离谱,并没有明显的死气。贺建平皱了皱眉,这才发现路梓岚似乎还是生魂。 相比他们这群已经死透了的家伙,女孩只是魂魄暂时离开身体,她的肉身还好好活着,看上去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不,这里并不存在那样的希望。 贺建平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活着时吞云吐雾的美好,随即起身,拦住了准备再一次尝试下山的女孩。 “别试了,你走不了的。” 见女孩皱眉望来,男人指了指半山腰处,解释道:“这里被人布下了**阵,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就会强行送回到这里,和鬼打墙一样,没人能离开。” 说完,贺建平怜悯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女孩生魂,无情地说道: “你和我们一样,只能等死。” 闻言路梓岚只觉得额角抽痛不止——真见鬼,变成灵体了也会头痛吗——她在心里自嘲,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没个消停,这就是残魂诱饵的含金量吗? 她重新打量这些亡魂,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似乎是他们中的领头人,四十岁左右,长着张刚正不阿的国字脸,身影高大壮实,胳膊比路梓岚大腿都粗。他指节粗大似老树虬根,关节上长着层厚厚的茧,手背上青筋如根脉般隆起,上面似乎还趴着几道浅色的伤痕。 若是在平时,路梓岚面对这种壮汉都得低头绕着走,但不知怎的,现在的她并无畏惧。她的视线越过男人,落在他身后三人身上,那三人中两女一男,两个女的紧紧抱在一起,男的则认命般垂头立在一边,都刻意与路梓岚保持着距离。 她看着几人,直觉他们好像知道些什么内情,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知道自己的魂魄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于是眼珠一转,垂头扮起可怜来: “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只能等死了?我……我害怕……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们,你们知道些什么吗?我真的不想死,呜呜呜……” 在脑子里把自己看过的cp虐文狠狠回忆了个遍,路梓岚眼角挤出伤心难过的眼泪来,语带哽咽,身体抖个不停,心中祈祷这群人死后也还能保留着一点良心,看在她是个脆弱无助的学生份上,多透露点信息给她。 看到路梓岚害怕地抽咽,抱人的短发女人也忍不住心生难过,眼角下撇就要哭出来,可是亡灵没有眼泪,只有两道鲜红的血泪顺着她的眼眶淌下。她怀中的女人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情绪,身体颤栗得更加厉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道:“思和姐,我好想回家……我不要死在这种深山老林里……” 两人的身上都粘着在岩壁上刮蹭的青苔,后脑瘪进去半块,看上去都是摔死的。源思和嘴唇翕动,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些,嘴里机械地安慰着:“没事的,小荷,没事的……家里人会找到我们的……” “可是那些人……好可怕……还有那些雕像……”名叫小荷的女人啜泣起来,猩红的血水不停淌过她青灰干瘪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凄厉可怖,“已经死了五个人了,马上就是第七天……我们……我们……”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贺建平用眼神制止了她。 路梓岚眼看这招行得通,立马再接再厉。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黎烟,万一她回不去,等黎烟发现她魂魄离体,身体冰凉昏迷不醒,得吓成什么样子。想到这,女孩的哭腔中加入了几分真情实感: “爸爸妈妈,我想回家呜呜呜……我要是死在这里,我爸爸妈妈怎么办……叔叔求你了,你帮帮我吧,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呜呜……” 贺建平见路梓岚哭的厉害,不自觉想念起自己远在家乡的女儿,没想到自己这趟出来竟是天人永别,到时候女儿找不到自己,是不是也会哭的这么伤心? 想到家人,他抿紧嘴角,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最终还是放松下来,叹息一声对路梓岚道:“我也帮不了你,进了这处深山就没机会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死后魂魄也无法离开,被阵法困住哪也去不了。”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瞳孔一瞬间放大,周身黑气涌动,声音也变得粗犷,像是失灵的广播,充满破碎的杂音。 “走不了,哪也去不了,我们都是献给蛇神的祭品,永远也别想离开。” 第10章 10 蛇神祭 源思和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在深山老林里。 她虽喜好户外徒步旅行,但也极其惜命,每次外出都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却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阴沟里翻船。 和小荷坠落山崖时她心中满是懊悔,怪自己不够警觉,害得朋友小荷和自己一起被逼摔死在山崖下,如今尸骨都不知道碎得散落在哪,变成鬼魂后便一直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浓密繁茂的树丛包围着他们脚下不足四五平方大小的空地,与她一同组队来这里的贺建平垂头坐在唯一一块石头上,看上去也是刚死不久,胸口狰狞的窟窿吓得小荷埋头尖叫。没多久小荷的助理甘羽也出现在此,男人浑身湿漉漉,全身上下不断往下淌水,应该是刚被人淹死在河里。 最初几人也想过离开这里,尽管人死了,但总得落叶归根,谁也不想自己的尸体烂在人烟罕至的原始森林里,或被山林中的野兽拿去果腹,此后曝尸荒野,风吹雨淋,无人问津。可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他们根本无法离开这座山头,就像遭遇了鬼打墙一样,一旦下到半山腰处就会莫名其妙地重新回到这儿的歪脖松树下。 几次尝试过后四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小荷最先忍受不了,崩溃哭泣,抽咽着说自己不想死了也困在这种荒郊野外,她想回家,自己只是来这边拍摄视频,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源思和把她流着血泪的脑袋抱在怀里,冰冷的亡灵无法传递任何温度,但这也是源思和现在仅能做到的安慰之举。 回家,源思和感到自己半透明的魂体抽痛起来,她也想回家。 不仅想回家,还想那群狡猾奸诈,穷凶极恶的刁民被绳之以法,以命偿命。 他们做错了什么?只是在偏僻山村的村民家中借宿一宿,为什么会半夜被举着火把的村民赶入夜晚的深山,最后被赶尽杀绝? 源思和感到自己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怨恨,脚底涌起翻滚的黑气,乌发无风自动,咔咔摩擦着颈骨,喉管里滚动着凄厉的尖啸,视野逐渐变得鲜红一片,连天边的月亮都染上几分猩红。 只是刹那间,寒凉之感袭上心头,她的意识空白一瞬,下一秒心中的强烈怨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又好像突然之间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所有痛苦与憎恨之情抽走,徒留她揣着颗空荡荡的心,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女人再抬头时,发现作为他们队伍领队的贺建平也以同样空茫的目光,与她对上视线。源思和看到贺建平抿紧嘴唇,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让他们三个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走,他去附近查看一番。 贺建平户外探险经验丰富,源思和和他组队过好几次,正因为前几次合作中的表现,让她对贺建平格外信任。于是这次小荷想要进山拍视频,拜托自己帮忙找人带路时,源思和也是第一时间想到贺建平作为合适人选。她信任贺建平多年的经验与能力,于是贺建平这么说时,源思和也没多想,便放心让他独自去四周探查,自己留在原地安抚小荷的情绪。 男人并没有去多久,不多时,就惊慌失措地从树林深处跑回来。他边跑边回头,似乎身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追赶着他,脚下踉踉跄跄,几乎连扑带爬地回到空地这边。 三人见他这幅样子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贺建平,问他是出什么事了? 贺建平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吐出字来:“……蛇……蛇……” “对面的山谷里,好多蛇……” “他要把我们……把我们当成祭品……” 话音未落,男人身上黑气翻滚,四肢扭曲膨胀,短发根根竖起,嘴里断断续续的语句变成尖锐的嘶吼——然而这幅样子仍是转瞬即逝,贺建平身上的黑气凭空消散,他恢复成普通亡魂的样子,情绪也随之平复,似乎无事发生过。 三人看着他身上的变化都害怕的不行,急切地抓着他问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还未等到贺建平亲口回答,原本寂静的树林里传出窸窣作响的动静,忽而阴风骤起,周遭的树冠随之簌簌而动,草叶摩擦发出沙沙之声。源思和只觉得魂体僵硬无比,寸步难移,像是被冷血捕食者扼住命门,黑暗里数不清的细长轮廓暗自游动,千万道幽冷的凝视潜伏其中,粘稠地纠缠在他们的躯体上。 黑暗里踏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它身着蛇皮制的宽袖曳地长袍,远远便有阴冷腐臭的腥味传出,头戴高冠,身形佝偻,几息间就来到源思和等人面前。等看清来者的面容,小荷忍不住惊叫出声——竟是他们落脚村落的村长。 源思和却是并不意外村长的出现,她冷冷地看着一副古代巫师打扮的村长,不久前还是一副老实巴交村人形象的中年人,如今却瞪着双毫无感情的竖瞳,一一扫过几人死气沉沉的脸庞,扯出个诡异而又满足的笑容。 对上那双冰冷的双瞳,源思和突然顿悟于心。 两湖地区深厚的蛇崇拜信仰由来已久。旧时楚人尚巫,视蛇为沟通天地的灵媒,为国效力的巫师多有借助蛇的力量完成仪式,民间蛇神淫祀也颇为盛行,许多通过献舞献祭来向蛇神祈求风调雨顺,护佑农耕的仪式流传至今。 这里本就是保留了大量原始生态系统的野生林区,山林里野生动植物众多,早年间还有“野人”出没的古怪传说。 她万万没想到,当时在村里没有一丝一毫蛇崇拜的迹象,连一尊像样的蛇神雕塑都未曾见过,只是村民喜爱佩戴蛇形的配饰,手臂上蛇型银镯蜿蜒,栩栩如生。却已然昭示了这是座供奉蛇神举行淫祀的村庄,已经盯上他们这群外乡来的旅客,要将他们献于神明。 面对源思和的质问,大概是觉得他们已经死透了,魂魄还被围困在这山上无处申冤,无路可逃,又或是突然大发善心,想让他们死明白点,村长竟当真承认了为何要逼得他们惨死山中的:枉死的怨魂正是献给蛇神最好的祭品。 闻言,一直抹着血泪的小荷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惊惧愤怒地反驳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蛇神,分明就是滥害无辜的妖怪!” 村长冷笑:“无论如何,只差最后一个,你们就老实等着七天之后被蛇神大人享用吧。” “……所以” 穿着睡衣的高中生指指自己的鼻子:“第五个倒霉蛋是我?” 贺建平:“事实上,我觉得你不是。” 路梓岚:? 贺建平:“因为你……看上去并不是枉死的冤魂。” 路梓岚:那我怎么来这儿的总得有个说法吧? 转头,她又开解自己,算了,谁让她是身负凶神残魂的“天命之人”,这两天的经历还不够倒霉吗?说不定就是诱饵计划起作用了,这什么鬼蛇神感应到她身上的凶神残魂,故意使坏把她诱拐过来的。 路梓岚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真相了。她面前几个大人还在担心苦恼,只有贺建平尚算镇定,刚才他身上的黑气只翻滚了一瞬,转眼就平静下来,他看上去是这个小队伍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已经人过中年,高大壮实,皮肤黝黑粗糙,目光沉沉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眼见明月逐渐升上夜空东南边,四周气温骤降,路梓岚打了个哆嗦,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深入灵魂的寒冷。 老实说,她并不完全相信面前几人,他们似乎太相信这个叫贺建平的中年男人,对他的话唯命是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几人的话语里也能得知,只有贺建平一人孤身去往树林里查看过情况,他们几乎轻易地就相信了男人的一面之词,之后再也没有人动过探查树林深处的念头。 路梓岚对这群人一无所知,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 比如,万一都是贺建平和那个村长是串通好的呢? 路梓岚看着包围他们的幽深树林,恍惚间看到藤蔓般的长影坠在枝叶间摇晃,不知是否要独自前往密林深处找寻逃脱的可能。她不喜欢坐以待毙,虽然以往观看的恐怖电影和小说里擅自离队都只有个惨死的下场,但一来这里是现实,二来她独自出现在这,和四人并非同行者。 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路梓岚当机立断,拔腿迈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 身后似乎传来有人的阻止声,只是立马便被甩在身后了。魂体前进的速度很快,身侧好像有冰凉湿滑的触感转瞬即逝,她都一一无视,这片树林好像与世隔绝一般,头顶明晃晃的月光不曾泄露半点进来,只有无止尽的黑暗飞速倒退。 好在,不出半分钟,视野里终于出现了稍亮的灰色光团,那是月光映在地面上的样子。路梓岚赶紧放慢速度,缓缓飘到足以遮挡她的粗壮树干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查看树林外的情况。 尽管隔着重重山雾,隔着一大段距离,山谷里的情景仍被路梓岚尽收眼底:九首黑蛇像静立在浓重的山雾中,蛇颈姿态扭曲,弧度夸张,向着天空露出锐利的尖牙。神像应该有些年头了,曲折的死角里爬满青苔,不知何种材质雕刻而成的鳞甲在月光下泛着湿冷光泽。正中三丈巨首直立高悬,荧绿竖瞳含光,如幽冥鬼火,明明灭灭。 蛇首正下方的祭坛里已经摆上了五具尸体,两旁燃烧的火把照亮昏暗的祭坛,石臼般的祭坛边缘积着层层血垢,坑底白骨累累。令人头皮发麻的鳞片摩擦声自其中溢出,本该是蛇类冬眠的时节,祭坛内却蛇潮翻涌,千百条蛇躯纠结缠绕,难舍难分,有的缠绕过紧不分彼此,仿佛一条蛇生了好几个脑袋,碾着同类的身躯攀上祭坛里了无生机的躯体。 除了贺建平他们四人,还有一具襁褓里的婴孩,相比四人已经开始出现尸斑的躯体,婴孩的脸颊虽然青灰,却略显饱满,看上去尚有弹性,像是刚死不久之人。 路梓岚的脑袋突然嗡地一声,怒上心头,仿佛有浸湿的棉絮堵住心口,胸腔处传来强烈的压迫感。 强忍着怒骂畜牲的冲动,她指甲扣进树干,就见一道佝偻人影缓缓从山雾中走来,来人作巫祝打扮,踩着赤足步步而来,摇晃手中骨铃,传出阵阵黏腻的声响,随即群蛇嘶鸣,如千百婴孩啼哭迸出。 听闻此声,路梓岚只觉得脑中震颤,魂体的不适却好了许多。 只见巫祝口中唱念有词,目不旁视,稳稳行至祭坛边。突然风起铃止,巫祝收起骨铃,跳了几个路梓岚看不懂的步子,呜咡哇呀怪叫几声,随即旋身下拜,朝着九头蛇神像双膝跪地,重重磕头,操着浓重的口音高喊: “蛇神显威!” 倏而狂风骤起,荧绿蛇瞳中红光乍现,祭坛之上静凭空出现一股直冲天际的旋风,五道不同声音的惊叫哭喊随之而来。路梓岚也感受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大吸力,她拼命抵抗,仍是不敌,那种感觉好像被卷入抽水马桶,周身一切,包括她自己也被迫旋转压缩,化作飘渺烟流,汇入那道旋风之中。 转眼,她已现身祭坛之上,森然寒意席卷全身,令她动弹不得,抬眼便对上红芒闪烁的竖瞳,巨大蛇首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下方的巫祝发出疑惑的声音,见蛇神像并无异常,转头继续有条不紊地举行献祭仪式——巫祝一言不发,手腕翻转间,一手执幡,一手执一材质奇特的葫芦。葫芦颜色猩红,两拳大小,似是某种矿石制成,巫祝口中念唱不止,手中幡帜翻飞不停,拇指挑开葫芦顶盖,将其中液体倾倒而出。 那清冽的液体甫一接触空气便闪过不详的绿光,落到地面冒出阵阵白烟,霎时祭坛里的群蛇躁动不安,翻滚不止,竟开始彼此间相互吞噬。一时间黑潮沸腾,惨绝凄厉的嘶鸣不绝于耳,无数蛇躯纠缠撕咬,毒液飞溅,鳞片破碎,血肉横飞。 随着腥臭蛇血与烈性毒液一同渗入祭坛底部,残忍蛇潮终于归于平静,唯剩一道残躯,挣扎扭动,缓慢地爬出祭坛,爬进从葫芦中倒出的液体里,瞬间血肉蒸发,化为一具枯骨,在夜色中散发诡异幽光。 路梓岚万分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一介灵体,不然眼前残忍可怖的情景定能让她把上周的晚饭都吐出来。她身边的几人也浑身颤抖不止,甚至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随着蛊斗的优胜者化为骸骨,俯视众人的神像开始轻微震动起来,路梓岚一度以为自己花了眼,不然为何眼前的蛇头会出现重影? 定睛再看,巨大蛇头从石像中探出,竖瞳逼至眼前,路梓岚瞪大眼,冰寒湿滑的蛇信已然舔舐过她的身体,阴冷窒息之感随之扼住她的喉咙,令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完了完了完了,这蛇神像里面居然真的有蛇神!!!! 路梓岚心中狂喊,最后一点希望全寄托在补天石上,但这破玩意儿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躺在路梓岚手腕上安安静静,像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子。 路梓岚脑子里正无声呼喊补天石,企图用他们之间大概可能也许存在的主仆情义唤醒它,帮自己逃出生天。 然而无事发生。 ……真是不中用的东西啊!路梓岚心中狠狠垂泪。 忽的腥风袭来,路梓岚回神,只见一张血盆大口涨满视野,锋利尖牙间毒液粘稠,近在咫尺。 高大阴森的蛇神猛然从神像中现身,闪电般扑身上前,路梓岚只觉眼前一黑,在众人惊恐的尖叫中,被蛇神一口吞下。 第11章 11 破神躯 被蛇口吞噬的刹那,路梓岚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魂魄,会不会直接穿过蛇神躯体。 然而现实让她失望了,猩红蛇口带她进入另一个无尽深渊,顺着狭窄甬道无限下坠。因而也没有预想中落入蛇神的胃袋,被胃酸淹没腐蚀的痛楚,但路梓岚仍能感觉到身体消散,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化作粒粒尘埃,离她而去,消弭于无形。想必过不了多久,连带她身上的凶神残魂一起,都会被蛇神吸收干净,彻底灰飞烟灭。 要是姜媛能及时发现我陷入危险,说不定还能赶得及捞点我的魂魄渣滓回去交差,回头我还能躺床上做个植物人。路梓岚自暴自弃地想,转头又觉得不行,万一自己成为植物人岂不是给家里增添负担,还不如死透了拉倒。 虽然想到这里,但路梓岚并不想早早死去,求生的意志让她克服下坠的失重感,努力找回四肢控制权,在半空中奋力扑腾,寻找停止下落的办法。 就在路梓岚尝试唤出黑戈时,无风的黑暗里,一声轻笑唐突送至她耳边,拂起鬓角的发丝,刺得她浑身一激灵。 腕上补天石微光乍闪,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爬上女孩的肩头,紧接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蛇神体内,路梓岚的身躯沾染上不属于她的冰凉,游蛇般的娇躯一点点向上攀附,胸腔处传来沉甸甸的压迫感,如瀑发丝垂落满脸,如层层叠叠的帷幔,让她无路可跑。 路梓岚仿佛大脑被冻结一般,面对蛇神时都不曾有过这般恐慌抗拒感,甚至忘了自己现在不需要换气,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团荧绿鬼火倏地亮起,跳跃闪烁,近在咫尺。好一会儿路梓岚才看清,那竟是对与蛇神别无二致的竖瞳,正与她隔着不到两拳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半晌,滚圆竖瞳微微眯起,凑近了些,映出路梓岚僵硬抵触神色,也勾勒出竖瞳主人的脸部轮廓。女人脸色惨白如幽冥鬼魅,却让路梓岚心头一颤,想起这张脸不久前曾见过,就在她梦里。 与世隔绝的蛇神内部,永无止境的黑暗坠落中,女孩下意识脱口而出女人的名字。凭空出现的可疑女人似想扮演最后的救命稻草,她趴在女孩胸口,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愉快笑起来。 层层发幕下,女人伸出手指点上女孩的下巴,笑意盈盈,却语含恶意: “该醒了。” 目睹蛇神吞下路梓岚的几人发出惊恐尖叫,疯狂四处逃散,只想远离已然完全脱离神像,现世人间的巨蛇,然后无论如何挣扎努力都无法逃离祭坛上空。 吞下女孩后九首蛇神似乎并不急于享用剩下的祭品,眼瞳满意地半眯,各方蛇头悠闲轻晃,猫捉老鼠般堵住源思和等人逃生的方向,反复数次,乐在其中。 巫祝冷眼旁观祭品们徒劳挣扎,身陷绝望,嘴角溢出嘲弄的冷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祭祀人数多出来一个,但看上去应是蛇神大人的意思。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主持这样的祭祀,二十年间每每都是如此,蛇神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欣被玩弄于鼓掌的祭品们四处逃窜无门,乐此不疲地玩弄祭品的身心,等祭品们精疲力竭,深陷绝望无法自拔之时,再心满意足地将他们吸食享用。 眼见快过子时,巫祝静立祭坛边,只等九首蛇神享用完祭品结束祭祀,却突然注意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长久地黏在自己身上。他循着视线源头望去,对上一双复杂沧桑的眼睛,贺建平不知何时放弃奔逃,停下来用充血红肿的眼死死盯着巫祝,像是要把巫祝脸上的面具盯出个洞来,眼底各种情绪翻涌。 巫祝不明所以,他已经习惯了来自祭品们各种怨毒刻薄的咒骂与仇视,他们骂他畜生不如丧尽天良,咒他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这些都撼动不了他心神分毫。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中年男人眼中多了责问般的探究,巫祝细细体会,半晌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是曾经认识自己的人。 二十年前的人生已如过眼云烟,与如今的生活隔着重重迷雾,回忆起来仿佛凝视另一和毫不相关的人的过去。 巫祝脸色一沉,立马掐灭刚升起的一点好奇心,于他而言,好奇祭品与自己的关系毫无意义。 此时蛇神也戏耍够了,黑雾凝成的蛇形锁链无声缠上祭品们,断了他们最后的求生念想,九个硕大的头颅轻微摆动着,鳞片摩擦声令人牙齿发酸。 源思和心中只剩一片绝望冰凉,不敢去看接下来要发生事情,紧闭双眼,和怀里的小荷紧紧抱在一起等待最后的死亡降临。 襁褓中的幼儿似乎也感受到死亡威胁,本能地放声大哭,响亮的哭喊惊起远山丛林里的飞鸟,也吸引了蛇神的注意。硕大的蛇头们似是被勾起了兴致,兴奋地扭动多条脖颈,调转方向,眼中红光骤闪,正中的头颅毫不犹豫地张开血盆大口,尖牙林立,寒光闪烁,如猩红深渊冲几人径直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它身体猛然一僵,不久前刚吞过一魂的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嘶吼,其他的头颅纷纷不安焦急地扭动挣扎,似乎正中的头颅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死死扼住。蛇神全身鳞片剧颤,似是在抵抗难以忍受的痛苦,蛇眼瞪得血红,其中竟染上几分恐惧之色,原本的嘶吼竟不断拔高变成痛苦呻吟。突然蛇神痛苦地翻到在地,巨大的身躯在地上疯狂翻滚,尘土飞扬,巨尾与九头不断砰砰拍打着地面,霎时间石砾乱飞,穿过惊恐祭品们半透明的身体。 只见蛇神喉头剧烈地阵阵收缩,从嘴里生生挤出一个瘦小的人影,那人影身手矫健,就地翻滚几圈半跪于地。随即蛇神凄厉嘶鸣,如同遭遇了巨大的痛苦,满身鳞片应激大张,呼吸加重上下起伏,它颤巍巍抬起头颅,阴狠怨毒的目光射向从容起身的人影。 待看清那人穿着和面容后,众人皆难以置信地张大嘴,甚至忘记了惊呼出声。 女孩长发披散,睡衣破烂,外形狼狈不堪。可周身却散发着森然寒意,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身上涌出阵阵黑气,围绕成圈盘踞在她脚边,手中黑戈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远看竟如同恶鬼现世,令人望而却步。 巫祝见状大惊失色,慌忙看向蛇神那边,惊疑不定的目光来回逡巡在蛇神与那女孩间。那一向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九首蛇神如此痛苦卑微地附在地面吃痛打滚的狼狈模样,百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众人也是目瞪口呆,巫祝不敢贸然上前,手足无措地躲避飞来的石块,以免被误伤,这次轮到他被巨大的恐慌攥住心神,心中焦急一片。来不及去想重返人间的女孩是何方神圣,突然一股大力向他袭来,把他掀翻在地,定睛看去竟是趁乱扑到他身上的贺建平。 男人脸色青白,紧抿嘴唇,双颊紧绷,伸出粗厚如蒲扇的双手就要来掀巫祝的面具。巫祝哪能如他所愿,摸出怀中骨铃摇响,男人便被凭空击飞出去,倒在同伴们身上。 贺建平还要上前,被身旁的同伴们死死拉住,劝他不要做傻事送死。可是贺建平仍死死瞪着手持骨铃,时刻戒备自己的巫祝,眼眶通红,嘶哑着声音,颤声质问道:“大哥,你怎么变成这样?!” 此言一出,原本拦着贺建平的三人立马松手,远远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脸上尽是戒备与震惊。 另一边,女孩不慌不忙,轻巧抬脚迈前两步,长戈随意拖在身后,锋利尖端殷红如血,跟随她脚步的轨迹,抵在地面上留下浅浅划痕。蛇神大抵也从未受过此等屈辱,咽下痛楚强撑身体,无法接受到嘴的祭品竟敢反抗,九个脑袋同时爆发出恼羞成怒般的嘶吼,俯身便再次冲向女孩。硕大九首同时出动,瞬间遮云蔽月,地动山摇,带起一阵飞沙走石, 只是女孩面不改色,手腕轻转,长戈如电,直指蛇神眉心——刹那间,只听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哗啦一声,那座巍然屹立的九首蛇神像瞬间崩裂,化为无数碎石齑粉,如雨般洒落满地。 与此同时,长戈钉入竖瞳之间,蛇神巨大的头颅上骤现道道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伴随着蛇神凄厉悲鸣的震颤,它的头颅纷纷爆裂,发出轰然巨响,化作漫天黑雾,顷刻间铺天盖地,势如吞噬日月光华。黑雾翻滚涌动,片刻后汇聚成一股洪流,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潺潺流动,最终汇入女孩脚下,如同对她俯首称臣。 蛇神仅存的两颗头颅重重砸落在地,蛇躯疯狂地扭曲抽搐,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痛苦。长长的蛇信无力吐落在外,宛如败犬喘息不止。它失去了七个头颅,却依旧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沦落至此,为何那曾睥睨众生的力量,竟在顷刻间崩塌,不堪一击。 “你……究竟……是谁……” 蛇神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众人皆惊,未曾料到不久前还压迫感十足的神祇竟会在此时口吐人言。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女孩——此刻的她,与先前判若两人。她的脚下踩着蛇神仅剩的头颅,仿佛那不过是一块路边的顽石,毫无价值,更无威胁。她的黑瞳里淡漠无波,俯视脚下巨兽的眼神如一滩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蛇神的瞳孔骤然收缩,竖成一道细线,似乎从女孩身上感应到了某种更久远可怖的威胁,身躯紧绷盘绕,危机感令它试图激烈反抗。它还想垂死挣扎,再次张开那血盆大口,企图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将面前外形渺小的生灵彻底吞噬。 然而,女孩脚下的力道如千钧之重,仿佛定海神针般岿然不动,将蛇神的头颅死死钉在地面,任凭它如何挣扎,毫无翻身余地。 如今仅剩双头的蛇神,兽瞳缓缓转动,其中燃烧着怨恨与不甘,似是仍不死心,不信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试图找出一线生机。然而当它的目光与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相遇时,庞大的身躯却瞬间僵直,不由自主地紧绷,连尾巴尖都惊恐地蜷缩一处,仿佛一尊被恐惧冻结的石像。 良久,眼眸主人毫无起伏的声音终于响起: “区区蛇精,也敢冒充九首之蛇。” 事情发展得太快,源思和甚至来不及思考到底听到了什么,就见蛇神的瞳孔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剧烈收缩,全身震颤不止。 女孩动作不停,手臂猛然发力,拔出钉在蛇神两眼间的长戈,霎时间黑血喷溅如泉涌,蛇神发出凄厉的嘶鸣,周围山石震颤,树海摇晃,远方惊起大群飞鸟。然而女孩的动作稳如磐石,她如闪电般再次出手,硬生生撕下了蛇神下颌的一处鳞片。 鳞片离体的瞬间,蛇神的悲鸣再次响彻天际,随即它的身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作一条腰粗的双头怪蛇,匍匐在地,这次眼中不可置信的惊疑恐惧再也掩饰不住,满溢而出。 与此同时,女孩手中原本碗口大的鳞片也跟着变化,缩成半个婴儿拳头般的大小。细看之下,女孩手中这枚鳞片与蛇神本体上的鳞片竟有所不同,不仅仅通体漆黑,迎着光亮,还能勉强看到上面还有血液淌过般的红色纹路。 一旁的巫祝在蛇神变小的同时,仿佛也受到了极其痛苦难忍的反噬,捂住心口跪倒在地,呕出大口大口腥臭粘稠的黑色不明液体,良久无法起身。 源思和见状立马带着小荷两人退的更远,与此同时她感到身上陡然一轻,随即海潮般的怨恨不甘席卷全身,差点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强撑着勉强保持清醒,抬眼望去就见贺建平并不像他们一样远离巫祝,反而一步步靠近他。 源思和赶忙叫了贺建平几声制止,却没想到对方毫无反应。 贺建平周身翻腾着冰寒阴气,几乎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他的理智同样被强烈的负面情绪挟持,滚滚血泪自全黑瞳中不断涌出,原本只是青灰的脸庞迅速爬满尸斑与从横交错的裂痕,不断有缕缕黑烟自裂痕中溢出,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像是前去找巫祝索命复仇的厉鬼。 一时情势反转,巫祝捂着口鼻,手脚颤抖地惊恐后退,如今变成待宰羔羊的人竟变成了他自己。巫祝无论无何也没想到,本该毫无差池的祭祀如何演变到现在这种局面的,他一边手脚并用地远离男人,一边连滚带爬地靠近蛇神,似乎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刚一抬头,就见搅乱祭祀的罪魁祸首正一脚踩住蛇神七寸,长戈刺入其中,双头蛇仰天悲鸣不已,随即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趴趴地垂倒在地,再起不能。瞬间窒息感涌上巫祝喉头,心脏巨震如擂鼓,暌违多年的濒死感与生命垂危的恐惧再次追上他,只是这次没有了高高在上的神明自称能施舍他一次活命的机会。 巫祝颓然倒地,好像也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皮肤下骨骼节节凸显,失去全部还手之力。覆于脸上的面具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应声而碎,露出底下那张久经风吹日晒的黢黑脸庞。 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眨眼间便形如风中残烛的老人,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毙命。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腐朽的气息,巫祝皮肤皱如一碰即碎的枯草,眼窝深陷,其中凸出的眼球却是死死瞪向前方的蛇神与女孩,浑浊的眼球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痛苦不甘与绝望,口中不住喃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是什么人……蛇神大人怎么会……怎么会……” 无人理睬。 女孩端详着手中蛇鳞,指腹摩挲,似是陷入沉思,久未动作。 忽的鳞片震颤,红芒骤闪,一道赤色流光自鳞片中飞出,转眼射向远方天际。女孩见状,急忙收了长戈,正欲追去,却见众人身后飞出两道金光,直冲那女孩和双头蛇而去——那竟是两道金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人一蛇捆了个结结实实,两捆金色粽子猝不及防倒在一起。 女孩还欲挣扎,身上黑气陡然暴涨,却被身上金索吸收得干干净净。她在金索的束缚下毫无还手之力,眼见金索越缚越紧,连女孩本身没多少肉的细瘦身体都被捆得团肉凸起,她终是败下阵来,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源思和抱着小荷还未缓过神来,就见另一边已经走到巫祝身边,刚要有所动作的贺建平脑后“啪”地贴上一张黄纸,正要撕碎巫祝面孔的利爪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中,瞬间身侧阴气消散无影。 随后又是啪啪几声,源思和惊讶发现自己和小荷几人也被定在原地,连襁褓里的婴儿都被止住哭声,只能瞪着圆溜溜的血红双眼四处张望。 一阵香风拂过颈侧,棕红色卷发的女人从几人背后走出,她虽步伐从容,额上却沁着点点薄汗。女人行至已无反抗余地的一人一蛇边,再三确认一人一蛇已经无法构成威胁后,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通报了手机对面的同事们。 来人正是姜媛,她一脚踢开瘫软一坨的双头蛇,半抱起不省人事的路梓岚往她嘴里硬塞了颗药丸。待见女孩周身黑雾化开,眉宇间冰冷之气尽退,这才抚平女孩打结的眉毛,抬头仰望高悬于世的皎皎明月,长舒口气。 “命还挺大。” 第12章 12 旧事明 “……于是蛇怪伪装的神躯被摧毁,露出了双头蛇怪的真身。亡魂们逃离了作为祭品的结局,恶人受到惩罚,真相大白人间。” 仿佛是虚构出来的空间里,外壳锈迹斑驳的电视机兀自播放着,随着绿裙女人的话语停留在白色“剧终”字样的画面上。 路梓岚如梦初醒般,她记得不久前自己还在蛇神肚子里,之后是一些模糊的战斗画面,好像有人接过了她身体的控制权,她被迫只能旁观。想到这里路梓岚不禁打了个冷战,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难不成是凶神残魂趁机使用了她的身体。 还没等路梓岚多担忧害怕几秒,就见宽大花哨的袖摆在半空舞动,女人两截白藕般的手臂伸出来,将电视框在手臂间,随即轻击双掌,捏着嗓子怪声怪气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女孩眼角一抽,心里吐槽苏甦行为好做作,转眼又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疑惑问道:“真相大白?什么真相?” “咦这段没播吗?” 苏甦故作惊讶地捂嘴,回头拍拍电视,老旧机体骤然爆发出刺耳的杂音,屏幕一闪变成跳跃不停的雪花屏,她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紧盯满是雪花噪点点画面,最后不好意思地摊手:“哎呀,真忘了,那我们重放一遍吧?” 路梓岚想说不必了,虽然这个名为苏甦的女人在危急关头出现,帮助她逃出蛇神体内,但她的直觉却一直在提醒她,这个女人并不可信,本能地想与苏甦拉开距离。 这里的什么蛇神,什么蛇神祭,与她毫不相关,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现实,离开眼前这个令她感到不适的女人,快点回家。她正欲起身,苏甦却突然幽灵般闪现在她身后,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的肩膀上,顿时令她如坠冰窟,身体僵直,只能顺着苏甦的力道重新坐下。 “余兴节目还没播完,急着走干嘛。” 女人俯下身,满头乌发如瀑,从路梓岚肩上垂落,像盘据交错的蛛网向下延伸,缠住女孩的四肢,将女孩牢牢困在其中。她轻轻贴着女孩的脸,察觉到女孩仿佛应激一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低笑着,掰着路梓岚的下巴让她只能直挺挺地对着电视。 路梓岚视线对上电视的瞬间,屏幕里彩条状马赛克闪烁片刻,恢复成了正常的画面,只是这次播放的内容变成了上个世纪的场景,画面里的一切氤着层模糊的毛边。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平,自小家中贫寒,父亲早逝,母亲独自一人拉扯他和哥哥二人长大,落下一身病根。不过他的哥哥小鸿争气,不仅考上了大学,还成了他们村第一个研究生。 可惜好景不长,二十多年前的夏天,小鸿跟随大学导师的队伍进楚地深山考察,却意外失踪,生死不明。” 昏暗画面里,年迈瘦弱的老妇听闻此噩耗,当场面如金纸,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一张白布蒙脸,撒手人寰。小平孤零零地站在黑洞洞的家门前,身后是同样黑洞洞的,连绵不绝的群山阴影,逐渐增强的隆隆背景音缓慢进入暗沉的画面,随着长长一声鸣笛,画面一转,破烂布鞋踏上驶往远方的列车。 “小平运气好,打工赚了点钱,又用这笔钱做生意,也小有所成,转眼就结婚生子,似乎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只是失踪大哥始终如一根刺扎在他内心深处,小平固执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得一个结果,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 有了钱便有了更多门路,机缘巧合下,经熟人引荐,小平……哦现在是老平了,老平结识了位自称玄门中人的神秘大师,街溜子一样的大师手中两片龟甲上下起落,得出结果:小鸿确实活着,就在他之前失踪的深山里,从未离开。” 时过经年,屏幕里的主角早已从稚嫩懵懂的少年人,变成略显疲态的中年人。路梓岚看着中年男人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地就要下跪磕头,正准备即刻出发时,对面的神秘人却话锋一转,摇头说道老平若是立马动身去找小鸿,此行怕是九死一生;而如果放弃这次前去寻找,以后也再没见到小鸿的机会了。 屏幕啪的熄灭,漆黑的液晶屏上仅仅映出路梓岚一人微皱的脸。而此时苏甦正戳着她的脸颊,笑嘻嘻地问道: “提问:小鸿究竟是死是活呢?” 路梓岚本不太想回答,哪知苏甦紧接着又说:“要是答对了会有意外奖励——奖励凶神残魂下落相关的线索哦。” 女孩一脸震惊转头,撞进女人无机质的荧绿眼瞳,她明明脸上一直带着笑的,可这双眼睛却如同一对琉璃般的死物,看不出一丝情感,只是嵌在眼眶里的美丽装饰品。 路梓岚扯动嘴角,努力掩饰自己混乱的情绪,声音干涩:“……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苏甦啊。”苏甦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配上她惨白的脸和死气沉沉的眼,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显得诡异起来,“我是你最忠实的奴仆。” 此乃谎言。不知怎么路梓岚心中竟如此肯定,她嘴比脑子快,立马接话:“……新时代没有奴隶,站起来。” 说完就发现苏甦脸上笑容骤敛,毫无表情的脸像是冰冷的石像,又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这时候还有胆子嘴贱啊我,路梓岚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后悔,但看到苏甦这幅不知是生气还是宕机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阵暗爽。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苏甦只是张嘴重复问道: “提问:小鸿究竟是死是活呢?” 路梓岚无奈仰头,除了她们和电视机照亮的一小方空间,四周和头顶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让她想起第一次在梦中遇见苏甦的场景——如果现在也是梦的话,希望能快点醒来——只不过这次没了外力干涉,只能先顺着女人来。 她眼睛转了转,脑子又开始自由发散,回想着最后神秘人大师的话,拿出她平时编瞎话的本事,随意地脱口而出:“小鸿是活死人,早就已经死了,只不过在某种力量的帮助下……我猜是那个假冒的蛇神……借尸还魂,苟延残喘到现在。” 砰砰砰! 头顶突然多出几束礼花相继炸开,纷纷扬扬的彩带落了路梓岚一身,营业性假笑重新挂上苏甦的脸庞,她伸出手指捻下女孩鼻梁上的彩带,眼眸半眯,拖长语调:“恭喜答对——” 不是吧这都蒙对了? 电视啪的复又亮起,只是这次出现在屏幕中的人既不是小平也不是老平,而是个戴着眼睛的大学生,长相与小平有几分相似。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鸿,他是家里的希望,村子里的金凤凰,导师座下的得意门生。他学业有成,本该前程似锦,未来光明,只可惜——” 明媚日光下,身姿挺拔,明目含光的青年正在陪导师四处走访调查,下一帧画面却骤然阴沉下来,满脸鲜血的小鸿被屏幕放大,背景里响起诡异的噪音。几个镜头在他满是淤青的躯体上来回切换,即使是如此糟糕的画质,也能看清蚂蚁爬过他浑浊圆睁的眼球,也爬进他没能闭上的嘴里。 见路梓岚似乎并没有被吓到,苏甦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山路难走,失足跌落山崖直接丢了性命;但他运气又很好,身上携带的东西,为他引来了一线生机。” 苏甦示意路梓岚摊开手掌,红纹黑鳞躺在她手中,已经被她的体温浸透。 “小鸿身上随意购买的蛇鳞标本沾染他的血,竟引来了藏匿山中的双头蛇怪。蛇怪想要小鸿手中的鳞片,与他刚离体的魂魄做了个交易。 小鸿不想死,于是蛇怪找了个和小鸿八字相合的村民,悄无声息地杀了对方,再施法让小鸿借尸还魂,死而复生。” 苏甦低低笑了,葱白手指划过路梓岚的掌心,落在那枚鳞片上,点了点。 路梓岚并没有注意女人的动作,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重获新生的小鸿,良久狠狠倒抽一口冷气—— 那具身体,竟就是年轻的巫祝。 重新睁眼的小鸿,眼里光芒尽灭,只余浑浑噩噩的茫然。 昏暗灯光下,他的影子诡异地颤抖起来,像是一条扭曲怪异的毒蛇。 “不过那蛇怪可不是吃素的,它表面上帮小鸿借尸还魂,实际却将小鸿变成了为自己所用的傀儡,是帮它逐渐洗脑其他村民的最佳工具。 那片蛇鳞助双头蛇怪实力大涨,要是倒退一百多年早就成为霸占一方的大妖了,只是现在嘛……只能夹着尾巴,一边假装九头蛇神,一边控制小鸿作为自己的巫祝,控制村民们定期向自己献上祭品,猥琐发育增长实力。” 电视开始播放些游客失踪的寻人启事,印着失踪人员画像的纸张破旧泛黄,日复一日,无人问津。背景音里响起各种各样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还夹杂着小平和母亲的哀哭,和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锅粘稠混杂的浓粥,令人胃部紧缩。 路梓岚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个秤砣,她闭了闭眼,脑海里突然闪过马赛克般的画面: 那是某处山洞,身着古老服饰的异族人围跪在石台状的祭坛边,对着石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虔诚叩拜。 这是什么? 呼吸变得急促,好像被人掐住脖子,路梓岚猛抽几口气,头痛欲裂。 苏甦无视她的痛楚,松开对她的禁锢,电视彻底黑屏,路梓岚因疼痛而惨白的扭曲脸出现在熄灭的画面上,周围的空间瞬间暗下来,只有路梓岚到电视之间的距离还有隐隐光亮。 女人轻快地跳了两下,脚尖离地,轻飘飘地浮在半空,身上的衣裙也仿佛摆脱了所谓的重力束缚,就像漂浮在水中,花瓣一样层层叠叠地散开。她向电视飘去,双手托腮撑在电视顶端,对着眉目紧皱的路梓岚笑眯眯道: “好啦,现在是领取奖励的时间~” “想知道残魂下落的线索吗?答案自然是——” 贺建平不甘心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巫祝,利爪差一点能撕碎这人枯槁树皮般的脸,他几乎目眦欲裂,数道血泪从通红都眼眶中溢出屏幕,满脸狰狞与怨怼,往事的一幕幕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在他眼前翻涌。 啪嗒啪嗒。 血泪顺着中年男人的脸簌簌而下,落在巫祝沟壑纵横的脸上,渗进深深的皱纹里。巫祝转动浑浊的眼睛,正对上一张青面獠牙,血泪纵横的恶鬼之相。恶鬼浑身骨骼噼啪作响,周身阴气陡然暴涨,竟然冲破了黄符禁锢,极度阴寒令巫祝好似心肺都被冻结成冰,差点喘不上气,就此丧命。 尖利爪牙寸寸伸长,眨眼间已经刺进巫祝肉里,眼看就要刺穿自己的眼球,巫祝内心冰凉一片,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哀喘。 电光石火间,又是两道符咒飞来,分别封住了贺建平的灵台和膻中,贺建平身影一晃,阴气平息不少,趁这瞬间,飞来一道长鞭卷住巫祝小腿,把他飞快拖离了恶鬼身下。 贺建平怨毒的目光扫向巫祝离开的方向,就见姜媛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她拎起巫祝放在身后,对着贺建平摇了摇头: “你要是现在杀了他,可就成了厉鬼,此后难入轮回,别做傻事。” 贺建平眼里憎恨难平,还想再说什么,这次却无论无何也再难动毫厘,只能用淬毒的眼神死盯着巫祝不放。 姜媛挠了挠头,化怨度厄不是她擅长的领域,等下还得再摇专业人士过来解决这个差一步就化为厉鬼的大怨灵。她又看了看定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另外四人,很好,很稳定,不用多担心,于是松了口气,掏出手机联系专业人士。 烂泥一团的双头蛇蔫头耷脑,早没了之前目空一切,傲世轻物的样子,荧绿蛇瞳半睁,骨碌碌转了几圈,对着姜媛发出气若游丝的求救声。 “救……救救我……救我,我能实现你的愿望……” 声音微弱,细如蚊呐,却隐含蛊惑,像幼猫并不锋利的毛爪,在女人心脏最柔软的膜瓣上轻轻抓挠,试图诱惑她成为自己的下一个傀儡。 姜媛刚咔嚓一声给巫祝戴上了特制的手铐,确保他也无路可跑,闻言目光阴沉扫向双头蛇,冷笑起来: “小小蛇怪倒是爱骗人。” 她在心里轻描淡写地记上一笔,试图贿赂公职人员,罪加一等。随即目光移向倒地半死不活的巫祝道: “想必这家伙也是个受你蒙骗。” 只是巫祝已然没法回应姜媛的话,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尖锐长鸣,这是濒死之人的征兆,反噬来势汹涌,已经无力回天。 弥留之际,往事的走马灯才迟迟找上他,巫祝终于想起来,自己并不一直是这里的村长和巫祝,他的家在更北的远方。 本应遨游天际的鸿鹄,成了残害无辜的伥鬼,全然忘了自己曾经的光明前路,忘了远方翘首以盼他归家的母亲和弟弟。 巫祝悔恨交加,怪自己想起来的太迟了,已经什么也无法改变,他最后一眼投向怒目圆睁心有不甘的贺建平,努力做出最后的口型,下一秒便直挺挺地断了气。 他咽气后,一抹扭曲飘渺的半透明人影自身体脱离而出,只是容貌与地上躯体老迈枯槁的躯体不同,人影面容年轻,像是还未经历社会历练的大学生,它在半空中摇晃一瞬,眨眼间便宛如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建平目睹鬼魂消失,眼中又惊又怒,眼球飞快地转动着,搜寻那道身影,未曾察觉自身怨气都消散了不少,脸也恢复成灰青的模样。 一旁的姜媛看着,知道定是此人生前被蛇怪欺骗,与它做了交易,成为供它驱使的奴仆和储备的食粮。如今双头蛇元气大伤,反噬来势汹汹,死后魂魄也虚弱无比,怕是不久就消散在天地间。 她叹了口气,转头瞪着罪魁祸首的双头蛇,思考要不要在同事到达之前,小小地惩戒它一下。 于是等路梓岚能睁眼时,看到的便是正拿双头蛇怪打蝴蝶结的姜媛,红棕色卷发的女人像是有什么强迫症,忙活了半天才满意地提起蛇怪拎在手臂间,像是挎着件离谱的皮包。 厉害,教练我想学这个!路梓岚激动地拍手——没拍成,她发现自己又被那熟悉的金索绑了个结实,倒在地上的样子说不上是更像色金大粽还是黄金肉虫,狼狈地在地面蛄蛹一阵,才刚坐起,就被姜媛掐住双肩,拎小鸡一样滴溜着站了起来。 姜媛左看右看一番,确认眼前傻愣愣看着自己的是路梓岚本人后,收回了绑住女孩的缚灵索,语含关切地责问: “你这诱饵当的也太称职,说说吧,都发生什么事了?” 路梓岚老老实实垂着头,开始一五一十交代所有事情经过。 回忆起蛇怪的所作所为,她不禁攥紧拳头,强压怒意的视线瞥向姜媛手臂间的双头蛇,本来装死的蛇怪陡然感受到一阵致命的危险,挣扎地抽搐两下,又被姜媛锤昏过去。 只是奇怪的是,当路梓岚想要提及苏甦的存在时,嘴里却无论如何无法吐露出关于苏甦的半点信息。她接着想通过其他方式表达,全都失败,意识到不对的路梓岚脸色微沉,只能临时隐去苏甦的事,说是自己动用了凶神残魂的力量,又在蛇神腹中窥见了一些过去的碎片,知晓了这里曾发生的因果,才找准了蛇怪伪装的弱点,把它打回原形。 姜媛满脸复杂,正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震动起来,她瞥了眼消息,叹息一声,拍了拍路梓岚的肩膀:“算了,今晚先到此为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之后我会来找你。” 回去?我怎么回去?这深山老林里的,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来的啊。 就见姜媛抬手捏诀,拇指抵住路梓岚印堂,霎时一点灵光飞溅,女孩只觉得身边景物飞速倒退,一阵风驰电掣,眨眼间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猛地坐起身来。 路梓岚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房间,快速摸遍全身,不再是半透明的模样,她确实回到了自己的肉身里。刚松了口气,路梓岚就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四肢躯干都酸疼得要死,连忙躺了回去。 她枕着自己的手,突然感觉到握成拳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摊开手掌一看,红纹黒鳞静悄悄地躺在手心,像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 脑子里好像又响起苏甦的声音: “想知道残魂下落的线索吗?答案自然是——”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诡计得逞的得意和期待。 “已经在你手中啦~” 第13章 13 实习生 尽管夜里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遭,转头闹钟一响,天色仍得照常去上学。路梓岚强拖着酸痛不已的身体坐在教室里,眼下两团显眼乌青,衬得她心中更是无语。 颜月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肩膀:“昨天又做恶梦?” 不是恶梦胜似恶梦,路梓岚撇下嘴角,身上哪哪都疼,咚的一声趴倒在课桌上,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 她的思绪回到早上被黎烟从被子里扒拉出来的痛苦时刻,洗漱时想起昨晚忘了告诉妈妈她把人砸昏厥的事,搞不好还要赔人家医药费。幸好黎烟今早不急着去学校,她便硬着头皮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妈妈。 黎烟一开始还不相信,低头对着女儿牙签似的四肢看了又看,将信将疑地说她之后会联系班主任了解情况,该赔医药费自然会赔,让路梓岚别担心,然后就麻利开车把路梓岚送到学校。 失策了,早知道应该请假在家休息的。顶着数学老师杀人般的目光,路梓岚勉强撑起头,手指虚握笔杆,在草稿纸上随意划拉。那股酸胀无力感一直蔓延到她的每个指尖,仿佛全身的精力被抽干,仅仅简单的书写动作就让她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好不容易撑过了前几节课,终于到了上午最后的心理课时间,路梓岚寻思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了,便再次一头栽倒在桌上,眼睛一闭,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不省人事。 只是天不遂人愿,上课铃没过多久,教室里便爆发出一阵杂乱猛烈的欢呼声,其中夹杂着男生们猴子般兴奋的喊叫与欢呼,讲台上似乎有人大声喊了什么,最后用力拍了半天讲台,才平息了教室里的骚动。 路梓岚不耐烦地皱起眉,换了个方向捂住耳朵准备继续休息,颜月却捅了捅她的胳膊,兴奋地在她耳边直喊: “炉子,快起来!快看啊,新来的老师是大美女!” 听见有新的漂亮老师,路梓岚来了点兴趣,懒懒地从臂弯里抬起眼望向讲台,这一眼看过去不打紧,但看清楚讲台上的人后,路梓岚像突然被人踩住尾巴,全然忘了身上的不适猛地弹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站在讲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媛。 平时随意披散的红棕色卷发被明黄的发带束起,垂在女人肩头,鼻梁上架了副圆框的金丝眼镜,令她看上去斯文又秀气。她今天穿了身水色的轻便洋装,站在上午日头正盛的光线下,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显得格外明媚动人,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路梓岚甚至听到后面有人在窃窃私语,打赌讨论姜媛是不是哪里的小明星或网红。 待到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姜媛脸上才挂起教师式的公式化笑容,开始自我介绍: “各位同学大家好,之前的心理老师阳老师因为家中有事,要暂时离开校园一段时间,所以由我来担任大家接下来一段期间里的心理课老师。我姓姜,大家叫我姜老师就好,希望接着来的日子里能和同学们友好相处,相互支持,共同创造美好回忆。” 话音落下,她转头在黑板上这下自己的名字,路梓岚定睛看了看,是个假名。 两人视线在姜媛回头时不经意对上,姜媛对她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暗暗比了个手势。路梓岚福灵心至,悄摸摸打开手机,发现姜媛不久前刚给她发了消息:下课后跟我走。 路梓岚:…… 路梓岚:等下这发展对吗,怎么有点……某种游戏走向的即视感??? 她垂下头,有些心绪烦乱地胡乱翻着眼前的笔记本,眼睛不留神落在昨天抄在末页的心法上,打眼瞟过的功夫,心头忆起跟着重复一遍,瞬间满身酸痛感居然减轻了几分。 路梓岚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抱着侥幸心态又默念几遍,困扰了她一上午的不适疼痛竟真的好转不少。她瞬间支楞起来,没想到姜媛给的心法这么厉害,立马向讲台上像模像样展示课件的姜媛投去感激的眼神,完全没注意到女人一闪而过的瞳孔地震。 后面姜媛讲了些什么,路梓岚也没太在意,高中的心理课在学生心里就约等于自习,漂亮老师虽然能吸引部分学生的注意力,但总归持续不了多久。路梓岚趁着身体恢复,急忙整理昨晚数学考试试卷的错题本,成绩不算太差,但是期中考试迫在眉睫,松懈不了半分。 等她合上错题本,姜媛也早已结束自己的课堂内容,剩下的时间交给同学们各自自习。离上午放学还有十几分钟,路梓岚打开手机,发现不久前秦莫言回复了她昨晚的消息。 秦莫言和路梓岚自幼相识,是多年的好友,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同校同班,只是升上高中后秦莫言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去了另一所奖学金更高的寄宿学校上学,但这并不影响两人频繁交往。 她回复里先是震惊到难以置信,然后担心起路梓岚的身体情况,庆幸路梓岚有惊无险,自责自己这边完全没法帮上什么忙,最后说自己这周末学校放月假会回家,问路梓岚要不要周末小聚。 要!当然要!手机屏幕被按得噼啪响,路梓岚脸上不自觉带上笑容。对面很快回复了个ok的可爱表情包,两人就这么约好了。 随着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立刻少了大半,姜媛收拾好东西给路梓岚使了个眼色,路梓岚会意,拒绝了颜月一起去食堂的邀请,抬脚跟上姜媛走出教室的背影。 姜媛领着路梓岚七弯八拐,到了偏僻的心理咨询室前。这里远离主教学楼,几乎听不到放学时嘈杂的人声,姜媛打开看上去鲜少使用的咨询室大门进去,路梓岚紧随其后,随即感觉像是有一层微弱的水波荡过身侧,防盗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别担心,只是隔绝外界的阵法,为我不想被别人打扰。”看到路梓岚陡然绷紧身体,姜媛出言解释,紧接着开门见山道“我就有话直说了,路梓岚,你愿意来异安局实习吗?” 路梓岚瞪圆双眼,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上次不是说异安局不招童工?” 姜媛正色:“我们的实习生没有编制,也没有工资,算不上童工。最多算社会实践吧。” ……隐约觉得姜媛好像说了什么很恐怖的话,路梓岚闭了闭眼,嘴角立马像是挂上两个秤砣,继续问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于是姜媛扳起手指头,开始给路梓岚细数她这几天的战绩:“从你被凶神残魂附体以来这短短四天里,你已经先后消灭丧门,披麻,吊客三煞;昨晚更是制服蛇精和它的帮凶,捣毁了它隐匿多年的祭祀窝点。” “更重要的是,你能自如使用凶神灵力,不受凶神影响,特别适合来异安局做牛呃……实习生。” 路梓岚:……你刚才想说我适合做牛马对吧!? 姜媛心虚地移开视线,没办法,谁让局里严重缺人手,只把路梓岚当做诱饵未免大材小用。 她轻咳掩饰,看到路梓岚紧绷的身体仍未放松下来,女孩虽相貌普普通通,一双眼睛却是又圆又亮,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媛,让她没来由地心中咯噔一下。 路梓岚:“实习生需要做什么?” 姜媛:“只用帮局里做一些来不及解决的简单异常事件。别担心,不会过多占据你的学习生活时间。” 末了,又说路梓岚不用急着答复,可以多考虑几天。 女孩微微抿着嘴,脑子里转了几圈,没有立刻回复姜媛。压住心里关于姜媛以老师的身份进入学校是不是为了监视自己的疑问,她问出了另一个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我想先知道昨晚和我一起被祭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想到最后见到源思和等人尸身置于祭坛的惨状,还有那个襁褓里的女婴,路梓岚心脏一抽,面上多了几分急切。 闻言,姜媛摇头:“他们的身躯被群蛇啃食干净,回天无力,我的同事只能替他们消除怨气,剩下的就移交警察处理了,尸骨应该是能好好送还至家人身边的。” 案子的具体情况与在苏甦那里了解到的大差不差,源思和等人是无辜被牵扯其中的受害者,而那巫祝就是贺建平失踪多年的哥哥贺志鸿,这些年一直做着蛇精的伥鬼,替它主持祭祀,物色祭品。 姜媛说那作乱的蛇精天生双头,有些资质,虽然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但它在神州结界建成前就开了灵智,一直躲在这深山老林里偷偷修炼,不知怎么得了机缘实力大涨,才能操纵巫祝这么多年一直替它卖命,搜寻祭品。 山里地势崎岖,环境险恶,这么多年有人进山下落不明是常有的事,早年驴友来野外探险却遇难的失踪案件也屡见不鲜,因此他们暗地为祸一方的事情一直未被发现。直到近几年国家规范管理,设置重重围栏卡哨,很多地区禁止普通人入内,误入山林的驴友和游客日益减少,祭祀才变得困难起来。 提到吃过自己的蛇精,路梓岚脸色难看,问道:“抓了它之后会有什么惩罚吗?还是说只是把它关起来就完事了?” “这个要看后续判决,若是犯事情节严重的,会有额外刑罚。比如每日强行榨取灵力,用以维持神州结界运行。” “不过这畜牲操纵巫祝指使村民们逼死祭品,然后用五方炼魂锁煞阵困住五个祭品魂魄,不断榨取祭品不甘的怨气,等到七天后子时再将魂魄引至祭坛前彻底献祭。如此恶行二十年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犯下这等恶行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路梓岚垂下眼,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为那些过去被当做祭品的无辜受害者,以及因受害者失踪而变得支离破碎的家庭讨回一个公道。或许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亲人曾遭受过怎样的痛苦,如何凄惨死去,从今往后只有亲人离去的悲痛永远留在他们心中。 思及此,路梓岚抬头时发现姜媛正深深地看着她,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顺势接问道:“祭祀只要五个魂魄,可是当时祭坛上算上我,不是有六个魂魄吗?” “对,那蛇精因为察觉到你体内的凶神残魂,特意亲自出手勾魂。” 姜媛面露复杂,不知道为何蛇精只勾走了路梓岚的魂魄,而身体主人魂魄离体,凶神残魂却没有趁机占据她的肉身,转头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引灵入体?那蛇怪坦白是因为你这边灵气波动异常,才感知到了凶神残魂,甚至刚才上课的时候你居然也在吸收灵气?还好动静不大,没惹出什么乱子。” 路梓岚一脸疑惑,什么修行?谁?我吗?吸收灵气? 路梓岚:“我就一普通学生我哪知道怎么修炼啊,我就是读了几遍昨天你发我的心法——” 这一次,路梓岚清楚地看到了姜媛眼中的瞳孔地震,联想到课堂上身体的变化,思路顿时打开,有些不敢置信地咽了口唾沫:“该不会就是因为……” 姜媛扶了扶额头,似乎也在消化这一事实。 这方土地多年前已从曾经天庭、凡世、地府共处的同一块织锦上剥离,建国后神州结界正式运行,更是彻底与神仙妖魔之流告别,自此凡人的命运掌握在人们各自手中。然而与此同时,人间灵气也所剩无几,不再利于修行求道,就像现在各种热门都市修仙流小说中都就称当下是末法时代一样。 而就路梓岚所言,她只是轻轻松松地,读上几遍心法——甚至还是默读——就半只脚踏入修行门槛。 哪怕是门道中人、世家密传,现在能感知灵气的人才都少之又少,更不用提吸收灵气入体。这也是异安局一直人手不足的原因之一,人才断层得厉害,新生力量严重不足,而近几年异常事件又频频发生,局中员工恨不得一个掰成八个用,比牛马还牛马。 ……虽然可能是残魂暗中作祟,但到就女孩如今的反应和表现来看,似乎并没有受到残魂过多影响,姜媛暗想,不愧是补天石的主人,就是与众不同。 但路梓岚垂着头,思考着自己身上的异常,她并不觉得自己体质特殊,有什么天资过人的地方,心头顿时涌上一阵违和感,苏甦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浑身一震,立刻想再次告诉姜媛那个可疑女人的存在,只不过如昨晚一样,不管她是试图用言语手势,或是文字图像传达,一旦试图向姜媛提及苏甦时,她的大脑便瞬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媛看女孩一通样子,以为是她太兴奋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嘛,多少还是有些中二在身上的,于是柔声安抚路梓岚冷静下来。而路梓岚试了几次无果后,只好暂时放弃。 话题又转到路梓岚只靠读了几遍心法就能吸收灵力的卓越天资上,路梓自认这些说不定与苏甦有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并没表现得多激动。只是当她想起当时抱在一起哭诉着想回家的年轻女人,想起祭坛上尚在襁褓的婴孩,想起一生阴差阳错的小平和小鸿,只觉心上仿佛坠了块巨石,提不起劲,喘不过气。 她盯着手腕上的补天石,深绿石子安静如死物,一个清醒的念头不断叩问她的大脑: 如果……如果当时我能一早制服那双头蛇,他们会不会还有一丝生机? 路梓岚捏紧拳头,心中一动,上前几步走到姜媛面前,抬头用力望着她:“要是我答应去实习,你们会教我使用灵力吗?” 姜媛拍起胸脯保证,包的,妹妹,包的。 姜媛:“你若是答应了,之后可以每日午休都来心理咨询室,我定会教你自保救人的方法。” “不过,灵力使用方式受到异安局严格管控。一般除了正经宗教背景下的修行者,像是道士和尚,其余人都不让在普通人面前随意使用灵力,你要多多注意些。” 姜媛提起了前天晚上在异安局向路梓岚展示的视频,类似的情况不允许再次发生。 路梓岚点头,心中越发确定姜媛就是来监视自己的,不过最终她还是答应成为异安局的实习生。虽然心知这样是把自己送到异安局眼皮子底下,但于她而言,眼下掌握灵力修行术法更加重要。 已经发生的事情虽无法挽回,但至少下一次,下一次她再不会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本想趁热打铁,今天就开始了解灵力,但女孩的肚子突然轰鸣如擂鼓,两人的视线齐齐落在路梓岚小腹上,一看午休时间早已过去大半。 姜媛见状失笑出声,催促道还是快点先去吃饭吧,学生还是身体最重要。 路梓岚一手背在身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两人约好明天午饭后,还是在心理咨询室碰头。 前脚走出咨询室大门,路梓岚无意识地摩擦起食指和拇指——想到黑发绿裙的可疑女人,路梓岚忍不住一阵恶寒。与见到姜媛时感受到的亲近信赖不同,苏甦每次出现都令她浑身警铃大作,每个细胞都叫嚣着不可轻易相信这个女人的言行,不可轻易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她最好别再出现了,路梓岚暗暗祈祷,揉着轰鸣不止的肚子,快步赶去食堂。 前脚路梓岚离开,后脚伴随着尖锐的手机铃声,姜媛的手机振动起来,她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指甲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沙发靠背上: “她同意了……东西现在不在她身上,有可能是放在她家里……好的,我知道。之后再联系。” 挂了电话,红棕色卷发的女人放下手机攥进掌心,垂眸掩去眼里的不忍,扶在沙发靠背上静立片刻,半晌后才垮下肩膀,长叹一声。 第14章 14 迷路童 及时安抚完五脏庙,路梓岚想了想,又出校门买了蛋糕和奶茶。早上她和同学打听过了,知道姬云扉今天正常来学校上课,虽然妈妈说会处理,但她想着自己总归伤到人,昨天也没机会表示,还是要当面诚恳道歉一番。便提着一袋子吃食,往姬云扉所在的班级楼层走去。 她到高二二班教室门口,往里面张望了片刻,没有看到姬云扉的身影,以为对方去吃午饭还没回来,于是靠在二班教室外的走廊上等着。二班有人打开了班级电视收看新闻,一些正在干饭的学生仰着头边吃边看,路梓岚瞧见,干等着也没事做,于是调整了姿势站在门外跟着一起看。 电视机播放的是本地频道,一般播报的都是和居民息息相关的新闻,或是邻里家常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往日亲和的主持人今日却少见的神色严肃: “邻市警方今日通报,一周前于国家地质公园失踪的四名户外爱好者遗体已于昨日被发现,案件存在重大刑事嫌疑,初步调查显示与案发地点附近村落有关。 据调查,遇难者贺某(36岁)、源某(25岁)、陈某(25岁)、甘某(26岁)于本月16日进入未开发山区。公安部门于24日凌晨接到匿名报警电话,经无人机搜索,四具遗体在海拔1200米处的山谷被发现,尸检显示存在暴力致死特征。 当地村民向记者透露,案发区域毗邻村庄历史悠久,至今保持传统封闭生活方式。警方证实已传唤数名村民协助调查,并在村落周边发现可疑痕迹物证。 目前当地政府紧急发布通告,提醒游客严格遵守自然保护区规定。本台将持续关注案件进展……” 午间新闻播报很快就转向众人熟悉的家长里短,路梓岚没空去听教室里零星的唏嘘声,胸口仿佛被浸湿的棉花堵满,闷闷涨涨,沉得女孩抬不起头。 姬云扉回到班级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头几乎垂到胸口的路梓岚,他条件反射地被吓退了两步,随即想起女孩还是活人,于是警慎地靠近,放轻声音问:“路梓岚?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被喊到名字的女孩抬起脸,眼里的愧疚与哀伤还没来得及掩去,与姬云扉对上视线的瞬间惊讶地微瞪双眼,那些情绪瞬间消散,只剩下显而易见的紧张,令她的肢体动作也随之变得僵硬。 姬云扉见状心中微动,嘴角微抿,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到路梓岚局促地抹了把脸,一股脑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自己怀里 “我……昨天还没来得及和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砸到你的,真的对不起!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赔礼,麻烦你收下。” 说完,路梓岚就扭头拔腿,风一般地跑开了。独留姬云扉怀抱一大堆吃食,在走廊里风中凌乱,坐在门口的同学目睹了一切,坏笑着揶揄:“行啊老姬,这是哪个班的,到底是道歉还是告白啊?” 姬云扉连连摆手,不信谣不传谣,紧急澄清路梓岚和自己并不相熟,确实只是来道歉的。随即走回座位,两大包奶茶蛋糕无处安放,便把手里明显远超一人份量的奶茶分给周围关系好的同学,勉强把剩下的部分塞进课桌下的书箱里。 直到他坐下来,才想起方才路梓岚印堂处清静明晰,仅仅隔了一个晚上,就已没了昨天大难临头的倒霉模样,不知是越过了怎样的险境。基于此,姬云扉越发相信路梓岚是扮猪吃老虎,装糊涂的高手。 不都说真正的大师都爱大隐隐于市吗?她定是这种深藏不露的高人。 只是眼前蓦然闪过路梓岚满含愧疚哀伤的眼睛,姬云扉心里叹息,找同学问了一圈后拿到了路梓岚的联系方式。女孩很快通过了他的企鹅好友申请,随即发送了个哭泣猫猫道歉的表情包。 【谢谢你的零食,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姬云扉飞快打字:【我去医院检查了,没太大问题,不用一直道歉。】 对面回复好,然后又是一个匍匐道歉的动图。姬云扉发送过去一个ok的表情后,关上手机,结束了对话。 另一边路梓岚终于长松了一口气,庆幸姬云扉身体没有大碍。但看过午间新闻后还是思绪纷乱,心有戚戚。拿出习题册心不在焉地改了两道错题后,路梓岚本欲照平时的习惯趴在桌子上午睡,却感到头脑一瞬针扎般的疼痛,似种子将要破土而出——然而只有极短的一瞬,她并没当回事。 没想到这一觉睡的不太安稳,刚有潜入梦乡的趋势,便被一些骤然浮现的诡谲画面打断惊醒。 时而面目可憎肢体怪异的人群团团围住她,窃窃私语,争相恐后伸长扭曲弯折的脖颈凑到她面前,头顶昏暗的火光映照下,人群面容晦暗不明,只有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海浪般拍打过来;时而她立在荒芜压抑的天地间,铅灰云层压在她头顶,脚下白骨尸山堆砌垒筑,鲜血浸透的黑褐色土地绵延至天际尽头,那里有雷鸣般的痛呼哀哭轰然作响——转眼间如柱暴雨铺天盖地而下,断肢尸骸的山峰顷刻土崩瓦解,她坠入无间黑狱,无数尸体化作利爪死死掐住她的身躯,要她偿命—— 第四次惊醒时,路梓岚终于撑着满头大汗的额角,一边内心咒骂万恶的凶神残魂总是乱她心神,搅得她不得安宁;一边给姜媛发去短信,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回复迅速:凶神残魂霸道强悍,本就会对被夺舍之人的魂魄造成影响,况且一体多魂,如果不是补天石在路梓岚手上,她早就疯了。 接着姜媛发过来的两条清心咒,路梓岚读上几遍后,感觉头脑确实清爽几分,再入睡果然顺畅,下午课上也精神许多。她觉得不错,忍不住开始期待和姜媛约好明天开始的灵力学习,晚上和颜月出去吃饭的时候脸上也一直挂着满足而期待的笑容,她的好同桌早已习惯她这副嘴脸,但吃饭的时候仍欲言又止,时不时投来目光。 “你这两天好奇怪。”颜月终于开口,“是不是遇到事了,总感觉你瞒着什么……” 突然她眼瞳圆睁,低声惊呼:“谈恋爱了!” 路梓岚的脸立马垮下来,眉毛皱成八字啐了声:“谈谈谈,谈个鬼,弹走鱼尾纹还差不多!” 颜月疑惑:“那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路梓岚哑火,不知道从何说起,感觉如实告知的话可能会被颜月嘲笑她小说看太多,中二病没得治,也怕给朋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闭嘴不答,低头赶紧往嘴里扒饭。 颜月拿她没办法,只能拍了拍路梓岚的手背:“算了,你要是遇上事就告诉一声,姐妹肯定无条件挺你啊。” 闻言路梓岚心中一暖,放下碗筷对颜月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没啥大事,只是最近有些焦虑自己的未来。” 比较焦虑一不小心小命就溜没了。 颜月听到路梓岚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啦车到山前必有路,比起遥远还没有定数的未来,还是先看看眼前的期中考试吧。 路梓岚觉得颜月说的有道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是补天石的主人,寻常妖邪轻易伤不到她,总能见招拆招的。 她们一同吃完晚饭,颜月先一步回教室,路梓岚却感觉还没吃饱,转头跑到学校后面的街巷,去买嘴馋了好几天的煎饺。 深秋的天黑得快,深蓝夜幕沉沉地降下来,老式街灯功率不足,映得胡同街巷地面黯淡昏黄,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这几天天气不算好,路上都没什么人,路梓岚有了之前路遇披麻煞的遭遇,对周围的情况都时刻保持警惕,很容易地就注意到了前方巷子口独自站着的小女孩。 模样**岁的女孩贴在巷口的路灯下,容貌显眼,皮肤苍白胜雪,柔软的长发在发黄的灯光下似柔软缱绻的云,右眼上覆着漆黑的眼罩,鲜红左眼小兔般不安地眨动。 这个白化症小孩正颤着身体往四周张望,不知是迷路还是和家人走散了,眼里的慌张和急切几乎要从眼眶里滑落,却始终咬紧了牙关,脚下却不敢远离灯柱分毫。听到路梓岚这边传来的脚步声,女孩迅速转过头来,脸上是小心翼翼的惊喜,她向路梓岚的方向倾身,掂起脚,眼中亮起希冀的光芒。 然而路梓岚避开了女孩的目光,加快脚步迅速通过巷口。 这么明显的可疑人物真以为我会上钩吗,路梓岚嗤之以鼻,几乎是脚不停步地到了卖煎饺的小店前。 她本就讨厌小孩,平时路上遇见都会绕道走,更别提现在的家长有多凶猛,要是同情心泛滥一下大概率会被小孩家长死缠烂打着不放。一时间看过的各种好心人被无良家长胡搅蛮缠,好人没好报的新闻涌入脑海,路梓岚打了个哆嗦,更加坚定了视而不见的决心。 只是排队等待时,那只不安的红色眼睛又跳入她脑中,她记得白化症患者视力好像都不太好,更不用说夜晚,难怪那小孩一直贴在路灯边不离开。 这边是上了年头老住宅区,居民多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人都挺热心肠,经常捡了粗心学生遗失的钱包和学生证拿到学校去归还。于是路梓岚心想没事的,现在是饭点,不管那个小女孩遇到什么麻烦,总能遇上下来遛弯的大爷大妈帮她一把。而且大爷大妈不怕遇上蛮不讲理的家长,他们可以魔法对轰。 想通顺了,路梓岚放下心,拿过自己那份煎饺就走,原路返回。 当她回到那处巷口,女孩还是瑟瑟地立在原地,路梓岚怀疑她是因为穿的太少才一直哆嗦,这样冷风阵阵的天气里,小女孩只穿了件灰蓝色的长裙,裙摆滚动,像夜色里扬起的帆——如此打扮可见家长有多不靠谱。 替小女孩谴责完靠不住的父母,路梓岚从她身边再次径直走过,把小女孩失落黯淡的眼神挡在身后。 小女孩失望地垂下头,她晚上视力不好,看不清路,这里人生地不熟,她在这盏路灯下不知道待了多久,手脚都冻得发麻。 不远处又响起了脚步声,她已经感到有些挫败,不再抬头张望,转而盯着自己的脚尖,而这次居然真的有人在她身前停下——那人身上飘来一股刚出炉煎饺的焦香,女孩抽抽鼻子,狠狠咽了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随即女孩感觉自己怀中一暖,她下意识抱住被塞进她怀里的热源,发现那是杯热腾腾的豆浆。 “怕有问题不喝也行,拿着先暖和一下。” 声音的主人像是个年轻的学生,女孩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看到面前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 路梓岚心虚避开小女孩的视线,努力克服脚趾扣地的冲动,放柔声音组织语言:“你……你是迷路了吗?还是和家人走散了?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的派出所。” 小女孩眨眨眼,声音小小的:“我是来找人的,但是到这边找不到地方了……姐姐别送我去派出所好不好?” 说着她拿出一张纸条,因为一直攥在拳头里变得皱皱巴巴,路梓岚接过一看,纸条上的地址她居然知道,确实是这片社区的,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在这里开了很多年,店里一直黑黢黢的,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清。而且离得不远,走快点可能三分钟就到了。 不过这父母得心大成什么样才能让自家小孩独自出来找人,路梓岚腹诽。 她看了眼晚自习打铃的时间,有些紧迫但还来得及,她低头看着拿回纸条后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小女孩似乎想拉她的袖口,小手一直悬在腰前,但是忍住了。她看到小女孩裸露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心中长叹口气,脱下自己的校服盖在小孩肩上。 “这地方不远,我可以送你过去。”末了,补上一句,“不过我马上要上课了,你快一点跟着我,可以吗?” 闻言女孩眼睛亮起来,狠狠点头,手臂下意识地伸出,路梓岚愣了一瞬,牵住了小女孩冰凉的手掌。 收回前言,路梓岚不讨厌乖巧听话的小孩,她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身后牵着的小女孩几乎是小跑地跟着,没有一丝抱怨,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自己再次走丢的样子。 路梓岚赶时间,原本脚下生风,却在某个巷口转角处猛地钉住身形。紧随其后的小女孩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她的脊背,捂着鼻尖发出细弱的抽气声,她惊惑地抬头,撞见路梓岚面上凝重的阴云。 小女孩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双手攥紧路梓岚的手掌,却见高中生将她向后一拦,带着她无声向后退去。路梓岚身躯紧绷,目光寸寸刮过四周灰暗的墙壁和逼仄的天空——那姿态不像在寻找,而是在确认某个令人心悸的事实。 拐角之后,本该是她刚刚光顾的煎饺铺子,带着余温与焦香的塑料袋还沉甸甸坠在她指间,路梓岚记得分明:她离开时,店门口还排着四五个翘首以待的食客,那家店算不上宽敞,桌椅都摆到了人行道上,几张油腻的方桌旁,三两老爷们围坐,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就着白酒与陈醋享用金黄酥脆的煎饺。 然而此刻—— 等候的队列、喧闹的食客、蒸腾的热气……全都无影无踪。原地只剩下铁灰卷帘门紧闭,门锁上挂着薄薄灰尘,冷清得像是废弃了十年。整条巷子仿佛被浸在一种灰蒙蒙、粘稠的滤镜里,空气都凝滞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被遗弃的荒凉。四周静得可怕,几乎连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只有巷子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幼童哭声,像锋利的指甲,断断续续刮挠着路梓岚的神经。 路梓岚心脏骤然一沉,这里绝不是她熟悉的社区!她几乎是本能地拉着小女孩向后急退,想要逃离面前诡异异常的街道。然而,当她猛地回头—— 刚走过的小巷……竟也消失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昏暗的街景——她们来时的路径,早已不复存在。 取代熟悉拐角和昏黄路灯的是一片灰沉、萧条的街区,脚下不再是平整的黑色柏油路,而是坑坑洼洼的灰白色水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混合着陈年积灰的味道。 路梓岚下意识瞪向被挡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对上女孩无措却坦荡的清澈红瞳,小女孩紧抿嘴唇,除了手掌处的力道加大,一声不吭。路梓岚的视线在女孩和眼前的街景之间快速扫过几遍,脑子里飞速运转,深吸一口气,暂时移开了投在小女孩身上的怀疑目光,转而重新审视面前突如其来的“新”环境。 乍看之下似是不同,仔细辨认又能认出熟悉社区的影子:楼房的布局和道路的走向依旧,只是部分具体的店面和设施与路梓岚的记忆有所出入。实际上她也不常来这片社区,这边虽有条出名的小吃街,但直到升入高中后路梓岚才偶尔和同学来这边吃饭,就这一年多的时间街巷里的店铺设施也偶有变化。 这是又卷进异常妖邪事件里了?冰冷刺骨的寒意袭上高中生的脊背,路梓岚心下一凛,心知不能停在此处原地不动。她再次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冷静,安慰自己也是经历过好几次怪力乱神的人了,转头声音干涩地嘱咐小女孩千万跟紧自己。 小女孩用力点头,死死抓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路梓岚喉咙发紧,原地用力跺了跺脚,唤醒发软无力的双腿,不敢有丝毫停顿地朝着前方立着告示牌的地方走去,希望获得一点线索,如同追寻未知险境中的救命稻草。 告示牌所处的地点与路梓岚的记忆倒是别无二致,只是看上去比记忆中崭新许多,像是刚立在这里不久,展牌上原本厚厚的污垢和杂乱的划痕都不知所踪,只有一张字迹端正隽秀的手写告示占据其上。路梓岚凑近看了看,发现告示上最后几行字的墨迹还未干,像是刚贴上去不久。 如今满大街几乎都是打印的告示,手写的白底黑字倒是少见,告示内容简洁,只是告诫社区居民最近社区附近治安不佳,让大人各自照看好家中小孩,切勿放孩童独自外出。字数不多,且告示板面够大,路过行人几乎能一目了然告示上的信息。 路梓岚心里疑窦丛生,目光随着极度不妙的预感下移,再落到最下方日期的那一刻瞳孔猛地震颤,难以置信—— 日期处赫然上书着:1992年10月28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14 迷路童 第15章 15 裁缝铺 莫名其妙的怪事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短暂的惊愕过后路梓岚很快冷静下来,她再次打量四周一番,不知什么时候灰蒙蒙的楼房包围着她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顶楼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除了眼前的告示牌,目之所及暂时没有其他明显可用的信息。 她盯着墨迹未干的日期,假如这张告示不是恶作剧,那她们这是跨越时间回到过去,还是误入异常妖邪迷惑人的幻境? 比起毫无征兆和缘由的时间穿越,路梓岚更倾向后者,她昨天才刚被吊客煞的障眼法困住,想来现在也是如此。 路梓岚回想着前几次凶险万分的倒霉经历,得出结论:要么一力破万法暴力拆迁,要么制服幻境产生的异常源头。 她暗暗尝试唤出那柄势不可挡的黑戈——但是无事发生,好像只有她命悬一线,万分危难之际才能爆发出令它显形的实力——换句话说,拿命来搏。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倚仗,路梓岚有点点受挫,但她还有补天石,于是转眼重振旗鼓,问题不大。 感受到柔软的躯体骤然贴近自己,路梓岚低下头,发现小女孩不知何时靠在她身侧。小孩子大多敏锐,大概是眼前陌生且诡异的环境令她越发不安紧张,只能紧紧靠着路梓岚的手臂,睫羽轻颤。 “姐姐……你不害怕吗?” 小女孩声音细细小小,配上她脆弱瓷娃娃般的外貌,睁着水光闪烁的鲜红独眼看人时,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而此刻路梓岚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想到鮟鱇鱼会利用背鳍上延伸的“灯笼”发出光亮,在漆黑一片的深海里吸引趋光性的小鱼主动送上门。 “怕,怕我等下赶不上晚自习上课的时间。” 路梓岚拍拍小女孩的脑袋,再次叮嘱小女孩千万别离开自己身边。随即她移开眼,把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街道的布局未变,按照她的记忆,只要走出现在所处的小巷,穿过拐角的门洞,就到了小女孩原本要去的裁缝铺。 只是现在转角另一边会有什么,她们无从知晓。 不知何时起卷起阵阵阴风,带着刺骨寒意,愈演愈烈,路梓岚耳畔仿佛炸开无数孩童凄厉的哀嚎,饱含极致的痛苦与绝望的求饶,震得她耳膜生疼。还没来得及等她用手捂住耳朵,彻骨的寒意瞬间爬上脊椎,她裸露的手臂立时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张白底黑字的告示在凛冽阴风中发出簌簌声响,抖动不止,很快就被强风掀起一角,如投降的白旗般抖颤。纷飞不落的白色纸屑中,两侧路灯开始疯狂闪烁,毫无规律,将两人的视野拖入忽明忽暗的漩涡。 小女孩显然吓坏了,紧贴着路梓岚的身体瞬间绷紧,那只罕见的鲜红眼瞳圆睁,视线惊恐地在疯了一般的路灯间打转。 阴风持续肆虐,告示的四角最终不敌,哗啦一声,脆弱的纸张被卷入高空,眨眼间便被狂暴的气流撕扯得粉碎。 “啪嚓!” 最远处那盏路灯骤然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视线尽头的道路与房屋。紧接着,两旁的路灯如同感染了奇怪的传染病,一盏接一盏地失灵。浓稠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正沿着道路拾级而上,步步紧逼。 心知此地绝不可久留,路梓岚一把扯住小女孩的胳膊,拔腿便向那尚存光明的巷道深处奔去。 幸运的是,拐过街角,记忆中的裁缝铺就立在门洞后面,不起眼的店名灯牌如同深海鮟鱇鱼的“灯笼”,引诱着走投无路的猎物自投罗网。路梓岚瞥了一眼那略显崭新的门头,确认无误后,咬了咬牙,也顾不得身后的小孩能否跟上,如离弦之箭般加速冲刺过去。 身后冷冽寒风紧追不舍,两人紧握的手心却满是热汗。她们不敢回头,明明只剩几步之遥,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便有数道冰冷尖锐的物体划过路梓岚的脚踝和后颈,瞬间冰寒与火辣的痛感飞速蔓延,仿佛寒冰与烈火的极刑擦身而过。路梓岚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与裁缝铺最后的距离,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向紧闭的木门——那看似脆弱的门板竟未上锁,在两人身体重量的冲撞下应声而开,女孩们径直栽进窄小的店铺。 “砰!” 她们一同跌倒在地,身后的木门也随之轰然紧闭。路梓岚只来得及从门缝中瞥见几节森白的指骨在黑暗中沉没,细细瘦瘦,不似成人指节。她随即扑上前推搡那坑坑洼洼的老旧门板,方才还弱不禁风的木门此刻却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使力,也撼动不了分毫。路梓岚心下了然:又遇上了和昨天医务室一样的状况,这门,暂时是打不开了。 太阳穴又开始抑制不住地突突直跳,路梓岚按住额角,压下逐渐从心底升起的火气——比起恐惧,还是被动和仿佛被捉弄带来的愤怒再次占领上风。她心中默念清心咒,无名的怒火暂时被镇压,她这才松开护在小女孩脑后的手臂,拉着她站起来。 我最近是不是太容易生气了? 粗略扫视过小女孩的身体,确认她没有受伤后,路梓岚短暂地反省到。 可这一丁点反省,也在她摸到自己脚踝和颈后发黑的伤口时,全都烟消云散,转而理所当然想:换成谁像她这么倒霉,都会忍不住发火吧。 不知道是第几次深呼吸平复情绪,路梓岚终于能静下心观察眼下环境。与众人印象中的裁缝铺别无二致,小小的铺子里工具样式齐全,靠近门口的地方就摆放着一台老旧的脚踏式缝纫机,几件未完工的衣料随意堆放在缝纫机桌面上;各色缝纫线卷垂下长短不一的丝线,有的滚落在地,彩色痕迹延伸至放置后排的衣架之下。 她们身侧的墙壁上像节日彩旗一样,挂满五颜六色的绸缎布料和衣物,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完全遮挡了四周的墙壁。这些服装样式花纹都太土气,颜色也不够鲜艳,路梓岚只有幼儿园的时候看过有人穿着这种花纹的衣服,此时老灯泡散发的昏暗光线下,它们都坠上层沉甸甸的阴影,看上去更加过时落伍。 店铺最深处是玻璃和木质的两个储物柜。明亮反光的玻璃柜里,可以看见各种配件工具:从装点着廉价塑料装饰的纽扣,到色泽黯淡的拉链环扣,应有尽有。而吸引路梓岚注意力的,则是一旁乍看不起眼的木头柜,它的款式看上去就很有年头,抽屉上无一例外都有精巧的锁孔,不知道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最上层放着两个手臂大小,黑头发黑眼睛的布偶娃娃,娃娃脸部做工精致,穿着服装却粗糙简陋,东倒西歪地靠在一处。 路梓岚盯着娃娃纽扣做的眼睛看了一会,并未从黯淡无光的假眼中察觉到危险,目光上移到四角破损皲裂,中央泛着焦黑的天花板,心中不妙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 头顶天花板簌簌掉下粉块,掉了两人一身,她顾不上清理,拿出手机按下紧急拨号,给姜媛打去电话,不可思议的是这次电话居然拨通了。 路梓岚又惊又喜,飞快将手机听筒放到耳边,对面立刻传来女人严肃的询问声,她尽量简短地叙述了自己这边的遭遇,期间后颈和脚踝的伤口似乎正在恶化,传出阵阵恶心的,被啃食般的刺痛感。路梓岚强忍住这股疼痛,指甲掐进手心,努力维持声音平稳,问姜媛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对面沉默了大约两秒,终于发出那种掩面后长长的抽气声,也可能是在深呼吸,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微弱的疲惫: “你们应该是误入夹层了,想要离开只有制服创造出夹层的源头。马上过来找你,你坚持一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顿了顿,姜媛飞快补充:“听你受伤的情况,应该是邪气入体,要是疼痛难忍,就在伤口上撒上糯米,祛除邪气……不过现在你那边应该没有吧,总之我马上就到。” 说着电话就被挂断了,路梓岚收好手机,已经习惯了伤口处的阵阵痛楚。她不由得想到之前在医务室时,姬云扉好像也撒过糯米,思忖这东西好像挺好用,要不要也在校服里整个暗层,多准备些糯米应付紧急情况。 她刚收了思绪,就听吱呀一声微弱的轻响,深处墙上的挂着布料多出一出凸起,原来店铺最里面的层层衣料下,还藏着扇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只不过刚才被挂的满满当当的服装布料挡住了视线,店内光线又实在太差,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它。 开门声让路梓岚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手臂用力一带,把小女孩挡在身后,屏气凝神盯着小门的方向,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涂着艳红丹蔻的素白指尖搭在了发黄的门框上,随着木板磨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门被吱吱呀呀地打开,空气流动带来混合着陈旧布料、灰尘的气息,若有似无的、类似劣质香水的甜腻气味从门内飘出。 随即,有着明显女性身材的人影从门后完全走出,站到摇摇欲坠的灯泡下。 路梓岚潜意识以为来人会是那种,恐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身着贴身旗袍的妖艳美女,会用红到滴血的嘴唇扬起诡异的微笑,如同鬼魅般渗人。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衣着朴素的寡淡女人,面容干净苍白,眉眼淡得几乎看不见,发灰微卷的短发贴在鬓边。即使是这样昏暗的室内,棉质衬衫和灰蓝高腰裙也因洗过头而泛着怪异的白边,整个人像是刚从久经日光暴晒的旧报纸中剪下来一样,给人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只有指尖的艳红牢牢地抓住旁人的视线。 视线不经意对上女人没有神采的眼睛,女人注意到路梓岚和小女孩的存在,提起眉尾,嘴角扯起营业的弧度:“这么晚了……稀客呀,是家里大人让你们来拿衣服吗?” 女人似乎是裁缝铺的老板,说着便走上前,皮鞋鞋跟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一记重锤砸在路梓岚心上,令她猛地撤后一步。 老板娘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路梓岚身上,原本无神的眼底深处竟亮起难以捉莫的光,见路梓岚这幅应激的模样,老板娘表情空白一刹,路梓岚眼尖并未错过她一瞬抽动的眼角。 转眼温和的笑意充盈寡淡的面孔,老板娘语带懊恼地捶了捶掌心:“哎呀你看我,小孩怕黑,我这店里光线不好,要不要去楼上坐坐,等我把你们家大人订做的衣服取来。” 路梓岚盯着女人走出后,并未关紧的暗门,门后的空间暗不透光,透着未知的不安与诡异。她本要立刻拒绝,却感觉小女孩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身后发出极其细微压抑的呜咽,似乎对眼前的老板娘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路梓岚掐了掐掌心,想起姜媛的嘱咐,努力稳住声音道:“不用,天色不早,外面还在刮风,我们马上就走。” 她不敢跟着老板娘去楼上,也不敢从这诡异地女人手里拿走任何东西,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神色,生怕激怒了她节外生枝。 老板娘闻言,仿佛无视紧靠路梓岚呜咽颤抖地小女孩,令人浑身难受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路梓岚,声音也放地更加柔和,在路梓岚听来也更诡异: “小可怜……看看你穿的,都冻坏了吧?手里的东西也都冷透了,既然你不愿意进来,那就喝杯热茶吧?” 路梓岚这才想起校服正披在小女孩肩头,她自己只穿了一件不算厚实的七分袖,寒冷后知后觉地爬上四肢。手里的煎饺也早就被风吹得梆硬,更别提之前给小女孩的豆浆,早就在逃跑中不知扔到何处去了。 老板娘没等路梓岚回复,转身又进入门内。 暗门甫一关上,路梓岚再次扑到店铺正门边去推那两扇脆弱的门板——不出所料地依旧纹丝未动。她又立刻冲到暗门边,一番努力也是徒劳无功,小女孩在她身后微微喘着气,看上去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了。 眼见暂时无法逃离,路梓岚扫视四周,搜寻起可以防身的武器。这里是裁缝铺,尖锐的针线和剪刀唾手可得,路梓岚本来想拿烫衣板上的电熨斗,她现在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点子自信,当她握住这个凶器时,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给对面脑瓜子干稀碎的豪情壮志。 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与以前不一样了,感官与体能都不可同日而语,她应该是有解决这些邪物的能力,只是还不掌握运用方法,就像稚童手握RPG火箭筒,至少看上去威慑力十足,没人敢轻易接近。 不过最后路梓岚还是放弃了她心爱的电熨斗,无他,身上没有能藏得下的地方,只能选了把刀刃最长的剪刀藏在校裤里。 正当她准备从拿到剪刀的玻璃柜后退出时,突然一声微弱的求救飘入她耳中,眼角余光瞥见这些悬挂的布料似乎轻微地动了起来,位置发生了极其细微地变化。 路梓岚飞快瞥了小女孩一眼,女孩低头紧跟在她身侧,浑然未察,仿佛只是路梓岚紧张之下的幻觉。 “救……” 这次声音越发清晰,路梓岚瞬间锁定了求救的源头——木柜上放置的布偶,纽扣做的眼睛如同活过来一般,异样的光泽艰难地移向路梓岚的方向。 “救救我……” 布娃娃也会流泪吗?还是无意中粘在纽扣上的水渍? 来不及等路梓岚细想,沉闷的脚步声再次砸在路梓岚心头,她顾不得布偶娃娃的求助,飞速退到一开始站立的地方。 下一刻老板娘推门而出,手里端着两杯白气腾腾的热茶,头顶老旧的电灯泡莫名闪烁,老板娘的上半张脸在阴影中时隐时现,浅淡的身形如同随着光影变幻闪现的鬼魂,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消失。白气氤氲,显得她嘴角的弧度相比之前更扭曲几分,笑容里多了些许不怀好意的阴森。 小女孩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小声惊叫,死死抱住路梓岚的手臂,把脸埋进她胳膊里。 “哎呀吓着小妹妹了,”女人笑着,视线依旧没有从高中生身上离开,“都怪这灯泡太老了,来,喝点茉莉花茶压压惊。” 涂着红指甲的手在昏暗光线下像某种野兽的爪子,老板娘挂着越来越僵硬的笑脸,举着手里的玻璃杯走向两人。她的身体似乎在颤抖,杯中的液体不住地摇晃着,险些就要泼洒出来,路梓岚看到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像是在竭力忍耐,投向路梓岚的目光里已经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伤口处的疼痛好似也加剧,路梓岚抓紧了裤兜里的剪刀,心中焦急万分,想着姜媛怎么还没来。 不,她现在是异安局的实习生了,不能这么没出息,要靠自己解决危机,对面再凶恶,比得上昨晚的双头蛇怪吗?想到这路梓岚挺起胸膛,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压制住心底的不安和焦虑,全神贯注地盯着老板娘,不敢错过她的动任何作。 热茶被放到了两人身侧的小矮凳上,丝丝缕缕的花香钻入女孩们鼻中,小女孩偏过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纯白小花在透明茶水中浮浮沉沉。 在路梓岚再次开口拒绝之前,从她身后传出了细弱的声音: “我……我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