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铃声让路梓岚瞬间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她微微一愣,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从床上醒来,对着面前的空气呆愣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黎烟如往常一般自己先一步上班去了,路梓岚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在卫生间转了一圈,地板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正当路梓岚疑惑之时,突然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也顾不得再想东想西,急忙洗漱完毕冲出家门。
早上的气温比起昨天更为寒冷,铅灰的阴云乌压压地盖在头顶,乘着风在空中翻起层层云浪。路梓岚感觉今天全身格外乏力,仿佛被压路机碾过一样,身体各处都疲惫不堪,胸口处尤为闷痛。路上她隐隐觉得一直有种莫名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但当她扭头查看时,这股视线又突然融化在空气中了。
路梓岚不愿多想,只担心可别又迟到了在门口罚站。好在紧赶慢赶,终于在铃声停止前冲进了教室,她刚坐下来没多久,就注意到旁边的颜月,一副担忧且欲言又止的样子瞟了她好几眼,末了才把脸藏在书后,压低声音,小心偏头问道:
“昨晚……你没出什么事吧?”
路梓岚不知道颜月什么意思,反问道:“什么事?”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家前面的那条马路上出了好大一场车祸,据说当时市长都过去了。我看报道上的图片,事故车上的图案和你走的时候坐的那辆车好像,时间也大致能对上,还以为你也在里面……”颜月顿了顿,上下打量路梓岚一番,看她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外伤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定下心来继续道:
“我就说车身图案相似的公交车这么多,不一定就是你坐的车出事了。但是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发消息没人回,害我吓得半死,瞎操心一晚上……”
说完狠狠给了路梓岚一拳,害的路梓岚压低声音怪叫。
路梓岚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一看,屏幕上果然显示了一串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她摸了摸眼睛下方,不好意思地解释到因为昨晚太累了,睡得早且睡得死,所以才错过了颜月的电话和短信,但还是感谢她的关心。颜月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放过她。
趁班主任的注意力集中在门口迟到的同学身上时,路梓岚悄悄拿出手机查找颜月所说的新闻,果不其然,在生活板块里看到了关于昨晚公交车车祸的报道,她大致扫了一眼,车祸的惨烈情景令她触目惊心:一辆二路公交车不知怎的,突然加速冲破围栏,与一辆重型货车迎面剧烈相撞,公交车前半部分几乎粉碎,包括两边司机在内的三人当场死亡,另有十二名乘客重伤送往医院抢救。其中公交车司机身体因剧烈撞击挤压变形严重,卡在座位与车厢的缝隙里,难以分离救治。附近的交警警察闻讯后,迅速赶来封锁事故现场,并紧急联系医护人员进行救治。
配图是一张从正在解体的公交车上救出伤员的照片,背景里消防车与救护车的红□□光相互辉映。画面中央的伤者穿着路梓岚所在高中的校服,大部分画面上被打了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出伤员满脸鲜红,担架上掉落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背景里还有更多身着校服的伤者被定格在救治的模糊瞬间。
她仔细辨认半天,这辆面目全非的公交车和她记忆里昨晚搭乘的那辆确实很像,车祸发生的时间、地点、路线也都一一对应。
如果这辆事故车是我一开始乘坐的车的话,昨晚我坐回家的公交车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路梓岚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窜上天灵盖,她顿时如堕冰窖。
大概是后座的同学嫌教室里空气太憋闷,打开了窗户,冷风又从窗缝中灌进来。路梓岚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从这种恐惧的感受中抽离出来,索性把手里的书放下,将微微颤抖的双手揣进口袋里。
可她刚把手放进校服口袋里便触到一片冰凉,被激得一哆嗦,用力握住发现是似乎是块坚硬的石头。
顶着心头渐渐浓郁的不妙预感,路梓岚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石头在自己眼前展开——
那是一块墨绿色的石头,成人大拇指盖大小,金色裂纹蜿蜒其上,在光线的照耀下映着五色镭射般的光彩。
恍若一道惊雷劈过脑海,零碎的画面片段瞬间组合成了完整的记忆,昨晚经历过的不可思议的一切在她脑中闪电般飞掠而过。心中仿佛有某种东西被击溃了——她认出这正是昨晚一群人为之争抢的那块补天石。
路梓岚僵硬地合上手掌,木然地把石头揣回去,她没法思考更多,一个巨大的念头占满了她整个大脑。
不是梦。
良久后路梓岚的脑子里才缓慢地认清这个念头,都不是梦。
她虽然喜欢恐怖灵异题材的作品,却是个唯物主义者,打心底里其实并不相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然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又容不得她不信。
颜月看出路梓岚魂不守舍,便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路梓岚扯出个笑容回应,心中紧绷的弦仍未放松,此时此刻她仍能察觉到那股强烈的窥视感,心有不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补天石。
心事重重的一天不知不觉间结束,这样的状态下去,恐怕期中考试时会大事不妙,抱着这样的焦虑,放学时路梓岚沉重地拖着脚步,没了说笑的心思。颜月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再起哄,只是安静地陪在路梓岚身边。
经历了昨晚的事,路梓岚心里还残有几分对公交车的抵触情绪,想着今天天气预报里没有雨,离家也没几站路的距离,要不还是走路回去算了。
她在颜月略带担忧的目光下,与同桌分别,戴上耳机,慢慢走入夜晚的街道。因为天气原因,路上的行人不多,而这条马路正对风口,没一会猛烈的冷风就吹得路梓岚双颊生出些许麻意,她开始有些后悔走路回家。低头坚持着多走了几步,再抬头时看着眼前熟悉的商铺,路梓岚想起前方不远处就是昨晚新闻上报道的车祸发生地点。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路梓岚往马路的方向靠近几步,远远看着车祸路段的马路中央。那里如今早已没有了车祸现场遗留的残骸,路上车辆正常行驶来来往往,如果不是路面上残存的深色污渍,和轮胎用力摩擦地面后留下的明显痕迹,谁也不会想到昨晚这里居然发生了那样惨烈的车祸。
路梓岚不禁有些失神,说不上来是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是独自幸存的愧疚。她不由得深吸口气,搓了搓胳膊,觉得温度好像又降低了几分,于是缩起脖子低着头,几乎是盯着脚尖匆匆迈步。
好冷。明明才初秋,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却仿佛有了入冬的意味,路梓岚抱着手臂,恨不得下一步就踏进家门。也不知附近哪家写字楼里的公司到了下班的时间,周围同路的行人慢慢变多了起来,路梓岚原本脚下生风,现在也不得不放慢脚步。
走了没几步,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多,甚至低头就正对着前面行人的脚后跟,几乎快要到摩肩接踵的地步,视野里的光线都变弱了几分,而迎面而来的寒风却连没有丝毫减弱的感觉。
奇怪了,这个点下班的人有这么多吗?路梓岚埋头心想,以及,这条路有这么长吗,还没有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
心下疑惑,路梓岚抬头望去,下一秒却脚底生寒,恐惧感顺着脊椎而上,扼住了她的喉咙,也掐住了她喉咙里的尖叫——
熟悉的街道不知何时变成了乡野小路,路边杂草丛生,往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两道上纸糊灯笼破破烂烂地悬在半空,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亮,阵阵阴风而过,便摇摇欲坠。不知道是谁往空中撒着纸钱,雪白纸片纷纷扬扬,映出一张张同样白得不像话的脸。
走在身边的行人也不是下班的员工,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面容模糊,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一个个脚步虚浮,影影幢幢,如幽冥鬼魅。前方不远处竖着面白幡,几个白麻布衣,头戴高帽,四肢纤长远超常人的背影,正僵硬地举着唢呐锣鼓,围在一口漆黑的棺材边吹吹打打——这分明是一支送丧的队伍!
路梓岚登时手麻脚麻,脚下一顿,被后面的鬼影撞了个趔趄,好死不死还撞掉了她的耳机,于是凄绝哀怨之声不绝于耳,阵阵号哭之音直钻入脑中,不多时就令她头晕目眩,视野模糊起来。
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补天石,冰凉的触感隔着衣服透过来,让人神智清明几分,路梓岚心跳飞快,大气也不敢喘,一手捂着嘴,生怕惊扰了这支送丧队伍。她四下张望有无出路,奋力想要挤出去,却被人群推拥着向前走,他们的双手惨白,手掌冰凉,一掌接一掌,让路梓岚一直打着哆嗦,无法抵抗地被推到队伍的最前方,直面那口棺材。
突然间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哀乐声骤止,演奏的背影止住脚步,那是一群制作精细的纸人,此时齐刷刷地,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准路梓岚,明明是画在纸上的五官,却透着说不清的阴毒,过于鲜艳的腮红也散发着隐隐血腥味。
路梓岚在袖子里狂掐自己早已没啥知觉的胳膊,喉咙里溢出一缕白气,她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形,强迫自己镇定地直视眼前的纸人和棺材。
咣!
棺材猛地震了一下。
路梓岚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紧接着棺材里响起无数拍打碰撞的声音,像是成千上百人被困死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连带着棺材都猛烈地振动起来,路梓岚几次都以为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冲出来了,然而没有,激烈的拍打声过后棺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还没等路梓岚平复心绪,她就眼尖地看到棺材板打开了一条缝,心脏重新吊回嗓子眼。
那是一只嫩白纤细的手指,指甲上涂着艳红的油彩,从缝隙里探出来,轻轻刮在棺材板上。
吱——吱——
尖利的声音让路梓岚头皮炸开。
更令她差点跳起来的是,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方抓住了她的胳膊,她赶紧挣脱出来,下一秒刺骨的冰寒又袭上脚踝,她拔出小腿,又有五指死死扣住她的喉咙,紧接着是两只手,三只手……看不见的背后,无数双手伸向她,抓住她,控制她。路梓岚奋力挣扎,然而挣脱一只手就有两只手重新按住她,挣脱两只就有四只手卷土重来,压制得她动弹不得。
救命!救命!
她刚呼救没几声,就被粗大的手掌捂住嘴,腐烂的泥土腥气令她忍不住干呕,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泪花。路梓岚感到自己被抓起来举到空中,手掌组成的河流强迫她沉浮其中,身不由己,她被河水裹挟,送到棺材前,漆黑的棺材为了欢迎她的到来向她打开等候多时的大门——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棺材里的地狱向女孩敞开怀抱。
那是血肉与蛆虫的汪洋,无数红白相间的内脏与残肢交叠蠕动着,在泛黑的脓血中翻涌浮沉,腐臭腥气汹涌而出铺天盖地,几乎有了实体。似乎被外界涌入的空气刺激到,棺内的血海汪洋瞬间翻起巨浪,朝路梓岚的方向翻滚而来。
仅一眼,路梓岚的大脑就瞬间罢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但紧接着逃跑的想法疯狂占据了她的脑海,她使出吃奶的劲扭动肢体挣扎反抗——并没有多大用处,她被不容置疑地向下压进棺材里,离兴奋涌动的内脏近在咫尺,脑海里的尖叫震耳欲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并没有任何人或神回应她的求救,她被孤零零地抛在这不知何处的幽冥鬼域。心底的哭喊求救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捂住嘴的手掌率先放开,路梓岚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干净净,这下她更不愿意进入其中,不管不顾地张嘴用牙撕咬紧抓她不放的手腕,竟真让她挣出一只手来。
一只手,死死扒住棺材的边缘,力道之大指尖深深嵌进木板里,发出咯吱咔嚓的声响。
控制她的鬼手又去掰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一节一节,路梓岚眼角含泪,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砸进翻腾的血肉里。
她顾不得疼痛,哪怕只剩一根指节也不愿松开,她只知道自己死也不要进到这棺材形状的地狱里,进去就再无明日可言。突然间她心中又升起怒火,为眼前无解的险境,为自己突然遭受的一切无妄之灾,为什么是她遭遇这一切?要她就此屈服?
她/他不服。
眼前的一切逐渐覆上一层赤红之色,愤怒的火焰驱散了冰冷的恐惧,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愈演愈烈。
最后一节手指被掰开,女孩的手徒劳地抓在半空,手中只有空气流走的感觉令她肝胆俱裂。无数惨白的手争先恐后地按住她,层层叠叠,如同白色的浪潮拍打她,欲将她溺死在血肉的汪洋里。
但她/他怎么可能让这些东西如愿。
顷刻间女孩的手指触到了某样东西,某样为她而来的武器。
于是她从虚空中抓住它,它终于再次获得实体,黑色的旋风挟着紫炎在她手中成型,漆黑长戈破开重重包围,霎时间惨白鬼手组成的尸山浪潮被撕开一道裂口,化为满天灰烬。
女孩瘦小的身形包裹在紫色的火焰中,挺拔的脊背顶天立地。刹时天地静默,唯有无人在意的阴影深处,暗中注视的青衣女子轻笑出声,对着红与白交界处,微不足道的,无法忽视的一点黑伸出手,如同跋涉过漫长的时光,终于迎来某人的回归。
手持长戈的瘦小女孩立于棺材边缘,方才被根根掰断的手指诡异地自我蠕动,片刻间就恢复得完好如初。女孩原本漆黑透亮的眼底泛起疯狂的红,神情仿佛换了个人。她垂眼睨着棺材内部,里面的脓血仿佛被煮沸一般,汩汩血泡源源不断,内脏与残肢激烈涌动,像是抗拒着什么的到来。背后的骚动也持续不断,不用回头便知残余的鬼手正再次集合,蠢蠢欲动。
女孩的目光平静,再次面对血肉浪潮和鬼手尸山时多余的眼神都不再施舍,只是从容地,随意地将手中的长戈放下。尖端的弧度平滑地划过空气,正欲前后夹击的红白攻势便骤然停滞,以女孩为中心向外炸开,诡异的空间里倐地下起纷扬“白雪”和淅沥血雨。
眼前的景象似乎唤起了女孩的某些记忆,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回想,脚下的棺材却再次震动摩擦,空空如也的棺材里漆黑一片,却是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洞,只有阵阵凄绝的惨叫从中传出,千载万世地诅咒她。
女孩似乎是被棺材的动静吵到,打断了回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是眼皮抬也不抬地一□□入棺材内。伴随着一声脆响,棺材中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凄厉至极的惨叫与这处空间一同发出的碎裂之声。
黑棺如同易碎的玻璃般,在女孩脚下自然而然地化为一地残渣,继而在外界涌入的冷风中变作万千黑尘,轻飘飘地融入风里,变成一道黑气送进女孩体内。如此,女孩眼底的红更深几分。
当女孩足尖轻巧地落到地面时,那诡异的空间已经尽数瓦解,她站在往日熟悉的街道上,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高楼大厦。身旁一辆电动车按着喇叭擦身而过,吓了她一跳,飞身退开数米远,引来几人侧目。有几人眼神怪异地盯着她手里的长戈,低声交头接耳,还有举起手机拍照的。
女孩无视路人,仰头四处张望一番,在路人的小声惊叫和手机闪光灯中,脚尖点地跃上房顶,几个纵身便融入夜色之中,并没有留意到紧跟身后的几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