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书房里。
模拟功能卡死，又没手机玩的楚明漪，只能靠着账本来打发时间。她耐心地一页页翻看着，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微微挑了下眉。
“有点波动？哈，说的倒是好听……这可已经不是有-点了吧？”
只见账本上前几个月的数字还算是平稳，基本维持着五百到八百港币的微薄盈利，倒还真应了林美珍的那句“勉强支撑”。
可翻到近两个月的记录时，亏损额却突然跳到了五千港币。按照83年的行情，这样的亏损绝对能让任何茶餐厅的老板都坐立不安，毕竟铜锣湾一个月的铺租也不过两千出头，这笔钱都够盘下新店面了吧？
可林美珍面对这样剧烈的“波动”，既没有调整经营策略，也不见缩减开支的迹象，就这么任由亏损持续着。
如果真的像是她所说，是为了保住叶青梧的招牌。但林美珍接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终止了跟“和兴冻肉行”长达十年的合作，转而选择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新供应商。
而比较蹊跷的是，账本显示这家“永利冻肉”的货款总是准时支付，甚至没有一次拖欠赊账，这在餐饮供货行业里实数反常。
其实这些也只能算是出于对林美珍的不信任，疑心作祟而已，根本不算证据。
直到楚明漪翻到了人事档案页，发现在茶餐厅工作十年的点心师傅陈伯，竟然是以“偷盗食材”这种罪名被辞退的。而接替他的张志明月薪却高达两千八，比陈伯原先的薪水都要高出近倍。
重点是，档案末尾那“已辞工”的三个字，墨色要明显新于其他内容，连日期墨迹的浓淡都不一致，活像是……匆忙补上的。
楚明漪：“。”
如果没有这拙劣的补救，她或许真发现不了这个幽灵员工的存在。毕竟这整本账目是真的做得实在漂亮，数字工整、逻辑自洽，连常见的涂改痕迹都有被精心掩饰过。
想到这应该是林美珍担心她前往茶餐厅实地考察，发现员工人数对不上，这才临时补救，反倒露了马脚。
楚明漪突然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如果按照这么想下去，恐怕这突然的亏损转折，多半也是林美珍为了吓退她而设的局。
就是不知道那位精明的林姨，昨夜究竟熬到几点才补完这些假账？
不过这也同样说明，茶餐厅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毕竟之前那些勉强维持的微利，对林美珍来说根本无利可图。如果她是真心实意想要脱手，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篡改这几个月的记录吗？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无语地合上账本。
她妈咪也就留下这么多东西，林美珍真是一个都没放过啊。不过茶餐厅究竟哪里有猫腻，又是不是被用来做其他勾当……恐怕还是要亲自去走一趟，才能知道了。
……
楚明漪虽然会开车，但还不是很熟悉这时候香江的路况，于是第二天还是选择乘坐司机的车前往茶餐厅。
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湾仔街头，她示意司机绕着目的地多转几圈后，不由再次惊叹母亲选址的眼光之精准。
说是铜锣湾，其实叶记冰室正巧卡在湾仔与铜锣湾的交界处，将两片截然不同的天地紧密相连。
往铜锣湾方向走不过五分钟，就是利园山鳞次栉比的写字楼。这个点正好是午休时分，三三两两的白领们正匆匆穿过街道，显然是出来觅食。
而往湾仔码头方向去，就能看见光着膀子的搬运工将香烟别在耳后，汗湿的背心贴在结实的后背上，正往嘴里扒拉着肠粉。
更让她惊喜的是，在这两者之间，还夹着庄士敦道的露天街市！
只见拎着菜篮的师奶们正和鱼贩讨价还价，还有几个已经掀开冰室的门帘，似乎是打算买份菠萝油回去当下午茶。
这样的地理位置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涌上心头，楚明漪忍不住捏了下拳头。
白领追求快捷体面，工人需要量大管饱，师奶们则最看重经济实惠。
她在脑中飞速盘算起来，一个大胆而清晰的构想逐渐成形。所以如果能针对不同客群设计出特色套餐，再配合上精准的营销，就完全可以将这三类客源一网打尽！
要知道附近开起来的茶餐厅确实不少，但基本都只盯着特定人群。
利园山下来的白领宁可多走十分钟去高档餐厅，也不愿与码头工人同处一室；码头大排档又嫌师奶们挑剔，连基本服务都敷衍了事，只顾着做大宗生意；至于街市口的几家老字号，至今还在沿用着几十年前的老一套。
这年头做生意的都讲究个“专精”，可越是细分，才越是将完整的市场都割裂了。
而她，只要能趁各家还在各自为战的当口，率先将这套“三合一”的经营模式做起来，将这些被忽视的客源全部吸纳进来，那叶记冰室的未来——
简直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楚明漪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眼中也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但望着眼前自家招牌老旧，门可罗雀的“叶记冰室”，她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完成店铺的全面翻新才行。否则别提“三合一”了，怕是连最基本的客源都难以维系。
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铜铃发出沙哑的“叮当”声。阳光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出空荡荡的厅堂。
叶记冰室在六十年代曾经也是风光辉煌过的，光是这独占两层楼的排场，就知道当年生意有多红火，可惜现在冷清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客人想食乜嘢——”
一位阿伯从厨房探出头，和善的笑容却在看清楚明漪这张脸的瞬间凝固了。像是想起了谁，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嘴唇颤抖着似乎要喊出什么，最终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对唔住对唔住，我刚去倒垃圾了！”穿着制服的少女慌慌张张地推门跑进来，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小姐是要点餐吗？”
楚明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弯了弯唇，从包里取出文件：“我是楚明漪，这家店现在由我接手。你们应该就是福伯和阿萍吧？”
“楚……明漪小姐？是您，真的是您回来了？”
意识到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想居然成真，福伯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对对，我，我是阿福，青梧小姐开店那年就让我当大厨，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青梧姐临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您……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老天开眼啊，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他眼眶含泪，声音沙哑地介绍，“这是阿萍，从小就在店里帮忙，像切姜丝、煮凉茶这些活儿，她闭着眼都能干好。”
阿萍愣了愣，意识到什么，眼睛也突然亮了：“明漪小姐……就是叶姨的女儿吗？您是被找回来了吗，真的太好啦！”
知道这确实是跟自己母亲干活的旧人，楚明漪的态度很好，眉眼弯弯地握住福伯的手：“是我啊福伯，前不久刚被家里找回来，听说这里是妈咪留下的冰室，我这不就想着过来看看？福伯、阿萍，以后还要辛苦你们啦。”
“哎呀，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福伯眼睛一亮，连忙拉开一张椅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明漪小姐愿意接手真是再好不过了，那要不要让阿萍带您先熟悉下店面？”
“先不急啦福伯。”楚明漪摆摆手爽快坐下，又虚心问道，“是这样，我看了林美珍给我的账本，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知道当初她为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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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换掉原来的冻肉商吗？那家‘永利冻肉’又是什么来头？”
福伯突然神色一滞，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贪便宜啦！”阿萍忍不住插话，“小姐您是不知道，自从叶姨走后，林……”
见楚明漪只是笑吟吟地看她，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阿萍心定了定，也大胆地道：“就是那个女人啦，自从她接手之后，这里完全变了个样！先是乱涨价赶跑老主顾，后来连老员工都要炒掉，还硬说是大家服务差才没生意——您说这讲得过去吗？”
“当初陈伯也是不肯走的，结果那个女人就诬陷他偷东西，还说要报警处理。大家都怕了嘛，最后只好同意走人。只有我老爸死撑着不走，说这是叶姨的心血来的，不能让它就这么没了呀。那个女人怎么威胁都没用，后来又有霍太发话撑腰，这才勉强同意让我爸留下这样子。”
阿萍就是福伯的女儿，叹了口气：“所以这店就一直全靠我爸撑着。我看他一个人太辛苦啦，后来也过来帮忙……虽然具体价钱我是说不清，但那些肉的质量时好时坏的，我们也有反映过的啊。可那女人派来的管事的根本不理，还凶巴巴地说什么‘能干就干，不干滚蛋’，真是气死人了！”
所以冻肉商果然是有问题的。
楚明漪心里了然，不由轻轻拍了拍阿萍的肩膀，含笑哄道：“好啦好啦别气，这件事我记下啦，会想办法处理的。到时候保管让那些欺负你们的人吃不了兜着走，怎么样？”
阿萍：“——！”
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含着笑意的明眸里，她顿时连耳尖都烧了起来，慌忙低头盯着自己的围裙边，支支吾吾：“嗯……嗯，好的。”
“福伯啊，我打算先把冰室重新装修一下，回去再好好研究改革方案。”楚明漪目光又转向福伯，语气真诚，“过两日我再来同您细谈。您要是有什么好想法，随时同我讲，我们一起商量着办，好不好？”
福伯明显怔了一下：“要关店装修？可这起码也要半个月吧，而且花费可不小……”
“钱的事您不用操心，我这里都备好了。”楚明漪语气温软却带着几分笃定，“反正现在店里也没什么人，关不关门应该差别也不大，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彻底改头换面一下，您说是不是？”
不等福伯接话，她又俏皮地眨眨眼：“而且，其实我心里已经有点想法啦，等方案琢磨好了，还得请您这位老师傅帮忙掌掌眼呢。”
福伯；“……”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少女。恍惚间，她意气风发的神态竟与二十年前灶台边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都是这般神采飞扬，明明说着商量的话，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事实也证明，叶青梧都是对的。
福伯看了眼略显陈旧的店面，轻轻叹了口气，又突然笑出了声：“明漪小姐和青梧小姐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既然您有主意，我自然听您的。这铺面啊，也确实该换个新气象了。”
“就知道福伯最懂我啦，您可是最支持妈咪的老伙计了~您放心，装修期间工钱照发，绝不会亏待大家的。”
楚明漪顿时开开心心地笑起来，明眸里带上几分狡黠：“我盘算着啊，不仅要换新装修，还要添置几台新设备，再招些人手……到时候可得麻烦您这位老师傅，好好带带新人咯。”
福伯顿时被她这一番话哄得是五迷三道，脸上的笑容根本没有下去过。两人又热络地聊了许久他拿手的菜式和之前店里的情况，一直到天色晚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人送到门口。
而楚明漪则在笑吟吟地跟他们挥手道别时，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福伯头顶浮现的粉色爱心标记，冷不丁道：【系统，我要更换对象，选择连线福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