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口烟圈吐出来，他启动了车子。
他挂断这通电话的时候说，“我从未有一刻，这么清醒过。”
那天，他跪在上济寺内。
从晚上跪到了第二天。
他从不信神佛，却抬起头看着那些斑驳的佛像，心中震慑。
他问叙明，想要一个果。
老和尚敲着木鱼。
久久不语。
他像是陷入了泥沼，挣扎一分陷的更深，不挣扎，也无法获救。
他从海水里拼命捞回来的照片。
发皱。
跳进海里的那一刻，他会游泳，但是却仿佛被束缚了手脚一样。
有个稚嫩的童音在他耳边喊着爸爸。
这几天，他频繁的做梦。
梦见他的儿子。
他第一次梦见。
他体会了倪雾千分之一的疼痛，男孩问他爸爸你为什么不要他了。
裴淮聿回答不出来。
他甚至梦到那个男孩被焚烧，在火葬扬里面，他跪在地上，听到稚嫩的童音喊着爸爸救救我。
他撕不碎梦。
惊醒的时候浑身颤抖。
当天下午，裴淮聿驱车去了医院。
办理了手续，还差最后一个章，也去见了姚北程，对方叹息了一声。
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心外科最年轻的天才，一身发皱的白衬衣，身形落拓，不再挺拔，一瞬间意气风发被抽干了一样。
他的眼底淡漠，无悲无喜。
姚北程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怎么了，叹息了一声，“你真的考虑好了？非洲那几个地方乱的很，炮火无数，你...你想清楚了。”
“那里有很多需要治疗人，有很多生活在战乱里面的孩子，我想过去。
谢谢姚老师。”
他没喊姚院长，喊了一声老师。
姚北程愣了一下。
“好吧，我明白了，我会催促理事协会盖最后一个章。”
裴淮聿走出院长办公室。
没走几步，背后一阵脚步声。
一阵香风，裴淮聿屏住呼吸，看着阻拦在身前的人，脸色冷漠异常。
“淮聿哥，我听说你申请了无国界医生，我跟你一起去非洲。”
“姚舒，需要我怎么对你说你才明白，我真的对你没有丝毫的兴趣，你的纠缠，我甚至，有些恶心。”
裴淮聿这一瞬间知道，原来被不喜欢的人纠缠着，是这么不舒服的事情，他缠着倪雾，倪雾虽说不恨自己，心中也肯定无比厌烦。
他有些自嘲的笑着。
姚舒整个人僵在这里。
眼圈红了起来。
“淮聿哥...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的话，冷若冰霜。
裴淮聿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八年前，他失去了他的孩子。
但是他也知道，即使那天他没有去姚舒的生日，他也会做其他的事情。
他恨的是自己。
“别再缠着我，也别打扰她，否则，就算你是姚老师的女儿，我也不会放过你。”
裴淮聿低头，看了一眼姚舒脚下的高跟鞋。
“你不适合做医生，放弃这个职业吧，这个职业，不是方便你谈情说爱的。别因为你，让姚北程多年名誉不保。”
说完，他大步离开。
男人的背影，带着孤绝寒意，姚舒哽咽着颤抖，抬起眼，看见院长办公室的门打开着，姚北程站在这里。
“给你的调职信我签字了，你可以选择去心外协会做文职，也可以就此离开这个行业。”
-
裴淮聿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梦见大学的时候。
他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看着一个清冷的少年跟一个胖胖的女孩，两个人前后走着。
穿过S大校园路上的春夏秋冬。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梦，异度空间里面，他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从未看过的画面。
裴淮聿不知道这些事情是真是假。
那是程青渺的视角。
她在冷饮店做芋圆红豆冰。
一边做，一边看着手机，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但是眼底频频失落。
裴淮聿忍不住走过去。
他以为自己看不到，但是他竟然看到了她给他，发了消息。
问他在哪个教室。
他没回。
29岁的裴淮聿几乎无法理解当年的自己。
程青渺做好了一盒芋圆红豆冰。
在校园路上小跑，他也跟在后面。
到了阶梯教室。
有人喊了一句，“你看那胖子，冰饮糖水店打工的，忘记是哪个系的了，我前几天还去买过一碗荔枝冰沙。”
“芋泥冰沙也挺好吃的，我喜欢这家糖水。”
“那胖子的手艺不错，比老板做的都好吃。”
明明是普通的谈论，他却觉得刺耳万分。
裴淮聿忍不住走过去，他不打女人，但是受不了这种尖锐的话。
你有病吗，张嘴闭嘴胖子。
他的手挥下，摸到的是一团空气。
教室内的人不多。
现在还不是上课的时候。
程青渺把一盒芋圆红豆冰放在一个位置。
然后她左右看了一眼，去了一个较为远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一个清冷的少年走进来，坐在了这个位置，他看着桌面上的红豆冰，将书本放下的时候，随手把这一盒推到了身边的位置。
打开书，拿出笔记。
裴淮聿愣了一下。
看着当年的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教室里面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
有个年轻的女生坐过去，坐在了他当年坐得位置旁边。
嘴里喃喃的喊着，天好热啊，又闷又热，我要中暑了。
然后她看着桌面上的一碗冰饮，声音温柔又怯的看向少年，“同学，是你的吗？”
裴淮聿走过去，“是我的，你别动。”
清冷的少年没有反应，戴着耳机，低头看书。
那女生说，“我好像有点点中暑了，可以把这一碗给我吗？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我把钱转给你可以吗？”
然后她扯了一下少年的衣袖。
少年抬起头，眉眼疏离。
他淡淡道，“别碰我，你随意。”
裴淮聿猛地抓住了少年的衣领。
“裴淮聿你什么意思！拒绝她！”
19岁的裴淮聿看向29岁的裴淮聿，眉宇间依旧带着倨傲，不语。
两人直直的对视。
裴淮聿的手颤抖，“你知道这是程青渺给你准备的？”
“哼，你不也一直都知道吗？”少年的脸模糊一团，只是唇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我就是你啊。”少年无惧他眼底的怒意，甚至带着一丝冷傲的挑衅。“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裴淮聿猛地惊醒。
他坐起身，浑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