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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援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龟裂的大地向远方延伸,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撕开的巨大蛛网。


    赵老六蹲下身,用手指触碰那些裂缝,指节宽的裂口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希望。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轮惨白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这片土地。


    “爷爷,我渴……”小石头扯了扯赵老六的衣角,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赵老六咽了口唾沫,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摇了摇,里面只剩下几滴浑浊的水。


    “再忍忍,等到了前面……”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前面哪还有水?”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李大牛扛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个空竹筐,“这条河去年就干了,井也见了底。连树皮都啃光了,还说什么前面。”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像一条垂死的蛇。


    一百多号人,有老有少,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有人用树枝撑着身体,有人干脆爬行。一个妇人抱着干瘪的婴儿,婴儿已经不会哭了,只是偶尔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听说河阳府那边……”一个驼背老头咳嗽着说,“府尹大人在开仓放粮……”


    “放屁!”李大牛啐了一口,唾沫在空中就蒸发了,“官府的话能信?去年就说要赈灾,结果呢?粮食全进了那些狗官的腰包!”


    赵老六把小石头往身边拉了拉。


    孩子轻得像片枯叶,他能感觉到孙子突出的肋骨。


    “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走路。”他低声说。


    队伍经过一片枯死的树林,树干扭曲如鬼爪,伸向无情的天空。树下一个老人靠着树干坐着,眼睛半闭,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赵老六知道,不用等到明天,这又会是一具被乌鸦啄食的尸体。


    “爷爷,那个人……”小石头指着路边一具小小的骸骨,已经被风干。


    赵老六捂住孙子的眼睛,“别看。”


    但他自己却无法移开视线。那具小小的骨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还在寻求母亲的怀抱。


    正午时分,队伍停下来休息。


    如果这种瘫倒在地的状态可以称为休息。


    赵老六从怀里掏出半块黑乎乎的饼子,掰了一小块给小石头。这是三天前从一个废弃的磨坊里找到的,吃下去像吞了一把沙子。


    “老六哥,”驼背老头爬过来,“你听说过河阳府尹的那个儿子吗?”


    赵老六摇摇头,把最后一点饼屑舔进嘴里。


    “听说那孩子生下来时,天降异象,”老头神秘兮兮地说,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点亮光,“满屋子香气,口含珠而生!”


    李大牛在不远处嗤笑一声,“又来了,神神叨叨的。要真有这么神,怎么不去求雨?”


    “你懂什么!”老头激动起来,干枯的手指颤抖着,“那孩子叫太生微,生来就有神通。现在长大了,能祈雨!河阳府那边的人都说,他已经在准备大法事了!”


    赵老六感到怀中的小石头动了动。“爷爷,真的会下雨吗?”孩子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眼睛里有一丝微弱的光。


    “会的,一定会的。”赵老六抚摸孙子的头发,发现又掉了一大把。他抬头看向驼背老头,“你亲眼见过那个……太生微?”


    “我哪有那福分,”老头摇摇头,“但我表兄的连襟在河阳府当差,说亲眼看见那孩子在府衙后院做法,招来一片乌云呢!虽然雨没下来,但那是时候未到……”


    队伍中渐渐聚拢了几个人,听着老头讲述。有人摇头不信,有人眼中燃起希望。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突然跪下,朝河阳府方向磕头,“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都起来!赶路了!”领头的汉子敲着破锣,声音嘶哑。人们艰难地爬起来,继续那似乎没有尽头的跋涉。


    傍晚时分,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村庄。


    土坯房大多倒塌,井口堆着几具尸体——大概是抢水时打斗致死的。赵老六让小石头等在村口,自己冒险进去搜寻。在一间半塌的屋子里,他发现了一小袋发霉的谷子,还有半坛子浑浊的水。他如获至宝地抱出来,分给了几个最虚弱的人。


    “老六叔……”一个年轻妇人拉住他的衣角,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娃,“给……给孩子一口吧……”


    赵老六看了看小石头,孙子懂事地点点头。他把最后一口水分给了那个女娃。


    夜里,人们挤在一起取暖。


    尽管白天酷热难当,夜晚却出奇地冷。小石头在赵老六怀里发抖,额头滚烫。


    “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吧……”孩子气若游丝地说。


    赵老六想了想,开始讲述:“很久以前,有条小龙因为犯错被罚下凡间。它变成一个小男孩,被一户善良的农家收养。有一年大旱,庄稼都要枯死了,那孩子就在院子里跳舞,跳着跳着,天上就下起了雨……”


    “后来呢?”小石头微弱地问。


    “后来啊,雨越下越大,干旱解除了。人们才知道那孩子是龙变的。为了感谢农家,小龙每年都会回来给他们带来好收成。”


    “那个太生微……也是龙变的吗?”


    赵老六沉默了一会,“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天清晨,队伍里少了三个人。


    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在夜里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们用枯草盖住他们的脸,继续前行。这是现在的规矩,没有力气埋葬,也没有眼泪可流。


    正午时分,他们到达一个岔路口。一条路指向河阳府,另一条通向更远的州府。队伍停了下来,争论不休。


    “去州府吧,那里粮仓更大!”有人提议。


    “放屁!州府那么远,走不到的!”


    “河阳府也不近啊!而且谁知道那个太生微是不是真的能祈雨?”


    “我听说河阳府尹已经开仓放粮了,去晚了就没了!”


    争论越来越激烈,最后几乎要动手。赵老六站在一旁,看着两条同样尘土飞扬的路。小石头靠在他腿上,已经站不稳了。


    “老六叔,你说呢?”有人问他。


    赵老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怀里的孙子。


    他想起昨晚讲的故事,想起驼背老头说的异象。“去河阳府,”他声音坚定,“就算没有祈雨,至少有人在放粮。州府太远,我们撑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河阳府真的在放粮?”李大牛质问,“万一又是谣言呢?”


    赵老六没有回答。他牵起小石头的手,率先踏上了通往河阳府的路。慢慢地,其他人跟了上来,包括那个驼背老头和抱着婴儿的妇人。李大牛骂骂咧咧,但最终还是跟上了队伍。


    第二天,小石头发起了高烧。赵老六背着孙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停下就是死亡。


    “看!那是什么?”突然有人喊道。


    远处,一缕烟尘升起。不是旱地里常见的旋风,而是有规律的、笔直的烟柱。


    “是炊烟!有人做饭!”驼背老头激动地喊起来。


    人们突然有了力气,加快脚步向烟的方向走去。


    赵老六的心砰砰直跳,但他不敢太乐观。上一次看到炊烟,他们找到的是一群煮食树皮的流民,而那锅“汤”里还浮着一截手指……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到了旗帜。


    官府的旗帜!


    还有几个穿着差服的人站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前,棚子下是一口大锅,冒着热气。


    “是赈灾的!河阳府真的在放粮!”人们哭喊着向前奔去,摔倒又爬起来。


    赵老六却突然腿软,跪倒在地。小石头从他背上滑下来,他紧紧抱住孙子,泪水终于冲出了干涸的眼眶。


    一个差役走过来,惊讶地看着这群形容枯槁的流民。“你们是从北边来的?能走到这里真是命大。”他看了看赵老六怀里的小石头,“孩子怎么了?”


    “发烧……又饿又渴……”赵老六哽咽着说。


    差役转身喊道:“大夫!这儿有个孩子不行了!”然后对赵老六说:“别怕,我们带了郎中和药。河阳府尹大人派了五支队伍出来接应流民。”


    “那个……府尹公子……”赵老六突然问,“他真的能祈雨吗?”


    差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连你们都听说了?少爷确实在准备祈雨大典,就在两天后。府尹大人说了,不管祈雨成不成,先救人要紧。”


    河阳府城外的赈济营地比赵老六想象的要规整许多。


    几十个草棚沿着干涸的河床排列,每个棚子前都排着长队。


    穿皂隶服的差役维持着秩序,不时呵斥那些想插队的人。


    “北边来的流民到丙字棚登记!”一个书吏模样的人站在高处喊着。


    赵老六背着小石头,跟着驼背老头往丙字棚挪动。


    孩子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滚烫,微弱。


    沿途的草棚里躺着许多病人,呻吟声此起彼伏。


    但至少这里有水。


    几个壮丁正从深井里打水,倒进大木桶里,虽然每人只能分到半碗,但比路上强多了。


    “姓名?籍贯?家中几口?”登记的书吏头也不抬,毛笔在名册上飞快移动。


    “赵六,青林县赵家沟人,原本……”赵老六嗓子发紧,“原本六口人,现在……就剩我和孙子了。”


    书吏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小石头青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在名册上画了个红圈。


    “带孩子去戊字棚,那儿有郎中。”他递给赵老六两块竹牌,“红牌领粥,绿牌看病,别弄混了。”


    戊字棚比别的棚子安静许多。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正在给一个妇人把脉,旁边的小童碾着药。赵老六站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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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等待,感觉小石头在他怀里越来越轻,像要化成一缕烟飘走。


    “热毒攻心,加上长期饥饿。”郎中检查完小石头后摇摇头,“我只能开些清热的药,能不能熬过去,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赵老六跪下来就要磕头,被郎中一把拉住。“别折我寿数,”老郎中叹气道,“要谢就谢太生大人吧,这些药材都是他家的私库出的。”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马蹄声如雷,由远及近。赵老六抱着刚喂完药的小石头走出棚子,只见一队四匹马拉的朱漆马车飞驰而过,车轮卷起的尘土扑了排队领粥的人们一脸。


    “咳咳……什么人大白天的在灾民堆里跑马……”驼背老头抱怨道。


    旁边一个正在分粥的差役压低声音:“噤声!那是周司马的车驾!”


    马车窗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四十岁上下男子的脸。


    面白无须,眉间一道深深的竖纹,眼睛像两把刀子扫过灾民营地。


    赵老六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却见那目光已经移开,窗帘随即落下。


    马车内,河阳府司马周世铮松开帘子,转向对面坐着的青衫文士:“子陵兄,看见了吗?又多了至少两百流民。”


    被称作子陵的文士点点头,手中折扇轻敲掌心:“这五日已收容近两千人。照这个速度,月底前河阳府外聚集的流民将过万。”


    周世铮冷笑一声:“太生明德倒是会收买人心。开仓放粮,派医施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马车一个颠簸,小几上的茶盏差点翻倒。


    子陵扶住茶盏,若有所思:“司马大人,关于那位‘龙王转世’的传闻……”


    “荒谬!”周世铮突然提高声调,又立即压低,“太生微那个病秧子,三岁还不会说话,五岁才能走路,现在十五岁了连弓都拉不开。就这,还龙王转世?”


    子陵却微微一笑:“可如今四处都在传,说太生公子出生时天降异象,满室生香。更有甚者,说他三岁时曾在后园嬉水,随手一指,干涸的池塘便涌出清泉。”


    周世铮眯起眼睛:“子陵兄莫非也信这等无稽之谈?”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子陵展开折扇,“重要的是流民们信。司马大人请看——”


    他用扇尖轻轻挑起窗帘一角。


    马车正经过一处新搭建的粥棚,棚前立着一面大旗,上书“太生赈济”四个大字。


    流民们领粥时纷纷朝旗帜跪拜,有人甚至痛哭流涕。


    “自大旱以来,北方流民百万。”子陵的声音像蛇一样滑进周世铮耳中,“谁能收拢这些流民的心,谁就掌握了乱世中最宝贵的东西……人心。太生明德这一手,高明啊。”


    周世铮沉默片刻,突然问道:“祈雨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两日后在南郊祭坛举行。太生家从洛阳请来了白云观的道士,据说连久不出山的玉真子都惊动了。”子陵收起折扇,“司马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若那太生微真能祈来雨水……”


    “那他就是真龙天子了?”周世铮冷笑打断,“子陵兄熟读史书,可曾见过哪个真龙天子要靠道士做法才能下雨的?”


    马车突然减速。


    外面侍卫禀报:“大人,府衙到了。”


    周世铮整了整衣冠,临下车前低声道,“准备一份厚礼,我要亲自拜访太生公子。”


    子陵挑眉:“司马大人这是……”


    “既然要演,”周世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本官自然要演好。”


    与此同时,赵老六正抱着小石头坐在戊字棚外。


    孩子喝了药,睡得安稳了些。驼背老头端来两碗稀粥,粥里居然飘着几片菜叶。


    “听说没?”老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两天后太生公子要在南郊祈雨!营地里的流民都可以去看!”


    旁边一个正在啃树皮的年轻人抬起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我老家有人见过太生公子,说他眼睛是金色的,下雨天头顶永远淋不湿……”


    “胡说八道!”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打断道,“太生微我见过,去年重阳诗会上,不过是个普通贵公子……”


    “你懂什么!”年轻人突然激动起来,“那是他隐藏真身!我表叔在太生府当马夫,说有一次亲眼看见公子房间半夜放出蓝光!”


    争论声引来了更多人。


    赵老六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盖住小石头滚烫的额头。


    他望向河阳府高大的城墙,那里旌旗招展,最显眼的一面黑底金边大旗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太生”。


    “老六哥,你说太生公子真能求来雨吗?”驼背老头问。


    赵老六想起路上讲给小石头的那个龙子故事。他低头看着孙子枯瘦的小脸,轻声道:“若真能下雨……那他就是真龙天子。”


    远处,周世铮的马车已经驶入府衙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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