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山里晌午以后才能稍微看见点太阳光,躲在云后,懒洋洋发着亮,像水里一块圆圆的冰,伸手捞一把,还是冷的。
到家,周灵蕴把奶奶搀回屋,端个小板凳坐门口,鞋脱下来。
她脚磨烂了,袜子也破了,她找来针线把破的地方缝起来,穿着去烧火煮饭,那块小疙瘩还是硌着她的脚,伤口处来来回回。
血和透明的组织液把袜子黏在肉上,她龇牙咧嘴揭下来,心想袜子应该调过来穿的,那样袜子上的疙瘩就换到小脚趾那边去了,不会碰到破皮的地方。
好多事,总得哭过痛过才能明白。
奶奶生她的气,床上背对她躺着,不肯跟她说话,周灵蕴坐在床边,低头闷闷揪着手上的倒欠皮。
屋里黑黑的,还弥漫着一股猪油鸡蛋饭的味道,她右上往下那么撕,好像不觉得痛,血珠滚出来,把手指塞进嘴巴里吸。
半天,不服气呛了一句,“还不是你让我去的,那人家不要嘛,我有什么办法?”
奶奶仍是侧躺着,扭头看她,“我让你去你就去,让你好好读书你咋不听……”
后面还有老长一串,周灵蕴两根手指塞进耳朵,“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犟得很。
奶奶用力瞪着她,“你自己的命运自己拿主意,以后好的歹的都是你,吃苦是你,享福也是你,你不听嘛,你且看嘛。”
周灵蕴立即回头,手按在奶奶像把瘦柴窄窄细细的肩,“那你呢?我就不要你啦?去上学了就不要你了哦!”
“我要死的嘛,还能活多久的嘛?你读过书的自己算算嘛。”肩一拧,头一偏,身体在床板用力一挺,奶奶跟她说得烦了,“管你。”
“一天就死死死。”周灵蕴也烦了,“死了再说!”
房子静下来,外面风在吹,满山的树哗啦啦响,噪鹃的声音听起来像猫在外头喊门,又像小孩到处找妈妈,伤心,着急。
等到奶奶睡着,周灵蕴给她掖掖被角,走出房子一瘸一拐下了山。
那个外地老板长得好白,看着心也好,她都跟她说话了,问她几岁,她想再去求求她。
姜悯穿一套灰紫色真丝睡衣,外披长款米白针织,左右一拢,弯腰坐在庭院藤椅,手机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她头发很长,快过腰,没烫没染,日光下呈现一种温暖的板栗色,带着天然蓬松的大卷,看起来很香。
周灵蕴站在桌对面,梗着脖子,尽力想表现出自信,却还是因为寒冷而微微含胸,脚趾在鞋里扣紧。
“老板好。”她直接给人鞠了一躬。也是个窝里横,在家耀武扬威的,出来就变成小鹌鹑。
姜悯想起几个小时前茶厂门口她带着哭腔的那句“自尊”,小孩倒是挺能屈能伸的,这是调头回来求她?
“阿姨,帮我煮一壶苹果茶。”姜悯冲屋里喊,回头,刻意放软了声调,“找我有事?”
周灵蕴低头抠手指,还没想好怎么说。
“请坐。”姜悯快速打了个手势。
回头,慢慢扯来藤编椅,周灵蕴坐也坐得小心,半个屁股悬空。
姜悯没什么跟小孩相处的经验,过年家族聚餐,满屋子亲戚小孩鬼喊鬼叫,她只想把他们按进浴缸里淹死。
相比,对面的女孩过于安静了。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差距摆在那,姜悯更为从容。
“我叫周灵蕴,周是周全的周,灵是灵感的灵,蕴是上面草字头,下面左边一个绞丝旁,右边加一个温暖的温的右半边,也读作温。”
说完顿了半秒,补充,“我奶奶说,蕴是积累和深奥的意思。”
非常详细了。
姜悯点头,“很好听的名字,寓意也好。”
周灵蕴温润的黑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姜悯半天才反应起来,这是等着她交换姓名呢。
“我姓姜,生姜的姜,悯是……”
她本能觉得“怜悯”这个词不太好,转念想说“悲悯”,也不大合适,干脆学她,“一个心字旁?应该是竖心旁吧,右边一个门,门里一个文字的文。”
周灵蕴手心划拉几下,“爱悯的悯。”
“哦,嗯——”姜悯再次点头。
“慈悲,爱悯之情。”周灵蕴自己在那嘀咕。
苹果茶端上桌,阿姨给她倒了大半杯,周灵蕴惶恐,双手虚空半举,连声点头说谢,阿姨又夹了些苹果块放进杯里,“喝点热的暖暖。”
周灵蕴双手端起瓷杯,直瞄对面,姜悯动了她才敢动。
她歪头,觉得那杯子上的花纹精致好看,浅抿一口,里头红褐的茶液香甜醇厚,她脸上是那种小孩对新事物天然的好奇和喜悦,随即一口气喝干。
姜悯那句“小心烫”还没来得及。
杯托上配了把舀东西的小勺,周灵蕴捏起来把杯底的苹果块吃了。
姜悯一直在看她,说“你自己倒”,周灵蕴摇头,姜悯放下茶杯,“怎么还得我帮你?”
周灵蕴吓了一跳,赶紧学着阿姨的样子给自己续杯。姜悯挑眉。
两杯苹果茶下肚,身体暖和起来,周灵蕴舒展开,屁股往里挪挪,终于坐踏实了,好奇东张西望。
姜悯没催,但也找不到更多的话题了,开始无所事事刷手机。
周灵蕴胆子大了些,视线扫过她背后的白云青山,几度飘飘转转,最后回落在她的脸,眼神简单直白。
“姜老板,你好好看。”
姜悯抬头瞄了眼。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也习惯看着人的眼睛,但那绝不代表真诚,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极具压迫感。
合作伙伴也好,竞争对手也好,下属更甚。
却不想今日被人抢占先机,她竟不敢对视。
姜悯打开手机摄像头,屏幕里看。
“你还很白。”周灵蕴低头看自己,手腕和手背色差极大。“好像鬼哦!”她说自己,也许是冷,那皮下青红交织的血管纹路,略显狰狞可怖。
姜悯叫阿姨拿了条毛毯过来,周灵蕴完全没想到那是给她的,毛毯送到面前又吓一跳,“我不要我不要!”
“披上披上,瞧你冻得。”阿姨用毛毯把她裹成粽子。
屏幕里的周灵蕴椅上呆坐几秒,又一阵东瞄西瞄,以为没人在看她了,把手伸出来,摸摸毛毯,似乎十分惊奇那质感,又使劲儿摸了摸,摊平手掌认真感受,指缝里夹,最后“嗯”一声,带着笑音的,脸颊在毯上蹭蹭。
“好暖和呀!”她抬头,笑容完全绽开。
呼吸微滞,姜悯匆忙熄屏。
她按住藤椅扶手,稍挺背,冷着脸听对面那小孩甜丝丝说“谢谢姜老板。”
周灵蕴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功利,也是担心被拒绝,或者她内心其实还是渴望继续上学。总之,她没提,眼看时间差不多,她起身,“我把茶壶和杯子洗了吧。”
姜悯奇怪,周灵蕴回头把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手指着,“我喝了这个茶,我去洗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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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姜悯拒绝。
她考虑要不要把人留下来吃晚饭,等家里人回来帮她看看,到底是不是错觉。
周灵蕴坚持要洗,姜悯被她的小心翼翼弄得有点烦。那个人从来不会这样。
“这套茶具很贵。”姜悯手机揣回衣兜。
“咔哒”一声,陶瓷杯与杯托碰撞出脆响。
周灵蕴讪讪缩回手,“对不起。”
“你不要让我为难。”
周灵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肉眼可见变得低落,消沉,欢乐消失得那么迅速而彻底,清润的黑眸被浓浓的悲伤覆盖。
“对不起,打扰了。”她抬起藤编椅放回原位,转身慢慢走下台阶。
姜悯起先莫名,直到那个小小的,一高一低的人影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恍然起身追至露台围栏边缘。
“周灵蕴!”
铁门前,周灵蕴回头,一脸老实巴交。
“啊?”
“你,明天还来找我玩吗?”姜悯不知怎么就冒出这句。
希望重燃,笑容再次绽开,周灵蕴用力点头,“好啊!”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姜悯松了口气,还是很好哄的嘛。
铁门前,周灵蕴转身挥手,“姜老板再见!”
再见。姜悯无声答。
晚饭前,姜悯给她妈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那边在温泉山庄,起兴了,想再多待几天。
“臭豆腐怎么办?”姜悯坐在餐厅,老远就闻见那味儿,“专门去县城给你买,买了又不回来吃。”
“再放放,现在天气冷,臭得慢,我爱吃臭的。”那边说。
“还放?”姜悯不自觉拔高声调,“已经很臭了,很臭!能不能快点。”
她妈也是奇怪,“嫌臭就包严实点,给我包严实点捂着,真是,又没放你床头柜上,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臭豆腐……”话没说完挂了。
也好,姜悯坐在那想,不然肯定被骂神经。八成多看几眼就不觉得像了。
晚饭阿姨陪着,姜悯吩咐她明天多做两道肉菜,“那小孩来家里,看着瘦,太瘦了,给她补补营养。”
阿姨觉得挺好玩的,“才刚到,这么快就交上新朋友了,怎么认识的呀?”
姜悯低头吃饭,没应。
下午补了一觉,晚上洗漱完还不觉困,姜悯床上抱着电脑处理工作,直到凌晨两点。
她熄了灯倒下去,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困乏到极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是白天那小孩的脸。
双手捧着茶杯看过来,一双眼湿湿热热。
面目是模糊的,有些记不清了,因此胸口像坠了块大石头,沉闷。
那张脸不应该记不清的。
睡前忘了拉窗帘,早上醒来,外头天还是郁抑的铅蓝,姜悯睁开眼,阿姨几乎是跟她脸对着脸。
她极为不悦皱眉,“你又干什么?”
“先说好,我可不是没事找事,你自己跟人约好的。”阿姨按开台灯,“起吧,我还让你多睡了二十分钟呢,等你半天了。”
姜悯莫名其妙,“我跟谁约好了。”
“昨天那小孩,你忘了?”阿姨走到门口回头说。
姜悯完全没印象。直到她披头散发飘至客厅,看见门口站的那人。
“是你啊——”姜悯抬头望向钟表,才六点半!
担心鞋子弄脏地毯,周灵蕴不肯进屋,倚门站着,冲她勾手指,“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