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温颂已经提前了解过价格,还做了攻略,但是走进花园酒店以及翻开菜单的那一刻,他还是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贵啊。
为什么柠檬水要一百五十八一杯?
蓝莓波特酒酱煎鹅肝……蓝莓和鹅肝为什么能够同时出现在一道菜里?
网上推荐的那个扇贝在哪里?
侍应生微微弯腰等待。
温颂急得快流汗了,一旁的小提琴乐简直像催命曲,将他小乡巴佬的本质暴露无遗。他低着头,嗫嚅着正要开口,就听见周宴之说:“不好意思,我们待会儿再点餐。”
“好的。”侍应生点头离开。
温颂重重松了口气。
周宴之笑了声,温颂把头埋得更低。
“没什么好害羞的。”周宴之让人在温颂身边搬了张凳子,走过来和他并排坐。
他特意坐在外侧,挡住了旁人视线。
“先生?”温颂讶然。
周宴之拿下餐巾,打开对折,笑道:“正好给我一个机会,教小颂吃西餐。”
可能是周宴之的神色太自然了,坐在他身侧传来的温度又如此熟悉,以至于温颂迷迷糊糊地,就将菜单递了过去。
周宴之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这个不好吃,这个小颂可以试试。”
“这个牛排我在家里也可以做。”
“鱼籽你不爱吃。”
周宴之指着菜单说悄悄话,时不时点评:“这道菜成本不超过三十块。”
温颂噗嗤一声笑出来。
侍应生送上一份坚果面包。
周宴之放到温颂面前,“餐前面包,先垫垫肚子。”
侍应生递上特制橄榄油。
温颂咬着面包,看周宴之点了满满一桌菜,周宴之告诉他:“都尝一尝,以后就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温颂怔怔地望着他。
菜品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温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在深冬的夜晚,顶着朔朔北风,找了一个楼顶花园餐厅,吃从来没吃过的西餐,虽然有漂亮的玻璃房,还是冻得两手冰凉,连菜单都看不懂,让先生跟着他丢脸。
可是玻璃房的暖色小灯把周围的一切都映成童话世界,他看到先生的薄唇一张一合,听到先生耐心教他餐具的使用方法。
他犯错,把餐具搞得叮当响,先生也不嫌他,脸上挂着浅笑,不厌其烦地说:“不会也没关系,这些都是小事。”
温颂从小接收的理念是:要独立,要自强,要知时务懂进退,不能对旁人产生依赖。
福利院的保育阿姨会说:你不做,没人会帮你做的。
所以他每到一个陌生环境,都会害怕,从心底里生出恐慌来,生怕自己露怯。
可是先生说,不会也没关系。
都是小事。
仿佛温颂根本不需要做一个面面俱到的人,不需要承担很多,只需要让自己开心。
“小颂?”周宴之发现了走神的温颂,轻声唤他。
温颂歉然一笑,继续品尝。
“好吃吗?”
温颂喝了点蛤蜊汤,凑到周宴之耳边,小声说:“没有先生做的十分之一好吃。”
周宴之笑道:“好高的评价。”
温颂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会做饭的,我也可以做给先生吃。”
“小颂会做什么?”
“我会做各种蛋炒饭,”说起这个,温颂打开了话匣子,“乔繁刚进工厂的时候,打饭排队总是落后,每次只能吃冷的,我就给他送饭。自己买菜,借学校外面一家小饭馆的锅灶,做两菜一汤。”
“但是我发现每次送到工厂,饭和菜都会串味,而且蔬菜凉了也不好吃。后来我就想办法,把菜都炒进饭里,什么辣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都能和炒饭结合在一起,送到乔繁那边还是油灿灿香喷喷的——”
他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话太多,而且这样浪漫的场合似乎不该提及工厂和炒饭。
可周宴之听得认真,还问:“西红柿怎么炒饭?”
“就是做西红柿炒鸡蛋的步骤,盖上一碗米饭,还可以加青菜碎和火腿肠丁。”
“听着就很好吃。”
温颂呆呆地看着周宴之的侧脸。
他实在愚笨无聊。
但凡他聪明一点,有趣一点,如此夜空繁星良辰美景,说几句有情调的话,都能增进他和先生之间的关系,至少能靠得近一些,而不是在《爱的礼赞》作背景音的浪漫环境里,讨论西红柿如何炒饭。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不讨人喜欢的omega了。
周宴之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望过来,忽然笑了,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酱汁,“吃成小花猫了。”
周宴之的五官并不柔和,英挺如刃的眉骨衬得眼神深邃,平日里不苟言笑,气质更添疏冷,因此忽而弯起唇角露出浅笑,就像春风拂过料峭枝头,在温颂的心头开出了花。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钻进先生的怀里。
想告诉先生,怀孕好辛苦,孕吐好难受,离上一次临时标记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先生的信息素,每天都很难熬。
还有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腺体鼓鼓胀胀,难受得要死,夜里总是很想很想。
先生的大衣看起来能完全罩住他,如果他装作很冷,向先生取暖——
先生不会拒绝的。
可惜他没有勇气,又实在心虚。
他只敢在先生为他擦嘴的几秒钟里,放纵自己,将目光肆意停留在先生的脸上。
如果时间能暂停就好了,他痴痴地想。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赶在周宴之放下餐巾前,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装作忙碌地切着牛排,一块一块往嘴里塞。
回到家已经将近九点了。
宋阿姨坐在客厅里,拿按摩锤敲背,看到他们回来,立即起身问:“吃大餐了吗?”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宴之说:“吃了,宰了小颂一顿。”
“没有!”温颂立即反驳,“没有宰,比我想象中的还便宜点呢,先生都没怎么吃。”
最后花了将近三千二,看到结账单的瞬间,温颂心痛到窒息,恨不得冲回去把剩的都吃完,拿手机的时候手都发抖,可余光扫到周宴之准备付款,他立即把二维码送了上去。
再穷不能穷面子。
扣全勤加这次晚餐,除了给鹏鹏治病,温颂长这么大还没在短期内有这么大花销。
将近七千块。
温颂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
钱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
和先生结婚之后,很明显的,他开始飘了。有倚仗,让人潜移默化的堕落。
真是可怕。
得再找点兼职做一做了,他想。
他和宋阿姨说了会儿话,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卧室洗澡。
淋浴间里热气蒸腾,洗着洗着,眼前忽然闪过先生为他擦嘴的画面,腿倏地一软,身子往前倾,脑门差点撞到瓷砖上。
温颂扶墙站稳,按住后颈的腺体,用指腹打着圈,缓解那股突然袭来的灼热难耐。
似有一簇火苗,一路从脖颈烧到胸腔,再到下身。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发情期快来了。
.
周宴之收到了谢兰发来的消息。
[周先生,您好,今日鹏鹏血压血氧正常,肝肾功能正常,凝血功能正常,有轻微的感染,已经打了抗生素。营养提供仍然依赖鼻饲管流食,预计四天后逐渐恢复饮食。]
周宴之回复:[好的,你尽心了,如有意外情况,先通知我。]
刚放下手机,朋友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宴之,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你上次让我查的两盒药,我看了下,没有大问题。但是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配合使用,说明患者真的是太难受了,一般是没有完全标记的孕妇在孕晚期才会选择的办法。]
周宴之眸色骤暗。
[还有生姜片,估计是缓解孕吐的。]
周宴之问:[止疼药有副作用吗?]
[有的,有成瘾性,你发给我的这一种,过量服用容易引起肝脏损伤。]
周宴之思考之后输入:[患者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朋友发来一串感叹号:[那还用什么抑制剂?她没有配偶吗?立即完全标记,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到底要命还是要孩子?]
过了几秒,朋友又问:[谁在用药?]
周宴之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
谁在用药,除了隔壁的小家伙还能有谁。
周宴之错估了温颂的脾气,小家伙看起来温温吞吞像只海绵,实则油盐不进。
这么久了,如果不是他强行介入鹏鹏治疗的事,他和温颂大概一直到孩子出生,都没有坐下来轻轻松松约会的可能。
哪怕是今晚,温颂还是紧锁心门,一旦话题深入到自己,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周宴之拿他没招。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再让温颂吃止疼药了。
强效抑制剂,最好也要停用。
第二天,温颂好不容易和瞌睡虫搏斗完,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听到敲门声。
他听到周宴之的问声,慢半拍地低下头,检查了自己的睡衣纽扣,才说:“可以。”
周宴之走进来,顶着温颂茫然又疑惑的目光,径直走到床边,拿起台灯旁的两盒药,对温颂说:“以后不要吃了。”
温颂还是蒙的,眨了眨眼。
周宴之又说:“下班之后我带你去医院配一些舒缓型抑制剂。”说完就要离开。
温颂反应过来,扑到床边:“先生!”
他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棉质睡衣皱皱巴巴,头发也柔软蓬乱,两手拢在一起,央求道:“先生,可不可以留一点点……”
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地垂下脑袋。
周宴之打开药盒,薄铝板上一共八颗药,已经吃了三颗,可温颂怀孕不过两个月。
“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颂小声辩解:“没有很难受。”
“那为什么吃止疼药?”
温颂哑住了。
手不受控制地往前伸了伸,想要拿回药,周宴之说了声“听话”,他就缩了回去。
话是听了,心里还是愤愤难平的。
先生在这件事上罕见的独裁,让温颂很郁闷。普通抑制剂根本不能缓解他的难受,而且他的发情期即将到来,没有强效抑制剂,他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了!
先生果然更在乎宝宝。
吃早饭的时候,他全程不看周宴之,周宴之和他说话,他也哼哼唧唧回应不积极。
宋阿姨站在桌边,眼睛在他俩之间打着转,“昨晚还好好的,今早怎么了?”
温颂气鼓鼓地啃了一大口面包。
周宴之说:“宋姨,苹果话梅茶煮好了吗?”
宋阿姨一愣,“现在就煮吗?我以为到晚上——”
“麻烦帮我准备一下用料,一天的分量,我办公室有个玻璃茶壶,我带过去煮。”他又望向温颂,指尖敲了敲桌子,命令道:“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中午,来我办公室喝。”
温颂大惊失色,“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又怎么了?”
周宴之坦然自若,温颂急得脸涨红。
一张周宴之和方思镜似是而非的同框照片都能在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可以预见的,如果数据安全部的员工们看到温颂出入总裁办公室……他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温颂愤愤地想:先生只在乎宝宝的身体健康,完全不顾我的心理健康!
他完全不在乎我有多害怕受人议论!
温颂越想越难过,咬了一大口面包,干了一整杯奶。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生先生的气,但他确确实实生气了,以至于坐进黄师傅的车里,都不愿意扒在车窗边向周宴之摆手了。
之前每一天,他都会扒在车窗边,眼巴巴望着周宴之,一脸阳光地摆手说再见。
他今天故意没有说,可此刻周宴之两手插在西裤裤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周宴之不发话,黄师傅都不敢踩油门。
天人交战了半分钟,温颂还是转过身,仰起头,乖乖对周宴之说:“先生再见。”
周宴之得逞了,还坏心眼地逗他:“很快就见了,十点到我办公室。”
“……”温颂气得关上车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