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隔,门后的世界完全不同。
四方宗的山、树、水都不见,沈戾看见的是一片茫茫白雾。
跟荒山内部有些相似,白雾之内一无所有,四周枯萎败落,寸草不生,没有一点生机。
四方宗是人族大宗,位于修行界正中央最好的地方,建宗时选择的山也必盘踞着灵脉,怎么宗内还会有这么荒芜冷清的地方?
沈戾不解。
她继续走,很快发现这里跟荒山还是有些不同的。
越往前,越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剑意,锋锐进取、满怀希望,似是能在遍地荆棘里生生开出一条路。
那黑衣人到这里后就再没出现过了,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是自知不敌借白雾迷惑她以便逃命,还是别有用心故意引她到这里的?
沈戾心里一凛,想到之前在风雪殿里夜归雪严肃的表情,握住扇子小心谨慎地看着四周。
看了一圈后她回头,后方也满是白雾,来时那道门早已经消失了。
想原路返回显然是不能的。
沈戾于是循着感受到的、距离拉近后似乎无处不在的那股剑意往前走。
白雾时散时聚。
她好奇地伸出手,不怕死地探到那白雾里,什么也没感受到。
她收回手继续走。
走了一段距离后,能感受的就不只是剑意了,还有刀意,符、音、阵……
大道三千,几乎每一种都能在这里感受到,而且还都非同一般。
不同的道意散开,层层叠叠,无形之中让外来者感到一阵窒息压抑,那是属于高阶修士的境界威压。
那些道意大多来自在那一道上修到极致的修士。
这个地方——
沈戾皱着眉若有所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再往前。
还没等她把脑海里的思绪捋顺,忽地听到几声闷响,像是修士被什么反震到后痛到忍不住发出的声音。
其中一道音色偏冷,也最轻最短。
那说明那人要么比较能忍,要么是修为最高伤得最轻。
沈戾这么想着,又听到一声剑音。
那是她第三次听到这声音。
夜归雪!
她心里一紧,忙踏起步法急掠而去。
白雾随她往前而慢慢消散。
到得尽头时已经完全没有,面前是一块空地,从里到外散乱分布着部分修士,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拿剑有的拿刀,四周则都插着许多面图案不同的旗子。
沈戾粗略扫了一眼,直接抬头看向半空,那里有道白影正挥剑向前。
在她前方是——
白雾又出现了?而且似乎越加凝实了,看着像是一朵朵流动不息的云。
沈戾看不清云雾后是什么,她只听到第四声剑响,云雾不散,夜归雪被震了震,玄光剑都险些握不稳,整个人往后坠落。
她来不及多想,先四周想出手的修士一步掠上去,拉住夜归雪的右手把她轻轻一揽,悬停在半空。
“夜归雪。”她轻声唤着夜归雪的名字。
夜归雪呆呆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怎么梦里的内容会成真,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申离?
一个温和的、看来时眼神明亮亲近的、手里没握着刀对准她心口的申离。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摸摸眼前人的脸。
但在那之前,她看到了隐约泛起的青光,她看到被眼前人随意插在腰间的扇子。
她很快想起来,这是沈戾,而不是申离。
沈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戾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她眼神微冷,握紧玄光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沈戾向她伸出手。
那动作极为熟悉。
那只手白皙纤长,曾和她做过世间最亲密的事,也曾拿着世上最为锐利的短刃刺进她心口。
几乎是出自本能,夜归雪眼神黯淡,眼里既有惊惧也有恨意,夹杂着痛苦和迷茫,她不受控制地挥出了玄光剑。
“玄光仙尊!停下!”底下有道声音喊着她,音色清润,带着几分着急。
夜归雪的玄光剑滞了一下,偏移了几分,却还是刺进了眼前人的身体。
一声闷响。
不是沈戾因痛发出的,而是剑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沈戾瞪大眼睛,还没从夜归雪忽然刺了她一剑的事实里反应过来。
她继续着原来伸手的动作,搭住夜归雪的肩膀把她往右边一扯,再往后瞬移几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自云雾后涌现出的反震之力不绝,在原来两人站着的地方震出数十声闷响。
夜归雪瞳孔微缩。
难道沈戾刚才伸手是要拉她离开,为了救她而不是杀她吗?
她愣在原地。
眼角余光看到沈戾拿起腰间那扇子一展,接着一扇挥了出去。
她今日穿了一袭蓝衣,澄澈如天空的颜色。
此时心口周围已经满是鲜血。
那个位置,也是之前在荒山内部邪修任平拿刀刺向她,沈戾为了救她生生挨了一刀的位置。
似乎才刚养好没多久,又一下回到之前了。
不同的是,荒山那次是她苦心布局刻意为之乐见其成,而这一次——
“夜归雪,你还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出剑?你们这鬼地方究竟封着什么东西?”
沈戾忍着心口的痛握住扇子挥向前,看着那被白雾和流云覆盖的地方,满是压力。
上次她有这种感觉时,还是在魔族禁地不灭塔前。
夜归雪像是才回过神来。
她将目光从沈戾心口偏了三分那伤口上移开,再次看向前方,挥剑而出时,不知怎么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彼时那人看向她的眼神跟刚才沈戾的眼神差不多。
甚至情意绵绵。
她说:“阿玄,我们即将结契,以后就是道侣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那是假的。
那些都是假的。
夜归雪早就知道、早就清醒了。
可为什么现在当上了魔族魔尊的沈戾会跟她站在一起,还用她看得很重要的扇子挥向前,像是要跟她一起镇压里面的东西呢?
夜归雪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
她只能根据她所知道的去想。
沈戾,魔族魔尊。
振兴魔族、消灭人族?
里面那东西——
她忽地心里一凛,挥出那一剑隐约也受到影响。
倾泻出的剑意锐利又荒凉,落入那片白雾里,两相碰撞后归于沉寂。
四方宗角落里,一袭黑衣面容模糊的人通过面前水镜观看着一切,而后把水镜挥散往后一靠,疲惫又不甘地道:“沈戾,只能是你么?”
“压住了,没事了。”
地面上有修士稍稍放心,而后才看向上方,不知道忽然出现那人什么来历,跟玄光仙尊什么关系,刚才又发生了什么事。
沈戾也落到地面上,皱紧眉看着心口周围的伤口,看向夜归雪正想问怎么回事,夜归雪为什么忽然用玄光剑刺她。
在那之前,她先听到了夜归雪冷声质问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待在风雪殿不要出来吗?”
沈戾没回答。
她痛得有些难受,先运起灵力疗伤。
不疗伤还好,一疗伤更是瞬间跟油锅里落了一滴水一样,四周修士一下炸了起来。
“黑雾?那人是魔族!”
“魔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族?那——”
有修士看向被白雾和流云覆盖隔绝开的地方,满是不安,“那东西——”
接着便有几道清晰的、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沈戾看去,是有人拿起手里的兵器指向她。
一如之前夜归雪拿玄光剑那般。
她忽地想起在四方宗前跟夜归雪的对话。
那时她不想来四方宗,夜归雪问她是不是怕被四方宗修士围杀。
她说那有什么,她反杀不了难道还跑不了吗?
一语成谶。
她现在似乎就被这些修士围杀着。
她反杀不了,似乎还跑不掉。
这地方禁制重重,她带的所有能瞬移的宝物都起不了作用,这点早在她察觉到那黑衣人也许居心叵测时就尝试过了。
如果这些人真要杀她,她好像真的跑不掉。
沈戾苦笑着握紧手里的扇子。
扇子原本是能助她跑路的,但她看夜归雪之前在风雪殿神情那么严肃,刚才看到她又是坠落又是被震伤的,以为问题很严重,就把扇子里师尊封存的力量用了一部分。
短时间内她是不能用第二次了。
她看向夜归雪。
夜归雪把玄光剑握得很紧,剑尖有血淌下。
那是她的血。她心口周围的血。
“我们家小戾的血最珍贵了。记住,以后再有人让你流血,你就狠狠报复回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管那人地位多高多了不起,都不怕。师尊会为你撑腰的。”
那是她幼时在魔族北边村里被村长家的孩子欺负,把头磕破第一次流血后师尊对她说的话。
四周修士还在拿手里兵器指着她。
千年以前,这些兵器里有多少曾指向她师尊,亦或者是师尊的亲人?
这些兵器里有多少曾沾染上魔族王族的血?
现在这些兵器又指向她。
嗤。
沈戾面无表情挥了挥袖,再随意一卷,“叮里当啷”一阵响,长剑、弯刀、阵旗、符玉散落了一地。
那些修士惊得忘了呼吸。
夜归雪没有动作,没有在她挥袖时出手阻止她,此时看着那些兵器被她卷走拂落也没什么表情。
她只看着沈戾心口,看那上面血又溢出了不少。
而后出声道:“沈戾,回答我,你怎么会、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
禁制、阵法、结界无数,别说魔族,就是人族修士、四方宗长老,如果得不到允许也进不来。
沈戾怎么能进来?
除非她早有预谋。
她是魔族魔尊。
里面镇压那东西原本就是出自魔族王族之手。
荒山一行,也许她以为是她布局设计沈戾,结果反而是沈戾顺水推舟,成功混入四方宗呢?
夜归雪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心里一阵冰凉,险些压不住杀意直接出手。
只要她顺着玄光剑刺出的伤口再把剑往前一递,沈戾必死无疑。
“沈戾。”她死死按住玄光剑,“回答。”
沈戾没回答。
她也有想问的。
她问夜归雪:“所以,你让我待在风雪殿不要出来,不是因为四方宗有危险要保护我,而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觉得我会趁机捣乱,想要防着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