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负心人》 1、第1章 沈戾是在一阵哭声里醒来的。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停一阵起一阵的,夹杂着风声,又像极力压制,听上去无端悲凉。 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向来稳重的魔族少尊主沈长笙哭得这么惨? 然而没有。她没有死。 她睁开眼睛,看着黑而刻着魔界独属阵纹的宫殿顶,出声,既嘶哑又无奈:“你搁这哭丧呢?为师还没死!” 沈长笙一怔,看来的眼里有喜意:“师尊,您醒了!” 她抬起头,眼里还有泪珠,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里喜意须臾就被悲伤覆盖,解释道:“我不是哭师尊。” 得,敢情还有事比她死了还让沈长笙伤心。 沈戾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道:“所以为师死了,你不伤心?” 沈长笙伸过来要扶她的手微滞,忙有些慌乱地解释道:“当然不是,师尊!” “你还真盼着为师死?”沈戾压了压唇角。 “不是,师尊,当然不是!您怎么会死?我……”沈长笙脸色明显一变,整个人语无伦次起来。 沈戾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了行了,我逗你的。” 难得见沈长笙这么慌乱无措,还真是有趣。 沈长笙不由怔住,接着眼里再次蓄起泪珠。 沈戾微惊:“这就哭了?” 她这便宜徒弟这么不经逗?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长笙哭得更伤心了。 “什么事?你说出来。为师给你解决掉。”沈戾捏着眉心从床上坐直起来。 她神情认真,双眸明亮,是沈长笙很少见到的严肃模样。 魔族魔尊沈戾,黄泉魔印的主人,《幽冥诀》修到第八重巅峰,立于世上顶峰的人物。 沈长笙愣住,没来由觉得这样的师尊很靠谱,便也说了。 她有个心上人,是很久以前,久到人族和魔族还没有签订停战协议之前就有的。 沈戾不知道。 但这也很正常。 毕竟为了突破《幽冥诀》第九重,她没日没夜修炼,快要成功时忽然受了反噬重伤,又断断续续沉睡着,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沈长笙继续说。 说她那心上人陆瑶双是仙门弟子。 仙门弟子,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沈戾不由看了沈长笙一眼。 主要是看她的脸。 五官端正、长相好看。 也还过得去。 那仙门弟子是因为她的脸才越过了正魔天然的界限? 咳。 她在沈长笙的目光里收回思绪,听沈长笙继续说。 一开始二人当然会面临正魔分歧。 但沈长笙是魔族少主,她沉睡时魔族部分事宜是沈长笙处理的。 她促成魔族跟人族的和解。 按理应该没有阻碍了才对。 甚至反过来还是助力,魔族少主和仙门弟子的结合,正好有利于两族关系进一步缓和。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双双的师尊不同意,她厌恶魔族至极。我跟双双怎么都无法说服她。” 沈长笙伤心不已:“双双自小拜入她门下。她说心上人固然重要,但在她心里师尊最重要。若师尊不同意,她断然不会违抗师尊。” 陆瑶双的师尊? 玄清门玄光仙尊。 白衣出尘,冷清孤傲,一柄剑杀邪祟,救良善,是举世皆知的正道顶梁柱,亦是许多修士自修行开始就仰望、崇拜、视为目标的存在。 可惜她厌恶魔族至极。 厌恶到了哪怕现在两族关系缓和,也不愿意将弟子送进“火坑”。 据说她会如此厌恶魔族是因为她少年时被一魔族负过。 她和那魔族相知相爱,爱到无所顾忌可以舍弃一切时,被那魔族背叛。 那魔族应该是想杀她振兴整个魔族,一刀捅进去,正对心口。 那魔族半点没留情,仙尊险些命丧当场。 幸而最后关头她以情入剑,心死后悟出无情剑,一剑反杀魔族,此后封心绝爱,厌恶所有魔族,痛恨天下负心人。 “她一定不会同意我跟双双在一起的。” 沈长笙抹了下脸上的泪水。 “慌什么?” 沈戾一把将哭得坐在地上的沈长笙拉起来。 左手微凝,掌心多出一柄扇子。 她握住扇柄,恍如触碰到师尊的温度。 她于是开口,如记忆中师尊对她说的那般,温和坚定:“有为师在,必让你称心如意。” “铿——” 剑挥出的声音短而清亮,只听声音就知道握剑之人这一剑出得利落果断。 白茫茫的雾里,再往前是一座深山,两旁古树参天。 视野拉近,能看到雾里隐约有几道人影极速掠过。 速度之快,连留影石都只能捕捉到残影。 可见那几人修为之高深。 然而修为这么高的几人却在逃命。 各自分散而逃,目标却都是前方深山,似乎逃进山里就能安全。 近了,很近了。 五百步、百步、五十步、一步! 在那几人满怀希望以为能逃出生天、在他们离脱险只差一步时,剑声响起,锐利的剑刃随之而至。 只一剑。 利落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剑意穿过血肉之躯,带出一片血红。 锐不可挡的长剑欢快在半空打了个圈,剑刃不带一丝血,干干净净落回一只白皙漂亮的手的手心里,剑尾微颤,似在邀功。 剑在半空留下的痕迹有如光芒般璀璨。 那便是玄光剑。 那只手的主人便是玄光仙尊。 陆瑶双的师尊,正道修士里最厌恶魔族的一个。 留影石到这里就结束了。在沈戾手心化为齑粉。 这枚留影石是由天影阁所制,由当时在荒山周围的一位高阶修士所录,刚才播放的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里面有玄光仙尊出剑到收剑的过程,还蕴含着一丝微弱的仙尊剑意。 主要是卖给剑修,助他们感悟剑道的。 当然,想购买这留影石的绝对不止剑修,还有诸多崇拜玄光仙尊的修士。 留影石制作不易,能将玄光剑尊的剑意收进去更艰难。这枚小小的石头,大概要三流小宗门全部的资产才能买到。 沈戾不是剑修,对里面的剑意没兴趣,对玄光仙尊的剑法也没兴趣,她主要是对玄光仙尊这个人感兴趣。 她对沈长笙信誓旦旦,实则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服玄光仙尊。 原本直接把人抓来打一顿、打到她松口是最好的办法。 但从这留影石上的画面来看,她现在这被功法反噬的情况,大概跟玄光仙尊五五开。 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打谁。 那还有什么办法? 厌恶魔族的玄光仙尊。 她想着留影石上被追杀那几人。 三个是魔族,三个是堕魔的魔修,还有两个滥杀无辜坏事做尽。 修为还都不弱。 所以知道玄光仙尊亲自追杀他们后,联合起来想逃到荒山里面去。 只差一步。 看起来极为可惜,然而沈戾自己也是修到当世几乎巅峰的人物,她自然能感觉出来,那位玄光仙尊不是真的只差一点就让那几人逃进山里去,而是有意如此。 直接杀了不够。 让他们在绝望中忽然得到希望,再在绝望里死去,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残酷么? 其实也不。 至少她没虐杀那几人。 但厌恶魔族显然是真的。 这就很不好办了。 更不好办的是—— 沈戾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心。 那里很痛。 生理意义上那种。 远距离隔空感应到那道锋芒无匹、满含杀意的剑意,她的心很痛。 只是一枚留影石就这样了,那见到真人岂不是要活活痛死? 啊。 她动动右手甩干净碎掉的留影石,忽然很希望自己能立刻睡着。 再做个梦。 最好梦里有人从天而降,告诉她怎么才能说服玄光仙尊。 许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戾当晚竟真的做了个梦。 这是很难得的事。 修士修行开始,修为越高,越能自控,即便有烦恼也能压抑住。 如果压抑不住,那便堕魔成为魔修。 沈戾是魔族,已经堕无可堕。 到她这种境界按理早已摒弃掉多余的情绪,不该做梦才是。 然而她现在正在做梦。 梦里有一道人影,隐隐绰绰,像是蒙着一层纱。 那人影向沈戾看来。 恍恍惚惚,眼里似是泪光微现,隔空述说着千言万语。 而后画面一变,似是雨后的春季。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正在对话。 “阿玄,好不好好不好嘛?你就答应下来吧。好阿玄,求求你了。” 那人声音拉长,撒娇意味十足,在求着那位阿玄什么事。 而后又说了许多话。 沈戾精神一振,立刻认真听着记着那些话。 那大概是说服的技巧。 “师尊,我们该出发了。” 沈长笙自殿外走进来,脚步沉稳,只面上带着几分期望。 进来后看到沈戾撑着一只手、双目微阖后一怔,“师尊?” 她有些担心。 毕竟师尊才刚醒,怎么也不该立刻就沉睡。 但若说是睡觉,以师尊现在的修为,早不用睡觉了才对。 难道是伤势加重了? 她皱了皱眉。 好在沈戾很快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迷茫。 “师尊。”沈长笙这才放下心,“您是做梦了么?” 她刚进来时看到师尊的表情并不是睡熟后平静安宁那种,反而有剧烈的情绪起伏。 “做梦?” 沈戾也怔了怔,“应该是吧。” 只是梦里到底有什么内容,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似乎也不是很想回想起来。 “没事,走吧。”她起身往外面走去。 * “师尊,求求您了。您就去见上魔尊一面,听听她会说什么吧。” 说话的声音温软。 声音的主人也生得明媚阳光,正想方设法求着面前的人。 她甚至大胆地握住师尊的手晃了晃,“师尊,您就答应下来吧。” 好熟悉的话,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玄光仙尊看着少女脸上期盼和恳求,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不已。 “师尊。”陆瑶双拉长声音,“虽然现在人族和魔族签订了停战协议,但当时那位魔尊没有露面表态过,万一您现在拒绝,激怒了她,她改变主意怎么办?” 这话是沈长笙教她说的。 拿人族来压师尊,陆瑶双其实有些羞愧。 不过她也确实很喜欢沈长笙。 她心里师尊最重要,若师尊不松口,她不会违抗师尊。 但如果有机会,她当然希望师尊能同意。 “师尊,只是见那魔尊一面而已。况且我们一直不清楚魔尊是什么性格,不知道她醒来会不会改变对人族的态度,也要早做准备。” 她声音微微嘶哑。 玄光仙尊看她一眼,在看到她微肿的眼睛后,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行,我去见她。” 她拿起桌上的玉符起身。 那玉符雪白温润,其上却缠绕着黑雾不散,出自魔族魔尊之手。 她按照玉符上所说的地点带着陆瑶双前往,刚到门口就听到几声张狂的笑声。 坐在中间那人面上带笑、眉目生辉,极为快活。 玄光仙尊看去,远远看到那人的大致长相后脚步顿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险些站不稳。【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2章 乐声悠扬,不绝如缕。 圆而高的金银台上,数十人长袖飘飘,手里握着把剑正在挥舞,显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 四周人看得津津有味。 像这样的剑舞其实是很少的。 台上表演往常多是拿着扇子轻轻柔柔那样起舞,间以作画、下棋这种附庸风雅,一般人看不太懂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活动。 今日会改成剑舞,是因为坐在台下正中央那个人。 那人将这里的消费全包了,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挥金如土,不外如是。 有人满是羡慕地看向那人。 那是个女子,红衣如火,看上去格外招摇,此时正随意靠坐着,美人环绕。 她脸上带笑,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台上剑舞,一边就着美人的手吃了颗花生米,快活自在得不得了。 “师尊,我们要不然换个地方吧?”沈长笙直直站在旁边很不适应。 她鲜少来这种玩乐的地方,此时被许多道目光看着,更加不适应到极点。 沈戾打趣道:“你都当了这么多年少主,不应该啊。” 她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是没什么不适应的,魔族之尊本就在万魔之上。 “我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的。”沈长笙小声嘀咕。 “况且,玄光仙尊她老人家喜静,应该也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啧。 这还没结契,已经一门心思为别人着想了。 以后结契了,指不定魔族也能拱手送上。 沈戾有意逗她:“那你知不知道为师最喜欢这样的地方?” ——为师和玄光仙尊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 沈长笙没听出沈戾的言外之意,认真在想沈戾刚才的问题。 这样的地方,指的是揽月楼。 这座楼足有几十层高,为商会之首天影阁所建。 除却看美人跳舞、饮酒作乐外,想修行,静室是有的;想跟人对练,点到为止的修士是有的;修行上有问题想要请教,名师也是有的。 总之只要付出的酬劳足够,应有尽有。 但付得起的修士出身不凡,自有名师,没有师承和家族的修士多半付不起,因而来这里的人还是玩乐居多。 至少现在沈戾就是。 天影阁再庞大,也招不到能在修行上给堂堂魔尊指点迷津的修士大能。 但师尊喜欢这样的地方,喜欢玩乐—— 沈长笙有些无措:“这……” 沈戾本是随意一说,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不由一怔,忽地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她问沈长笙知不知道,沈长笙当然是不知道的。 她名义上是魔族少主、她的弟子,实际上正经相处的时间没有多少,她也没教过沈长笙什么东西。 唯一印象深刻的还是睡得迷糊时某道极为温柔的声音说她以后就有弟子了,名为沈长笙。 她记住了,于是醒来后自己也成了师尊。 往事如烟。 沈戾扯了扯唇角。 好在她天生没心没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高高兴兴去看上方的剑舞了。 看到精彩处不由鼓掌,声音响亮:“彩!” 鼓完掌忽觉后方有道目光锐利极有存在感。 她回头一看,看到那里站了两个人。 她的注意力全在前面那人身上。 那是个女子,白衣飘飘,衣服上带着仙鹤的纹样。 月光落在她眉眼,照出她生来精致冷清的五官,她一只手握着剑,看来的目光锐利,显出剑修的锋芒。 不用沈长笙说,沈戾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果然,下一刻沈长笙随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两人,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玄光仙尊!” 她抬手行礼,是晚辈见长辈的礼,在看到她后面的陆瑶双时一下有了欢喜:“双双!” 果然是那位玄光仙尊。 喜静。 沈戾随意丢出几颗成色上好的灵珠子在桌面上,轻点着头:“你们分了吧。” 围在她四周的美人颇为欢喜,拾起珠子后识趣地退开了:“多谢贵客。” 沈戾这才认真看向那位玄光仙尊,“请坐。” 她伸手向前,颇有礼貌地比了个“请”的动作。 玄光仙尊深深看着她,还在想她刚才的眼神,有惊讶,也有惊艳,除此之外就没有了,那是完完全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眼前人不认识她。 她看沈戾的脸,从眉到眼,从鼻子到嘴唇,几乎是来回不断扫视着。 将近五百年了。 好漫长。 但她怎么都不会忘记那人的脸。 跟眼前人一般无二么? 不是。 其实只有七八分像。 可七八分已经足够多了。 她握了握手里的玄光剑,对上沈戾的动作,一点面子都不给,“阁下便是魔族魔尊?还未请教姓名。” 话倒是说得体面,可她眼里冷意几乎要溢出来,冷到能把人冻伤。 厌恶魔族到极致,果然不假。 沈戾拢了拢衣服,也没给她面子:“在请教别人姓名前,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吗?” “夜归雪。”玄光仙尊回答得很快,声音依然带着化不开的冷意。 沈戾一怔。 虽然眼前人没说具体是哪三个字,但她听到后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夜归雪”这三个字。 很美的名字。 她眼睛微亮,心里这么想,便也这么说出来:“好名字!” “到你了。”对面的夜归雪不为所动,依然深深看着沈戾。 好无趣的女人。 沈戾刚因名字对夜归雪生出的好感一瞬间散去。 她淡淡道:“沈戾。” 沈,戾。 夜归雪按在剑上的手微紧。 台上乐声不停,那些人还在舞剑,似是快要结束,那些人手里的长剑往回收了收,带出几声剑音。 夜归雪抬头看上去,眼里情绪隐约又冷了几分,“阁下对剑法感兴趣?” 那倒不是。她又不练剑,点这一曲剑舞主要还是因为夜归雪。 沈戾摇摇头,正要说话,被夜归雪先一步打断:“既然感兴趣,何必看那些人表演。剑法原也不是能够表演助兴的。” “你可以自己亲自来领会一番。” 她跃上那高台,“你们退下。” 舞剑的十来人愣住,手里拿着系着彩带、挂着剑穗的长剑不知所措,进而看向沈戾。 玄光仙尊大名鼎鼎,自然无人不识,只是他们没忘记一掷千金让他们舞剑的贵客是谁。 沈戾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仙尊的话还是要听的。” 十来人如蒙大赦,忙四散退开,将舞台留给夜归雪。 “玄光仙尊!” “快看,那是不是玄光仙尊?” 四周有看客激动的声音响起。 也是,夜归雪毕竟是玄清门仙尊,名声比她这个多年沉睡鲜少露面的魔尊要大多了。 沈戾看上去,沈长笙口中喜静的夜归雪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不,她压根就是面无表情。 沈戾还要再说些不着调的话,夜归雪淡淡看来,居高临下,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你上来打赢我,我便答应陆瑶双和沈长笙结契的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3章 被念到名字的陆瑶双和沈长笙俱是一怔。 陆瑶双是迷惑。 她跟随夜归雪斩妖除魔过,看得出此刻的夜归雪不像是要跟谁较量一番、点到为止那种,而是生死厮杀、以命相搏。她看沈戾时眼里隐有杀意,如先前看那几名无恶不作的魔修一般。 沈长笙则是担忧。 别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沈戾之前是受了重伤的,断断续续沉睡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这次能清醒。虽然醒来后她没表现出痛苦,但沈长笙能感觉到那伤还存在,还影响着她。 玄光仙尊的《玄黄诀》已经修到第八重,还有最厉害的无情剑在,自家师尊能是她的对手吗? “上来。”夜归雪俯视着沈戾,看她还在原地没有动作,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她不会说什么讥诮逼迫的话,只能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上去就上去,还怕她不成? 沈戾被她莫名其妙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跃上去后直接就是一掌拍出。 她这一掌看似轻飘飘没用力,实则随意里暗藏着杀机,说是全力以赴不至于,但也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至少若是换了一流门派宗主长老之外的人在这里,怎么都要吐口血再后退几步。 但对面的人是夜归雪。 她没有吐血也没有退后,站在原地跟座山一样一动不动,甚至剑也没有出鞘,轻轻抬了抬玄光剑朴实无华的剑鞘,轻松将掌风消弭于无形。 沈戾微惊。 留影石所见那一剑已经足够惊艳,她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夜归雪,以为自己跟她是五五开。 现在才知道还是低估了。 不是五五开,也不是四六开。 她重伤未愈,真打起来很难打过夜归雪。 这就有点难办了。 “拿出你的武器。”夜归雪看着沈戾的手。 白皙到过分,看着修长纤细,握着鞭子挥舞起来却足够灵活有力。 她垂了下眸,记起初见,那时她无往而不利的玄光剑曾被那人手中黑蛇鞭缠住,想进进不得,想退也退不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同辈人手里感到压力。 “武器?”沈戾笑了起来,“你还不配呀。” 好狂妄! 四周围观的修士齐齐一怔,接着目光不屑,都认为沈戾太不知天高地厚。 沈长笙无奈。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她已经知道自家师尊的秉性了,大概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怎么高兴怎么来的。 陆瑶双若有所思:难道这位魔尊想故意激怒师尊,以找到破绽一举取胜? 她摇了摇头。 她是希望魔尊能赢、师尊能同意她和沈长笙的事,但她此时已经不抱希望了。 自她拜师以来,几乎是从来没有看到师尊有情绪波动的时刻,魔尊说话再狂妄,也别想影响师尊的心情。 上方夜归雪却不是如陆瑶双所想那般波澜不惊。 她看着沈戾漫不经心的表情,心头火起,杀意和怒意同时压不住,她直接拔/出了玄光剑,一剑刺向前,雷霆万钧、果断利落。 夜色已至,沈戾不喜欢光亮,应她的要求,揽月楼内没点多少灯,只有月光斜斜自上方洒落。 然而此刻玄光剑出鞘,称得上满堂生辉。 剑光璀璨明亮到极点,离得最近的沈戾感受最深。 她看着那剑光,听着剑挥出的破空声,饶是有些刺眼不适,也不由赞道:“好剑!好剑法!” 亲眼看到比通过留影石看到的还要惊艳。 再看一眼面容淡然、在剑意笼罩下越加锋芒毕露、锐不可挡的夜归雪,继续道:“剑好看,剑主人也好看!” 这……这是在调戏玄光仙尊吗? 四周修士齐齐噤声,眼里不屑转为佩服:玄光剑在前,还能对持剑之人这么说话,胆子不小! 夜归雪脸色不变,只是剑风更利、剑影变幻,响起的破空剑音让四周修士心头微颤。 他们不在那金银台上,只是观看,已经有些肝胆俱裂,那位魔尊岂不是鲜血淋漓了? 沈戾没有鲜血淋漓,她正穿梭在剑风里,红衣飘动,影子在剑影里破裂。 破裂? 修士们坐直起来,认真看了一会才看明白,不是她被剑刺中,而是夜归雪的剑很快,她避开的速度也很快,快到人影和剑影都跟不上,才有被剑刺中后裂开的错觉。 夜归雪已经是仙门里极为能打的几个了,魔尊现在看起来不落下风,说明她跟夜归雪不相上下。 两族“相安无事”没多久,不知道这位许久没露面的魔尊会不会带来什么事端? 有修士看着台上轻松随意、似闲庭信步的沈戾,心情略微沉重。 沈戾此时一点都不轻松。 她以为跟夜归雪过了十来招对她的剑法有了解了,想避开应该轻松不少才是。 然而不是,甚至是越来越困难。 “拿出你的武器,不然下一剑不会只落在这里。”夜归雪抬手,玄光剑雪亮的剑刃上挑着一块红布,像是宣告胜利的旗帜。 “师尊!”沈长笙惊呼。 沈戾低头一看,颜色鲜亮招摇的红衣下摆缺了一块,正是夜归雪剑上那一块。 应该是刚才被夜归雪削去的。她居然没有察觉到。 夜归雪刚才极为凌厉的那十来剑居然还不是她的全力? 她是一剑比一剑快,慢慢加大压力的。 为的是逼她亮出武器? 沈戾皱眉,心里有疑惑一闪而过: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定有武器? 夜归雪又是一剑刺来,这次对准的是她的心口。 沈戾惊了惊,选择不吃眼前亏,“我拿我拿!” 玄光剑顿了顿,夜归雪很有风度地给了她时间。 沈戾噗嗤一笑,举了举手,漫不经心做了个拍掌的动作。 见夜归雪眼神冷冽,她解释道:“仙尊,这就是我的武器啊。” 很合理。 不是所有修士都是剑修刀修的,赤手空拳只用拳脚也是有的。 沈戾就是后者。 她说完也不再避让,并指如剑,松开是掌,握紧是拳,白皙的手挥出破空声,走的是空手夺白刃的路子。 稍不小心手就会被玄光剑锋利无比的剑刃刺中。 看得围观修士一阵提心吊胆。 夜归雪皱眉越紧。 沈戾出的几招威胁不到她,现在稍落下风的也还是沈戾。 她皱眉是因为沈戾的指法、掌法和拳法居然真的练得不错,不是兼修能修出来的。 如果这样,那她的武器就不是鞭子了。 如果不是鞭子,那她就不会是那个人。 毕竟一个人变化再大,修的道是没法轻易改变的。 若是如此,她的举动确实失礼。 可—— 夜归雪眼神微深,沉思的时间手上挥剑的动作也没停。 她的剑道已到巅峰,无意识使出的剑法,威力也不容小觑。 沈戾很快招架不住。 她连连后退,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看玄光剑还没收起来,她又道:“仙尊,这里可是金银台啊。” 金银台,顾名思义是金子和银子搭建起来的,金光闪闪、银光灿灿,坠以珍珠玉石,从上到下都宣示着揽月楼的豪横。 沈戾道:“打坏了我可不赔。” 夜归雪一滞。 有些事是她越想忘记越无法忘记的,寂静无声时会不受控制地忽然翻涌起来,若是有外物影响,一发不可收拾。 便如此刻,她看着沈戾一张一合的唇,一下想起当年的对话: “夜什么雪,玄清门的剑道天才,要修无情剑的仙门首席,你可看好了,这里是古玩店,真打起来你一道剑意就能把东西全部毁掉。到时你就自己赔,自己承担责任,我是不会管的!” “你出来。” “才不。我又不傻,自己出去挨打?况且我还没逛完呢,我今晚还要在这里过夜!” 她握着玄光剑,利落地继续挥剑,“我赔得起。” 沈戾:“……” 谁跟她说剑修都很穷的?这不合理。 眼看玄光剑又刺来,她忙闪身避过。 但金银台就这么大,再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沈戾看着那挥到面前漂亮的剑刃心里一凉,低头一看发现是真凉。 她招摇鲜亮的红衣衣襟被夜归雪的剑意凭空震断,里衣也破了道口子。 “非礼——” 话音未落,夜归雪已经又一剑刺来。 她目光微亮,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豁然开朗,玄光剑一剑比一剑锐利,剑剑欲见血,对准沈戾的心口。 沈戾不再皱眉,也不再开口,眼神沉了下来。 她沉睡再久,也没到感知不到杀意的地步。 夜归雪现在对她就有杀意。 无缘无故,连面都是第一次见,她凭什么? 玄光剑再刺来时,她面无表情迎了上去。 “铮——” 剑音刺耳,剑光刺眼。 漫天剑意裹挟,沈戾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捂向心口。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比当时看留影石还要痛! 痛到像是剑已经刺了进来。 “师尊!” 沈长笙和陆瑶双齐齐出声。 沈戾没反应。 夜归雪也不为所动,看着额上有汗、面容微白的沈戾,玄光剑依然刺向她的心口。 下一刻青光亮起,有什么东西自沈戾眉心掠出,撞上玄光剑的剑刃,“轰”一声响,金粉银粉簌簌而落,夜归雪退了数步。 尘埃散去,修士们才看清撞上玄光剑剑刃的东西,是一柄扇子,没有挂穗,浮在半空泛着一层青光,扇面似乎是一幅山水图。 沈戾伸出手,那扇子自行合起落在她手心。 那大概是魔尊的本命灵器。 四周修士想。 沈戾轻柔抚过扇子,在看到上面一道微乎其微、不起眼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的裂痕时,眼里浮起戾气。 她笑道:“玄光仙尊,夜归雪!” “难怪。难怪你会被负心。” “你说什么?”夜归雪将血咽下,一字一顿问她,目光冷得要结冰。 “我说,难怪你会被负心!” 沈戾冷笑,“高傲、冷酷、不近人情、是非不分、随意出手。你行事比你厌恶的魔族还要荒唐无礼。” “如果我是当年那魔族,我也绝不会喜欢上你。最多情势需要,逢场作戏,利用一番。”【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4章 嘶。 四周修士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玄光仙尊和那魔族少年时的那段经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她被魔族负心,生平最恨魔族和负心人。 这是她的逆鳞。 以往也有被她追杀到绝境的邪修口不择言想要刺痛她,结果是刺痛确实刺痛了,但那邪修也生不如死、如在地狱。 知道这些事的修士无不讳莫如深。 后来就到了邪修哪怕被夜归雪杀死都不敢提到一个字的地步。 ——死得痛快和生不如死他们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现在沈戾居然敢这么说她,还直言利用二字。 简直不知死活! 她怕是要被夜归雪的玄光剑刺出几个血窟窿了。 但先前那十来招勉强也能说是有来有回,夜归雪要胜她也没有那么轻松。 那—— 那是不是能看到夜归雪施展那招无情剑了? 有修剑道的修士一下就站了起来。 那可是无情剑啊! 据说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连万年玄铁都能一剑斩断的无情剑! 夜归雪没有施展无情剑。 她也没有出剑。 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像一座山一样一动不动,脸色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变白。 修士们有些惊讶:这不像是夜归雪该有的反应。她应该出剑先刺穿说话之人的心口,故意刺偏三分,再看那人听着流血的声音痛苦害怕,告诉她一切才刚刚开始才对。 沈戾也微惊。 她离夜归雪最近,此时轻易就能看到她的脸:岂止是变白,已经连一丝血色也看不到了。 心又隐隐有些痛。 为什么? 明明现在夜归雪的玄光剑不在心口之前,剑意也随着她刚才后退那几步消散掉了。 “很好。你很好。”夜归雪看着沈戾的脸,忽然笑了一声,一个踉跄。 沈戾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扶一把。 后方忽地响起破空声,是刀出鞘的声音。 “敢在揽月楼这么说话,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女子冷冽的声音随刀声响起,到沈戾听完她说的话时刀刃已经在面前了。 声音响亮,但出手的速度和威胁都比夜归雪的玄光剑差远了。 沈戾不屑地握着扇子轻轻一拂,轻松将那刀的刀刃拂开,看那人一刀不中还要继续,回头略带不耐地看了过去。 月光如水,落在她带着冷意的脸上。 那人看到她的脸后一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直到手中的刀被沈戾扇子拂开后落在地上,“哐”一声响,她才如梦方醒,呢喃道:“申离!” 她也觉得像。 夜归雪眸微缩,按在玄光剑上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沈戾没听清,也不关心,扫了女子一眼。 锦衣华服,腰挂玉佩,很显贵豪横的打扮。 那又如何? 她脸上带着不耐烦:“你是谁?” 那女子没回答她,还在看着她的脸怔怔出神。 回应沈戾的是一阵脚步声,悬在四周的机关打开,夜明珠将整座楼照得亮如白昼。 有穿着揽月楼执事服的修士跑了过来,对那女子恭声道:“阁主。” 阁主。 沈戾再想到她刚才的话,一下就明白了。 揽月楼是天影阁的产业。 那女子应该就是天影阁的阁主上官舞。 看样子还跟夜归雪认识? 难怪她不怕打坏金银台。 沈戾嗤笑一声。 “师尊!”陆瑶双跃上来落在夜归雪身边,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沈长笙则是落在沈戾后面沉默不言。 沈戾看到沈长笙才想起她到揽月楼要办的事:说服夜归雪。 现在她打是打不过,说服也没能说服,情况似乎还更糟糕了。 她揉揉眉心,有些头痛:“今晚天色已晚,仙尊好好休息,平复一下心情,明天再说事吧。” 说完她抬脚就走,从那些亮出武器神情郑重的执事群里穿过,淡然吩咐楼里的侍从给她开两间上房。 “阁主……”有执事小心地将地上的刀捡起来给她,请示道:“要将那位拿下吗?” 敢在阁主的地盘这么对阁主的朋友说话,还打落阁主的刀,还这么没礼貌地直接走掉,称得上是冒犯了。 至于魔尊不魔尊的,这里不是魔族王宫,他们自然不在意。 上官舞没立刻回答,过了很久才把那刀握住,“不必。” 她看着沈戾的背影,直到看不到后才想起夜归雪,回头看去,陆瑶双小心翼翼道:“师尊,要不然我们直接回宗吧。” 夜归雪摇摇头,有些疲惫地道:“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带仙尊和陆姑娘去上房休息。”上官舞忙吩咐随从,待人都走后才问揽月楼内总管一切的执事:“怎么回事?” 天光微亮时。 上官舞敲响了夜归雪的房门:“归雪,你——” 话还没说完,门一下打开。 上官舞怔了怔,走进去后把门关上。 屋内一应摆设精致周到,一尘不染,连床和被子都齐齐整整。 很正常,修士境界高深后连睡觉都不用。 上官舞又扫了眼打坐的蒲团,一点被碰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轻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一夜没休息。” 没睡觉,也没打坐,一夜都在想沈戾的事。 “一剑穿心而过,死后连魂魄都会被剑意撕裂,她不可能还活着。”夜归雪嗓音嘶哑。 上官舞拢在袖里的手颤了颤。 哪怕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痛意。 夜归雪看了过来,扯了扯唇角,想笑又笑不出来:“你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那人会负心,不相信那人真的杀她。 上官舞没回答,跳过了这个话题:“我看了留影石,你当时刺向她心口那几剑看似致命,实则没有真用力。” “你是想挑开她的衣服看看她心口上有没有留什么痕迹,是么?” 留影石显示,当时夜归雪右手拿剑,左手却在画结界,是一个能罩住金银台隔绝掉四周目光的结界。 “是。”夜归雪点头。 她还有理智在,知道沈戾毕竟是魔尊,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可惜没能成功。” 玄光剑还没真碰到沈戾的衣服,沈戾眉心就掠出把扇子,不但把她的剑震开,还直接把她震伤,甚至像是想要她的命。 那是沈戾的扇子,沈戾的本命灵器。 五百年前她拿着刀刺进自己心口。 五百年后换成扇子了。 夜归雪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官舞脸色一变。 没见过她笑吗? 夜归雪想这么问,却见上官舞手忙脚乱拿出块帕子在她唇角擦了擦。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流血了。 金银台上咽下的血还是流了出来。 她还是没能忍住。 “如果她是申离,她的心口会有什么痕迹?”上官舞问道。 申离,沈戾。 夜归雪蘸着血慢慢将这两个名字刻在桌面上,看着前者目光没有移动。 “会有玄光剑的剑印,会有除不去的疤痕。” 玄光剑的剑印? 玄光剑是上品灵器,是夜归雪练剑后长辈送给她的本命灵剑。 而剑印则是玄光剑留下的印记。 能追踪到修士所在,进而影响修士性命。 “若是有剑印在,在金银台上你就能感应到了。”上官舞脱口而出。 根本就不用到挑开衣服亲眼去看的地步。 “我没有感应到。”夜归雪摇头。 “那——”就说明不是申离了。 “我不相信。”夜归雪压着恨意,“一剑穿心,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可她就是不相信那不是申离,而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如果那真的是她,她神通广大到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隔绝剑印使之不被感应到也很轻松。” 上官舞:“如果真是那样,也许连剑印、连被刺中的痕迹都能修复呢?” “不可能。”夜归雪想都不想直接否认。 她抬起玄光剑,轻轻摸着剑刃。 她是剑主,锋利无比的玄光剑不会伤到她。 她道:“玄光剑还在,我还在,那剑印一定还在。” 如果沈戾就是申离,她心口上一定会有痕迹。 怎么都不可能修复的。 “但金银台上没有得手,要再做到应该很难了。” “不难。”上官舞想了一会,道:“如果你坚持如此,我来安排。” 夜归雪微怔,接着点点头:“多谢。” “不用。”上官舞笑道:“我们是朋友。” 她说完看夜归雪没有别的要说,推门出去了。 门再关上时,夜归雪才抬头看了一眼。 是朋友不假。 但她和申离之间,后者是先成为上官舞朋友的那一个。【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5章 沈戾当时说的是明天再说事,一般人都默认明天指的是明天早上。至少夜归雪、陆瑶双、沈长笙和上官舞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到日上三竿才走出了房间。 边走边打哈欠伸懒腰,眼里还带着困意,一直走到揽月楼空阔的露台上,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哟,都在呢,这么热闹。” 夜归雪没回答。 陆瑶双行了个见长辈的礼后,才有些不满道:“魔尊前辈,这都快到中午了。您怎么才来?” 沈长笙静静给她行礼,眼里藏着担忧。 上官舞则是垂眸,情绪涌动,忍不住看了沈戾的脸一眼。 长相七八分相似。 可她现在这懒散、随意、玩世不恭的模样,要她怎么相信这不是申离? “这位、上官阁主?”沈戾看向上官舞。 上官舞人如其名长袖善舞,自然知道沈戾真正想问的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道:“我可得好好盯着魔尊和归雪,不然你们再打起来,把揽月楼打坏了,就不美妙了。” 沈戾挑了下眉,看向夜归雪,知道怕把揽月楼打坏是假的,怕她跟夜归雪打起来才是真的。 ——怕她打到夜归雪,再说些刺痛夜归雪的话才是真的。 她看破不说破,摇着扇子问夜归雪:“仙尊昨晚休息得如何?” ——仙尊现在心情如何? 总不至于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出手就奔着索命去吧? 她眼神微冷。 金银台上她那么说是有些过分,但夜归雪上来直接剑剑致命难道就不过分? 夜归雪没回答,把玄光剑放在桌面上。 沈戾从善如流,把手里的扇子也收了起来。 “长笙,我记得你之前跟人族签了份停战协议,协议呢?” 沈长笙怔住,既不适应沈戾这么称呼她,也没想到她开口第一件事不是她和陆瑶双的事。 “长笙?” “在这里。”沈长笙反应过来后忙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份卷轴。 通体呈黑白两色,材质是常见的那种,出自天影阁,上面有魔族少主沈长笙的盖印,正好就在黑色那一块上。 与之对应的是陆瑶双的签名,在白色那一块上。 黑白分明,如同一道天然界限。 沈戾粗粗扫过,看完上面内容后笑了一声:“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师尊?”沈长笙不解,也有些不安:“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她回想协议的内容。 停战协议,如字面意思那样就是人族和魔族停战。 受魔族王宫管辖的魔族和魔修不得侵扰人族。同理人族也不能拿杀魔族、进攻魔族地盘当做仙门弟子间的试炼、仙门大能无聊时的赌约。 不受管辖的魔族和魔修,还有人族邪修、恶修除外。 而这部分破坏和平的存在,邪修恶修归人族管,魔族魔修归魔族王宫管。 这是利于两族和平的好事。 人族那边不用防着魔族大举进攻,魔族也不用担心千年前王宫被血洗的惨事再来一次。 “问题?”沈戾摇摇头,在沈长笙明显放松后道:“问题大着呢。” 她卷起卷轴,把卷轴当扇子把玩,道:“魔族跟人族可不同,在此之前,大众所知的是魔族四分五裂,各派系争夺地盘内斗不休,本就很少侵扰人族。” 在此之前,在沈戾还没清醒、魔族没有魔尊,沈长笙也不是魔族少主之前。 那时魔族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上,王宫空缺,魔族内血脉高贵的各派魔族互相对打,都想成为魔族之尊,都不服对方。 内部打个不停,自然很少侵扰人族。 最多就是哪一派系打输了,随便挑个人族宗门、挑块地盘进攻,用得到的资源壮大自身。 然后人族那边就要出动人手清剿这部分魔族。 被清剿的魔族再求援,之后打起来两边都死一堆。 这是签订协议之前的。 沈长笙签订协议后,按照协议内容,现在魔族各派都不能随心所欲、想进攻哪个宗门就进攻哪个宗门。 人族那边动不得。 魔族这边,有了少主,也有了沈戾这位魔尊,也不能再互相为了争地盘大打出手。 暂时是沉寂如死水的状态。 看起来很好。 实则魔族王宫多了一项工作,就是追杀那些不被管辖、擅自对人族出手的魔族和魔修。 在签订协议之前,这是人族修士干的活。 反观人族这边,不用担心魔族大举进攻,还不用追杀魔族和魔修,任务量大大减轻。 “还有,这上面签名双方,‘沈长笙’好歹是魔族少主,‘陆瑶双’是人族少主么?” 沈戾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的。 人族没有人皇,自然也没有少主。 玄清门位列仙门前席,却无法压服所有宗门成为名正言顺的仙门第一。 陆瑶双甚至不是玄清门的少宗主。 “人族没有盖印,连地位高点的宗主门主之流都没有出面,没有立天地誓言,也没有说两族停战停多久,没有明言违背协议会有什么后果……” 沈戾一条条列举着,看着脸色微白的沈长笙,最后道:“这不过是人族的缓兵之计罢了。” 人族从前是想要将魔族全部杀掉,让世上没有魔族的,况且地位极高的玄清门玄光仙尊夜归雪那么厌恶魔族。 至于为什么要缓—— 沈戾“啪”一声把卷轴拍在桌面上展开。 玄光剑被她拍得震了震。 “这是人族各派之主、长老、年轻弟子近来的动向。” 沈长笙惊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卷轴换了一幅。 “以前无聊跟街头杂耍学来的。”沈戾得意道。 “说回正题。” 她点点卷轴上的字,隐约还有没干的墨迹,显然是刚写不久。 那也意味着她是刚知道的。 “玄清门掌门路常春、藏剑阁阁主徐简、四方宗尘尊苏浮尘、血刀堂副堂主,玄清门内门弟子秦潇、东方直、四方宗内门弟子审冽……” 她念了长长的一串名字,有各派之主和长老,也有年轻弟子,后面附上他们宣布闭关的大致时间。 差不多都是这五年内的。 再然后是各派灵境陆续开启的时间。 “师尊,这能说明什么?”沈长笙一头雾水。 “笨。”沈戾合起卷轴顺手敲了敲沈长笙的头,“这能说明,人族那边估计这段时间要应付一个大问题。” 修为高的假装闭关,年龄轻的假装进灵境,为长时间没出现在人前定好理由,好抽身去应对那个大问题。 “这个大问题会让他们人手不足,进而不能再如以前那样,调动大量修士在应付、清剿魔族这件事情上。” 所以就签了停战协议,哄着魔族不要出手。 等他们解决了那个大问题,再来对魔族喊打喊杀。 “你这么笨,我都要怀疑你喜欢上玄清门那小姑娘是不是也是人族缓兵之计的一环了。” 没有魔族少主出面,这个协议绝对签不下来。 即便签了,若沈长笙没有力主和平,魔族各派系不会安安分分。 “师尊——”沈长笙急急要反驳。 沈戾又笑道:“不过看陆瑶双小朋友看你的眼神,应该不是。那眼神还蛮有感情的,一看就是用情很深。” “魔尊前辈!”陆瑶双羞窘。 嗤! 一声轻笑。 一直坐在那里没说话的夜归雪开口道:“原来魔尊还懂感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6章 “应该是比仙尊要懂一些的。” 沈戾看着夜归雪面上讥诮,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你——”夜归雪动了动手指,压住想去拿桌面上玄光剑一剑刺过去的冲动。 “咳咳咳。”看她们一言不合颇有打起来的征兆,上官舞忙连咳了几声。 “上官阁主得了肺痨?”沈戾装作不解。 上官舞:“……” 好久没见到这么会说话的人了。 她当做没听到,岔开话题道:“那沈姑娘现在说起这协议——” 沈姑娘。 这三个字一出,沈戾和夜归雪同时一怔。 沈戾是觉得新奇,很少会有人这么称呼她,显得她跟那些出身不凡地位高贵的世家子弟一样。 夜归雪是想到过往。 “那个,夜什么雪。” “夜归雪。” “哦,夜归雪。” “不是,怎么忽然这么冷漠?好好好,我不直呼你的姓名。咱们现在关系还没到那地步。那,夜道友?怪怪的,听起来好疏远,我们都同生共死过了。不然夜姑娘?这就亲近多了。” 确实是同生共死过。 后来都想对方死那种共死。 夜归雪眼神冷冽。 “没什么,就说说而已。”沈戾往后一靠,整个人瘫进椅子里。 真的很相似啊。 上官舞看着她,忽而想到许多年前的事。 那时她还年少,还不是天影阁阁主,也不是天影阁少主,甚至连继承权都没有。 因为得罪了某位世族子弟,她被人追杀。 沈戾救了她。 但沈戾当时受了伤也打不过那些人。 于是她一把扯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环玉,问那些人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敢动她,是不是想被灭族。 那些追杀的人忙追问她是谁。 沈戾便回答,她是上官舞,是天影阁阁主唯一的女儿。 那些人震惊不已,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沈戾拉着她逃走。 过后她问沈戾怎么敢那么说。 她只不过是天影阁阁主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她死了还是活着,对天影阁阁主来说都不重要。当然也不会为了她灭什么族。 沈戾却说她说的都是真的。天影阁阁主当时确实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只不过没有说全而已。 上官舞想到这,便知道沈戾忽然说起协议的原因了。 她应该是为了给自己加层保障。 金银台上她应付夜归雪应付得困难,提防着夜归雪再胡乱动手,强调她是魔尊好让夜归雪有所顾忌。 再加上协议。 若她说的都是真的,人族现在面临一个大问题,那么多修士辛苦瞒着却被她知道了,她还是魔尊,大可带着魔族趁人之危。 所以这还是对夜归雪的威胁。 说服夜归雪答应沈长笙和陆瑶双结契。 沈戾只怕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用和平说服的方法。 夜归雪很快也想明白。 她看看沈戾,对面人四肢摊开没有半点形象可言。 呵。 她站了起来,看都不看沈戾一眼直接就走了。 诶? 沈戾忙坐直起来,“夜——” “天色不早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夜归雪的声音在露台外响起。 沈戾:“……” 她看看天空,日光正盛,这是天色不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她摇摇头,满是恨铁不成钢。 陆瑶双:“……” 沈长笙:“……” 上官舞:“……” “咳、”她咳了一声,想到沈戾刚刚的话忙止住,“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说吧。我还有事,失陪。” 她也离开。 空阔的露台就剩沈戾、沈长笙和陆瑶双三个人。 沈戾坐着。 沈长笙站在沈戾后面。 陆瑶双在对面,原本是站在夜归雪后面的,现在夜归雪和上官舞都走了,她一个人,正跟沈长笙深情对望。 按理来说沈戾应该也离开把空间留给有情人。 然而她不。 她打量着陆瑶双。 一袭白衣,跟夜归雪差不多的颜色,在夜归雪穿来是纤尘不染冷若冰霜,到陆瑶双那却是亲和温柔有活力。 怎么弟子跟师尊的性格差那么多? “魔尊前辈。”陆瑶双被她看得有些紧张。 “陆瑶双小朋友。”沈戾笑了一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修行到哪里了?近来如何?” 陆瑶双:“……” 她看沈长笙一眼,老老实实答道:“刚过两百岁,玄清门《太和心法》修到第五重巅峰,近来都很好,就是——” 她顿了顿,大胆道:“就是很长时间看不到笙笙,有点想她了。” ——所以您老人家还是移步一下吧。 沈戾对陆瑶双的直言不讳有些惊讶,回头去看沈长笙,想看看沈长笙是什么反应。 她什么也没看到。 沈长笙不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陆瑶双那边去了,两人挨着站一起,沈长笙红着脸,陆瑶双也脸红,却主动拉住了沈长笙的手。 沈戾一下感觉到自己的多余。 她起身就走,想了想,折回来道:“你们别担心,我会说服夜归雪的。” 她走出露台,在揽月楼内漫无目的走了一会,问路过的侍从:“你们阁主呢?” “回贵客的话,阁主有事要忙。” 得,敢情上官舞是真有事而不是客套话。 沈戾挥挥手,等人走远后才仰头看向金银台,想起昨天的事。 上官舞跟夜归雪是朋友。 那有些事也许就不适合问上官舞了。 她摇摇头,又看了会金银台上的表演,溜去静室看看,又去比斗场看看锦衣华服被揽月楼修士“点到为止”打得衣服沾满泥的模样,看了一圈才心满意足地回房。 现在才是真天色不早。 沈戾其实是喜欢夜晚的。 只是现在,她把蒲团拖出来打坐好,心神下沉,能清楚地看到体内那团黑雾像裹着什么东西一样缠绕不散,根深蒂固地扎根在那里,心情不由沉重。 伤还在。 若是她此时伤好了,对上夜归雪未必会这么棘手。 可伤哪有那么容易好? 她都睡了几百年,好了一部分后还是这么明显。 还是继续睡觉吧。 她起身铺床。 门在此时“砰砰”一阵响,拍门的人似乎是极为不耐烦。 给沈长笙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拍。 沈戾有些不满地走过去,看着隔着门的那道人影,从轮廓猜那人是谁。 夜归雪? 堂堂玄清门仙尊,半夜不睡觉拍她门? 她一下打开了门,不满道:“夜归雪,你——” 话还没说完,夜归雪直直倒进她怀里。 沈戾:? 她下意识接住,第一反应是看夜归雪的右手,还好,没拿着玄光剑。 剑修剑不离手,夜归雪怎么回事? 沈戾正想推开她好好看看,不防夜归雪忽地一个向前,撞得她后退了几步,脚下一个不稳,被她直接扑倒在地面上。 有蒲团垫着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夜归雪这是、鬼上身了? 沈戾大为惊奇。 接着就嗅到了一股酒味,浓醇馥郁,是后劲极大那种。 夜归雪醉酒了? 沈戾靠着床坐了起来,看还倒在她怀里似乎意识不清醒的夜归雪一眼,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夜归雪?玄光仙尊?” 没反应。夜归雪呆呆看着她。 屋内昏暗,沈戾没点灯,只有些许月光洒进来,照出夜归雪的脸,很美。 距离拉这么近后沈戾也没能挑出什么缺点,反而被那脸晃了晃神。 半晌她才继续抬手在夜归雪眼前晃,小心翼翼道:“魔族?负心?利用?” 也没反应。 之前在金银台光是听到脸就变得那么白,还带着杀意,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看来是真醉酒了。 夜归雪居然会喝酒,还喝醉了,醉后还走错到她房间了? 沈戾还是不太相信。 她再三确认夜归雪真没带着玄光剑后,兴致冲冲拿出了块空白的留影石,能留影也能留音那种,“快,夜归雪,看这里!说,我同意弟子陆瑶双跟魔族少主沈长笙结契。” “……” 风吹过,揽月楼檐角挂着的、有利修士静心的风铃响起的声音清晰无比。 沈戾认命地收起留影石。 看来夜归雪酒品不错,醉酒后除了走错房间外,什么乱说话、行为不端都没有。 沈戾下了定论。 但很快就发现她定论下早了。 什么乱说话、行为不端都是有的! 夜归雪在她怀里坐直起来,又晃了一下,险些头着地。 沈戾伸手正要稳住她,手却被她左手抓住,而后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微湿润,“魔尊?好厉害啊。” 分明是平静不带情绪的一句话,沈戾莫名听出几分压抑痛苦。 再然后,夜归雪将右手伸进她衣服里,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扒她的衣服。【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7章 “喂喂喂,夜归雪!你手往哪里摸?” 沈戾实在想不出夜归雪能做出这样跟她形象完全不相符的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忙要去按住夜归雪的右手。 但她右手手腕被夜归雪的左手握着,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左手—— 刚才夜归雪险些摔个脸朝地,她一时着急就伸了过去,现在正被夜归雪死死压在怀里,夜归雪又贴得跟她很近,她一抽动就、就碰到一团柔软。 沈戾哪里经历过这些,霎时间脸泛红晕,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但再不动她衣服就要被夜归雪扒光了啊! 沈戾心里既乱又凉,低头一看发现是真的凉。 衣襟已经被夜归雪解开了。 这似曾相识的凉意。 她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见夜归雪继续伸手扒拉她的里衣,吓得什么灵光都闪没了。 也顾不上什么软的硬的,左手一个用力把夜归雪往后推了推。 她以为夜归雪最多也就被推开一段距离,结果是“砰”一声响,夜归雪什么准备也没有,像是一块海绵一样软绵绵,一下被掀翻在地。 脸倒是没着地,头着地了,声音响得惊人。 半晌夜归雪才坐了起来,也没有再朝沈戾那边去了。 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摔傻了? 按理不至于,毕竟夜归雪修为那么高。 但没办法,这里是揽月楼的上房,连块地板都比别的地方的地板高贵,要把修士撞出点事来也不是做不到。 沈戾整理好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感到荒唐,一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碰了碰夜归雪的肩膀:“夜归雪?” 没反应。 沈戾又走近了一点,看着近在咫尺夜归雪的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玄光仙尊?” 这是酒劲过了? 她稍稍放心,想着是要通知陆瑶双好还是上官舞好。 在那坐着的夜归雪忽然故技重施,没有半点征兆直接就向前一扑,重新把沈戾扑倒在地。 沈戾大惊,已经有过一回了,她怕夜归雪还要继续扒她衣服,忙伸手就要把人推开,同时暗暗防着夜归雪两只手的动作。 夜归雪没动。 手没动,人也没动,跟座山一样怎么也推不动。 她只是仰着头向前,似是轻笑了一声,覆住了沈戾的唇。 轰—— 沈戾完完全全宕机了。 揽月楼的天花板真好看,比金银台还要修得奢侈。 这是她被夜归雪压着撬开嘴唇亲、躺在地上看着上方时想到的。 还有,揽月楼的酒似乎也很不错。比她前天喝到的还要醉人。 她像神游天外,想了一通有的没的,直到听到“嗤拉”一声响,那股凉意再次出现,她立刻回了神。 怎么还是扒衣服? 也不对,说是扒不太严谨,夜归雪压根就是用手直接把她衣服给撕开了。 这是她第二件毁在夜归雪手里的衣服了。 沈戾想到第一件,想到金银台的交手,隐约有熟悉的灵光闪过。 还来不及细想,夜归雪已经顺着她衣服被撕开的地方把手伸了进去,微凉的触感刺激得她忍不住颤了颤。 房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到近。 门还开着! 沈戾又是一惊,往后一伸手把床上的被子一整个拿了过来给自己盖上,再看夜归雪在刚才拉扯里也散开衣服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略一迟疑后还是把她也罩进来了。 “沈姑娘,请问你有看到归——” 上官舞的声音戛然而止。 从她的角度看,沈戾坐在地上正对着大门,本该在床上的被子一半盖住两人一半拖在地面上。 在她怀里那人也是个女子,只是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脸,不好说被子下的衣服还在不在。 四周还有撕裂开的衣服,从痕迹看颇为激烈。 “咳。”她咳了一声,“那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很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沈戾这才把被子丢开,拍拍脑袋有些懊恼,她完全可以从储物空间里拿件衣服先裹上的。 现在用上被子,上官舞会怎么脑补都不奇怪了。 好在她向来不怎么在意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跟上官舞也不熟。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看夜归雪,人坐在那里扯着被子又没反应了。 醉酒耍酒疯还能是间歇性的? 沈戾想到刚才,舔舔唇,恼怒不已,心有余悸,也不敢再靠近了。 门“啪”一声被推开。 上官舞折返了回来:“不对啊,我怎么越回想越感觉你怀里那人就是归雪啊!” 她直接走到和沈戾隔着一步距离的夜归雪面前,“归雪?真是你?” “有酒味?你果然喝酒了?”上官舞半蹲下来搭住夜归雪的肩膀,又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也没反应。 “这,她醉酒了?”上官舞看向沈戾,又打量了四周,表情精彩:“你们刚才——”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眼里都是震惊,显然是觉得沈戾趁人之危。 很合理。 上官舞是夜归雪的朋友,夜归雪又是出了名的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而她则是魔族。 在世人眼里,魔族绝大部分都是无恶不作不择手段的。 但这上来问都不问直接扣帽子就不太合适了。 沈戾眼神微冷,“她自己扑进来的。” 她整理着衣服,回想着夜归雪从进门到现在的种种举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忽然问上官舞道:“上官阁主找夜归雪,怎么会找到我房里来?” 她的房间跟夜归雪的房间虽然都是上房,却隔着一定距离,不存在顺路的可能性。 “我去她房里找她,她人没在,只在桌上看到还剩一半的灵酒,怕她醉酒后会出事才四处找的。” 上官舞解释道:“金银台之后,她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借酒消愁,魔尊大人能够理解的吧?” 金银台。心情不好。 沈戾一滞,想到自己当初说的那番话,也听出了上官舞话里隐隐的指责。 如果真的是这样,夜归雪会醉酒她也有责任。 至于走错房间—— 也许根本不是走错,而是夜归雪记恨她那么说,想要跟她算账? 沈戾揉了揉眉心。 “我先带归雪回去休息,今晚归雪若有哪里做得不妥,我替她向沈姑娘赔罪了。” 上官舞对沈戾点点头,揽着夜归雪出了房间。 沈戾也跟着走了几步,到那两人的背影都看不到后才合上门。 隔着一定距离的房间里,门也被上官舞合上。 几乎是一合上,原本还被上官舞揽着走的夜归雪立时就站直了。 她眼里一片清明,根本没有半点醉酒后意识不清醒的样子。 “怎么样?”上官舞问夜归雪,期盼又不安,“有看到剑印,亦或是什么伤疤吗?” 那是不是申离? 对上她的眼神,夜归雪又是一阵恍惚。 她摇摇头,“没有。” 没有剑印,也没有疤痕,那里白皙干净,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像是被刺了一剑后当场魂飞魄散的样子。 “没有?”上官舞垂眸,声音平静,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那她就不是申离了?” 夜归雪没回答。 她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直到腰间一块圆形玉符震了震,她拿起来看,是来自玄清门主峰的消息。 收到沈戾约她在揽月楼见面的玉符后,她就让人去查查魔族这位忽然冒出来的魔尊是什么来历。 现在玉符说: 沈戾,魔族魔尊。 千年以前,沈是魔族王族的姓。 沈戾少年时的经历不详,只知道曾在魔界北边修行、历练过。 曾听魔族王宫的左右使称她为“殿下”。 因而她很有可能是当年魔族王宫惨事里幸存的王族之后。 王族之后。 夜归雪险些把玉符捏碎。 王族啊。 她重复一遍,忽然笑了出来。 魔族跟人族世家一样看重血脉,若是血脉不高贵,再怎么能打、再怎么天才也坐不上魔尊的位置。 千年前人族血洗魔族王宫,几乎把王族都杀绝了。 没了王族,剩下的魔界贵族里谁都不服谁。 于是魔界乱了许多年,几大族打来打去,人族压力大减。 玉符上现在说沈戾是王族,可信度是很高的。 但是申离明明不是王族。 申离连魔族都不是。她是半魔,不管在人族还是在魔族都被看不起。 沈戾,申离。 一个魔族王族、现任魔尊。 一个半魔,无亲无故。 嗤。 天差地别。 可夜归雪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就是申离。 所以,名字是假的,半魔身份是假的。 对她的感情是假的。 还有什么是真的? 要她的命?杀她振兴魔族、报复人族? 夜归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玉符在半空“轰”地一下被震碎。 尘埃落下时,夜归雪把袖子里的留影石拿了出来,注入灵力,半空就上映起留影石里面的内容。 从开门扑进沈戾怀里开始,到被沈戾推开又拿被子盖住结束。 夜归雪看了好几遍,而后心神恍惚地伸了伸手。 画面上到了沈戾被她扑倒在地面亲。 夜归雪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有几分相似又完全陌生的眉眼,神情说不出地温柔,“申离,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忽然被亲的慌乱无措假不了,眉眼间细微的神情变化也假不了。 沈戾的反应跟很多年前申离第一次被她亲的反应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眼里没有爱意,表情也没有欢喜。 沈戾不爱她。 ——也没有必要装出爱她的样子。 “你活着回来了。” 她点了点画面上沈戾被亲得湿润的唇,玄光剑剑刃刺过,留影石瞬间四分五裂。 画面没有先一步散去,反而慢了一拍。 夜归雪看着上面人一点点消散、如同被剑意撕裂,表情满意、声音欢快,“那我就再杀你一次。”【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8章 在揽月楼的第三天早上,露台。 沈戾正正坐在那里,已经看完了日出,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糕点和一壶茶。 “师尊,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沈长笙惊讶。 “不是早起。”沈戾摇摇头。她根本就是一夜没睡。 见沈长笙还是不解,她也没解释。 坐了一会,夜归雪踩着寂静无声的脚步出现了。 沈戾想到昨夜。 当时夜归雪出现是有脚步声的,上官舞也有。 因为前者是醉酒,后者是心急? 她认真看着夜归雪,看她脸上表情有没有变化。 没有,还是面无表情、不近人情。 “揽月楼北面五十里外有座湖,风景不错,瑶双,你带沈长笙去看看吧。”夜归雪淡淡开口。 陆瑶双一怔,想说那地方她昨天已经和沈长笙去看过了。 还没开口,沈长笙已经将目光从沈戾那收了回来,拉住她的手,沉稳地回答道:“那就多谢仙尊,我们这就去看看。” 到走出露台一段距离后,沈长笙才对陆瑶双解释道:“仙尊想跟我师尊单独谈谈。” 陆瑶双这时也明白过来了。 她问道:“那魔尊——” 她师尊一说沈长笙立刻就答应了,会不会影响到她在魔尊那里的印象? 她眼里有担心,沈长笙不由把她的手拉紧了点,温和道:“我刚才看向师尊,师尊有点头,没有关系的。” 她们走远后,夜归雪在沈戾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不同意陆瑶双跟沈长笙在一起。” “为什么?”沈戾脱口而出。 她还以为夜归雪支开沈长笙跟陆瑶双是因为昨夜的事。 她想到昨夜,不由问道:“你酒醒了?昨晚——” “昨晚怎么了?”夜归雪皱着眉似乎颇为不解。 得,看来是酒醒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是借酒消愁的,估计上官舞也没告诉她,怕她想到自己会再想到金银台上那番话。 沈戾摇头,“没怎么。” 上官舞都不说,她当然也不会说,就是有些憋屈。 她还以为能靠这事拿捏一下夜归雪。至少看看夜归雪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空口无凭。 早知道当时就录在留影石里了。 沈戾胡乱想了一通才回到正题,问夜归雪,“沈长笙喜欢陆瑶双,陆瑶双也喜欢沈长笙,她们互相喜欢,你真的要拆散她们?” “那又如何?”夜归雪冷声道:“她们不适合。” 沈戾皱眉,不仅是因为夜归雪态度明确地反对,还因为她总感觉夜归雪对她有股敌意。 若说是因为她金银台上说的那些话,但在她说那些话前夜归雪就想杀她了。 夜归雪厌恶魔族到极点。 然后因为她是魔尊,就要承受夜归雪更多的厌恶? 沈戾不能理解,“哪里不合适?” “立场。”夜归雪言简意赅。 沈戾便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沈长笙是魔族少主。 她道:“长笙是人族。” 夜归雪微惊。 沈戾解释道:“她是、” 她顿了顿,继续道:“她是我在山里捡到的,那时她就快要病死了,只有修魔族功法才能活命。” 夜归雪不信:“什么病要让人族修魔族功法才能活命?” “你不用知道是什么病。你只要知道沈长笙确实是人族就行了。”沈戾道。 要检验修士是人族和魔族,出自玄清门的夜归雪自然会有很多种办法。 沈长笙此时离得也不远,沈戾没必要撒这种很容易就能揭穿的谎言。 夜归雪点点头,暂时相信了,“可她还是魔族少主。” “那她不当魔族少主,你就能同意了?”沈戾问得随意。 夜归雪眼神更冷,“若她如此不尊师重道,我更不会允许她靠近陆瑶双。” 也是,人族那边是很看重这个的。 况且夜归雪还是大宗修士,自小就将这些东西刻进了心里。 “但长笙是魔族少主有什么问题?魔族跟人族现在不是和解了吗?” 她之前指出协议存在的问题,确实是小小威胁了夜归雪一把,但她也没想着破坏协议,侵扰人族这种事不管是她还是沈长笙都不会去做。 夜归雪没回答,只淡淡重复道:“不行就是不行。我的弟子,永远不会跟你的弟子结契。” 沈戾被夜归雪这态度搞得心头火起,甚至感觉她这一刻针对的不是沈长笙而是自己。 “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只是陆瑶双的师尊又不是她本人。你最多只能说,‘我夜归雪绝不会跟你在一起’——” “砰”地一声响,夜归雪重重将玄光剑拍在了桌上,冷冷打断道:“是。我夜归雪绝不会跟你在一起,所以,我的弟子也绝不会跟你的弟子在一起!” 她起身要走。 咳。 过头了过头了。万一再碰到夜归雪那什么负心人的痛处就不好了。 但直接让夜归雪走了,这事就真黄了。 沈戾忙按住玄光剑。 嘶。 她猛地一下收回手,只觉手指都不存在了。 夜归雪看到后眼神沉沉。 玄光剑印是不在,可她当初刺出的那一剑却没有完全消散。 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沈戾没看到她的眼神,也没怎么当一回事。 对她来说刚才就是玄光剑排斥她而自行发出的攻击。 很正常,玄光剑是夜归雪的剑,夜归雪修的是人族正统功法,修为又那么高,她则是魔族魔尊。 正魔不两立,自古如此。 “可陆瑶双真的很喜欢长笙。即便如此,你不答应,她就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她愿意为了你这个师尊不要心上人。你作为师尊,真的忍心看她难过吗?” 沈戾企图打感情牌。 “忍心。”夜归雪答得很快。 沈戾准备好的话一下全被堵住。她目瞪口呆,“你——” 夜归雪:“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完美。” 空气安静了一会。 沈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半晌,她才道:“如果你同意,那对于陆瑶双来说,这件事会很完美,她的人生也会很完美。” “真的完美吗?你怎么保证?”夜归雪本来不想再开口,听到沈戾这么说后,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 “玄清门玄光仙尊少年时被一魔族所负,险些命丧当场。” 夜归雪压着声音里的颤意,直直看着沈戾的眼睛,在她眼里看到一个隐有泪光的自己。 她道:“这件事人人都知,也确实是真的。” “你怎么能够保证,沈长笙就一定深情不移,一辈子不会负了陆瑶双?” 她眼里和声音里的悲痛都太具备感染力,沈戾的心痛了一下,不知怎么也有些难过起来。 险些命丧当场。 短短一行字,却几乎毁了夜归雪的所有,也将一直伴随到她到生命结束。 她到此时才知道金银台那些话带给夜归雪的影响有多痛。 她有些艰难地回答道:“长笙不会是那种人。” “你拿什么保证?你的性命吗?”夜归雪似是笑了一下。 “你只是沈长笙的师尊又不是她本人。你最多只能说,‘你永远不会负我’。” 夜归雪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乎颤抖得不像样。 她将沈戾刚才的话全部还了回去。 “跟被所爱之人利用、背叛、索命相比,不能在一起,很难受吗?”她像是很认真地在问沈戾。 沈戾回答不出来。 她没有心爱之人,自然不会经历前者,也压根不存在后者。 * 夜幕降临时,沈戾躺在房里的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她滚了几滚,还是坐了起来。 手一挥,窗户被打开,月光争先恐后涌进来,她又想到了夜归雪。 那么冷若冰霜的一个人,却只因为涉及到魔族就有那么剧烈的情绪起伏,当年那魔族、她年少时那段经历,于她而言究竟有多深刻痛心?才让她怎么都不同意陆瑶双的事。 沈戾想到陆瑶双就想到沈长笙。 跟夜归雪聊完后她直接就回房了,还没有跟沈长笙说结果。 但想来沈长笙见她没有直说,心里多半也知道了。 沈戾轻叹一声,眉心亮光浮起,她把召出来的扇子握在手里把玩,时而打开看看扇面,看向窗外明月的眼神既迷茫又想念。 “师尊,我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我说服不了夜归雪。” “师尊您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说服夜归雪?” “师尊,我有些想您了。” 她将额头贴近扇柄,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如同是师尊在摸她的头。 又到早上了。 沈戾还是一夜没睡。 她打开门,烦躁地想去看看日出,走没两步迎面险些撞上直直站在那里的人。 定睛一看,是夜归雪。 她走路没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像是专门在等沈戾。 沈戾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嗅了嗅,没嗅到酒味,应该不是醉酒。 “陆瑶双跟沈长笙结契的事我可以答应,不过——”夜归雪顿了顿,像是在组织措辞。 沈戾一下被这峰回路转的发展砸得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她惊喜问道:“不过什么?怎么都行。” 只要夜归雪不要她的命就好。 夜归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然也不会直说她确实想要沈戾的命。 一码归一码。 她道:“不过,我需要去魔族王宫一趟,看看沈长笙的成长环境。” 她要去魔族王宫? 沈戾心头微凛。 夜归雪又道:“当然,若是你对陆瑶双不放心,想到玄清门看看也可以。” 互相到对方的地盘上去? 这是人族的什么习俗吗? 沈戾微微放松,又听夜归雪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再看看沈长笙的表现。” “这怎么看?”沈戾不解。 “自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看出来的。” 夜归雪垂眸,“其实这件事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沈戾:“?” “即便我同意了,陆瑶双和沈长笙也无法直接结契。” “她跟沈长笙不同,沈长笙是魔族少主,没有谁敢阻拦她。” 夜归雪看了沈戾一眼。 唯一一个能阻拦沈长笙的不但没有阻拦,反而那么认真想要说服她。 她这个师尊居然真当得不错。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继续道:“而陆瑶双除了是我的弟子外,还是玄清门内门弟子,是人族培养的年轻天才。许多人对她寄予厚望。” 沈戾:“所以?” “所以——” 夜归雪顿了顿,说回陆瑶双:“她现在修到了《太和心法》第五重巅峰,接下来主要是历练修心、增加阅历。” 沈戾又是一凛。 她知道人族宗门弟子历练是怎么一回事。 若说先前陆瑶双在外行走跟沈长笙结识的那些经历还是小打小闹,那么此刻经由夜归雪之口说出的历练就是正宗的生死历练。 人族那边会对陆瑶双的历练范围和内容做出大致的要求,什么灵境险境、邪事诡事都会有。 人族历年来陨落的年轻修士有三成就是折在这遭历练上。 但不历练是不行的。 若是不历练,那么年轻修士就永远成长不起来。 而且一个人历练和两个人历练,会面对的困难又会不同。 在沈长笙之前,也有魔族和人族相爱后结伴完成历练。 结果多是一起陨落。 况且沈长笙还是魔族少主。 “怕死,就不要结契。”夜归雪看着沈戾面上神情一阵变化,看出她居然会真心担忧沈长笙的安危后,心里既痛且恨。【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9章 在揽月楼的第五天,沈长笙跟陆瑶双来向沈戾辞行。 陆瑶双的历练要开始了。 沈长笙会一起,所以那也是沈长笙的历练。 若是历练成功,不但陆瑶双的修为和感悟会得到质的飞跃,沈长笙也会收获许多。 “师尊,谢谢您。” 沈长笙对着沈戾行了个弟子礼,认真地说道。 她眼里有感激和信赖。 原来当一个好师尊、被弟子信赖依靠是这样一种感觉。 沈戾隔空扶起她,有些不自然道:“你谢得太早了。我也不知道这对你到底好不好。” 若是到最后把命丢了,值得吗? 若真是如此,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反而是把沈长笙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值得。”沈长笙道:“若是真的死了,那也是和双双死在一起,跟我坐在魔族王宫知道后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和不作为相比,很值得。” 她说这话时眉眼温柔,是沈戾以前从没有看到过的模样。 她想起刚醒来时,沈长笙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 她的悲和喜都是因为陆瑶双。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吗? 她点点头,黑光闪过,沈长笙面前忽然多出了十多样浮在半空的东西。 “这——”沈长笙一惊。 她定睛看去,有的是她认识的,比如那黑色的小旗名为百阵旗,顾名思义收集了一百个阵法,旗子展开就能用,省了结阵的时间。 再比如红色的珠子是血魄珠,丢出去就能直接爆裂开,还有盾玉、剑意符、刀意符…… 索命的保命的都有。 和不认识那些加起来一共十多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放在外面是世家子弟都要抢破头的珍贵程度。 沈长笙以为沈戾是让她挑几样防身。 结果沈戾道:“这些你和陆瑶双分一分。” 沈长笙呆住。 陆瑶双也呆呆的,“还有我的份?” “当然有,你们一同历练,谁出事都不行。”沈戾想了想,挥挥手又添了几样,凑到十六样,选了八样给陆瑶双。 “收着吧。这些东西我还有很多,现在也用不上了。” 以她现在的修为,若是真遇到生命危险,这些东西保不住她。 “魔尊前辈,这些是您师尊以前给您的吗?”陆瑶双不由好奇。 沈戾摇头,笑得有些苦涩:“我刚出去历练时,师尊什么也没给我。” 陆瑶双一脸惊讶,“啊?” “她不是不喜欢我不担心我,而是——” 沈戾忽地止住没有再说。 她拍拍沈长笙的肩膀,严肃道:“你要活着回来,我们这一脉,弟子是不能死在师尊前头的。你可不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长笙点点头,看一眼沈戾的头发,同样严肃回答道:“不会的,师尊,您还没有白发。” 沈戾:“……” 她定定神,一道白光闪过,沈长笙和陆瑶双看到她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了。 满头白发,无端给她添了几分神圣感。 但她一笑,神圣感稀碎掉了一地,“现在是白发了。” “噗。”陆瑶双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魔尊前辈,您跟笙笙一点都不像。” 沈长笙少年老成、稳重到不像话,结果她的师尊却这么有趣。 沈戾含笑回答道:“是么?你和你师尊也一点都不像。” * 沈长笙和陆瑶双离开后,沈戾到揽月楼要办的事也结束了,她回魔族王宫。 夜归雪和她同行。 即便是御空而行,她也是面无表情站得直直。 沈戾躺在云里,看着都觉得累:“夜归雪,你真不上来坐一会吗?” 她底下是一块云朵形状的精致绸布,是刚才跟揽月楼买的。 虽然只能用一次,但设定好目的地后就不用再操心,行月云会自行寻路,同时自带一层防护罩,将风雨隔绝在外。 夜归雪看了一眼,按住剑柄。 破开那层防护罩她连出剑都不用。 但沈戾是魔尊,她确实不能直接杀。 “不必。”她冷声拒绝。 好无趣。 陆瑶双比她有趣多了。 不过愿意搭话总比理都不理会好一点。 沈戾换了个话题,恐吓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回魔族王宫,你不怕到了那里,魔族知道你是谁后把你围起来杀了?” 玄光仙尊大名鼎鼎,在两族和解前,杀过的魔族多到都能绕揽月楼好几圈了。 那时是立场不同,她杀魔族,魔族也想杀她。 可惜她杀魔族一杀一个准,魔族杀她却是精心设局多重安排后还失败,最后也沦为她剑下亡魂。 “围杀?”夜归雪像是笑了一声,“谁围杀?王宫那些魔族、左右使,还是你?” 她回头看向沈戾,眼里不带半点情绪,问道:“你想杀我吗?” “不想。”沈戾没有一点迟疑答得极快。 她往后一靠,行月云颇有灵性地卷起一角让她有地方靠。 她舒舒服服道:“我这个人,向来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的。别人只要不招惹到我,怎么都行。” “若是招惹到我——” “如何?”夜归雪追问。 “那就要看过不过分了。” 若是不过分,那也不必太斤斤计较。 她最近一次计较还是在金银台上跟夜归雪。 她感应到夜归雪的杀意,心里确实恼怒,才说了那些话。 之后夜归雪没有再继续。 那在她看来差不多这事就算过去了。 “若是很过分呢?” “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夜归雪重复一遍,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忽地问沈戾:“若有一个人,很多年前想杀你,也动手杀了,然后被你反杀。当时你以为她死了,实际上她没有死,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 沈戾此时已经舒服到快要睡着了。 她听了个大概,打着哈欠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她杀了啊。” 是么? 夜归雪笑了一声,认真道:“原来如此,多谢魔尊指点迷津。” ——沈戾,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难得见夜归雪这么温和不带刺,沈戾一下清醒,看到她脸上不带讥诮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后又被晃了晃神。 聊天的欲望一下又回来了。 她想了想,问夜归雪:“你们人族那个大问题——” 夜归雪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想如何?” “聊天而已,至于那么紧张?”沈戾不解,感觉夜归雪一惊一乍的。 “我又不会真做什么趁人之危的事。” 攻打人族什么的,她真的不感兴趣。 “呵。”夜归雪冷笑,话里锋芒毕露:“你可以试一试。” 就算各派掌门和长老走不开,有她在,魔族没那么容易得逞。 好自信。 沈戾故意要打击她:“若我带一队直奔玄清门,左使去四方宗,右使去藏剑阁,剩下的再去血刀堂、丹器楼,你怎么办?” 夜归雪只有一个。 “我会在玄清门前抓住你。”夜归雪右手玄光剑剑刃微出鞘。 好!擒贼先擒王!一针见血! 沈戾点点头表示认可,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剑意后大惊道:“夜归雪,冷静!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那你应该知道不是什么例子都能举的。”夜归雪淡然把玄光剑抽了出来,看着沈戾面上惊慌,眼里闪过快意。 她正要再吓吓沈戾,腰间的圆形玉符亮起。 沈戾坐直朝她那边倾了倾身,隐约听到什么“云尊”、“镜子”、“异动”之类的。 接着夜归雪把玄光剑收回剑鞘,对沈戾道:“我现在要回玄清门,去魔族王宫的事,以后我再通知你。” 她丢给沈戾一枚传讯玉符。 跟人族那个大问题有关么? 沈戾本来是想这么问的,想到刚刚又止住。 不问了。 人族不管大问题还是小问题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还是先顾好自己,以及魔族的问题好了。 她接住玉符点点头。 夜归雪已经远到只看得到背影了。 她的背影如她这人给人的印象一样,疏离淡漠、不近人情。 要不是沈长笙喜欢上陆瑶双,以沈戾的性格,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跟夜归雪这样的人有交集。 她收了玉符,舒舒服服地靠回去,想着一直睡到回魔族王宫,让左使把她摇醒好了。 结果是还没多久,睡意才刚出现,“轰”地一声,行月云的防护罩破了。 像玻璃一样碎裂开,风和雨都灌了进来。 沈戾没有准备直接被淋了个湿透。 她皱眉,还来不及恼怒,已经数道道意卷了过来。 有剑意,有刀意,还有枪棍棒,许许多多,四面八方。 行月云承受不住,霎时间被撕扯成碎布。 沈戾凭空一翻,袖风将那些意都消去,再看四周,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隐约能看到四面八方都立着三两个黑衣人,将她的退路完全堵死。 “你们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有人压着声音回答,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噼里啪啦又是许多道杀招袭来。 黑衣蒙面,好经典的打扮。 还很会挑时间。 夜归雪刚走他们就来。 沈戾想到夜归雪,忽地一怔:是啊,怎么夜归雪刚走他们就来了? 若是夜归雪不走,他们是不是就不来? 这会跟夜归雪有什么关系吗? 夜归雪想杀她? 难道—— 沈戾忽地摇摇头。 不会。 以她对夜归雪的了解,她如果想杀一个人,必定是光明正大、不加掩饰的。 “谁派你们来的?”沈戾边应付他们的杀招边问道。 一阵安静,没人回答她。 黑衣人只手上不停丢出各种杀招。 符修的手段? 沈戾一掌拍去,见那些杀招被化解后半空留下焦黑的符灰,心里微怔。 她什么时候得罪过修符道的人? 不对!她断断续续沉睡了几百年,刚醒离开魔族王宫后也就到过揽月楼,根本就没得罪过谁啊。 谁要杀她? 她看着那些黑衣人跟不要钱一样死命往她这里丢刻着杀招的索命符,眼神微冷。 若有人招惹当如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冷笑一声,漫出黑雾缠上那些符玉。 丢符的黑衣人都一怔。 符这东西,载体多半是纸。 若是符修造诣高追求威力,也有刻在玉上的,称为符玉。 材质越高越难画符,但若画上了,自然威力越大。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注入灵力后一丢出去就会生效爆裂开。 现在被沈戾漫出的黑雾缠上后,符玉竟然停止了爆裂? 是直接被中断失效了,还是延缓了爆裂的时间? 黑衣人很快知道是后者。 因为沈戾长袖一挥,以极快的速度卷了那些符玉后再一甩,甩回到黑衣人面前后精准爆裂开。 “嘶!” 有黑衣人惨叫一声,身上全是血。 也有机灵的黑衣人往后退了数步,白光一亮,将符玉爆裂的余波全部化解掉。 沈戾这才看出那些黑衣人穿的黑衣也不简单,居然也画了道保护符,从刚才这一波来看保护力度还不小,画符的人境界颇高。 而后那些人继续隔着一段距离丢出符玉。 沈戾要去追赶,那些黑衣人便逃开,跟她在相反方向的黑衣人则持续不断地丢出各种杀招。 且退且丢,滑不溜秋让她无处下手,却又把她围在一个来回移动的圈子里,打着要耗死她的主意。 而且沈戾再想故技重施把符玉丢回去已经不能了。 黑雾缠上去后像是一种催化,符玉一下爆开,连带着隔空把沈戾也震了震。 那些黑雾是她的灵力,被毁掉她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新的、品阶更高、符意更完善的符玉! 她沉着脸站在那里,迎着再次丢来铺天盖地的杀招没有动,拢在袖里的手微微并起,正要动作时似乎听到了一声清亮剑声。 夜归雪! 沈戾看向声音来源,在看清来人面容后微怔,心里有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失落。 原来不是剑声,而是刀声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10章 “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在我天影阁的地盘上刺杀魔族魔尊的?” 上官舞自揽月楼的方向而来,抓住一个黑衣人后直接丢到沈戾面前,拿刀抵着他的心口逼问。 同时对沈戾道:“魔尊不必担心,天影阁有无数种手段让他开口。” 她边说边把刀往上移,就要去挑开那黑衣人的面巾。 “嗤。” 那黑衣人忽地嗤笑一声,右手收紧,似是把什么东西捏碎了。 沈戾面色微变,“上官阁主!” 她挥袖把上官舞碰到那人面巾的刀拂开。 “哐当”一声,长刀第二次被沈戾拂落在地。 上官舞脸微青,正要质问,却见那黑衣人颤抖了一下,痛苦到近乎扭曲,整个人都如被烧着了,从头到脚,随那股忽然燃起的火一并消失不见。 是凭空消失。 而且刚才隐约还能听到“嗤嗤”的声音,极具腐蚀性。 轮到上官舞面色一变,脱口而出:“绝焰符!” 看沈戾不解,她解释道:“绝焰符,如名字一样,是一道能绝人生机的火符,爆发起来能一瞬间将此符所触碰到的人和物都烧掉,不留半点痕迹。” “因为威力过大,一般注入灵力后根本撑不到把符丢出去,立时就会爆发在持符者手中,多用来毁尸灭迹。” 用了绝焰符后尸骨无存,用别的手段也绝查不出持符者的来历。 上官舞说完心有余悸。 若是刚才沈戾不将她的刀拂落、把她和那黑衣人隔开,她也会被绝焰符波及到。 “阁主,抓到的黑衣人都捏碎了绝焰符,尸骨无存。”有天影阁的修士回来向上官舞回报。 天影阁阁主出行自然不会是一个人。 上官舞点点头,面色微沉。 一被抓到立时自杀,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如此当机立断,这是死士的做派。 她正要问沈戾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手段狠辣的人,就听沈戾问道:“上官阁主这么巧路过吗?幸好有你出手。” “是,我正好要去天工坊解决些事情。” 天工坊也是天影阁的产业,跟揽月楼用来玩乐、所到之人非富即贵不同,天工坊卖的全是修士需要的,兵器、符、丹炉、心法剑法刀法、古籍副本,价格不贵不说,还是散修少有的能获得上等资源的地方。 “其实我不出手,你自己也一定能应付的。” 她刚才看到沈戾的眼神狠厉里带着果断,半点不像束手无策的样子。 上官舞回答完,忽觉不对:“你怀疑我?” “没。我就随便问问。”沈戾面带微笑。 她看看四周,手一挥,黑雾卷了一点符灰上来。 那些黑衣人丢出的符玉爆开后会留下符灰,但过了几息后符灰也会消散掉,不留任何痕迹。 现在这点符灰还是之前她用黑雾缠住甩回去那几枚符玉留下的。 她拿出两只锦囊,一只装一点,装好后把其中一只递给上官舞,“上官阁主见多识广,能请您帮忙查下这些符玉出自哪里吗?” 她依然面带微笑,虽然在求人,却不显卑微。 上官舞对上她的眉眼,一阵恍惚,反应过来时已经把那只锦囊接过来了。 她还是觉得沈戾就是申离。申离的要求她总是没法拒绝的。 她点头答应了下来,“我会派人去查的。” “那就多谢上官阁主了。”沈戾看着上官舞把锦囊收进储物空间,欲言又止。 上官舞:“还有何事?” “有。”沈戾问道:“你这里还有行月云卖吗?” 上官舞:“……” 她忍不住笑道:“有的。” 她拿出一朵行月云给沈戾,“这朵不是一次性的,送给你了。魔尊在天影阁的地盘遇到刺杀,我也有责任。” 如沐春风。 沈戾算是知道为什么她一当上阁主天影阁就能做到商会第一了。 她没拒绝,把行月云收下后,看上官舞要走,迟疑一会还是叫住她,“上官阁主,我还有一事想请教。” “何事?”上官舞颇有耐心。 沈戾正色道:“我想请问上官阁主,天影阁是否有出售品质上乘的回溯石?” 留影石能让修士将过往某一幕录在石头上,以供不在场的修士反复观看。 当然这也跟留影石的品质、用留影石的修士修为高低以及录的内容有关。 比如当初沈戾观看的夜归雪在荒山追杀魔族那一幕,因为夜归雪的剑意过于惊艳锐利,留影石品质再好,也只能承受住一次,观看完后就自行毁去。 这还是用留影石那修士同样也是修剑道、修为颇高才能做到的。 不然以夜归雪的境界,留影石很难留住她的剑意。 至少当时沈戾就没能见到夜归雪的长相。 而回溯石更上一层,连修士手持石头录下来这一步都能省去。 回溯石是直接回溯过往之事,再以留影石的形式播放出来。 当然,能不能回溯、回溯难度也跟要回溯所涉及到的修士、所发生的事息息相关。 过往有修士用积攒毕生的积蓄买了一枚回溯石,想回溯出亲人被杀的场景查出凶手。 结果是一无所得,回溯石直接碎掉。 还是某位正道修士看不下去一直追查,最后才发现那凶手修为过高、杀人时又故意用了能干扰因果的宝物。 后来修士们便知道了,回溯石其实是个鸡肋。 小事回溯了没用,大事又回溯不出来。 沈戾会这么问上官舞,是因为她之前听说天影阁新出现了一位在这方面天资卓绝的器师,主修的是因果之道。 上官舞没立刻回答。 她心里一震,反问沈戾,“你想回溯什么事,大概在什么时间点?” 若沈戾就是申离—— 她在心里默数当年事发生的时间。 那时她在杀人,杀到没人敢再阻拦她坐上阁主之位后才开阁门,接着就听说申离想杀夜归雪没杀成,被夜归雪反杀。 而后夜归雪修出无情剑,回了玄清门,闭关近百年才出。 出来后又用了一百年时间杀魔族。 其实根本不用默数。 她记得很清楚,事情发生的时间在五百一十二年前,地点是不离洞。 她目光希冀。 希望眼前人是申离,也希望申离真的有苦衷。 沈戾却道:“时间在四百八十七年前,地点是魔族禁地,不灭塔。” 隔了二十五年。 上官舞垂眸,希冀散去。 看沈戾面容严肃声音沉重,想来这事对她很重要,她继续问道:“那人呢?” 回溯石回溯过往所必需的:时间、地点、人物。 “不是人。”沈戾仰起头不让人看到她眼里情绪,“是魔,是我的师尊,沈无悠。” “沈无忧?”上官舞跟着念了一遍,好陌生的名字。 但沈是魔族王族的姓。 沈无忧,沈戾? 难道沈戾是随她师尊姓的? 上官舞心里微动,将这点记住了。 “不是忧愁的忧。” 沈戾抬手在虚空缓缓写出那三个字——沈、无、悠。 “是悠闲的悠。” 一字之差,意思却完全不同。 前者无忧无虑,后者不得悠闲。 “四百八十七年前,师尊死得蹊跷,我查了所有能查的,结果一无所得。可我不相信。师尊那么厉害,绝不会因不灭塔而死。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想要知道那原因。” “哪怕——” 她顿了顿,坚定道:“哪怕用我的性命来交换也可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11章 玄清门在修行界东面,魔界则在玄清门再往东的地方。 若是魔族要攻打人族,玄清门就是魔族的第一道阻碍。 沈戾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的是魔族幽冥殿陌生的殿顶。 面前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了许多人,看到她醒来后都围了上来恭声道: “主上!” “主上您终于回来了!” “主上您醒了!” 七嘴八舌,好吵。 沈戾面色有些不好。 一道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主上刚醒来,安静一会再说。” 那声音不算大声,但话音刚落,大殿立时静了下来。 禁言符都没这么好使。 沈戾看去,看到说话之人是谁后暗道一声果然。 那是一个女子,长相很美,跟夜归雪带着冷意和距离感不同,面前的女子是那种有攻击性、眉眼藏不住锋芒的美。 她从长相到打扮再到举止都是张扬嚣张的。 那是楼无罄,魔族左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殿内站着的人里修为最高、地位最高、手段也最厉害那一个。 楼族在魔族里原本也称得上大族,但到楼无罄出世时,楼族已经在和其他大族的厮杀里落败,厉害的死了一堆,落魄到连王城都待不下去。 楼无罄一路走来几乎全靠自己,顶着别人冷眼坐上左使之位,手段狠厉,行事决绝。 五百年前她就是魔族左使了。 和当时的右使还有几个大族家主争地盘争得头破血流,眼见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沈无悠忽然横空出世,直接坐上了魔尊的位置。 沈无悠死后把位置给了沈戾。 于是楼无罄五百年前是魔族左使,五百年后还是魔族左使,再过五百年估计依然是魔族左使。 要说她心里一点不怨恨师尊和自己是不可能的。 沈戾是这么想的。 她摆摆手,“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主上回来,属下自然是要恭迎的。”有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 那是魔族右使百里锐,青年男子模样,长相英俊体格健壮,出身大族,几百年来一直被左使楼无罄压了一头。 沈戾敷衍地点点头,看了看她现在坐的地方,是设置在幽冥殿的王座。 她问道:“行月云呢?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主上睡得舒服,属下自然不敢大逆不道。”楼无罄面上带着微笑,把行月云还给沈戾。 她也自称属下了。 人多果然麻烦。 沈戾揉揉眉心。 “主上,您此次出去事情办得如何了?”有人问她。 那也许是护法、长老还是什么大族家主。 沈戾没记住,她只记住了左使楼无罄和右使百里锐的脸。 “应该是办好了。” 夜归雪松口了,只要历练结束,沈长笙就能和陆瑶双顺利结契了。 沈戾随意道:“长笙跟陆瑶双去历练了,大概要过个三五年才会回来。” 那长老还是护法点点头,没怎么在意。 不是不在意沈长笙历练,而是连沈长笙这个人都不在意。 说是魔族少主,其实只是看在沈无悠和沈戾的面子上叫一声而已。 前者有王族血脉,修为又高,当年打到没有人说得出反对的话,还出手镇压不灭塔,他们心服口服。 至于后者——总归也是不同的。得忍。 楼无罄和百里锐却同时脸色一变。 楼无罄:“沈长笙去历练了?” 百里锐:“那怎么行?” 面上居然满是担忧和着急。 “没事的,我给了她很多宝物。况且她的《黄泉诀》修到第六重,也该实战一番了。” 沈戾说着,见楼无罄和百里锐还是着急,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很关心长笙的安危?” “那是少主,属下自然关心。”百里锐低着头,顿了顿,又道:“要实战的话,我们魔族也有许多历练的地方,何必到人族的地盘上去。主上,要不然还是让少主回来吧。” “不用,我都和夜归雪说好了。” 夜归雪。 楼无罄眼神微冷,看百里锐还要坚持,微乎其微地对百里锐摇了摇头。 百里锐有些不甘。 沈戾说到沈长笙,又想到她跟人族签的那个协议。 她坐直起来,问道:“之前长笙签的停战协议,你们知道内容么?” 若是知道,以楼无罄跟百里锐、还有现在正在这殿内这么多人的能耐,怎么会看不出来那协议的问题?怎么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但要说不知道也不可能。 殿里这么多人,个个都是有实权的,对地盘和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这——” 那些长老、护法和大族家主都看向楼无罄,没有说话。 楼无罄上前一步,点点头,“主上,属下知道。” 沈戾挑眉,知道楼无罄还有下文。 “这是人族的缓兵之计。人族那边应该出了什么事,也许是什么陈年隐患,也许是凶兽苏醒,还有诸如邪修魔修肆虐这些。” 沈戾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知道是缓兵之计,但还是任由沈长笙签了协议,也任由沈长笙压着各族不让他们随意对人族出手。 “人族认为那是缓兵之计。魔族可不这么认为。” 楼无罄眼神明亮,眼里满是看得到的野心,“主上回来这一路,注意到魔族有什么变化吗?” 沈戾摇头,“我是一路睡回来的,你忘了吗?” 似乎还是楼无罄把她从行月云移到王座上的。 楼无罄:“……” 她滞了滞,选择直接道:“魔族近来收了一批禁卫,各大族和小族也在招收人手,还效仿人族建了一批学院。” 她简单带过,温和地继续道:“人族解决完那个问题后若是相安无事还好,若是他们还跟以前一样想着赶尽杀绝,那就只能看看是谁的剑更锋利一些了。” 她有自信,一定是魔族的剑更胜一筹。 以往魔族四分五裂,厉害的全死在互相争地盘上。 沈无悠横空出世占去魔尊的位置,还逼着其他人承认沈戾为新的魔尊。 魔族内部打不起来,沈戾之后又断断续续沉睡着没怎么管事,沈长笙名义上担着魔族事务,但实际上大部分事还是楼无罄在管。 至少右使和其他大族的事沈长笙就管不了。 在这个基础上,楼无罄将权力捏得更紧,想怎么训练禁卫、怎么整合人手就怎么来。 魔族表面上看没变化,实际上远胜从前。 沈长笙签那协议她自然不会阻止。 待到时机合适,人族真不长眼撞了上来,那魔族正好一举把他们打到臣服。 至于若是人族一直不出手,她要怎么挑动人族出手、先一步占据大义这些事,就没必要对沈戾说了。 楼无罄笑得无辜。 沈戾点点头。 楼无罄心里有数就好。 她不喜欢打架,但也不能看着魔族被人族全杀完。 她说起别的事:“在回魔族的路上,我遇到了刺杀。” 这话一出,殿内有人脸色大变。 楼无罄和百里锐也不例外。 在场的放在魔族里都是数得上的人物,都清楚沈戾死了会对整个魔族造成多么致命的影响。 “主上,您受伤了?有牵动旧伤吗?” “刺杀之人是谁?现场有查到什么痕迹吗?” 长相各自不同的脸上诡异地全都是担忧、不安和焦急。 他们不是出于关心或是忠诚,而是害怕,是一种同在船上怕船沉的害怕。 沈戾心里情绪一阵涌动。 师尊。 她握紧扇子,仰了仰头,“没受伤,也不影响旧伤。” 她把储物空间里的锦囊拿出来,“这是现场唯一能留住的痕迹。” 楼无罄接过,看了一眼后被着急的百里锐拿走,在殿内传了一圈,最后回到楼无罄手里。 她道:“这是符灰。幕后之人是符修?” 按照沈戾的描述,那些黑衣人只是不断丢着符玉,沈戾一靠近他们就退开,可能自身实力一般。 “未必。也许只是把大量符玉当做简单的刺杀手段。”百里锐摇头。 “不管如何,线索都和符有关。” 殿内其他人也出声。 “符玉,符修。” “人族现今的符道第一人,是四方宗的尘尊苏浮尘。” “人人都知她是符修第一人,若真是她指使的,岂不是太明显了?” “也许她也是那么想的,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沈戾听着他们分析,随意插了一句。 楼无罄皱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捏紧锦囊,眼神沉沉,“主上,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的。” 沈戾点点头。 现在这个阶段,楼无罄再怨恨不甘,殿内其他人再不服她,也只能忍着。 * 一个月后,魔族禁地。 那里立着一座通体漆黑、被黑雾缠住的石塔,越往上黑雾越浓。 沈戾此刻正立于高空看着这座塔。 地面上,石塔前立着一块石碑:不灭塔。 不灭塔不灭塔,据说当时修建是希望神魂不灭、生机不灭、魔族万古不灭。 她的师尊却于此陨落。 沈戾想到这里,眼神一阵暗沉。 恰逢石塔在此时一阵摇晃。 她怒极,一掌拍去,跟石塔撞了正着,顶不住石塔回击的力,一下被掀翻往地面落去。 眼看就要砸进地面,半空掠出一道人影,揽了沈戾一起落地。 那是楼无罄。 她看着沈戾微白的脸,皱眉道:“主上,您现在当务之急是养伤,不灭塔的事以后再说。” “说不了。我现在就要毁了它。”沈戾抹了抹唇边的血。 “现在就毁了它?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你知不知道殿下多么辛苦才把你救——” “才保住您的性命,让您只是重伤?” 楼无罄眼里情绪涌动。 沈戾没说话。 半晌,楼无罄才开口道:“您养伤需要的灵药楼家和百里家差不多都得到了,还缺的几样,其中有一样名为逢春花,在荒山出现,需要您亲自去一趟。” 荒山不是具体某座山,而是某类山的代称。 出现原因未知。 修士进入到山里面后不能用灵力。 不是山会限制修士使用灵力,而是山会吸收修士的灵力。 一旦开始吸收,什么时候停下全凭运气。 运气不好一直到被吸干也没停下,那修士的命也要赔上。 运气好被吸一部分就停下,命还在。 但即便是后者,被吸走的灵力不会返还,出来以后也修炼不回去,等同于修行境界直接被荒山偷了一截。 长久下来,荒山就成了修士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险地。 之前被夜归雪追杀那几个魔修想跑进荒山,足见夜归雪比荒山还可怕。 沈戾走在荒山里,边拨开荆棘边想着留影石上那一剑,走了又一段距离后,看到前方一道人影背对着她。 白衣出尘,挺直如剑。 她有些惊喜地走了过去,“呦,夜归雪,又见面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12章 夜归雪一点惊喜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玄光剑,长发微乱,看到沈戾后冷意更甚。 不是那种想杀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而是难堪恼怒。 沈戾是这么认为的。 她几步走过去,正想问夜归雪怎么会出现在这,就看到地面一片凌乱,四周有打斗过的痕迹。 打斗? 沈戾若有所思,“你是追杀邪修魔修追杀到这里的?” 夜归雪没回答,面色不好。 她的不回答对沈戾来说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她不由笑出声,“夜归雪,你不会是玩脱了吧?” 就跟之前留影石那一幕差不多,那时夜归雪故意要在那些邪修魔修看到希望、以为能逃出生天后再让他们绝望。 这次应该也差不多。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让那些邪修魔修跑进山里来了。 她只能追进来。 荒山内部不能用灵力,情况估计有些棘手。 至少沈戾还是第一次见到夜归雪这般长发凌乱、如临大敌的样子。 她修为那么高,能和她打起来不相上下的人根本没有多少。 “我依然会把那些修士全部杀掉,一个都跑不了。” 她握紧玄光剑,辨别过方向后往前走去,用剑鞘拂开拦路的荆棘,白衣沾染上泥土。 沈戾在后面看着总感觉有些不适应。 白衣出尘、风采绝世的仙尊亲自动手开道,有点心酸。 哪怕夜归雪拂开荆棘的动作其实很利落,面上表情也一点没变化,可沈戾还是不适应。 她跑上前抢先一步清理掉拦路的障碍。 夜归雪看向她,皱起眉:“你来山里做什么?” “放心,我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能力故意来看你笑话,也不是忽然善心大发要给你当牛做马。” 沈戾随意搬开横在面前的枯树干,一点都不觉得堂堂魔尊做这些事很心酸。 她指指夜归雪的侧面,在夜归雪回头警惕地看去时得意地笑道:“那个方向再往里一段距离,过个三五天应该有一朵花会盛开,那朵花名为逢春花,我是来赏花的。” 夜归雪:“……” 她拿起玄光剑转身就走。 不是,不走这边了? 那她辛辛苦苦开的路算什么? “诶,夜归雪,你别走那么快!” 沈戾追上去。 眼看着距离拉近就快追上时,夜归雪忽地停步,沈戾一个刹不住险些撞了上去。 这忽然停下来又是什么意思? 沈戾没觉得夜归雪回心转意停下等她,正要追问时,夜归雪举起手指了指她后面。 ? 沈戾迷惑地回头看去。 夜归雪的声音随之响起,“逢春花在那边,你走错路了。” 沈戾:“……” 好强的报复心。 她想明白后笑了一声,还跟着夜归雪往前走,“现在花还没开,不着急。你要追杀那些邪修魔修吗?我们一起?” 她咳了一声,“要是你在这里出了点什么事,陆瑶双知道我见死不救,埋怨我们长笙怎么办?” 夜归雪直接拒绝:“我不会出事。” 沈戾感到棘手。 她想了想,道:“其实我进山不是赏花的,而是采花的。” “那花还有几天才会开,要完整采下也挺难的。我们做个交易,我跟你一起去杀那些修士,花开以后,你跟我一起采花,行不行?” 做交易的话,总比她单方面接受厌恶的魔族的援手好很多吧? 沈戾说完看夜归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过去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夜归雪?” 正午时分的日光正盛,透过白雾笼罩落在沈戾面上,照出她明亮澄澈的眼睛。 一如当年。 夜归雪闭了闭眼,心知肚明。 沈戾进山就是为了逢春花,那花对她那么重要,她怎么会不做准备、怎么会摘不下? 她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罢了。 沈戾,担心,她的安危。 三个词,组在一起,荒谬到夜归雪忍不住想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压住骤然躁动想出鞘的玄光剑,也压住心里情绪,冷声回道:“随你。” 说完继续往前走。 随她?那就是同意了。 沈戾有些放松地跟了上去。 荒山这个地方如它的名字一样荒芜破败,四周生长的树都不高,一片树叶也没有,一点绿意都看不到。 远处白雾笼罩,天空像蒙上一层阴影,无端压抑。 沈戾没觉得压抑,问夜归雪,“你怎么知道那些修士的行踪的?” 夜归雪不是挑个方向随意就走的,她走着走着会忽然改变路径,像是对那些修士的位置一清二楚。 但没法用灵力,还能怎么追踪那些修士? “追踪符。”夜归雪摊开手,白皙掌心里躺着枚符玉。 沈戾神色微变,“符这玩意,不都是要注入灵力才有用吗?” 追踪符就算不是一次性的,但每次使用也要重新注入灵力才能继续追踪。 夜归雪摇摇头,“这枚符玉上的追踪符出自四方宗尘尊之手,经她改进后,一旦注入灵力,能持续追踪修士三个月。” 除非被追踪的修士中间死亡,不然追踪痕迹会一直存在。自然也不用再注入灵力。 因夜归雪近来都用这符追踪邪修魔修,在邪修魔修眼里,追踪符比阎罗王的索命符还致命。 四方宗尘尊苏浮尘,当世符修第一人。 看夜归雪的神情,似乎对那位尘尊颇为推崇。 沈戾难得听她声音这么温和。 她看夜归雪把符玉收回去,想起来之前遇到的刺杀。 “揽月楼出来后,你当时回宗,是因为什么事?”她忍不住问夜归雪。 夜归雪眼神微冷,“回宗自然是因为宗门之事。” “我知道是为了宗门之事。” 沈戾其实没有要细问的意思,人族的事她不在意,以夜归雪对魔族的厌恶也不会告诉她。 她真正想说的是: “你离开后,出现了十来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拿着一大堆符玉想杀我。你知道这事吗?” “符玉?”夜归雪皱眉,“难道你怀疑是尘尊想要你的命?” “这太明显了,显得愚蠢。”她说了和当时在幽冥殿内其他长老一样的话。 沈戾垂眸,“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她当时听到了剑声,像是玄光剑出鞘。 现在想来只是错觉。 也挺正常的。 夜归雪这么厌恶魔族,不杀她已经算好的,怎么还会出手相救? 她看向四周,原本只是闲着没事随意一看,却看到半空像是有什么东西砸落。 不对劲! “夜归雪!” 她快步掠到夜归雪身边,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前一扑,又斜着闪了几步。 夜归雪回头看去时,她原来站着的地方此时已经空了。 空出一个大洞。 里面立着尖锐能致命的长木刺。 同时还有大石从高空重重砸落,直把木刺砸得稀碎。 那大洞再往前是数根隐在泥里的荆棘。 往后、往左、往右散落着藏在枯草里的简型捕兽夹。 到处都是陷阱。 “是那些修士!” 沈戾看着枯树后没有得手遁去的人影,面容微沉。 夜归雪也看了一会,收回目光看向腰间。 沈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还揽在她腰上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松开。 “任平,散修,猎户出身,修《无痕诀》到第七重,因一己之私屠戮小河村上石村两村。” “尚壑,魔修。原为四方宗一附属小宗的外门采药弟子,堕魔后滥杀无辜。” 夜归雪忽然念起了一串串名字。 约莫十一二个。 那就是此次被她追杀后逃进荒山的邪修和魔修。 她顿了顿,继续道:“原本我是能在他们进山前就杀掉他们的。” 她抬头看向远处,不自然地道:“但其中有一邪修忽然掠到我面前,二话不说直接自爆。” 她措手不及,也确实出乎意料。 明明都是邪修魔修,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性命,怎么会为了让别人逃命而不要自己的性命,一定要拖住她? 原本那些修士离荒山就只有一步之遥,有那修士这么一拖,其余的都逃进山里了。 她有些沮丧。 沈戾正要安慰她,忽听得几声急促的风声。 有嘶哑含恨的声音响起:“他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也护我们进山,不是为了救我们,而是恨你到极致,想要你偿命。” “不错。”又有道声音附和:“他自爆前逼我们立了天地誓言,进山后只有杀了你玄光仙尊,才能两清。” “不然即便山里不能使用灵力,我们也绝不敢对您出手啊。” 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杀招,比之前揽月楼外那出丢符玉的刺杀还要果断利落。 主要是对准夜归雪要害的。 但沈戾跟夜归雪站得极近,那些修士半点没留情,本着“一个也别放过”的行事原则,人影一闪,不吝啬地也挥了几刀过去。 猎户,还有采药弟子…… 沈戾想着夜归雪刚才简单念的修士名字、来历和修行功法,暗道一声难怪。 猎户还有采药出身的,必然熟悉山里的环境,能够熟练利用山里的东西布置出许多致命的陷阱。 至于《无痕诀》,从功法名字看应该擅长藏匿。 这荒山还真是适合他们。 她看夜归雪抬起玄光剑剑鞘挡住那些杀招,跟他们缠斗起来,自己也出手。 她往前拍了几掌,看跟她过招那修士的长相,忽地开口道:“尚壑?” 那修士没什么反应,但他确实是尚壑。 “你是魔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怎么敢对我出手?” “你是谁?”尚壑冷笑道:“玄光仙尊我们都敢杀,你以为你还能厉害过她?” 他看沈戾一眼,见她衣着华丽打扮招摇,只将她当做什么大族长老客卿之类的。 “我是魔尊。”沈戾眼里带笑。 见那尚壑还是不以为意,她漫不经心打了个响指,“倒。” “哈哈哈,你以为你——”尚壑不屑地嗤笑,笑到一半后面色大变。 因为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直就往后倒去了。 “你这是什么手段?” 他满是惊骇,看向夜归雪,“玄光仙尊,这也是邪修,你杀不杀她?” 沈戾:“……” 她面无表情拍向尚壑的心口。 尚壑抬手想挡,却感觉沈戾的速度快得惊人。 他慌乱不已,勉强避开要害,往后退去的同时忽然想明白:不是沈戾的速度太快,而是他太慢。 他不知为何受限于沈戾,出手的动作被无限度延缓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手段? 他纵横修行界几百年也没见过。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颤声问。 沈戾颇有礼貌地回答:“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魔尊。” “你堕了魔成了魔修,那就属于魔族了。属于魔族却还敢对魔尊动手,如此大逆不道,天道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落下惩罚啊。” “胡说八道。”有另一个魔修听到后既荒谬又愤怒,数道杀招攻向沈戾。 沈戾并不抵挡,依然笑吟吟看着那魔修。 看那魔修到得她面前后忽然一滞,像被什么挡住一样。 好诡异! “先杀她!”尚壑喊了起来,“不管修什么的,都先杀了她!” 见有邪修面色迟疑,他不悦道:“我们修魔的现在都受制于她,没了我们,你们难道能杀得了夜归雪?” 天地誓言已经立了,如果杀不了夜归雪,他们也没法活。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修士都一凛,有一个隔开夜归雪,其余的都杀向沈戾。 魔修的速度确实很慢,但邪修却一点都没被影响。 沈戾应对了一阵,不由皱眉。 能被夜归雪追杀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现在全都攻向她,她确实应对得有些艰难。 况且她还得注意不能牵动到伤势。 她全神贯注应对着面前的修士。 夜归雪此时就在她背后。 她应对阻拦她那魔修应对得很轻松,轻松到有足够的时间欣赏沈戾的招数。 行云流水极具美感,看似轻飘飘软绵绵,实则绵里藏针。 沈戾似乎极为信任她,知道她在她后面,不认为邪修能绕到那里,所以一点防备都没有。 如此信任,若是被背叛了,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夜归雪并起指,眼神锐利,如同剑即将出鞘。 她看着沈戾的后背。 此时此刻,只要她轻轻一点,沈戾必死无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13章 夜归雪正要向前点去。 但在那之前,青光亮起,沈戾眉心掠出把扇子,围着她转了一圈,悬浮在她右手之上。 扇子! 沈戾大喜。 “来得正好。”她温柔握住扇柄,感受着上面澎湃不息的灵力,扇面横开后直接一扇挥出去。 在她周围想杀她的修士立时被震退,离得最近那修士口吐鲜血,直接被震死。 “这怎么可能?” “荒山内部你怎么能使用灵力,而且使用之后还没被吸收走灵力?” 那些修士大惊,有的抬头看着上方,想看看荒山会对沈戾做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 沈戾握着扇子静静站在那里,从容不迫、目光漠然。 “传闻是假的?”有修士暗自嘀咕着,拿出兵器运起灵力直接一刀劈向沈戾。 刀还没劈到沈戾面前,他自己先惨叫了起来。 白雾涌动,黑影降下,像是无形中有什么东西罩住那修士。 他坐在原地开始不断抽搐,灵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开,很快形成了一个小型漩涡。 “荒山还是会吸修士灵力!” 怎么眼前这人却能避免? 修士捂着心口缓缓站了起来,满是震惊不解。 “任平,救命!快救救我!”被吸灵力那修士急声求救。 没有人理会他。 他们现在逃命都来不及。 见没人救他,那修士绝望无比,看沈戾一眼,忌惮于她手中扇子,又看向四周,最后阴暗不甘地拖住旁边一个修士的脚,“我跑不了,你也别想跑!” “你放手!”那修士的声音一下也变得痛苦恐惧起来。 被荒山吸取灵力的修士碰到别的修士,结果往往是一起被吸,到最后修为散尽而死。 灵力漩涡一直没消失。 那两人过了一会就没了灵力,也没了生机。 而后黑影远去,像是吃饱了一样暂时安歇。 沈戾看得颇为心惊。 再看远处已经跑得很远只剩背影的修士,她嗤笑一声,“想跑?” 右手扇子扇动,磅礴的灵力随之而去,如一道扇形灵刃,直将那些修士重重击飞,砸落在地面上,正好落在他们先前布置好要杀夜归雪的陷阱上。 木刺入体,当场气绝身亡。 沈戾淡淡扫过他们的尸体,满意地把扇子合上,回头看向夜归雪。 夜归雪站在那里眉微皱,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她。 她迎上去,略带得意道:“夜归雪,那些修士都死了。” 夜归雪点点头,看向她手里的扇子,眼里似乎是疑问。 沈戾以为她是疑惑自己怎么能用灵力、用了还没事,解释道:“这其实不是我的本命灵器。” 她抚摸着扇柄,看着之前那个小小的裂痕似乎延展开了一些,有些心痛地道:“这把扇子现在的主人还是我师尊。” “上面的灵力也是师尊的。” “我自己没有用灵力,而那股灵力的主人早已不在,荒山自然就没反应了。” 而像扇子这般主人离世多年还能保存灵力、危险关头自行出现的灵器极为少见,那些邪修魔修出身一般,不知道也正常。 沈戾的师尊。 夜归雪面上隐有自嘲。 原来她还有师尊? 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 她继续点了点头,想到那位名为尚壑的魔修,问沈戾:“你怎么能控制那些魔修?” 沈戾心头微凛,漫不经心道:“因为我是魔尊啊。魔尊能控制魔族和魔修,不是天经地义么?” 她的说辞跟当时回答尚壑的差不多。 夜归雪眼神淡淡,知道沈戾只是在敷衍她。 若魔尊真的能控制所有魔族和魔修,魔界早就称霸修行界了,也不会有千年前魔族王宫被攻破血洗的惨事。 “去摘花吧。”她看向南面。 那是先前沈戾所指的逢春花所在的方向。 沈戾微怔,想起她先前所说交易的内容,心里暗笑。 “还不走?”夜归雪声音淡淡。 “行。”沈戾应了一声,往逢春花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归雪落后半步看着她,主要是看她那把扇子。 原本在沈戾眉心,感应到沈戾有危险后自行出现助她击杀那些邪修魔修,荒山内部不能用灵力,沈戾似乎没法把它收回去,此时就随意别在腰间。 那把扇子救了她第二次。 不知道还能不能救第三次。 她握紧手心的追踪符,不经意地看了右边枯树后一眼,安静地跟了上去。 逢春花在荒山南面的深处。 据说是能救命的灵药,有枯木逢春之效,蕴含蓬勃的生机,能缓解沈戾的重伤。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摘下后要立即服用,所以沈戾才要亲自来这一趟。 不过楼无罄派人到过这里,早把逢春花四周环境和路线查明,沈戾看过地图,只要照着走就行了。 她带着夜归雪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像是在走什么迷阵一样,随着荆棘扫开,眼前忽然一亮,像是天地忽地镀上一层色彩,树绿花红,一下从万物凋零的破败之地变为生机盎然的洞天福地。 “好神奇!” 沈戾快步跑了进去,看着眼前桃花源般的景致,有些好奇地拈起一朵花凑到面前细看,而后对夜归雪挥手,“这花是真的,开得真美。” 她眉眼生动,脸上带着笑意,跟在揽月楼看剑舞不同,少了几分漫不经心,满是对生命的喜爱和欣赏。 风吹乱她的头发,有几缕在她脸上拂过,显得她越加自由洒脱。 这么一个人,说她是魔族魔尊根本就不会有谁相信。 她像山川田野间自由而随心所欲的风,像泥地里肆意生长不被限制的草。 那是夜归雪少年时最心动的画面。 哪怕后来经历剧变,哪怕千疮百孔,时隔多年,夜归雪现在再看到,还是控制不住心动。 彼时的心动和眼前的心动,似乎还是同一种心动。 可那时她以为的人跟眼前的人,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 夜归雪因而心神恍惚。 名为任平的邪修就是在此时亮出利刃的,“夜归雪,受死吧!” 他速度极快地刺向夜归雪心口。 夜归雪背对着他没有反应,似乎无所察觉。 沈戾却看得一清二楚。 早在任远出现那一刻她就向夜归雪扑了过去。 也直到此时,沈戾才知道望文生义有多要命。 《无痕诀》不只是能行走无痕、擅长藏匿,还是能屏蔽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跟死人差不多、借此装死不被察觉出来那种无痕。 她之前明明用扇子震死过任远,也看着任远倒地后吐血不止一直到死亡,结果任远居然没死,还能爬起来,还能悄无声息跟着她和夜归雪到现在。 还好她的速度也不慢。 沈戾赶在任平那一刀刺下前右手揽住夜归雪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左手迎着锐利的刀刃挡了上去。 “噗嗤”一声,是利刃入肉的闷响声。 任平那一刀用上了所有力气,沈戾事先没有准备,仓促抬手根本挡不住,况且血肉之躯根本就没法跟利刃相比,那刀在她手臂划了道口子,顺势滑到她心口,果断刺了进去。 杀不了夜归雪就先杀这个多管闲事的魔尊! 任平笑得猖狂,笑着笑着忽然心口一痛。 他有些迷惑地低头,看到那里插着一段树枝,直接贯穿而过。 持树枝的人是夜归雪。 加上先前被扇子震伤,他再也顶不住,满眼不甘心地倒地,这回是真的死去了。 “真死了吗?”沈戾有些不放心地追问。 “死了。”夜归雪丢了树枝看向沈戾,看她心口偏了三分的血洞,眼神微深。 沈戾以为她在难过自责,安慰道:“还好,没刺中要害。幸亏你反应及时。” 她揽住夜归雪后已经来不及躲避,关键时刻是夜归雪推了她一把,任平刺来的刀才偏了几分。 没有灵力加持,只要不是一刀刺中心口一击致命,就没有大碍。 她说着忍不住皱眉,感到有些痛。 她其实是比一般人怕痛的,师尊从前总是笑着说她娇气。 夜归雪看着她皱紧的眉,无声轻叹,过来扶她坐下,“你带伤药了吗?” 沈戾点点头,脸上还是苦恼,“带是带了,但在储物空间里,现在拿不出来。” 来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受伤。 不是她自负,而是以她的能耐,就算没法用灵力也没人能伤她。 楼无罄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知道沈戾之前受了重伤,但更知道她身上有许多宝物。即便是受伤的沈戾,也没多少人能打过她,所以才没派人跟着她。 要不是遇上夜归雪追杀邪修魔修—— 不过夜归雪这一路上表现一般,难道是先前那修士忽然自爆影响到了她? 沈戾问道:“你的伤严重吗?刚才没事吧?” 夜归雪有些反应迟钝地摇摇头,看向沈戾左后方。 那里绿意盎然,中间是一朵花,通体白色,不是洁白如雪那种白,而是枯萎败落不含生机的惨白。 而后在某一瞬间忽地盛放,如白纸染上色彩,鲜艳如火,炽烈绚烂。 “花开了。” 沈戾捂住伤口,想起楼无罄的交待,要在花开那一瞬间抓住时间,将花蕊完整采下,不能触碰到花瓣和花梗,不然一整朵花会立时消散。 她现在伤成这样是没法采花了。 她正要告诉夜归雪怎么采花,夜归雪已经动手了。 她小心翼翼避开花瓣,动作利落将花蕊采下。 面无表情,动手时甚至跟出剑杀人差不多。 沈戾正想说她太严肃,她已经捧着花蕊回来了。 也就在同一时间,绿意褪去,色彩消散,四周桃花源般的景象随之不见,像忽然坍塌了。 夜归雪感受着四周环境的变化,淡然道:“花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14章 她脸上表情不变,一点没被环境的变化触动。 沈戾则是有些怅然。 但怅然也没办法,逢春花她肯定是要采的。 她拿起挂在腰间的锦囊,打开后往外一倒,倒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小炉子,那炉子一离开锦囊立时放大了数倍,差不多到沈戾腰间那么高。 “自在囊。”夜归雪轻声道。 这东西跟储物空间差不多,都是用来储物的。 不同的是储物空间是修士自己修出来的,拿东西还是收东西都需要用到灵力,自在囊不需要,一般是给刚开始修行的修士用的。 沈戾点点头。 自在囊里面只装了个丹炉。 她有些缓慢地站了起来,把炉盖挪开,把逢春花蕴含所有生机和药效的花蕊丢进去。 夜归雪看得清楚,除了花蕊外,炉子里早放了许多珍贵药材,全都是固本培元类型的。 而后沈戾把炉盖盖上,“轰隆”一阵轻响,不用丹师运起丹火控制火候,也不用结印去除杂质,丹炉自行就炼起了丹药。 夜归雪面色微变,“玄元丹炉。” 这名字放在修行界也许会有不修丹道的修士感到陌生,但如果是丹修,一定如雷贯耳。 玄元丹炉之于丹师便如无情剑之于剑修。 后者是所有剑法里公认最厉害、最所向披靡无法阻挡的一剑,前者则是所有丹师甚至所有器师的毕生追求。 原因很简单,玄元丹炉是千年前的灵器,炼制的那位器修在器道上修到了极高的境界,将毕生所学都用在了炼制这丹炉上。 于器修而言跟传承差不多。 同时那位器修还修丹道,在丹道上的造诣也不遑多让。 除此之外,最出名也最让人震惊的一点,是丹炉有灵,能自行将投入炉中的药材炼制为最接近完美、最能保存住药效的上乘丹药。 也就是说,即便是不修丹道的修士,只要得到丹炉,就能一下成为修行界最赚钱最受欢迎的丹修。 后来那位修士陨落,玄元丹炉不知所踪。 修行界还曾掀起过一场风波,人人掘地三尺想得到那丹炉。 没人如愿以偿,玄元丹炉跟凭空消失一般,去向至今还是个谜。 结果居然在沈戾手里。 夜归雪怔怔看着面前刻着“玄元”二字的丹炉。 沈戾点点头,打趣道:“仙尊果然见多识广。” 她把炉盖打开,之前的逢春花花蕊和其他药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圆润晶亮的丹药。 “这丹炉果然方便好用。” 沈戾赞了一声,仰头将那颗丹药吞下。 夜归雪看着她,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话的声音也随意。 震动整个修行界、被无数修士当做至宝的玄元丹炉对她来说只有方便好用这一个优点。 偏她不是故意显摆,而是真这么觉得的。 玄元丹炉对她来说没什么厉害的。 她习以为常。 夜归雪心里情绪一阵涌动,哪怕再怎么想压制住,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申离。 申离什么都没有。 没有师尊,没有亲人,也没有宝物。 她唯一还过得去的大概只有她的黑蛇鞭,是她杀了高阶妖蛇,用筋骨和皮炼成的。 申离当时对她说起来时神采奕奕,她对唯一拥有的黑蛇鞭喜欢看重得不行。 而沈戾什么都有。 她是魔尊,有师尊,有属下,有扇子,还有玄元丹炉。 她有无数宝物。 她都不怎么在意。 前后对比,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为了骗过她利用她,养尊处优的王族殿下这么处心积虑,真是辛苦。 夜归雪握紧玄光剑,看着沈戾因仰头而露出来的喉咙,忍不住想出手时,目光下移,又看到她心口周围那一抹血红。 像是被刺了刺,她的手松了一下。 “怎么了?”沈戾把丹药顺了顺,看夜归雪脸上表情不对,有些不解。 “没事。”夜归雪移开目光,问她:“你的伤好了吗?” “任平用刀刺的这个血洞算是差不多了,至于旧伤就——” 她忽地停住,警惕又懊恼地看向夜归雪。 夜归雪像是被她这个神态取悦到,道:“你有重伤,在揽月楼金银台上时我就知道了。” 其实不是在金银台上,是装作醉酒检查她心口玄光剑印那会。 “怎么?怕我知道你有伤,趁人之危?”她垂眸,握在玄光剑上的手紧了又紧,指骨几乎发白。 沈戾忙把衣服拉紧,假装害怕道:“光天化日,你想做什么?你不要乱来!” 夜归雪:“……” “是杀了你,斩妖除魔,不是你想的那种趁人之危。” “还好还好,原来只是杀了我。”沈戾放松下来。 见夜归雪连看都不想看她,她笑嘻嘻凑了上去,“那自然是不会的。” 夜归雪不会趁人之危。 她坚定道:“你们剑修行事大多光明正大、磊落坦荡,要杀人也不屑用什么阴谋诡计。” “更何况你还是夜归雪。” 剑修不会,夜归雪就更不会了。 沈戾当初在揽月楼外遇到刺客刺杀这么想,现在也依然不会改变。 “光明正大、磊落坦荡。”夜归雪重复一遍,忽地把头转向别处,“是么?” 她险些将手里的追踪符生生捏碎。 “是的是的。”沈戾回答得很快。 她顿了顿,继续道:“玄光仙尊,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不想杀我了。” “怎么说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 “还有——” 她轻咳一声,小心翼翼,“虽然负你那人是罪该万死,但她也已经死了。虽然她是魔族,但不是所有魔族都这样。” “你恨负心人没问题,但恨所有魔族,这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所有魔族都这样的。” “起码我还有沈长笙,我们就绝不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败类。” 虽然离开荒山后她跟夜归雪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沈长笙喜欢陆瑶双,以后还是会见面,总不能每次见面夜归雪都表情冰冷,像是恨不得要杀了她一样吧。 她是魔尊,又不是负心人。 “是么?你不是那种人?你不是败类?”夜归雪眼神忽地冷了下来,声音也冷冰冰。 “我当然不是。” 沈戾信誓旦旦:“我又没喜欢过谁。但我若是真喜欢一个人,一定会视她如命,对她百依百顺。” “是么?”夜归雪冷笑一声,拿着剑转身就走。 “那当然!”她追上去保证。 枯树上方最高处。 在逢春花花蕊还在时,那原本是一颗长得高大的绿树,树顶还留着几片树叶。 青衣人悄无声息立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此时正低头看着前方背对着他的两道人影。 白色那道拿着剑走在前面,衣摆沾染上泥土,红色那道随意散漫追在后面,隐约能看到血迹。 人影看了一会,眼神沉沉,举起手里跟衣服颜色一致的竹箫,手指轻动,开始吹奏。 起初细微如林间窸窣声,沈戾和夜归雪都没当回事。 后来渐渐低沉尖锐,像落下的树叶里藏着细小尖刺,平和里暗藏杀机。 夜归雪回头,隐约能看到树后方闪遁而过的人影。 她有些疑惑地握了一下手里的追踪符,邪修魔修全都已经死了,这点不会有假。那人影是怎么回事? 沈戾也回头,一眼看见枯败草木后站着个青衣人,没有蒙面但是面容模糊看不清,性别难辨,手里拿着根竹箫正在吹奏。 音修! 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被夜归雪追杀的那些邪修魔修。 那些修士被夜归雪追杀得破了胆,再怎么面目狰狞也掩饰不住色厉内荏,那青衣人却极为从容不迫。 被发现以后他也一点不慌,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继续吹箫,箫声似网,细密从四面八方涌向沈戾,要将她罩住,要将她困死。 沈戾呼吸有些困难,感到窒息。 她看向夜归雪,夜归雪似乎不受影响。 是因为箫声对魔族生效对人族无用,还是因为吹箫之人只想杀她不想杀夜归雪? 沈戾很快知道两个都不是。 那吹箫之人第一目的是想杀她,但若是有人想阻止或者靠近到一定距离内,他也绝不会留情。 就如沈戾之前出手救夜归雪,那些邪修魔修的反应是一起杀了一样。 夜归雪皱起眉,似乎是也感到不适。 “封闭听觉,别听那些声音了。” 沈戾冷冷看那青衣人一眼,拉住夜归雪的手直接跑了起来。 她的想法很简单,荒山内部不能用灵力,那就直接跑出荒山。 出去以后,凭她和夜归雪的修为能耐,她就不信青衣人还敢出手? 嗤。 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那青衣人似是无声在笑,手中动作不停,箫声如流水倾泻而出,迅速涌过虚空,再次罩住沈戾。 这次箫声不再是低沉锐利的,而是悠扬轻快的。 沈戾不知不觉就放缓了脚步。 她想到了过往。 在知道师尊是魔族王族、在师尊接受魔族王宫的人求助去镇压不灭塔前,她和师尊生活在魔界北边。 那里是魔界最荒凉偏僻的地方,家族是没有的,只有三三两两零落的小村庄,那里住着的魔族都没有什么背景。 那是沈戾沉睡四百多年里最常梦到的地方,是她最怀念的时光。 而后箫声变化,时而高昂,时而压抑。 沈戾眼前所见的场景也随之变化。 走出魔界北边偏僻的村庄,她看到了整座魔界最为繁荣辉煌的王城,甚至还随师尊踏进了魔族王宫。 不灭塔巍然屹立,似乎任何力量都无法撼动。 黑雾缠绕里,师尊一身血红,被死亡笼罩。 同一时间,夜归雪这边。 她看到的自然不是魔族不灭塔,而是不离洞。 幽暗无光的洞府,手持长剑、面含微笑满是憧憬的少年剑修,以及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动作利落将刀刺向前的半魔。 随着烈焰熊熊燃起,剑修回击一剑。 半魔痛苦不甘地倒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那是夜归雪最想忘记、却最为清晰的一幕。 嗡—— 玄光剑发出刺耳的震响。 夜归雪从痛苦中回过神来时,正好看到沈戾的脸。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相似。 幻象里这张脸的主人被她回刺了一剑后,似乎也是这么痛苦,这么挣扎。 她握紧玄光剑,还有些分不清幻象和真实,正要一剑刺过去时,沈戾忽地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像极了当年在不离洞刺向她心口那一刀。 夜归雪冷笑着,也如当年那般一动不动。 只不过当年她是难以置信、心痛震惊到没法反应。 现在她心知肚明,隐隐期待。 她脸上甚至隐约带了笑意。 沈戾伸手到她肩膀,一个用力把她推开,“夜归雪,你先走!” 夜归雪脸上笑意滞住。 那箫声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杀沈戾,沈戾一松开她的手,一把她推开,她就没再被箫声影响到了。 她清楚地看到沈戾的痛苦,也看到沈戾心口偏了三分染血的伤口。 夜归雪看了许久,久到箫声越来越杀机毕露,快要将沈戾绞杀在幻境中时,她出手了。 铮—— 玄光剑出鞘,剑光散开,如天际破晓第一缕日光,轻灵地劈向沈戾,到得她面前时剑影闪动,快到生出一面保护罩,箫声悉数被挡了回去。 沈戾还沉浸在漫天黑雾笼罩不散的痛苦里,直到听到一声剑声。 清亮如泉水激石,冷冷清清不带半分多余的情绪,一如夜归雪这个人。 黑雾再多拦不住,箫声再高昂也压不住。 只有剑声! 沈戾回过神,也睁开眼睛。 看向那青衣人的同时想起揽月楼外那次刺杀。 那时她也听到了一道剑声。 原来那不是错听,真的是玄光剑出鞘的声音。 她看向夜归雪。 夜归雪已经握着玄光剑踏步而起,白衣如雪飘忽掠过,连人带剑刺向那青衣人。 四周枯树败落,万物凋零,天地自然景致融进夜归雪那一剑里,挥出去时带着极致的肃杀之意。 剑修的剑法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夜归雪这一剑极为出彩。 比留影石那一剑还要惊艳。 比在揽月楼金银台上刺向她心口时还要果断干脆。 那就是无情剑吗? 沈戾不知道,她只看着夜归雪斩向那青衣人,剑意如虹。 距离被拉近后青衣人没法再吹箫。 他把竹箫当做暗器丢了出去,撞上玄光剑锐利的剑刃后被碎成数段。 夜归雪逼近青衣人。 青衣人抬手随意折了段树枝跟夜归雪对打起来。 他居然还会剑法,而且看起来还不是半吊子! 好在夜归雪在剑道上堪称举世无双,挥出的剑法快如闪电、灵力磅礴。 那青衣人节节败退。 灵力? 沈戾看着看着忽地瞪大眼睛。 夜归雪用上了灵力! 可这里还是荒山内部,还是限制修士使用灵力的啊!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白雾涌动。 就如先前那拿刀劈向沈戾、用了灵力的邪修一样,黑影如期而至,夜归雪劈向那青衣人的动作一滞。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微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多管闲事!”青衣人闷哼一声,厌恶地看沈戾一眼,直接转身就走。 “夜归雪!”沈戾跑到夜归雪面前担忧地看着她。 夜归雪没说话。 沈戾能感受到自她体内逸散开的灵力。 她想到之前那修士,以及被那修士拖住脚走不了、最后一同沉沦的修士。 荒山吸收修士灵力,如果一直不停下,谁碰谁死。 但夜归雪是为了救她。 沈戾咬咬牙,伸手搭住夜归雪的肩膀。 同一时间,她腰间有微弱青光亮起。 沈戾没注意到,搭住夜归雪后没感觉到灵力流失,有些奇怪。 难道是接触面积不够? 她小声嘀咕,边将夜归雪揽进怀里,边操控灵力注入夜归雪体内,同时快速向荒山之外掠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15章 荒山之外还是枯萎败落的。 树依然不高,花依然不红,稀疏几簇草带着绿意,给荒芜的世界染上一点生机。 沈戾靠坐在一颗树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在她面前先是一把悬在半空、剑尖对着她的玄光剑。 夜归雪握着玄光剑,眼神微深。 虽然不知道沈戾最后怎么能摆脱荒山那黑影的笼罩,还带着自己逃了出来,但她后面也动用了灵力,加上心口周围的伤,此时正沉睡不醒。 只要一剑刺下,沈戾必死无疑。 沈戾必死无疑! 夜归雪正要动作时,无端想到沈戾之前的话。 沈戾说她不会趁人之危。 沈戾说她光明正大、磊落坦荡,不会使阴谋诡计。 光明正大啊。 夜归雪拿剑轻轻拍了拍沈戾的脸,忽地开口了,“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没有被人利用过,不知道真正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恨到极致,只想要她死无葬身之地,死得越惨越好,阴谋诡计还是阳光大道根本不重要。 她将左手手心已经捏碎的追踪符丢了出去。 腰间的玉符在此时震了震。 夜归雪垂眸,上面有来自玄清门现任掌门路常春的消息:师妹,邪修魔修都杀完了吗?此行是否顺利? 她注入灵力进行回复:顺利。 而后目光上移,看到上面几条消息: 任平,修《无痕诀》。注意,危急关头他曾屏蔽呼吸靠假死之术反杀数位宗门长老。 尚壑…… 这些都是被她追杀那些修士的详细信息。 最上面的一条消息则是:魔族左使楼无罄派人查逢春花下落,后又派心腹到荒山探路。 逢春花,枯木逢春,是蕴含生机能治旧伤的良药,采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所以必须要服用那人亲自来采。 她早知道沈戾重伤需要逢春花,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修士的底细。 确切来说,那些修士根本就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引沈戾入局的工具人。 假装被修士自爆拖住脚步、故意放任那些修士逃进山里,自己接着追杀,而后顺利在荒山内部遇到前来采花的魔族魔尊。 荒山内部限制灵力。 那原本是她为沈戾布置好的埋骨之地。 以追踪符明确邪修魔修的踪迹。 若连玄光仙尊都因那些邪修魔修重伤,早有旧伤的魔族魔尊死在里面也很正常。 没有明确的证据,魔族不能对她、对玄清门如何。 况且只要沈戾死了,她长剑出鞘,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所以,谁说她不会趁人之危呢? 这场危局原就是她故意为之的。 光明正大、磊落坦荡。 嗤。 夜归雪将玄光剑向前移了移,剑刃碰到沈戾心口偏了三分的伤口,剑意因主人心情凌乱难以控制,霎时有血溢了出来。 夜归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揽月楼醉酒一次。 荒山追杀邪修魔修一次。 “申离,原来演戏一点也不难。” “甚至——” 甚至看着别人被自己的手段耍得团团转、一头雾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她有危险舍命相救,是这么一种愉悦的感觉。 “你当年也是这么愉悦吗?” 夜归雪笑得发颤。 她用手里的玄光剑在沈戾那个伤口里搅了搅。 “嘶。” 沈戾皱了皱眉,像是痛到受不住。 这就痛了? 夜归雪神色讥诮,继而又想到从前。 申离从前也是比一般人怕痛的。 一道小小的伤口她能喊破天。 这么怕痛,为什么任平刺来时要替她挡? 如果沈戾不挡那一下,她会如愿被任平刺中、重伤,再趁沈戾靠近她时反手杀了沈戾推到任平头上。 可沈戾挡了那一下,为什么? 夜归雪看着面前沈戾因流血过多而变白的脸,隐约能听到多年前那道理所当然的声音:“看到了当然能救就救,不然难道要见死不救吗?我才不是那种人,我很善良的。” 善良? 夜归雪捂住心口,似乎多年前的伤口和痛苦也跟着漫延了过来。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了。” 所以沈戾一点也不善良,为什么还要救她?为什么在那青衣人吹箫时要推开她? 因为她现在是玄光仙尊了,是玄清门掌门最亲近看重的师妹,是正道顶梁柱。 她比当年少年成名、天资卓绝的玄清门内门弟子地位还要高,更好利用了?魔族又需要振兴了? “申离,你死吧。”夜归雪对准沈戾的心口,眼神暗沉,一剑正欲刺下。 “阿玄……”沈戾忽地张了张嘴。 那两个字其实吐字不清很是含糊,但夜归雪怎么会听不到,她连沈戾靠坐在那里呼吸了多少下都一清二楚。她顿时如遭雷击。 阿玄。 玄光剑的玄。 也是夜归雪的玄。 “归雪?师妹?叫得好亲密啊。” “我不管,夜归雪,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称呼。只能我叫,别人不行。” “我想想,阿玄!这个称呼怎么样?你们剑修都把剑看得比命还要重要。我以后就叫你阿玄,玄光剑的玄!” “沈戾,你再说一次!” 夜归雪蹲了下去,手里玄光剑顺手一放,她揪住沈戾的衣服,靠近过去细听。 什么声音都没有。 沈戾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眉还紧紧皱着,心口周围还在流血,汇入地面一片红。 可刚才绝不是幻听。 沈戾唤她“阿玄”。 嗤。 夜归雪死死攥住自己的手。 可沈戾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揽月楼那次沈戾看到她跟看陌生人一样,那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绝不至于被骗第二次。 被她那一剑刺中后当场魂飞魄散,连尸骨都被剑意撕裂。 她以为申离死了。 结果五百年过去,她又出现,这回是沈戾,是魔族魔尊。 夜归雪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她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忘了就忘了。 若是不出现、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申离还敢出现,还让她看到了,那也很简单,她再杀一次就是。 可她凭什么清醒时忘得干净、昏睡时反而能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 凭什么先动手杀人的一无所知,还能自由自在、随意散漫地活着,而被杀的却沉入梦魇、历历在目? 巨大的不甘在这一瞬间忽地席卷而来。 夜归雪看着面前雪白的脸,忽然觉得就这么杀了沈戾太简单太便宜她了。 她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上好的丹药,捏碎后洒在她伤口上,再细致地涂好。 动作一点也不轻柔,甚至有意加重了力度。 沈戾果然皱紧眉头嘶声连连。 夜归雪这才满意地收回手,正要拿起玄光剑时目光微变。 她看到玄光剑在轻微地颤动。 跟她被那青衣人箫声影响到时向她示警不同,眼下的震动是类似追踪符追踪到痕迹的震动。 玄光剑印! 她低头。 玄光剑刚才被她放在沈戾腿上,离她丹田很近。 她搭住沈戾的肩膀将灵力注入,能感知到的跟之前醉酒那次摸到的差不多,有重伤,然后就没有了。 她看向沈戾的衣服,直接伸手一扯,三两下把碍事的衣服除开,把玄光剑贴了上去。 离丹田越近,玄光剑震动越明显。 玄光剑印确实还存在! 不过不是在沈戾被刺了一剑的心口上,而是在丹田。 重伤? 难道沈戾的重伤是因为玄光剑印的存在? 夜归雪想到这里,眼里满是愉悦。 如果真的是因为玄光剑印,那她似乎能够控制沈戾的伤势。 她并指如剑掐了个诀,接着微微皱眉。 她对玄光剑印的感应还是很模糊,像是剑印被什么压制和隔绝了? 揽月楼假装醉酒那次她没察觉到,这次是因为沈戾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变得虚弱了? 她把沈戾的衣服又扒开了些,贴上去细细感受。 沈戾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风轻拂,凉意刺骨。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先看到远处微绿的草。 再然后,是玄光剑冰凉的触感,夜归雪伸手摸着她的肚子,手心微暖。 她低头一看,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她坐着以最快的速度往后移了移,伸手把衣服拢紧,结结巴巴道:“夜、夜归雪,你、你还说你不会趁人之危!” 夜归雪:“……” 她看着沈戾一瞬间红得不行的脸,感到有趣,把玄光剑收回来后起身,淡淡道:“你睡太久没有醒,我检查一下而已。” 是吗? 检查需要把衣服扒掉? 沈戾将信将疑,动手整理衣服时忍不住嘶了一声,“好痛。” 她苦着一张脸。 再看到地面有鲜血时怔了怔,她记得她心口周围的伤已经止住血了啊。 是动用灵力后崩裂了? 她背对夜归雪看了一眼,上面还有涂抹得细致均匀的伤药。 这里就她和夜归雪两个人,显然是夜归雪给她涂上去的。 她清咳一声,有些尴尬,“多谢。” 夜归雪抚摸着玄光剑剑柄,隐约能透过朴实无华的剑鞘看到玄光剑的剑尖上还沾染着沈戾心口的血,红得耀眼漂亮。 她险些笑出声来。 她把沈戾的伤口搅出血,沈戾还感谢她?真是太让人愉悦了。 她心情颇好地回道:“不必。” 沈戾整理好衣服,红着脸逼迫自己把刚才那一幕忘掉,看到夜归雪握着玄光剑,就想到被箫声控制时听到的剑声。 进而想到之前在揽月楼外,刺客刺杀她时她也曾听到一道剑声。 一样清亮动听,有如天籁。 她问夜归雪:“之前说好要去魔族王宫那次,到半路你忽然回宗,之后我遇到刺杀,其实当时你在场的吧?” 夜归雪应该是走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折返回来,看到她有危险想出剑,但上官舞先出手了。 “还有刚才在荒山内部,你对那青衣人出剑,还使用了灵力——” 她眼里有感激动容。 夜归雪看着越想笑,她点点头,实话实说,“对,两道剑声都出自玄光剑。我不是真心要救你,而是不想看你死在别人手里。” 沈戾没相信,只当她是嘴硬心软。 她暗暗记在心里,想到夜归雪刺向青衣人那一剑,好奇地追问:“那便是无情剑么?” 无情剑,世间所有剑法里公认最厉害的,威力无穷,堪称能够开天辟地,最为坚硬的万年玄铁也能一剑劈开。 无情剑不是一柄剑,也不是具体某种剑法,而是道意,是化繁为简、最简单极致的一剑。 沈戾回想夜归雪当时那一剑。 如秋风扫落叶,肃杀凌厉,冷冽无情。 确实惊艳。 但总感觉还不符合她的想象。 “无情剑?”夜归雪挑了下唇,像是想笑又忍住。 她摇头,“不是。” 不是无情剑。 沈戾有些意外,还有些失望。 夜归雪看到她的失望,问道:“你很想看到无情剑?” 那当然! 那可是无情剑! 世间第一剑! 沈戾还没回答,夜归雪已经从她脸上表情看到答案了。 她笑了出来,将玄光剑往沈戾面前横了横,意味深长,“不用心急,你一定会见到的。” “我保证。”【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16章 四方宗的山门四四方方,上方挂着那三个字也极为端正严肃,就连四周巡查的弟子都站得跟颗树一样直。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刻着一丝不苟、严肃郑重。 沈戾一向随意散漫,此时一看到山门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她看向旁边的夜归雪,企图改变她的主意,“那箫声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真的没事。这四方宗就不用去了。” 再说她堂堂魔族魔尊,无缘无故到人族大宗的地盘上是怎么回事? 夜归雪不为所动,“怕死?怕被四方宗的长老和弟子围杀?” 这话有些熟悉。 沈戾想了一下,很快想到这是她以前对夜归雪说过的话,在离开揽月楼后夜归雪要跟她到魔族王宫那会。 夜归雪现在都会调侃她了? 她不禁笑道:“围杀?那就来啊。我不会无情剑反杀不了,但想跑还跑不掉吗?” 她半点没放在心上。 她不觉得夜归雪会想杀她。 “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夜归雪也看向四方宗的山门,目光悠远,隐约想要透过山门看到更多。 看到后山最底下,看到主峰最高之处坐着的人。 前者曾是她修行的目标,后者于她而言不是师尊胜似师尊。 后来因为申离,都化为泡影。 她握紧玄光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才勉强压住心里汹涌杀意。 这根本不是怕跟不怕的问题。 沈戾还要再说,夜归雪打断她道,“不去四方宗,你死了怎么办?”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去荒山采逢春花,我去那里追杀邪修魔修,这么巧就遇上了。再然后你就受了伤。要是回去的路上你伤重而死,或是再遇上符修还是那青衣人的刺杀而死了,魔族难道不会把账算在我头上?” 所以是为了两族和平不生事端,夜归雪才一定要她到四方宗? 沈戾一下有些不得劲。 她不再说话。 夜归雪当做她同意了,直接落地后向四方宗的山门走去。 四周巡山的弟子见到她后都恭恭敬敬,“玄光仙尊。” 夜归雪点点头,径直向里面而去。 看她走得快没影了,沈戾在原地徘徊几步,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上遇到的长老、弟子见到夜归雪都跟山门前的巡山弟子一样恭恭敬敬,有的还带着几分亲近向往。 跟沈戾想象的玄光仙尊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宗门弟子都对她敬而远之的场景有些不同。 “玄光仙尊居然带了个人回宗!” 有路过的修士以为沈戾已经走远听不到了,跟同伴小声嘀咕。 沈戾:“……” 好吧,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以及距离感还是有点的。 不然那些修士看到她也不会是这种反应。 而且,她能被夜归雪带回宗,还是她的荣幸? 沈戾这么想时,无端有些高兴。 她向前跑了几步,正要跟夜归雪说话时,忽觉不对,“这里是四方宗而不是玄清门啊。” 夜归雪这么熟门熟路,一路上遇到的人也对她的出现习以为常,感觉像是修士回宗而不是玄光仙尊到访,但夜归雪明明是玄清门的。 “这里确实是四方宗。”夜归雪停了下来,看向面前,“到了。” 沈戾不解地看去,面前是一座宫殿,位于山顶,殿前有树,崖边有亭,殿门之上悬挂牌匾,殿名“风雪”。 风雪殿?这怎么就到了? 她看向夜归雪。 夜归雪没回答,推开殿门直接走了进去,姿态自然地跟回自己家一样。 “仙尊,您回来了。”有着白衣、侍从打扮的修士自里面快步走出来迎接。 这还真是夜归雪的家? 沈戾跟着走进去,看了一眼四周,总体很空没什么精致珍贵的摆件,地面有蒲团,墙壁上剑影流动,是一面留影壁。 很像夜归雪的风格。 而且殿名还是风雪,难道是因为夜归雪才如此命名的? 那边夜归雪点点头,对那侍从道:“去请清霄峰的峰主过来一趟。” “是。”侍从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清霄峰峰主?那是谁? 夜归雪为什么对四方宗这么熟悉? 沈戾满是不解,正想问夜归雪,夜归雪已经盘膝坐在那蒲团上,像是在调息了。 把她带到四方宗内又对她不管不顾,好无情。 沈戾想了想,也拖了个蒲团在夜归雪对面坐下,不满地瞪着她。 奈何夜归雪一点也不受影响,反倒是沈戾瞪得眼睛有些酸了。 她把蒲团一丢,起身漫无目的在殿内乱逛,逛了一圈后看向留影壁。 上面剑影流动,有个小人拿着把剑正在挥舞,从早到晚,那小人从不停歇。 那大概是小时候的夜归雪。 这面留影壁留下的是夜归雪从前旧事。 沈戾边看边往右移了几步。 那里还是墙壁,不过不是留影壁,而是挂着一幅画。 画上面的夜归雪长高也长大了,手里长剑也不是剑修刚开始练剑时统一的新手剑。 看起来应该是夜归雪现在手里拿着的玄光剑。 约莫是少年模样的夜归雪眼神明亮,手拿玄光剑认真向着面前的人行礼,在她的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 沈戾从沈长笙那里听到些人族大宗弟子的事,知道他们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后都要离宗历练。 这幅画上画的应该是夜归雪即将第一次历练前的场景。 再然后呢? 沈戾没来由地心口一滞。 她是知道后来的事的。 不光她知道,修行界大部分修士都知道。 少年成名,遇上魔族,和那魔族相爱,被背叛,被利用,被捅刀子…… 再再然后—— 她回头看去,夜归雪盘膝坐在那蒲团上,玄光剑横放在膝上,她坐得很直,长发垂落,随风飘起。 她用一百年时间追杀魔族,杀到声名远扬,成了世人口中的玄光仙尊,在正道修士里居首。 风光无限。 沈戾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 夜归雪睁开眼睛时正对上她的目光,难过?还是悲悯? 她在心里嗤笑着,目光移开,看到了沈戾再右边隔了一段距离的墙壁。 那是一面原本空白的墙壁。 此时也还是空白的,只不过多出来一道剑痕,剑意刻骨,深入墙体,几乎将整面墙都劈断。 沈戾顺着夜归雪的目光也看到那面刻着剑痕的墙壁。 感受到上面的剑意,她心口居然会隐隐作痛。 似乎是伤口又崩裂了?沈戾皱眉。 “仙尊,清霄峰峰主不在,说是出去办事了,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刚才离开的那侍从站在殿门外对夜归雪说道。 夜归雪对她点点头后,她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清霄峰峰主?是音修吗?”沈戾凑过去问夜归雪。 夜归雪点头,声音淡淡,“是。我原本是想请峰主过来检查一下,看看那青衣人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方便后续追查。” 其实不是。 荒山布局原本是她要杀了沈戾。 但现在沈戾没死还活着,采完逢春花后不知会有什么安排。 沈戾现在是魔族魔尊,想杀她不容易,想见她似乎也有点难。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沈戾。 在她想好之前,沈戾不能离开。 “那她不在四方宗内,换一个在宗内的修士来就好了。”沈戾不以为意。 总不能四方宗这么大一个宗门就清霄峰峰主一个音修吧? “其他音修,不管是清霄峰几位副峰主还是长老,都查不出痕迹的。” 夜归雪面无表情道:“不用灵力加持就能吹奏出影响心魂的箫声,甚至还能编织幻象,那人在音道上的境界未必在清霄峰峰主之下。” 而清霄峰峰主在当世音修里能够排到前五。 而且那青衣人还会剑法,她过了几招,能感觉那人剑法还不差。 符、音、剑。 从揽月楼到荒山内部。 如此锲而不舍,那人似乎很厌恶沈戾。 她看向沈戾,眸光微深,“这么处心积虑想杀你,你得罪什么人了?” 除了她,沈戾还利用过谁? “我怎么会得罪人?”沈戾不服,“我自小在魔族北边修行,跟随师尊离开后到魔族王宫,再然后就一直没离开了。这次也是因为长笙的事才到揽月楼见你。除此之外,我在人族谁都不认识,怎么会得罪人?还是这么厉害的人?” 魔族北边修行,王宫,揽月楼。 这是沈戾所说的她的全部过往。 简单到一目了然。 如果她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她确实把跟自己有关的事全忘了。 不仅仅是不离洞。 还有古玩店、危险关头数次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从开始到结束,那段记忆像是不存在的。 把“夜归雪”三个字抹去后,沈戾的人生还是正常进行、不被影响。 但为什么呢? 是那一剑的后遗症,还是王族殿下高高在上,认为利用一个小小的人族弟子这件事不值一提?因为利用不成功被反杀,引为耻辱不愿意记住? 夜归雪对上沈戾满是不解的眼神,心里一阵暴躁。 她拿起玄光剑转入后殿,“你先把伤养好。” 这就走了?不是还没说完吗? 沈戾要跟上去,一直站在门口那侍从忙拦住她,“这位——” 她顿了顿。 夜归雪没介绍沈戾,她不知道沈戾的来历,也不知道她跟夜归雪的关系。 但能被夜归雪带到四方宗还能进风雪殿的人确实不多。 “这位贵客。”侍从恭敬道,“后殿是仙尊的修行之地,除了尘尊和瑶双少主,别人不能进去。” 沈戾一怔。 陆瑶双她自然知道,夜归雪唯一的弟子,能进去很正常。 但这位尘尊—— 苏浮尘?当世符修第一人? 她想起在荒山内夜归雪说到这人时声音难得温和,脸上表情也多了些变化。 还有夜归雪到四方宗跟回自己家一样。 尘尊苏浮尘是四方宗太上长老这点她倒是知道。 她能随意进夜归雪修行的地方,那她跟夜归雪的关系—— 沈戾微微皱眉,选择直接问那侍从。 侍从回答道:“尘尊和玄光仙尊的师尊是生死之交。仙尊的师尊陨落时仙尊还很小,尘尊便时常到玄清门看望、指点仙尊修行。后来仙尊稍微长大,尘尊觉得来回奔波麻烦,便在四方宗为仙尊修建了座宫殿,让她在四方宗也能修行。” 那宫殿就是现在的风雪殿了。 沈戾看向那面留影壁。 所以尘尊苏浮尘对夜归雪来说,是值得信赖的长辈? 苏浮尘。 她念着这个名字,总觉有些熟悉,像是刻入灵魂一般。【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17章 接下来几天夜归雪都没出现过。 沈戾心口周围那道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也把风雪殿除后殿之外的地方都逛遍了。 至于风雪殿之外—— 沈戾站在崖边的亭下。 风雪殿所在的山很高,位置也很好,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一整个四方宗。 四四方方,来回修士如云,很大,也很繁华,不愧为人族五大宗。 按理沈戾这样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应该兴致冲冲到处去逛去看了。 但她没有。 她养伤这几天都安安分分,连风雪殿都没怎么出去过。 四方宗。 人族五大宗。 这宗里不知有多少修行时间上了千年的修士。 千年。 一千年以前,是人族大宗修士带头血洗魔族王宫的时间。 这事其实跟沈戾没什么关系。 千年之前她还没出世。 夜归雪跟她差不多大,当时也没出世,这事怎么都怪不到她头上去。 但四方宗内的其他修士就未必了。 毕竟不是所有修士都如夜归雪这般卓绝无双,不到千年时间就能修到这么高的境界。 毕竟,她自己虽然跟魔族王宫没什么关系,但她师尊沈无悠却是真真正正有王族血脉的。 一千年前,人族血洗魔族王宫时,师尊应该还很小。 大概就跟风雪殿那侍从所说的夜归雪没了师尊的年龄差不多。 沈戾垂眸,伸手轻轻握住扇子。 如果不是不灭塔震动,魔族王宫的人求上门来,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师尊是魔族王族。 可师尊以前从来不对她说过往的事。 即便是自己知道以后,在师尊临死之前,她也说千年太长,长到恩怨爱恨都变得模糊。 她不希望沈戾记住,也不希望沈戾去了解,更不希望沈戾因此敌视人族,做出别的什么事情。 她这么说,沈戾便这么做。 她确实没有做什么,甚至连那些事都没有很清楚。 她对人族修士、大宗弟子没什么恶意,但也绝不会有好感。 最好是敬而远之、互不相干。 所以,她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夜归雪的话到四方宗来呢? 那清霄峰峰主能在当世音修里排到前五,修行时间一定上了千年。 说不定,千年前她就是四方宗内的天才弟子,被师长带着去见见世面也未可知。 沈戾想着,握紧手里扇子,走回风雪殿庭院问那侍从,“你们仙尊几时出关?” “这——贵客,有关仙尊修行的事,我怎么会知道?”那侍从一脸为难。 沈戾把扇子一合,有些纠结。 她直接不辞而别,会不会有些不好? 夜归雪会不会觉得她没礼貌? 夜归雪会不会恼怒? 不对,她是魔族魔尊,夜归雪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她不是四方宗修士,不是玄清门修士,也不是人族,夜归雪再怎么恼怒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沈戾眼睛一亮,直接抬脚就要走,走了没几步忽然有些沮丧地坐回庭院的桌前。 夜归雪是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沈长笙跟陆瑶双的事情还要她点头。 她要做个跟师尊一样好的师尊,要让沈长笙得偿所愿。 她百无聊赖看着四周风景。 看着看着,腰间的玉符一震,拿起来一看,是楼无罄问她:主上,逢春花采到了吗? 她回复:采到了。 玉符很快又震了一下。 楼无罄:那主上什么时候回王宫? 她以为沈戾是采完花不知道到什么地方玩耍去了。 沈戾如实回答:现在在四方宗。 她将在荒山内部遇到夜归雪、后来又有青衣人刺杀的事简单说了说。 魔族王宫内,楼无罄一下站了起来:“夜归雪?刺杀?” 她脸色微变。 右使百里锐在此时从王宫外走进来,看楼无罄表情不对,他问道:“怎么了?” “主上现在在四方宗。”她面容微沉,“就跟夜归雪在一块。” 夜归雪。 百里锐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殿下再三嘱咐,不能让主上再跟夜归雪扯上关系。最好连面都不要见。 他眼神微暗,“如果不是沈长笙,主上也不会见到夜归雪。” “早知道,当时该直接把陆瑶双杀了的。” 沈长笙他们不能动,但陆瑶双一个小小的玄清门内门弟子,死了就死了。 如果当时直接杀了陆瑶双,沈长笙到不了结契这一步,沈戾不会为了说服夜归雪而离开王宫,自然就不会见面。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楼无罄没说话,想了一下,继续问沈戾:主上服下逢春花后伤势如何? 沈戾回复:好了一部分。 楼无罄和百里锐看着那回复,都有些心情沉重。 逢春花,枯木逢春,几乎是这世间最蕴含生机、效果最好的灵药了。 但沈戾服下逢春花后才只是好了一部分。 在这之前,她已经服下过许多灵药和丹丸了。 更别说殿下几乎将所有修为和血脉都渡给了她。 “我那边已经派人去寻血阳草、虎王参和黑蛟木了。如果这些还不行,那就只有——” “只有阴阳果了。”楼无罄打断他,看向西面。那里是魔界的门户所在,再往西是人族大宗玄清门。 而玄清门再再往西,是人族世族里排第一的审族。 阴阳果就在审家禁地里。 沈无悠临死前交待她两件事。 第一是让沈戾远离夜归雪。 第二是让沈戾远离审家。 * 四方宗,风雪殿内。 又过了几日,沈戾懒散坐在殿内。 她将地面上几个蒲团拼在一起,自己斜卧着,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捏着块留影石。 面前的半空放映着留影石里的内容。 是一出剑舞。 如果夜归雪、沈长笙以及陆瑶双在的话,能轻易看出那就是之前在揽月楼金银台上那一场剑舞。 沈戾看得津津有味。 在她旁边路过顺便扫了几眼的风雪殿侍从不能理解,“这些人舞剑舞得软绵绵一点力度都没有,这也能是剑法吗?” “软绵绵?没有力度?不会啊。”沈戾换了只手撑头,“这不是挺利落干脆的?” 她记得她当时还鼓了掌的,怎么也不至于没法入眼。 “花架子罢了。”侍从不屑道:“而且前后剑招都不连接不流畅,贵客一定不是剑修吧?” 也只有不是剑修的修士才会看得津津有味,觉得精彩。 沈戾听出侍从的言外之意,不服道:“那你的剑道一定修得很好,剑法舞起来很惊艳了?” “这——”侍从的声音弱了下来,“我也不是剑修。” 那你还点评上了? 沈戾温和地以眼神嘲笑她。 侍从看出来后颇有些不服,“我不是剑修,但我看过世上最厉害的剑修练剑,比这些人的剑舞出彩一千倍一万倍!” 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沈戾看看后殿,心知肚明眼前这侍从说的是夜归雪。 夜归雪的剑法么? 她想起留影石上她杀邪修、金银台上过的十来招,还有荒山内劈向青衣人那一剑。 她道:“练剑、对敌出剑跟舞剑是两回事。后者注重观赏性,自然会有欠缺之处。” 而夜归雪几次出剑都是奔着杀人伤人去的,利落果断。 反正她是还没感到美感,就先被隔空凌厉的剑意震了震,心口似乎都痛了起来,像是被那剑指着的、刺中的是她。 她想到这里,有些烦躁。 她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是不是想趁机偷懒?” 侍从:“……” 她有些不忿,脚步声很重地退开。 人走后,沈戾忽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剑舞,夜归雪。 不知怎么的,听侍从这么说,她居然能脑补出夜归雪出剑不为杀人伤人的场景。 但夜归雪怎么可能会出剑不是为了杀人伤人呢? 剑修练剑从来不是为了观赏的。 金银台上舞剑那些人只是表演者而不是剑修。 所以她刚才脑补的果然只是幻觉。 沈戾轻叹一声。 夜归雪就是在此时从后殿出来的。 一眼就看到沈戾斜卧在蒲团上舒适自在的样子。 “魔尊好兴致。”她控制住想一脚踹倒沈戾的冲动,走到沈戾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还好还好。”沈戾稍微坐直,眼睛一亮,“夜归雪,你出关了!” 她正想向夜归雪告辞,说她现在伤好了没事了,遇到刺客死了也跟她没关系。 结果夜归雪腰间的玉符猛地一震。 她拿起那玉符看了一眼,神色一变,拿起玄光剑直接就往殿外掠去。 接着像想到什么,停步回头看向沈戾,说道:“四方宗出了点事,我先去解决。在这之前,你不要离开风雪殿。” “沈戾,这事很重要。” 她面容严肃,神情郑重。 沈戾皱着眉,心里一阵不爽,想说四方宗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夜归雪又凭什么限制她的行踪,抬头对上夜归雪着急的眼神,心里一软,还是点了点头。 夜归雪这才放心离去。 刚才还在的那侍从此刻似乎也不在风雪殿,让沈戾想问都没人可以问。 她想了想,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神识下沉,依然能看到体内那团黑雾缠绕不散。 服下逢春花,那团黑雾跟之前相比小了一些。 说明里面裹着的东西也消去了一部分。 她的伤因何而起? 为了突破《幽冥诀》第九重,不成功被反噬而重伤。 楼无罄和百里锐都是这么说的。 沈戾知道不是。 她都断断续续沉睡了将近五百年。 五百年前,她修行的时间才只有两百多年,跟现在的陆瑶双差不多大。 她天资再高,也没逆天到这种地步,没法修到《幽冥诀》第八重巅峰。 她的重伤应该是因为不灭塔? 诶,不对! 她没那么逆天,两百多岁就修到《幽冥诀》第八重巅峰。 但她现在的《幽冥诀》确实是到了第八重巅峰啊。 难道是沉睡那几百年里修上去的? 睡着了也能修行吗?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戾皱紧眉头。 难道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吗? 当她这么想时,虚空有细微的波动,而后神魂一阵刺痛。 沈戾心生抗拒,脑海一片空白。 她睁开眼睛,眼里满是迷茫。 她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对,夜归雪说四方宗出事了她去解决,让她不要离开风雪殿。 她拍了拍脑袋,忽地眼前一黑,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伤势加重了? 沈戾在原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她的伤恶化了产生幻觉,而是风雪殿甚至整个四方宗的问题。 地震了? 她看向墙壁。留影壁上的夜归雪小人还在练剑。 接着“轰隆”几声,震动的动静更大。 沈戾起身往殿外掠去。 刚出风雪殿,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情况,她先听到一道急促破空声,后背一麻,她向左边踏了一步避开后,回头看去,正对上凭空出现那黑衣人的眼睛。 古井无波,一点情绪都没有。 平静到如同死人。 这“死人”没蒙面但面容让人看不清,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刺向她心口。 又是刺杀? 揽月楼外一次,荒山内部一次,现在她都在四方宗了还敢来? 没完没了。 沈戾眼神一沉,怒到极致,直接一指点了上去。 那是《幽冥诀》的伴生术法幽冥指,看似很慢,实则在出手时就以幽冥之力束缚住那黑衣人,封住他去路限制他行动。 避无可避,那黑衣人最后只勉强移了半步。 “嗤”一声闷响,沈戾点中黑衣人肩膀,霎时间鲜血流出。 但同时沈戾也被震了震,指腹被刺出几滴血。 是符修画的保护符? 沈戾微怔。 她抬起头再看去时,那黑衣人已经不在面前了。 大概是一击不中反而被她点了一指,心生退意了。 想跑? 刺杀不成还想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戾冷笑一声,直接追了上去。 约莫是她速度太快,那黑衣人逃无可逃,慌不择路跑了一阵后,手里白光一闪。 他将一面旗帜插在地上,面前凭空出现一道四四方方、黑白二色轮流变化、剑符音不断流淌的门。 他闪进门内,身影很快不见。 沈戾靠近时那门已经变暗快要消失,她想了一下,直接一步踏了进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18章 一步之隔,门后的世界完全不同。 四方宗的山、树、水都不见,沈戾看见的是一片茫茫白雾。 跟荒山内部有些相似,白雾之内一无所有,四周枯萎败落,寸草不生,没有一点生机。 四方宗是人族大宗,位于修行界正中央最好的地方,建宗时选择的山也必盘踞着灵脉,怎么宗内还会有这么荒芜冷清的地方? 沈戾不解。 她继续走,很快发现这里跟荒山还是有些不同的。 越往前,越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剑意,锋锐进取、满怀希望,似是能在遍地荆棘里生生开出一条路。 那黑衣人到这里后就再没出现过了,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是自知不敌借白雾迷惑她以便逃命,还是别有用心故意引她到这里的? 沈戾心里一凛,想到之前在风雪殿里夜归雪严肃的表情,握住扇子小心谨慎地看着四周。 看了一圈后她回头,后方也满是白雾,来时那道门早已经消失了。 想原路返回显然是不能的。 沈戾于是循着感受到的、距离拉近后似乎无处不在的那股剑意往前走。 白雾时散时聚。 她好奇地伸出手,不怕死地探到那白雾里,什么也没感受到。 她收回手继续走。 走了一段距离后,能感受的就不只是剑意了,还有刀意,符、音、阵…… 大道三千,几乎每一种都能在这里感受到,而且还都非同一般。 不同的道意散开,层层叠叠,无形之中让外来者感到一阵窒息压抑,那是属于高阶修士的境界威压。 那些道意大多来自在那一道上修到极致的修士。 这个地方—— 沈戾皱着眉若有所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再往前。 还没等她把脑海里的思绪捋顺,忽地听到几声闷响,像是修士被什么反震到后痛到忍不住发出的声音。 其中一道音色偏冷,也最轻最短。 那说明那人要么比较能忍,要么是修为最高伤得最轻。 沈戾这么想着,又听到一声剑音。 那是她第三次听到这声音。 夜归雪! 她心里一紧,忙踏起步法急掠而去。 白雾随她往前而慢慢消散。 到得尽头时已经完全没有,面前是一块空地,从里到外散乱分布着部分修士,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拿剑有的拿刀,四周则都插着许多面图案不同的旗子。 沈戾粗略扫了一眼,直接抬头看向半空,那里有道白影正挥剑向前。 在她前方是—— 白雾又出现了?而且似乎越加凝实了,看着像是一朵朵流动不息的云。 沈戾看不清云雾后是什么,她只听到第四声剑响,云雾不散,夜归雪被震了震,玄光剑都险些握不稳,整个人往后坠落。 她来不及多想,先四周想出手的修士一步掠上去,拉住夜归雪的右手把她轻轻一揽,悬停在半空。 “夜归雪。”她轻声唤着夜归雪的名字。 夜归雪呆呆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怎么梦里的内容会成真,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申离? 一个温和的、看来时眼神明亮亲近的、手里没握着刀对准她心口的申离。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摸摸眼前人的脸。 但在那之前,她看到了隐约泛起的青光,她看到被眼前人随意插在腰间的扇子。 她很快想起来,这是沈戾,而不是申离。 沈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戾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她眼神微冷,握紧玄光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沈戾向她伸出手。 那动作极为熟悉。 那只手白皙纤长,曾和她做过世间最亲密的事,也曾拿着世上最为锐利的短刃刺进她心口。 几乎是出自本能,夜归雪眼神黯淡,眼里既有惊惧也有恨意,夹杂着痛苦和迷茫,她不受控制地挥出了玄光剑。 “玄光仙尊!停下!”底下有道声音喊着她,音色清润,带着几分着急。 夜归雪的玄光剑滞了一下,偏移了几分,却还是刺进了眼前人的身体。 一声闷响。 不是沈戾因痛发出的,而是剑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沈戾瞪大眼睛,还没从夜归雪忽然刺了她一剑的事实里反应过来。 她继续着原来伸手的动作,搭住夜归雪的肩膀把她往右边一扯,再往后瞬移几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自云雾后涌现出的反震之力不绝,在原来两人站着的地方震出数十声闷响。 夜归雪瞳孔微缩。 难道沈戾刚才伸手是要拉她离开,为了救她而不是杀她吗? 她愣在原地。 眼角余光看到沈戾拿起腰间那扇子一展,接着一扇挥了出去。 她今日穿了一袭蓝衣,澄澈如天空的颜色。 此时心口周围已经满是鲜血。 那个位置,也是之前在荒山内部邪修任平拿刀刺向她,沈戾为了救她生生挨了一刀的位置。 似乎才刚养好没多久,又一下回到之前了。 不同的是,荒山那次是她苦心布局刻意为之乐见其成,而这一次—— “夜归雪,你还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出剑?你们这鬼地方究竟封着什么东西?” 沈戾忍着心口的痛握住扇子挥向前,看着那被白雾和流云覆盖的地方,满是压力。 上次她有这种感觉时,还是在魔族禁地不灭塔前。 夜归雪像是才回过神来。 她将目光从沈戾心口偏了三分那伤口上移开,再次看向前方,挥剑而出时,不知怎么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彼时那人看向她的眼神跟刚才沈戾的眼神差不多。 甚至情意绵绵。 她说:“阿玄,我们即将结契,以后就是道侣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那是假的。 那些都是假的。 夜归雪早就知道、早就清醒了。 可为什么现在当上了魔族魔尊的沈戾会跟她站在一起,还用她看得很重要的扇子挥向前,像是要跟她一起镇压里面的东西呢? 夜归雪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 她只能根据她所知道的去想。 沈戾,魔族魔尊。 振兴魔族、消灭人族? 里面那东西—— 她忽地心里一凛,挥出那一剑隐约也受到影响。 倾泻出的剑意锐利又荒凉,落入那片白雾里,两相碰撞后归于沉寂。 四方宗角落里,一袭黑衣面容模糊的人通过面前水镜观看着一切,而后把水镜挥散往后一靠,疲惫又不甘地道:“沈戾,只能是你么?” “压住了,没事了。” 地面上有修士稍稍放心,而后才看向上方,不知道忽然出现那人什么来历,跟玄光仙尊什么关系,刚才又发生了什么事。 沈戾也落到地面上,皱紧眉看着心口周围的伤口,看向夜归雪正想问怎么回事,夜归雪为什么忽然用玄光剑刺她。 在那之前,她先听到了夜归雪冷声质问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待在风雪殿不要出来吗?” 沈戾没回答。 她痛得有些难受,先运起灵力疗伤。 不疗伤还好,一疗伤更是瞬间跟油锅里落了一滴水一样,四周修士一下炸了起来。 “黑雾?那人是魔族!” “魔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族?那——” 有修士看向被白雾和流云覆盖隔绝开的地方,满是不安,“那东西——” 接着便有几道清晰的、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沈戾看去,是有人拿起手里的兵器指向她。 一如之前夜归雪拿玄光剑那般。 她忽地想起在四方宗前跟夜归雪的对话。 那时她不想来四方宗,夜归雪问她是不是怕被四方宗修士围杀。 她说那有什么,她反杀不了难道还跑不了吗? 一语成谶。 她现在似乎就被这些修士围杀着。 她反杀不了,似乎还跑不掉。 这地方禁制重重,她带的所有能瞬移的宝物都起不了作用,这点早在她察觉到那黑衣人也许居心叵测时就尝试过了。 如果这些人真要杀她,她好像真的跑不掉。 沈戾苦笑着握紧手里的扇子。 扇子原本是能助她跑路的,但她看夜归雪之前在风雪殿神情那么严肃,刚才看到她又是坠落又是被震伤的,以为问题很严重,就把扇子里师尊封存的力量用了一部分。 短时间内她是不能用第二次了。 她看向夜归雪。 夜归雪把玄光剑握得很紧,剑尖有血淌下。 那是她的血。她心口周围的血。 “我们家小戾的血最珍贵了。记住,以后再有人让你流血,你就狠狠报复回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管那人地位多高多了不起,都不怕。师尊会为你撑腰的。” 那是她幼时在魔族北边村里被村长家的孩子欺负,把头磕破第一次流血后师尊对她说的话。 四周修士还在拿手里兵器指着她。 千年以前,这些兵器里有多少曾指向她师尊,亦或者是师尊的亲人? 这些兵器里有多少曾沾染上魔族王族的血? 现在这些兵器又指向她。 嗤。 沈戾面无表情挥了挥袖,再随意一卷,“叮里当啷”一阵响,长剑、弯刀、阵旗、符玉散落了一地。 那些修士惊得忘了呼吸。 夜归雪没有动作,没有在她挥袖时出手阻止她,此时看着那些兵器被她卷走拂落也没什么表情。 她只看着沈戾心口,看那上面血又溢出了不少。 而后出声道:“沈戾,回答我,你怎么会、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 禁制、阵法、结界无数,别说魔族,就是人族修士、四方宗长老,如果得不到允许也进不来。 沈戾怎么能进来? 除非她早有预谋。 她是魔族魔尊。 里面镇压那东西原本就是出自魔族王族之手。 荒山一行,也许她以为是她布局设计沈戾,结果反而是沈戾顺水推舟,成功混入四方宗呢? 夜归雪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心里一阵冰凉,险些压不住杀意直接出手。 只要她顺着玄光剑刺出的伤口再把剑往前一递,沈戾必死无疑。 “沈戾。”她死死按住玄光剑,“回答。” 沈戾没回答。 她也有想问的。 她问夜归雪:“所以,你让我待在风雪殿不要出来,不是因为四方宗有危险要保护我,而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觉得我会趁机捣乱,想要防着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