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宿下楼时,望见老鼠男倚在楼梯扶手上不断向上张望。
“你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老鼠男忍不住向他抱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扶手。
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扯了扯自己的上衣。
动作间,腰间那两条缠绕的黄金蛇腰带便刻意地显露出来。
抱怨声戛然而止,老鼠男露出一种混合着怜悯与畏惧的神情。
“往哪里走?”池宿不喜欢这种眼神,冷淡地打断。
他也识趣地不再提,指向一条幽暗的走廊,“在那边,你跟着我走就行。”
池宿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穿过扭来扭去的走廊,走出主堡后,一栋低矮的建筑很快出现在眼前。
一个仆人早已等在门口。他站得直,背却有些发抖。
“先生们,请跟我来。”仆人推开门,领着他们穿过狭长的走道。
详细介绍了每个房间的布局和清洁用具的位置,最后仆人递上一张写满注意事项的纸。
在躬身告退时,他小心地补充:“管家先生在睡觉,还请你们动作尽量轻一些,不要吵醒他。”
“他看起来状态有些糟,大概是累坏了。”
仆人离开后,老鼠男低头看了看清单,
“嗯……看起来任务不算多。要不我们先打扫其他地方,最后再去管家那边?”
显然,他不是很想进管家的房间。
“随你。”池宿当然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真的来干活的。
简单分配了一下各自负责的区域后,池宿便随手拿起一把扫帚,开始了“认真”的工作。
动作敷衍地在地上划拉,眼神频频瞟向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那里和其他房门略有不同。应该就是管家的房间。
以至于当老鼠男做完两间房出来时,发现池宿还在心不在焉地原地晃悠。
“你……”老鼠男有些无语,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写满困惑,“你既然不想干活,那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帮忙啊……”
池宿被这直白的抱怨弄得顿了一下,但却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
干脆利落地把扫把往老鼠男怀里一塞,动作自然得像是塞给了他个大宝贝。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他露出毫无诚意的假笑,漂亮的绿眼睛眨了眨。
“我确实不擅长打扫。不如你负责普通的,我负责管家的。也省得你担心吵醒他,怎么样?”
老鼠男手指不安地绞着抹布,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不愿意去那个诡异的管家房间。
但……
他抬眼,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池宿。
让眼前这个一看就不靠谱,心思完全不在打扫上的家伙单独去?
这人从头到脚都写着“麻烦制造者”。让他进去别说打扫了,不把里面弄得更乱,直接把管家彻底激怒就不错了!
心里还在天人交战,眼前的人竟然直接不等了!迈开腿就往管家房间走。
“等,等等!”老鼠男连忙阻止,“不行,你……要不还是我们最后一起打扫吧?”
他用带着点恳求的语气说道。
“不。”池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自信满满地抛下一句,“放心,我心里有数。”
老鼠男还想伸手阻拦。可他却灵巧地一闪,抢在他碰到自己之前拧开门把手,溜了进去。
如仆人所说,管家正躺在床上睡觉。苍白的躯体直挺挺地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盖上白布就可以马上拉走。
池宿无视了管家,目光快速在整个房间扫了一遍。
狭小的空间被各种家具塞得满满当当。雕花衣柜、笨重的书桌、塞满瓶瓶罐罐的置物架……
简直就像安全感缺失的鸟在筑巢。
眼睛最终落在那个塞满杂物的柜子上。
最显眼的是一张蒙尘的相框,照片里管家穿着笔挺的制服,正亲昵地贴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
管家笑得开心,完全没现在畏缩的模样。只是女子的面部被人用墨水涂得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一点脸。
轻轻摇晃相框,里面传来细微的咔嗒声。他猜测相框背后还藏着东西,于是上手去拆。
一张泛黄的卡片飘落出来。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主人的生日:11.8”。
“今天是几号?”他问系统。
“11 月 8 日。”系统也立马给了回应。
池宿皱起眉。
那乌鸦的生日不就是今天吗?
将相框放回原处,他继续在柜面进行搜寻。
翻着翻着,角落里突然翻出一条银白色的蛇。
他以为是假的,刚准备绕开蛇就往前扑。
猛地收回手,却还是被闪电般缠住手腕。他都准备好要被咬,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他疑惑地睁眼。只见小蛇只是缓缓绕着自己的手臂向上爬,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尾巴轻轻一扫,蛇碰倒了旁边的墨水瓶。
墨汁翻滚到地上,睡着的管家也随之被吵醒。
池宿还在警惕着小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转头看,原来是管家正悄悄从床上下来试图逃跑。
见他转过身,管家大叫起来。
“害怕!害怕!”
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下,面前的管家开始在房间里乱窜。
他撞倒物架上的瓶罐,踢乱角落叠好的衣服。
巨大的噪音让池宿一阵心慌——要是把外面的人引来可就麻烦了。
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发疯的管家。
抓的是手腕处,却只抓住了空袖子。
抬头,只见原本应该有着管家头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下一秒,一只漆黑的乌鸦从管家领口钻出,扑棱着翅膀朝窗户处飞去。
看起来依旧呆傻。疯狂地撞击着紧闭的窗玻璃,羽毛四处飞散,嘴里还叫着“害怕害怕”。
池宿:……
他早上真的有这么吓人吗?
虽然有些无语,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准备去抓那只乌鸦。
立刻朝着窗户边跑去,伸手想要抓住那只还在徒劳撞击玻璃的傻鸟。
手指即将碰到乌鸦的瞬间,缠在手臂上的小蛇却突然收紧了。
“嘶——!”
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铁钳夹住般的疼痛。他不得不缩回手去处理这条捣乱的小蛇。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乌鸦竟然就歪打正着地撬开了窗户上的插销,“嗖”地一下飞进天空。
眼见着乌鸦在自己眼前消失,池宿右手一把抓住那只在手腕悠哉盘踞的小蛇。
“你——”池宿怒视着手臂上的小东西。刚要发火小蛇就开始装无辜。
它轻巧地钻出他的手心滑上脖颈,小脑袋去蹭他脸颊,眼睛还瞪得大大的。
池宿当然不会因为这点讨好就消气。
狠狠敲了一下小蛇的脑袋,他恶狠狠地说:“少来这套!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小蛇无辜地歪着头,信子“嘶嘶”地吐着,像是在辩解。
恼火地伸手想要再抓它下来,滑溜的小泥鳅却开始游走。
他怎么逮都逮不住。
放弃挣扎,池宿任由这小东西缠在自己脖子上。
算了,抓不住就抓不住吧,只要它别再捣乱就行。
大概是蛇家徽在作怪吧……
大概。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老鼠男急促地敲门声。
“你那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没事。”池宿快速应了一句,打开一个缝从管家房间挤出来。
老鼠男立刻凑上前来狐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根本没在打扫吧?”
“怎么会呢……”他强行露出一个笑,“只是……打扫真的是一件比我想象中还要困难的事。”
“你就没在打扫,对吧。”老鼠男面无表情地重复。
池宿尴尬地笑了两声,明智地选择了不再回应。
叹了口气,老鼠呢似乎对此结果早有预备。
挤开池宿自己打开房门。看清屋内的一片狼藉后,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乱成这个鬼样子?
等等……
猛地睁开眼,他再次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房间里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管家呢?”他疑惑地问道,“他人去哪儿了?”
“变成一只鸟飞走了。”池宿靠在门框上,耸耸肩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
见老鼠男一脸不信,他无辜地眨眨眼,“我说的是真的。”
“我才不相信!”老鼠男终于崩溃了。
他绝望地靠到墙上,眼神空洞,“乌鸦先生要是知道管家不见了,肯定会把我给杀了……”
“我觉得他根本不会在乎。”池宿干巴巴地安慰,“这样吧,要是他问你,你就说管家被我吓跑了。”
看老鼠男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池宿硬着头皮抄起扫帚,把他往门外推,“你先在外面等会儿。”
茫然的老鼠男被他推出门外,池宿望着眼前的房间,头皮发麻。
自己上次打扫房间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
他忘记了。
对着满地狼藉发了会儿呆,他努力回忆家里的管家平时打扫的样子,笨拙地尝试模仿。
脚尖把碎玻璃拨到墙角,把倒下的衣架踢正。抹布在桌上胡乱抹了两把,扬起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
“见鬼的……”他低声咒骂,干脆把地上散落的衣物全塞进衣柜,用力关上门。
几件衣服卡在门缝里,他也懒得理会。
粗糙地打扫了一遍,他对着空荡荡的床铺发愁,正想着该怎么伪造管家还在的假象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我任务完成了!”老鼠男欣喜地说,完全褪去了刚才的萎靡模样,“系统提示我任务完成了!我不会被罚了!”
“噢,那就好。”池宿放下手中的枕头,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任务的要求并不高,大概只要“看起来像是打扫过”就行了?
既然老鼠男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
走过去,拉起还沉浸在喜悦中老鼠男的手腕就往外走,“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回去吧。”
“他们两个估计等急了,我认为还是快点回去。”见老鼠男有些犹豫,他又补充。
提到了狮子和马,老鼠男的表情再次垮了下来,低声应了句“好”。
快步走出房间,池宿身后像是有鬼在追。
他要洗手……
不,他一会儿回去要洗澡。
走了一半的路途,他正在发呆时,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蛇的任务时。
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老鼠男却突然开了口,“你应该挺有钱的吧?”
愣了一瞬间,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只老鼠。
老鼠男很瘦,苍白而又纤细,骨头看起来脆得像饼干。
一副又大又厚的黑框眼镜几乎占满了他整张脸,把他的眼睛映得又小又可怜。
单薄的衬衫挂在他饼干人一样的身体上,显得整个人像一根白筷子。
他有着一头短发,乌黑而微卷。刘海毛躁地遮住眉毛,让人不自觉关注他的眼睛,也更容易发现他大大的黑眼圈。
“你怎么看出来的?”池宿收起眼神回答。
“没什么,一看就能看出来。”老鼠男撇了撇嘴,看起来高兴又不高兴,“你们这种人身上都有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池宿没因为他口气中的讽刺生气,仍好奇地问。
老鼠男犹豫着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了,“对什么都无所谓,令人讨厌的散漫劲。”
“这么明显?”池宿来了兴致,故意凑近了些,“那要不要认识认识?”
他朝他伸出手,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你不大喜欢那两个人对吧?我们单干怎么样?”
“你一定要用这么讨人厌的方式吗?”老鼠男皱着脸说。
“Well……”池宿眨了眨眼睛,“这样比较符合你刚刚给我的人设嘛。”
叹了口气,老鼠男最终还是接了他的手,轻贴了一下手指尖,“程司远。”
“池宿。”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池宿显然变得更开心了,“你挺会看人的嘛,做相关工作的?”
“不……”程司远的嘴巴抿成一条线,“是你实在……太引人注意了。”
“虽然我以前,也算是做过类似的工作吧……”
“小时候住孤儿院的时候,经常帮忙干些卖东西的杂活,接触的人比较多。”
他的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噢……”池宿捂住心口,眼睛垂下来,上下睫毛几乎要合上,“真可怜。”
程司远没接他的话。
沉默持续了片刻。就在他快要忘记这茬时,池宿又突然凑近,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你知道我其实毫无感触,对吧?”池宿诚恳道。
程司远被气笑了,“当然,我没指望你同情我。”
“那太好了。”池宿夸张地舒了口气,“我实在是挤不出来眼泪,所以只能跟你直说了。”
程司远:……
他错了。
这人不仅仅是那种典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他是最令讨人厌的那种类型。
深吸一口气,他决定马上结束这个令人高血压的话题。
“你应该藏好你脖子上的那条蛇的。”揉了揉太阳穴,生硬地转移。
“我知道。”池宿点着小蛇脑袋,试图把它塞进自己衣服里,“我在尝试让它听话。”
他们回去时已经接近中午,小蛇在进城堡的那一刻才乖乖往下滑藏进他衣服里。
来到餐厅,桌上午饭已经做好放上,中央新换的玫瑰娇艳欲滴。
狮子男和骏马女就站在楼梯口,像是等着他们归来。
“怎么了?”还在想着午餐有什么好吃的池宿看见他们如临大敌,有些不明所以。
狮子男没有回答,只是阴沉地转身往楼上走去,“跟我来就知道了。”
池宿回头看了一眼餐桌,略微对美食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上了楼。
进了孔雀的房间,池宿只感觉自己眼睛被攻击了。
华丽到几乎奢靡,却又丑得让人难以置信。
高饱和色彩在家具壁纸上横冲直撞,大串珠宝随便粘在天花板地面。
像珠宝商和油漆工在争夺地盘。数不清有多少颜色在他房间里,也分不清闪着光的到底是珍珠还是另一个太阳。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也是这个房间唯一不色彩缤纷的东西。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悬在绳子上,低垂的头颅随着绳索旋转。
男人低垂的脸模糊不清,只能从那身衣服看出他生前的显赫身份。
池宿想,如果这幅画不是纯粹的黑白灰,大概也是一副闪瞎人眼的模样。
狮子男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我把他们带来了。”
“是……吗?你带了……能帮助我的人回来?”画框内传来粗糙的声音。
“介绍一下……”
狮子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池宿和程司远一眼,“是老鼠和羊。”
“谁叫你带他们来的!”
像是被捅了一刀,吊死鬼嘶吼起来。
连带着他周围的背景也开始变红,转变为一种令人不安的刺眼色调。
池宿后退一步,随时准备跑路。
但下一秒吊死鬼又诡异地安静了。
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冒泡一样的声音,“你们让我很生气。”
语气竟然是平和的。
“不过……只要你们能完成我的要求,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们一定完成!”狮子男抢着答应,生怕他后悔一样。
脑海里传来声音。
“已触发支线任务:吊死鬼的请求”
“任务目标:杀死背叛者蛇。”
池宿猛地抬头看向吊死鬼。
吊死鬼脖子上的绳子一晃一晃,连带着他的身子也晃动起来,吊死鬼说:“我是被蛇害成这样的。”
“他背叛了乌鸦……杀了他……然后拯救我!”他几乎是在尖叫。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脖子上的绳子猛地勒紧,钓鱼一样把他往上拉。
双脚在空中徒劳地蹬踹了几下,却仍然不及上方人的力气,被硬生生拽进了画框上方的黑暗中。
直到他的鞋尖消失在画框里,房间里彻底陷入了寂静。
狮子男面色惨白,半晌才找回声音,“走……我们出去……”
跟着大部队的脚步一起出了房间,池宿在心里盘算着刚才的支线任务。
滑到手臂处的小蛇不安地动了动,他抬手轻拍以示安慰。
“你们有谁见过蛇吗?”狮子男强撑着问道,声音还在发抖。
“没有。”池宿当然是这么回答。
程司远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摇头。
“该死……”狮子男咬牙,眼睛扫了他们一圈,“有见过的一定跟我说,我手上有道具,只有我能对付他。”
说完他就匆匆回房离去,恨不得直接消失在原地。
骏马女也回了房间,走廊只剩下了池宿和程司远。
程司远深深看了池宿一眼,眼神复杂,“希望我没站错队。”
“当然没错。”池宿勾起唇角,目送他离开。
走廊重归寂静,池宿没有回房,只快步下楼来到餐厅。
伸手取下那瓶新出现的玫瑰花,花的正中央,一个红色的小羊玩偶伪装成了玫瑰的模样。
翻过面,只见小羊的侧身绣着一串英文。
“Master misses you”(主人很想你)
捏紧了玩偶,他将剩下的花还原漂亮,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走向柜子打开玻璃罐盖,内部的小羊逐渐开始恢复活力,绒毛泛起血色。
等到它们彻底醒来后,池宿举起那个玩偶问,“你们的主人是谁?”
小羊们貌似没听懂,只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跳。
怕它们摔到地上,他也只好拿手去接。
“听得懂我说什么吗?”他无奈又问,一次又一次把不断跳上手心的小羊们赶下去。
可小羊们还是不断循环着往上跳。看起来甚至有些着急,开始在手心上蹦来蹦去。
“好了好了,别跳了。”
他看不懂小羊们想表达的意思,想停下小羊们却不允许。
又一轮下来,池宿合上自己的手心,关住了一只没来得及赶下去的小羊。
抬起手,他把那只小羊托起来展示,“够了啊,我就带一只。”
小羊们终于安分下来。
他松了口气,点点手心上那只羊的脑袋,“遇到你主人,就调高一点温度提醒我。”
那只小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像是答应了。
池宿这才把它单独放进衣袋,将其余的小羊装回玻璃罐。
透过玻璃,他能看到那些小羊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似乎是在担心,又似乎是在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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