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垂眸不语。
此番情景,让他忆起当年在朱武连环山庄的日子。
那时多见朱九真一面,他甘愿为仆。
如今想来,当真是年少无知。
婠婠与他实在无话,安静用膳。没有半点交谈的意向。
她脾气不算好,如果面前是门派需周旋的任务对象,
她倒是会以‘美貌为刃、心计为鞘’,与之虚与委蛇。
但面前野人没啥利用价值,她也没有费口舌的心情。
用罢膳食,她起身环顾四壁:
“这绝谷当真无路可出?”
张无忌指向北面岩壁:
“入口是道极窄山缝,宽不逾尺、长达十余丈。只如今那朱长龄困堵在了那儿,平日靠我送些野果饱腹。”
谁困在那儿,婠婠兴致不大。
她抬头,望向四周高耸入云的悬崖。
张无忌见她仰首观望,也不再打扰。
-
夜露渐重。
篝火将熄未熄,偶有火星迸溅,映得张无忌眉目忽明忽暗。
他盘坐火堆旁,不时添些枯枝。
目光却总忍不住瞟向松枝梢头。
那抹白衣在夜风中轻晃,似一片将融未融的雪。
婠婠侧卧松枝,赤足垂落,足踝银铃偶尔轻响。
她漫不经心地缠绕着青丝,目光却锁定在崖壁某处。
那里藤蔓垂挂,隐约可见猿猴攀援的痕迹。
既有活物往来,“此谷并非真正绝地,”
她眸子微微一凝。
这野人竟未吐露实情。
“明日我要逾峰出谷。”她突然开口。
张无忌拨弄篝火的手微微一顿。
不想离别来得这般快。 他沉默片刻,只低声道:“山峰险峻,不如...”
“不如什么?”婠婠倏然回首,语带讥诮,
“陪你在这当野人?”
真是当野人当上瘾的贱骨头。
这话本是讥讽,却不料在张无忌心头勾勒出一幅世外桃源景。
若能与少主姑娘结庐幽居此地,如爹娘在冰火岛那般..
晨起听风,暮时观浪,
山风过处,松涛如诉。
‘噼啪’一声,火堆炸开几点火星。
张无忌猛然惊醒,顿时面皮发烫。
见她早已闭目调息,切实暗松口气。
*
东方既白时,婠婠已在谷中游走查探。
张无忌默随其后。
行至东崖下。
她仰观刀削斧劈般的峭壁。
藤蔓垂落如帘,岩壁上凸石错落,显是猿猴往来之路,
更有几处人为踩踏的痕迹。
五年困守?怕是甘愿自困罢了。
念及此处,婠婠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此等自缚手脚的懦夫行径,她最是瞧不上眼。
简直污了习武之人的名头。
魔门中人,谁不是绝境争生?
也罢。
念他昨日烤鱼还算可口的份上,饶他一命也无妨。
见她凝望良久,张无忌忍不住开口道:
“少主可是要...”
婠婠似未闻其言。
山风掠过,掀起雪白衣袂,她已如白鹤冲天而起。
足点凸岩,银铃微响间, 身形已飘上三丈高处。
张无忌看得分明,心下暗赞:
好俊的轻功!
这踏空借力之妙,比太师父的梯云纵还要飘逸几分。
眼见几个起落间,白影将没于山雾。
张无忌心头骤地一空。
这五载幽居,一朝得见生人,
虽是位煞星般的主儿,却也驱散了无边寂寞。
如今她转眼便要离去,这深谷,又将复归死寂。
念头至此,望着那道纤影,他不及细想,脱口而出:
“峭壁凶险,我与众猿猴攀援数次,登高遥望,算是熟悉。我陪同少主上去!”
话音在空谷回荡。
显得有些突兀。
婠婠立于十丈高处的鹰嘴岩上,
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心中不耐更甚:
这野人好生麻烦。
方才想着饶他一命就此别过,他倒自己黏了上来。
也罢,这峭壁于她虽如履平地。
但多一个熟悉地形的苦力在前探路挡石,
倒也能省几分力气。
她红唇微启,吐出两字:“随你。”
张无忌得了这二字,心头竟莫名一松,仿佛得了莫大恩准。
他当即催动九阳真气,身形如箭离弦。
他内力雄浑,攀援之际无需绳索,纯以指力扣石借力。
动作虽不及婠婠的轻灵,却自有一股刚健沉雄之势。
速度竟也不慢。
山风凛冽,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越往上,雾气愈薄,视野渐阔。
攀至中途,张无忌向右下方望去。 他心头记挂另一件事。
那里藤蔓密布,巨大的鹰岩遮挡住的,
一条更为狭窄险峻的天然石隙,
朱长龄便是困在这里头。
五载光阴,送水送食,张无忌虽知朱长龄当年设计害他,
但念及其被卡在石缝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
心中终究不忍。
他本打算今日出谷前,无论如何也要将朱长龄救出,再设法安置。
只是未料,
少主姑娘出现得如此突然,出谷之心又如此迫切。
“少主……”
张无忌望着前方婠婠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心知这姑娘性情乖戾,视人命如草芥。
若直言要去救人,恐惹她不快,
甚至迁怒于朱长龄。
但若就此离去,朱长龄必死无疑。
他踌躇片刻,终是硬着头皮低声道:
“少主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婠婠闻言并未回头。
心中却已生烦:这野人恁多事端!
若非念在他一身纯阳内力或有些用场,
真想一脚将他踹落谷底省心。
见她未加阻拦,张无忌身形一折,运起缩骨功,挤过狭窄岩缝,
不多时,
便来到朱长龄所在的石台。
石台上秽物堆积,腥臭扑鼻。
朱长龄蜷缩在角落。
五年不见天日的囚禁,早已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须发虬结如野人,双目浑浊无神。
只有偶尔闪过的一丝怨毒精光,才显出他仍是当年那个工于心计的“惊天一笔”。
“朱伯伯。”张无忌唤道。 朱长龄闻声猛地抬头。
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张无忌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随即是更深的怨毒…
“无……无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你……你如何能来此?”
“朱伯伯,我今日便要出谷了。”
张无忌语速略快,他记挂着等在外面的婠婠,
“我练成了一种神功,可以出去了。您再忍耐片刻,待我先送少主姑娘平安上去,立时回来救您!”
他心念单纯,只想着尽快安置好婠婠,再折返救人。
浑然未觉,自己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是何等刺激人心。
“出……出谷?”
朱长龄浑身剧震,眼中迸出疯狂之色。
五年!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台上,
像条蛆虫一样苟活了五年!
而这小子,竟练成了神功,今日便要脱困,还带着什么“少主姑娘”?
这野种何德何能!
那神功……本该是他的!
朱长龄挣扎着靠近张无忌,挤笑道,
“好…好啊,无忌,你出息了。快告诉伯伯,你是如何练成的神功?”
张无忌见他激动,只道他是欣喜于即将脱困,
心中不忍更甚,却也不敢耽搁:
“朱伯伯,此事说来话长。您先在此稍待,我很快回来!”
说罢,转身便要钻回石缝。
朱长龄却是害怕张无忌就此一去不返。
就在他转身背对朱长龄,缩骨了身形,探入石缝的刹那——
“小杂种!把神功留下!”
朱长龄突然发难。
枯爪如钩,直取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