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大门外,陆未吟和萧北鸢坐进马车,萧西棠骑马,三人正要动身,府里匆匆跑来一人。
“公子小姐稍等,老太君也要同去。”
萧北鸢探出车窗,觉得奇怪,“怎么突然要去了?”
侯府老太君深居简出,不爱热闹,这次蒋家的喜宴也是婉拒了的,只让她们几个小辈前去代为恭贺,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萧西棠倒是没想那么多,“祖母想去就去,咱们等着就是。”
不多时,一辆四驷马车停在旁边,华盖锦帘,十分气派。
老太君手持御赐的龙头拐杖盛装而来,抹额上一颗翠绿宝石与日光交辉,尽显华贵威仪。
上了四驷马车,老太君把两个孙女儿也叫过来。
一众丫鬟婆子手捧贺礼跟在车后,浩荡且派头十足。
如此招摇过市,全然不像老太君的处事风格,陆未吟隐约猜到今日喜宴怕是会有事端。
蒋岐之父蒋永平乃是京都第一书院——鸿山院的山长,得知侯府老太君亲临,立即叫上妻子杨氏,夫妇俩一起到门口迎接。
今日大喜,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事务繁多,老太君也不给主人家添麻烦,领着孙女到后院喝茶。
至于萧西棠,他与薛明泽交好,答应了要去薛家帮忙送亲,到蒋家打完招呼就走了。
蒋家后院花团锦簇,小桥流水很是风雅,老太君溜达了一会儿,刚坐下,就见一丰腴贵妇领着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过来打招呼。
看到那两个姑娘,陆未吟露出友好的笑容。
当初在陆奎的生辰宴上,这俩姑娘一直在替她打抱不平。
“老太君,您近来身子可好?”
“好好好。”见到许氏,老太君十分欢喜,“你婆母可好?”
“都好,就是前两天贪凉吃坏了肠胃,精神有些不济。她要是知道您今日会来,怕是端着药也要来一趟。”
两人寒暄两句,又各自引见了身边的孩子。
萧北鸢与她们是认识的,老太君着重介绍陆未吟,“这就是阿婧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阿吟,这位是许夫人,你得唤一声婶婶。她婆母是我出阁前的手帕交,几十年的老姐妹。”
陆未吟恭敬行礼。
许氏知晓老太君对陆未吟的态度,拉着她的手赞不绝口,又当场褪下腕间的玉镯子套到她手上,说是当做见面礼。
说话时秦见微也来了,几人互相见礼,五个姑娘到旁边回廊聊天看锦鲤,许氏压低声音,言语间带着几分歉疚。
“那日收到老太君的信,要我到了将军府对陆小姐看顾一二。偏偏那么寸,到了将军府门口刚赶上放鞭炮,我脚还没落地,马惊了,给我摔得那叫一个难看,只好打道回府,留了茹儿萍儿两个丫头在那儿。”
“听她俩回来说起,给我吓出一身汗,幸好那孩子是个有福的,有惊无险,否则我真是没脸再见老太君您了。”
事后第二天,她就拖着受伤的脚,和许老太太一起登门致歉。
老太君宽宏大量,又事出有因,自是没说什么,但每每想起,许氏都觉得心中有愧,没能在那样艰难的时候护一护那个可怜的姑娘。
老太君宽慰道:“这都是陆家那些黑心肝的作孽,哪怨得着你。”
聊了一会儿,外头响起鞭炮声,喜倌儿奔走相告,新娘子到了,请大家去正厅观礼。
老太君坐着没动,许氏留下来陪她聊天解闷,许家姐妹找相熟的小姐玩儿去了,萧北鸢拉着陆未吟和秦见微去看拜天地。
娶到心仪的姑娘,蒋岐两边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满堂欢喜中,只有送亲的薛明泽笑不出来,甚至想哭。
悄悄扭头抹眼泪,冷不丁看到萧西棠也眼眶泛红,薛明泽声音沙哑,“我姐姐出嫁,你难受什么?”
“滚!”萧西棠不想搭理他。
他是看到对面的萧北鸢,一想到她有一天也会出嫁,心就像被人剜了一块,呼呼灌风。
一旁,喜婆高唱:“夫妻对拜。”
蒋岐抓着红绸转向新娘子,尽管只能看到鸾凤和鸣的扇面,也能想象得出明珠今日是怎样的娇艳动人。
调整好姿势,一对新人正要互相行礼,外头突然冲进来一队壮汉,气势汹汹的把宾客拦在两侧,清出中间主道。
邺王轩辕赫摇着折扇,迈着悠闲的步子,慢悠悠的走进来。
靛蓝锦袍华光隐动,双眸狭长,乍一看风度翩翩,然而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儒雅,只觉得危险。
蒋家夫妇对视一眼,马上起身相迎,“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轩辕赫合起扇子,在蒋永平肩头敲了两下,面寒如水,“你还知道你有罪?”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宾客们纷纷猜测邺王所为何来,有些怕受牵连的,甚至开始后悔今天不该来凑这热闹。
蒋永平脊背笔挺,不卑不亢,“蒋某之罪,在于未曾至门口亲迎王爷尊驾,自是知晓的。”
蒋岐想要上前,被薛明泽萧西棠一左一右按住。
“先别轻举妄动。”
轩辕赫环视全场,视线在陆未吟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到新娘子身上。
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像是能凝成实质,哪怕隔着扇子,薛明珠也知道在看她,吓得轻微颤栗起来。
轩辕赫哈哈大笑。
“本王听说令公子今日大喜,特来讨杯水酒沾沾喜气,蒋山长遍邀亲友,唯独不请本王,这还不是罪过吗?”
蒋永平回:“犬子位卑,不敢惊扰王爷大驾。”
轩辕赫有些烦了,像是面对一根光骨头,又硬又没滋味。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蒋永平颔首,拉着夫人回座。
喜婆抹了把汗,又重复了一遍,“夫妻对拜。”
眼看要拜了,轩辕赫突然又出声,“瞧我这脑子,忘了把贺礼拿上来了。阿墨,赶紧赶紧。”
贴身侍卫陈墨捧着一把琴进来。
琴身漆黑,两端镶嵌着五彩斑斓的螺钿兰花。
蒋岐瞳孔震颤,怒火中烧。
这是明珠的琴,当日在游船上一片混乱,没顾得上,事后再去找,琴已经不见了。
轩辕赫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干什么?
“听闻薛家小姐琴艺非凡,本王特意寻来这把琴。”轩辕赫抬手在琴弦上随便拨弄出两个音,“薛小姐要不要试试,看看顺不顺手?”
他故意放缓语速,说得意味深长。
宾客里开始窃窃私语。
大婚之日送琴……送琴,还是送情?
“王爷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抢亲的?”
威严的声音响起,侯府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缓步走来。
轩辕赫眼皮跳了跳。
这老东西,不是说不来吗?
萧家祖上有从龙之功,侯爵之位享九代世袭。
后代子孙也争气,老侯爷功勋卓著,现在的永昌侯萧盛元也极受天子信重。
老太君获封一品诰命,御赐龙头拐杖。
早些年太后凤体康健,常召其进宫陪着聊天解闷儿,小时候他在太后宫里耍性子,还被这拐杖打过屁股。
让他忌惮的人不多,这老东西算一个。
轩辕赫笑容收敛,“老太君这是老糊涂了,说胡话呢?”
侯府下人搬来一把圈椅,就摆在当中,老太君稳稳端坐,“今日蒋薛两家结姻共喜,王爷前来道贺,偏偏只给新妇送礼,老身年迈且愚钝,还以为王爷和薛家小姐有私呢。”
轩辕赫一双狭眸瞬间罩上阴翳。
他有意制造和新娘子不清不白的假象,给蒋薛两家添恶心,没想到这老婆子竟直接捅到明面上。
轩辕赫想,要不干脆直接讹上薛明珠,搅了这门亲事,给府里添个琴姬。
可搅了之后呢?
虽然能解一时之气,但也会因此彻底得罪两家人。
蒋薛两家在朝中都没掌实权,但蒋永平是鸿山院的山长,桃李满天下;薛家是京中巨富,且颇有善名,薛家长子也有功名在身。
虱子多了也烦人,为个琴姬实在犯不上。
老东西这一手,倒是将了他一军。
轩辕赫很快做出决断,皮笑肉不笑,“老太君误会了,送礼讲究个投其所好,本王只知薛小姐琴艺高超,并不知蒋公子喜好什么,要不然蒋公子现在告诉本王,本王即刻命人去准备?”
他这纯属胡扯,但没人敢拆他的台。
蒋岐愤然拂袖,正想说不稀罕,老太君抢先出声,“王爷怕是搞错了吧,明珠丫头最出彩的是女工,尤擅绣花鸟。”
说着,目光投向薛明泽,“你阿姐什么时候学会弹琴了?”
大家闺秀会弹琴并无不妥,然而一旦认可邺王的说法,就会有人胡乱猜想邺王是从何处得知薛小姐琴艺高超。
反正薛明珠也不是招摇的人,索性从根儿上否了。
薛明泽马上打配合,“我家阿姐性子跳脱,坐不住板凳,至今连广平谣都弹不下来,应该是哪里搞错了。”
轩辕赫还想说什么,老太君抢先打断,“王爷还是少说两句吧,本来送个礼就没送对,要是再因为王爷误了吉时,这罪过可就更大了。”
她撑着拐杖站起来,示意喜婆,“快点呀,该念什么念什么,赏钱不想要了?”
瞥到轩辕赫铁青的脸,喜婆战战兢兢,“夫、夫妻对拜!”
在老太君极具压力的注视下,轩辕赫终于没再闹幺蛾子。
新人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蒋家夫妇松了口气,向老太君投去感激的目光。
宴席即将开始,陆未吟三人往后院走,经过一处垂花回廊,萧北鸢压低声音说:“幸好今天祖母来了,否则薛家小姐就要被泼一身脏水了。”
陆未吟拉起她的手,摇头示意噤声。
人来人往,不宜多言。
此时,一个丫鬟端着一盆水迎面走来,见到客人驻足行礼,脚下突然踉跄一下,盆里的水朝陆未吟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