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色纱布随空调暖风飘扬,灵堂中央的巨幅遗像也用的是黑白照片,将狭小的房间硬生生地撑满。整一幕都十分苍白孤寂,像零几年的葬礼画面。【1】
昨天,贺震因病离世,享年六十六岁。二零一二她在临洋确诊肺癌,早期还硬撑着组织“播种”成员活动;直到她行动能力日益减少,贺闻琴才为了让她安心治病,把她送去海外,自己担任首领。
送走所有来宾,她呆滞地回到厅内,望见贺诚宁孤身抱膝坐着。
贺闻琴走到他身边,未置一词。
“姐姐,真的只剩我们两个了?”他转过脸,表情满是哀伤。
“贺诚宁,小宁啊……”她也坐下,抱住他的肩膀。身为姐姐本应该安慰,却因自己也悲痛到极点而害怕一字一泪,半天无下文。
由贺震、贺闻琴、贺诚宁三人组成的“家”破碎了。滑稽的是,他们彼此之间丝毫血缘关系也没有,能持续多年连结他们关系的是惺惺相惜,这一点在两个孩子身上尤为显著。
话说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沈河清诞下一名男婴,当时喜爱这个吉利的生日,给他取名叫“鹤归”,有庆祝香港回归的意味。谁料后来与赵前文感情破裂,这个孩子她也不想养了,便顺手送给了担任“播种”首领的贺震;而贺震因没有自己的孩子,先前收养了贺闻琴,又觉得多个孩子正好儿女双全,就将濒死的“鹤归”当作亲儿子养,取名叫“诚宁”,寓意城区平安。
长大的贺诚宁成为了坚定不移的城派,对养母死心塌地,从小跟随贺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令他比别的孩子早熟。虽然他学历知识都不够,但如今在“播种”内部他也算是半个老大了,甚至有些年迈的富商成员也称他为“宁哥”。
至于贺闻琴,早年也被生父母抛弃,但一直以来都是贺震最为看好的接班人,自她幼时就培养她打打杀杀,如今能文能武,很像样。
“Restrain grief and accept the change.表示哀悼的意思。”贺闻琴紧闭着眼,呼吸得很用力,“是顾长枫教的。”
贺诚宁偏了偏头,主动迎合她将心比心的意图。
“组织的人……”
“放心,他们都是聪明人,我不在时也能做到有条不紊。况且念及老首领的情分,眼下他们不会为非作歹。”
在后来顾长枫吹奏《送别》的那个时刻,贺闻琴曾一度想落泪;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干巴巴地嘲笑自己是个□□老大。
贺闻琴与贺诚宁于一周后返回临洋。
他们最终住回了明泉花园的房子。一是因为如今他们有两个人长住,再去为了隐蔽而挤狭窄的破落房屋显然很困难;二是很现实的原因:一年还要还那么多房贷,有房子不住耍流氓。
去年七月时拆封的他们的行李箱如今积了灰,但是很细的一层。她用食指划了一下,很享受这种把皮肤变为灰黑色再洗干净的快感。
“买个吸尘器。”贺闻琴嘱咐道。
“姐,没钱。”贺诚宁满脸尴尬地比划道,“我手上没有人民币。”
也是,他在异国他乡照顾贺震了快一年,一下子回国内生活估计挺不适应。
“那你暂时帮我看着‘播种’,我把后续的一些事处理好。”
“……这和换钱有什么关系吗?再说你就不怕我当不好这个领导?”
“是想让你多接触接触国人。你就先把自己当成我的助理吧。”
他倒是不了解贺闻琴以前是怎么管理人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把组织里任何一件简单的事加密再加密,为警方设计了一道坚硬而复杂的锁,使不论蛮力和智取都成为困难的事。
元笛就是被阻隔的警察之一。
当时他追踪一个城派人的痕迹到荔织镇,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向刑侦局请愿负责这项专案;而吴向荣很快批准了他的请求,一切都顺利地进展,使他早早地潜入了组织内部。只是,十分地赶巧,他和贺诚宁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接触“播种”的。对方一接管组织就设下重重障碍防止外部卧底的干预,使他将组员对自己的不信任错误地归因于组织内的生存环境向来如此。为此,元笛绞尽脑汁地试图骗过组织上层的眼睛,殊不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和假想的审核机关作斗争。
如今,他逐渐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专毕业,荔织镇上某家理发店的洗头佬,兼职海港公路沿线的网约车司机。
他看这个身份是好的,足以参与周五的出海;为表决心,他又特意购买了一些廉价发胶,将自己打扮得十分滑稽而神情严肃,以令“播种”的人见证他的真诚。
理末在与元笛交接的第二天前往花鸟市场的摊位上工。
这是吴向荣的一个关系遥远的朋友的摊子,专门给他租下来当掩护用的。中年男人草草交代了她几句给不同品种的鱼换水的细则,就足以将她包装成一个说得过去的卖金鱼的老板娘。
路过的人们大多数都只是朝摊子里看一眼,少有儿童吵闹着要养鱼,理末刚抬头,家长就已经敷衍地把孩子拉走了。在这里的工作很磨人性子,好在她可以拿出手机玩一玩,顾客便更不会关注这个不专业的摊主,为她的潜伏作了掩护。
饭点过后,她把塑料饭盒甩进其他垃圾桶,慢慢悠悠地返回摊位。刚走进,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在对面的店铺看花。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那男人转过身来,在看见她脸的瞬间展露出夸张的由惊讶表情到笑容的转变:“啊,是理末吗?”
……来人正是沈冬黎,乍一看还有点难认出来。理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最主要的变化还是发型:高中时期的他总是任由头发耷拉着,现在却梳得很精神,露出光洁的额头。
“还说要周六再见呢,没想到提前遇见了,真是太巧了。”他刚要热情地邀请她跟自己去找个高档场所谈谈,便投来对她的着装的困惑目光;不过她的工作很好猜,他很快推理出了,于是接着笑,“但如果现在把时间分出来给我算不算怠工?要不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理末无心应付他自说自话的姿态,但来个人聊一会天总归能挽救自己空虚了一上午的灵魂,便一副要尽地主之谊的腔调:“没事,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坐坐。”
她话音还未落沈冬黎就已经大步跨了进来,接着扫视了一圈水缸中的不同品种的游鱼,指着几条橙红色的小金鱼问:“这个是怎么卖的?”
理末思考了很久才报出了价格。没办法,摊主也是今天才告诉她所有的价目,一下子很难条件反射地回应顾客。兴许是这种迟钝一旦与便衣警察联系在一起就多了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效果,沈冬黎唇角微勾,愉悦得很显然,我再看看吧。
她于是自然而然地坐回凳子上,对方也渐渐收敛起笑容,猝不及防地转变了话题。
“我其实拿捏不准我那个亲戚是否跟我有血缘关系,还请你帮忙验证一下。”
“抱歉,我们做不了这个。”理末冲他边使眼色边比手势,暗示着目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监控之下,“你要不报警吧,或者偷偷去采集一下祂的生物组织。”
“头发,怎么样?一根够吗?”他会了她的意。
“够了,但要记得小心保存。”
完整的链条便形成了。届时理末会跟元笛一同行动,能参与到出海当中是最好的;而当目标人物接近,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扯下那人的头发密封起来。至于行动能力的效率,作为本届专业第一,她完全是训练有素的。
“那行。哎对了,我来这玩了几天摄影,你帮我参谋一下哪张拍得好看。”沈冬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了相册的界面,翻到了去年的七月,那些被导出的贺诚宁的侧脸照片。
理末一张张滑动它们,指着最清晰的一张人像,“这个最好,构图什么的都比较端正。”
沈冬黎随后轻车熟路地选中了图片,通过聊天软件分享给她。
“我也觉得,咱们审美还挺像。”他收起手机,无懈可击的微笑在他脸上浮现,“那周六还聚不聚了?有空最好还是聊聊天。”
这一句没什么深意,纯属客套。理末稀里糊涂地应付了,也没说出个当否;沈冬黎竟然就放过她,像个鬼魂幽幽地飘走了。她总觉得所有对话都有种强烈的违和感,终于再看见他背影的一瞬间想通了:高中时期他身上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痞气,现今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动摇的沉着。
【1】同上一章注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英雄集结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