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挑了本病例记录，后退一步坐到身后的桌面上：“方才那位老奶奶腕带上的床位是9，那这本大概就是她的。
她于半年前入院，入院的原因是行动不便，无法独自生活！”
孔昭往前蹭了蹭：“我进来之前看过资料，这家医院一直在回报社会。
他们确实救治了很多无法自理的孤寡老人，免费为他们检查或者治疗。这一整层的老人估计都是这么来的。”
“是吗？”黎安把手上的记录往后翻了几页递给云起：“可我一向认为免费的更贵。”
云起捧着病历记录一脸懵，黎安抬手在上面点了点：“这位老太太并没有做手术，可以说除了行动不便，和自然衰老之外没有任何基础疾病，但她的抽血化验却是一天一次。”
云起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纸面：“入院后她总共注射过6种针剂，都没有明确标明是什么药物，而是十分笼统的用‘营养针a1’这种标号代替。”
“没错。”黎安眼神示意孔昭，后者会意抓过几本病例记录。
黎安接过来递给云起，云起哗哗翻着记录：“所有病人都打过营养针，同一时期内，所有病人的营养针都是一样的。
而且这些营养针每隔一段时期就会更换，从不重复，这针有问题！”
黎安收起了方才那副浪荡样：“你再看他们的死因。”
“多器官衰竭、心脑血管疾病、代谢异常……”云起盯了老半天，似乎每个人的死因都那么的合乎常理，看上去就像是人上了年纪身体器官自然老化：“他们好像都是自然去世。”
“也不一定，你好好看看。”黎安不知都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幸免遇难的转椅，坐进去裹着大衣打哈欠，语气慢悠悠的。
把既怕热又没耐性的云起看的一肚子火：“你直说！”
黎安一脸疲倦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了，这人的臭脾气是一点没改。
他划着转椅靠近云起，十分不刻意的撞到了云起那双长腿上。忽视掉后者要杀人的视线，慢悠悠的开口：“这些病人在去世之前都被注射过胰岛素。”
正在撅着腚扒拉矮柜的齐权终于听到句自己能插话的：“老年人血糖高控制一下很正常。”
“是很正常。”黎安说：“但不论是高血糖，还是糖尿病都是慢性病。如果到了需要打胰岛素的地步，那几乎是需要长期打，而不是死前一天一针。
死前集中打胰岛素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血糖长期处在偏低的水平，进而引发多器官衰竭、心血管疾病、代谢紊乱……
也就是病历记录上那种，看起来接近于自然老死的死因！”
云起听完“啪”一声扔下手里的记录，曲起膝盖把黎安连人带椅子顶远：“这家医院把这些无依无靠的老人接进来，大肆宣传得了一个好名声之后又为了减少开支把他们害死？
这样以来那些病人攻击医生和护士就说得通了！”
黎安的流氓计划落空，重新拿起最开始的9号床病例：“如果是为了减少开支，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给病人打什么营养针，更没有必要每天都抽血做检查。
即便是要做戏，也只用在刚入院关注度高的时候演一下。可显然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这检查记录实实在在的持续到病人去世的前一天。
只不过目前线索太少了。”黎安说着看向孔昭：“你还看过其他的资料吗？”
孔昭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得到的资料很简略，没有这么详细。”
话音刚落，分散在四处“咣咣”搞拆迁的病人们混混沌的的朝各自的病房里走。
“这又是怎么了！”被病人折腾应激的齐权瞬间绷紧，扯到胸骨之后疼的呲牙咧嘴。
黎安若无其事的回头扫了一眼：“应该是循环到头了，要开启下一轮了。”
“循环？”云起一脸严肃。
“别紧张。”黎安抬手拍了拍他，手跟自动定位似的精准落在云起胸肌上：“折叠区再逼真也终究不是真实的世界，无法做到让时间自然流逝。
所以它只能像一段早就录好的视频一样，不断循环重复。只不过循环的时间并不确定，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云起这次倒没怀疑：“齐权先我们一天带人进来，当晚就遇上了动乱。”说着环视四周：但我们第二天白天进来的时候医院里一切正常，医护人员没有受伤，桌椅板凳也没被破坏！”
黎安起身，理了理衣服：“照你这么说，这里的循环时长应该是一天。”
“去哪！”云起眼见着黎安打算走，语气有些急迫。
“当然是回去睡啊！”黎安转头，一脸的理所当然：“病人已经回房了，医生和护士大概很快就会过来。我们总不能在人家眼皮底下查线索吧，也太不尊重对手了。”
云起看着他那张越来越没精神的脸，难得没出言反对，跟在屁股后边往三楼走。
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医护大部队，一群人熙熙攘攘的从三楼下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摸不着头脑的特工。
特工看见云起快步走来，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绷着：“云科，这群人就跟被吓傻了似的非要往外走，拦都拦不住！
还有，三楼的人都活了！还自己回到病房里去了！”
“放松点。”云起说着抬手拍了拍他背到身后抓着枪的手臂：“这里白天没有危险。”
特工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跟着几人一起回到三楼。
走廊上的尸体都不见了，地上连滴血都没有。昨晚被打碎的玻璃恢复了原样，房间内的病人神色如常，既不拍门也不咬人。
“他们……这是都不记得了？”齐权看着着诡异的一幕，忍不住扒这病房门口观察里面的病人。
“你正常点成么？三楼是精神科！”云起看着齐权那副东摸摸西看看的样子一阵牙疼。
反倒是黎安不紧不慢：“循环开启下一轮了，他们的记忆自然会随着一起清空重来。”
“那我们的记忆也会被清空吗？”孔昭快步上前：“要不要找东西把咱们查到的记下来。”
“不用。”黎安难得遇见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心情都顺畅了不少：“只有被恐惧和**困住的人才会被清空记忆，我们一直是醒着的，不会被清空。”
孔昭稍稍放心了一下，但还没放到底又听黎安缓缓道：“但也不是一直都能保持清醒，我们在这里呆久了也会被逐渐影响。
如果足够久，也会跟他们一样被彻底模糊掉记忆，所以还是要尽快出去。”
黎安嘴上这么说，行为举止却没有一点要尽快的意思，推门走进药房就找了个角落裹紧大衣闭眼睡觉。
“……”云起本想说什么，还没等开口就被叽叽喳喳围上来的特工们打断，他们轮换着休息了几个小时，精神头都还可以。
“云科！”
“云科，情况怎么样？”
……
云起反手把门关好：“病人们白天不会发疯，你们去摸一下医院的具体情况。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看看昨天那帮疯病人冲上来的-1层有没有什么异常。”
“明白！”
特工们一哄而散，出门之前还堵在药房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一个个都被昨晚的疯病人吓的不轻。
孔昭帮着齐权给那几个受伤的特工找药换药，云起则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已经睡着的黎安。
确认黎安没有真的杀人，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结果之后，自己对他也没那么抵触了。
云起放轻脚步上前，坐到黎安身边。自他叛变之后，自己再也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
眼前的人比记忆中要瘦一些，那双孩子气的大圆眼睛很自然的闭着，看上去倒是纯良无害！
云起旁若无人的盯了一会，悄悄从黎安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
不小心蹭到那件分量不轻的大衣后轻笑着摇头。
——特工出任务向来是以不惹人注意为标准，最好是捯饬成那种毫无特色，跟人打过照面都不会被记住的类型。
但黎安向来就是个异类，一身衣装到哪都跟走秀似的。在大夏天衬衫套大衣不说，眼下睡着了还紧紧裹着。
云起收回视线，拆开棒棒糖咬进嘴里。
“我以为你不爱吃这个了。”
“！”云起刚尝到甜头就被抓了个正着，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睡着了没！”
“怎么，云副科长喜欢看人睡觉？”黎安说着睁眼。
云起刚要继续呛声，突然发觉黎安状态有些不对。
不光声音有些发颤，休息了一会儿脸色反而还更差了。不由自主伸手试了试黎安的额头，不热，不仅不热反倒凉的吓人！
他探身去摸黎安的脸、脖子，都没见有伤痕：“你怎么了？”
“……”黎安低头看着云起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被人耍流氓了。”
“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云起紧盯着黎安，一副审问的架势。
可惜，这对手段位太高，就是不肯配合。
黎安往墙根一靠，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散漫样子：“云副科长这是做什么？”
云起耐性有限，抬手就扯。无辜的白衬衫被人单手拽掉了三颗扣子。
扣子“哗啦啦”崩落在地上，不远处的齐权和孔昭听见这越走越偏的动静齐齐回头：“这……”
刚醒来没几分钟的特工还有些头晕，但看着二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还是按耐不住抓着自家齐副科长的胳膊挺起身来看热闹。
不过他明显是掉线太久了，把头转向自家老大一脸茫然：“这叛徒什么时候来的？”
齐权抬手捂住他的嘴，还好区区几米之外的俩人并没有被影响到。
云起一言不发，盯着黎安胸口的吊坠——是一枚弹头，尾部打孔穿线，外表磨得很光滑，看样子应该是贴身带了很久。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黎安抬手拢住自己的衣领，又恢复成那副讨人厌的模样：“不过云副科长的爱好还真是小众，明面上假正经，背地里来硬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夏天，为什么会冷？”云起穷追不舍。
“谁知道呢，没准是这地方克我。”黎安单手撑地起身：“行了，有什么事儿出去再说。云副科长来得早，有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云起还在琢磨黎安的体温，跟在后面好半天才出声：“江沅刑侦支队有个警察，他是接到报案过来的，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但……”
“但什么？”
“但他在卖烤红薯，不记得自己是谁，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云起语气有些烦躁。
“卖红薯吗？”黎安轻声重复了一遍：“把人叫醒不就好了。”
“还能叫醒？”云起快走几步赶上黎安。
“能。”黎安坦言道：“不过越强烈的**叫醒就越困难，像三楼这种一心想着要人命的基本没戏。但如果只是烤红薯的话，想来也强烈不到哪去，可以试试。”
二人走出医院大门，外面的街道跟昨天几乎一模一样，凉风、小贩、压在头顶的乌云、幸福洋溢的人群……
云起习惯性扫视四周，轻易就看见了那个在大夏天拿红薯烧木炭的警察，旁边还站了个用炉子烘手取暖的黎安……
“来几个？”小贩冲着黎安笑的热情洋溢。
“炉子里的都拿给我。”黎安狮子大开口的同时，不动声色的给迎面走来的云起递了个眼神。
云起会意，在一个能将将听见二人谈话的距离缓缓站定。
“呃……好。”小贩一边装红薯一边打量黎安，似乎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奇怪，是他平日里会多看几眼的潜在罪犯。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关注罪犯，黎安再次开口：“天底下那么多职业，为什么选择烤红薯？”
小贩思路被打断也没再深想，反倒乐呵呵的：“之前每天昼夜颠倒，东奔西跑的。饿了就在路边买点随便对付一口。
当时就很羡慕路边的摊主，安安稳稳的。
所以就想着等退下来，我也要置办个小摊，每天坐在路边吹风晒太阳，省心！”
“从哪退下来啊？”黎安捧着装好的红薯吹了口气，红薯很给面子的闪烁几下，颇有种死灰复燃的势态。
小贩装红薯的手一顿，好像在很认真的思考自己是从哪退下来的。
只可惜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又不好让客人久等，索性压下念头将装好的一大袋红薯递出去。
黎安也没再追问，拎着红薯远远的看了云起一眼。
半分钟后，云起走进近，对着小贩的大白牙说出了根黎安一模一样的话：“炉子里的都拿给我。”
“啊……好。”小贩愣了一下，拿过手边的包装袋开始打包，只是动作显然比方才要慢不少，周身洋溢的幸福也渐渐淡下去。
“怎么，你自己也觉得不对了？”云起抱臂站在摊位前盯着他：“你这炉子倒是个宝贝，自己就能刷新红薯，连进货都省了！”
小贩放下手中包到一半的红薯，眉头越皱越紧，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极其抗拒。
“乌云翻滚却不会落雨的天空，永远卖不完的红薯，能溺死人的幸福，肝胆俱裂的惊恐……”云起抱臂凑近，紧盯着小贩，一字一句道：“你应该——”
“不，这里就是真的！这里没有凶案、没有受害人！”小贩显然有些慌乱，但还是抬手指向远处：“你看，那些女孩们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青春洋溢。
小孩在公园里疯跑，自由追逐。
……
他们不必终日惶恐飞来**，可以大胆的站在人群中正常过活！”
云起被他这几句话打乱了节奏，盯着远处的人群移不开眼——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景象确实是他们这群人最想看到的。
“是吗？”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小贩身边，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忧郁癫狂，眼角眉梢明晃晃的挂着‘违法乱纪’四个大字。
小贩一怔，等他反应过来时，黎安已经被他反拧着胳膊“咣当”一声摁到小摊上了。
云起被吓了一跳，可根本没有要救的打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黎安是故意的！
黎安被人死死摁着，艰难的别过脸：“你看，你的本能反应远比你的记忆可靠。你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幸福还很遥远，我说的对吗，同志！”
最后两个字临门一脚，小贩瞬间回了神。十分利落的抬腿用膝盖压住黎安，腾出一只手要去抽旁边的捆扎绳，被云起眼疾手快的拦住。
“特工总局行动科，云起。”说着眼神示意还在被碾压的黎安：“这是……放开他吧。”
小贩盯着云起，脑海中一遍遍滚过方才黎安那张变态脸，好半天才试探着松手。
黎安起身活动了下肩膀，气儿都没喘匀就开始起范：“你这转型不太成功啊，一兜子红薯没一个能吃的！浪费粮食不用写检查的吗？”
“咳咳……”小贩有些窘迫，但还是挺起脊梁，伸出手：“江沅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周芒。”
黎安抬手握上去：“我叫黎安——”扫了眼一旁的云起，补上了被他刻意省略的介绍：“是个叛徒。”
周芒神色一凛，眼见着又准备动手，被云起轻咳一声打断。
黎安饶有兴趣的看向小摊外的云起，后者一脸的精彩纷呈。憋了好半天补上了刚才省略掉的介绍：“他是我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