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市中心。
乌云积蓄下压,树叶翻起灰白色的底面哗哗作响。
风暴来临前的腥气带着原始的野性,在满是条条框框的城市街道上肆意冲撞。
路旁的商贩们丝毫没有要收摊的意思,闪烁的霓虹招牌一路延伸到远处,在灰黄的天幕下有种末日般的萧条。
“来几个?”
烤红薯的小贩三十来岁正当年,一身诡异的腱子肉。
现下正呲着一口大白牙,对着摊位前的客人笑的满脸褶子,周身洋溢着一股让人后背发毛的幸福感。
如此诡异且幸福的人远不止眼前一个——周边的小商贩人人如此,脸上的笑容看的人腮帮子直泛酸。
“装两个。”
客人是位年轻的高个男子,白T恤、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皮工装短靴。一身装束简的不能再简,好像衣服上多个图案都能影响他弹射出去拯救世界。
“烤红薯也能练肌肉吗?”客人抬手勾下墨镜挂在领口,浓烈的眉眼极具冲击性,打量小贩的样子像是能随手把对方心、肝、脾、肺、肾都挖出来查个遍。
“平时就这样,可能是天生的吧!”小贩笑着搭话,动作熟练又生疏,第一次抓红薯的时候甚至都忘记了戴手套。
像是刚摆摊不久,又像是将这套动作在心底打磨过千百遍:“21块,收您20。”
客人接过隐隐冒火星子的红薯碳,十分平静的付钱离去。
小贩抬头目送客人,莫名觉得对方走路的姿势有些熟悉——脚步矫健无声,双臂摆幅很小,像是随时准备掏枪。
“掏枪?”他收回视线挠了挠头,像是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云起拎着红薯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江沅市第三医院。
耳机中不断传来特工的汇报:
“医院二楼第四次排查未发现异昏迷!”
“三楼无异常昏迷。”
“外部通讯断联,内部通讯正常!”
“马路开不到尽头,我们出不去了!”
……
炸锅似的汇报接二连三,云起额角逐渐绷紧。
他抬脚走进医院大厅,短短几秒内便将处在同一空间的活物扫了个遍,最后定格在正对医院大门的屏幕上。
鲜红的锦旗刺眼夺目,响亮的视频原声通过屏幕两侧的音响喷涌而出,回荡在椭圆形的大厅中吵的人心神不宁。
“感谢……三院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感谢周院长!”
……
云起眯眼看向大门外潮水般涌来的乌云,两相对比,灯光明亮的医院倒像是个温馨的庇护所。
又查完一遍的孔昭快步走来,微微摇头示意一楼也没有异常昏迷人员:“云科,散在各个楼层的特工每隔两个小时就巡查一遍,暂时还没有发现。”
云起抬手将隐隐有些冒烟的纸袋抛给他。
“这……”孔昭看着正在冒烟的烤红薯皱起了眉——他们接到的消息是这家医院附近大量人员异常昏迷,虽然到现在还没发现线索,但这显然跟烤红薯……
况且这红薯烤的来点风都能着起来,就算是无差别投毒,起码卖相也要能让人下得去嘴:“云科,这红薯有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红薯,是这片区域!”云起抬头看向院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紫色的电光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外部通讯中断、马路开不到头,我们被困在这了!”
孔昭正抓着矿泉水瓶往快把纸袋烧穿的红薯上浇水,猛地听见这话撒了自己一身:“可……可先前靠近这里的受害人都只是昏迷不醒,并没有被困住!”
云起抱臂,话题一转,带着股有劲儿没处使的焦躁:“我看过一部分受害人照片,异常昏迷的人中有两名警察?”
孔昭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他脑子虽然不怎么灵光,但胜在记忆力强悍:“是江沅刑侦支队的,他们两天前接到报案说这家医院一直在害人。
因为报案人有精神病史,所以支队派了两名便衣核实情况,可他们还没进医院就昏迷在外围。”
“这红薯就是他烤的。”
孔昭听完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好半晌才听见自家老大接上了后半句:“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警察。”
孔昭见了鬼似的盯着云起:“这地方能影响人的精神意识!”
云起绷紧,目光微微颤动:“恐怕没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接二连三的问候声:
“周院长。”
“周院长。”
……
二人转头看向从医院正门进来的男人,来人四十岁左右,两鬓斑白,白色细条纹衬衫的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边,面容与大屏幕上滚动播放了一天的周院长别无二致。
周院长笑着点头回应问候,径直走向大屏幕下方按下电梯。
红色的楼层数从-1跳到1。
“叮~ 一楼到了。”
电梯门开,已经准备步入电梯的周院长却猛后退几步跌到地上。
——电梯内潮水般涌出十几名青年男子,统一的蓝白条病号服,狰狞的面容带着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几乎是在看见周院长的瞬间便要扑上来掐死他。
“啊啊啊啊啊——”
原本想要上前搀扶的导诊员还没到跟前就跌坐在地上,尖叫着往门口爬。
人人争相逃命,明亮的大厅瞬间乱作一团!
始终大开的医院正门无风自动,“哐啷”一声紧紧闭合,几名导诊员上前不住的推拉,看似脆弱的玻璃门却纹丝不动。
“去开门!”云起吼完把孔昭往门边一推,上前两步抓住腿软爬不起来的周院长猛地往后一扔,盯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病人们抬手制止:“冷静,退后!”
“咔嚓——”
猛扑上来的病人咬住了云起伸出的胳膊!
云起瞬间大脑空白,头皮发麻——咬在胳膊上的力道大的根本不像人,且丝毫没有要松嘴的意思!
电石火光之间,他迅速伸手卸掉了对方的下巴,将人整个踢飞!
对方的下巴耷拉着,猩红的血液混着口水滴滴答答的流。感觉不到痛似的爬起来继续往云起身上扑!
虽然攻击方式只是本能的抓、咬、掐,但在非人的力量加持下下似乎也没什么短板!
云起很快就被缠住拖倒在地,一连串的翻滚、格斗极尽力道,换成一般人早飞去三米开外了,可眼下作用在这群人身上毫无水花。
源自未知的恐惧迅速占据心口……
“砰砰砰——”
孔昭开门无果,又不能射杀神志不清的无辜人,情急之下鸣枪示警。
枪声迅速吸引了病人的注意力,他们看向举着枪的孔昭,或者说是看向被孔昭拉起来挡在身后的周院长。
“他们没有神智,快带人走!”云起从地上爬起来大喊,从身后抓住疯了一般的病人们扔回电梯门口扔拖延时间。
孔昭拎着腿软打颤的周院长,带着人群往二楼跑。
他是因为记忆力好被云起带在身边当人形资料库的,虽然身手勉强及格,但在行动科这帮人形牲口眼里就是个林黛玉,留下来也是拖后腿。
“云科!”
“云科!
……
散在医院各层探查情况的特工听到枪声赶来,直奔一楼去捞跟病人们相拥打滚的云起。
好在这群病号力气虽大,但神智不清,只要不正面被缠住并不难处理。
特工七手八脚的把这群诡异的病人关回电梯,拔腿就往二楼跑。扶梯刚上到一半,刺耳的尖叫声再次传来。
神经紧绷的特工们“哗啦啦”掏枪,几秒钟后站在二楼扶梯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又默默把枪塞回去。
——整层的病人们倾巢而出,疯狂撕扯着为数不多的几名医生和护士。
还没等他们想出对策,楼下的电梯提示音再次传来——“叮~ 一楼到了。”
电梯门开,刚被关进去不久的病人们再次出现!
“妈的!刚刚就该把他们捆了再丢进去!”
云起咬牙将刚踏上二楼的疯病人一脚踹翻,可对方就像怪物一般,跌跌撞撞的滚到底后爬起来就往回冲,连个卡顿都没有!
几轮之后,疯病人们的攻势丝毫未减,但**凡胎的特工们是撑不住了,时不时就会有漏网之鱼冲上来。
“这到底是不是人!”特工颤抖的喊声夹杂着绝望。
“他们是这家医院的病人!”云起抓住一个冲上来乱抓乱咬的,从扶梯上丢下去,还顺势砸倒了两个:“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神智,不要下死手!”
特工:“……”你要不先看看你自己在干啥呢?
说话间,特工的手臂猛地被人咬住,来不及反应就被生生扯掉了一块肉。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神色迅速灰败下去——这根本不是人该有的咬合力!
特工们神色绝望,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可楼下的病人还在往上冲!
“云起,上三楼!”粗狂的男声从二楼走廊尽头传来。
——安顿好人群的孔昭带着齐权赶来,齐权捡起一名被病人砸晕的医生冲着云起大喊:“打不完,快走!”
云起循着声音看了眼,用尽全力将最后两个扯住特工不松手的病号踹下扶梯,迅速扶起身边不省人事的护士往三楼跑去……
三楼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病房里的病人正在疯狂砸门。
沙哑的嘶吼声伴着“哐哐”的捶打声此起彼伏:
“你永远无法扼杀我的意志!”
“你永远无法扼杀我的意志!”
……
“哗啦——”门板中间预留的观察窗被砸碎,病人伸出胳膊疯狂乱抓。残余的碎玻璃扎进皮肉,鲜血直流。
特工们见状赶紧加快脚步,直奔走廊尽头的药房。
药房还算坚固——坚固到连个窗户都没有!
几个巨大白色药架立在房间中央,先一步被救回来的人挤成团,靠在离门最远的墙边。
被挤在中间的周院长神色木然,就
旧衬衫被扯掉了袖子,肩部只剩下几根线头耷拉着抖动。
特工们脱力的坐在地上低,显然没什么心情搭理自己胳膊上正在冒血的抓痕。但还是本能的围出了个不太规则的弧形,将人群挡在圈内。
云起收回视线,紧贴着门板坐下。
沉闷的拍门声渐渐消失,方才的乱局就像是一场噩梦,惊醒后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先垫垫肚子,别跟兄弟客气!”齐权十分大气的将一瓶盐水、几板健胃消食片扔到云起腿上。
云起抬手扔回去:“还以为你死了呢!”
齐权赶忙接住:“放屁,老子命硬着!”说着提了提裤腿,紧挨着云起坐下。
两人相视一眼,嘴角的笑容渐渐回落。
良久,云起率先开口:“你们来得早,有什么发现没?”
齐权背问的直摇头:“两天前,这家医院周围有大量人员异常昏迷,其中还包括了江沅刑侦支队的两名警察。
昨晚江沅特工分局全面封锁了这里,我带着人进到这家医院,遇到的情况跟现在差不多。医生和护士昏迷不醒,病人们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
我们跟外面的通讯断了,无法上报情况也得不到任何指示,只能躲在这里苟延残喘。”
齐权越说声音越小,好半天才抬头看向云起,笑的跟哭一样:“我们的任务……失败了吧。”
——特工局分为海岛总局和各市分局,分局处理不了的任务才会上报总局。而总局的云起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说明江沅分局的任务失败了!
齐权抬手狠狠抹了把脸,释然中带着不甘:“这么窝囊还真是头一遭!”
——他们从成为特工的第一天起,就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的结局。
可能是深山埋忠骨,也可能是大海葬亡魂,可能死在毒贩枪口下,也可能跟雇佣兵同归于尽……
唯独没想到会在医院里,被一群病号服追的抱头鼠窜,偏偏病号服还神志不清,不能射杀!
“不。”云起看向齐权:“我们来是因为你们也晕倒在了外围!”
“什么!”齐权猛地坐直身子,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不可能,我带的人虽然都受了伤,但一个不少都在这里!”
云起平静道:“不止你们,我们大概也晕倒在了外围。”
齐权越听越糊涂,不错眼的盯着云起。
“我在医院附近的小吃摊上见到过你口中的警察。”云起盯着齐权的眼睛坚定道:“他在卖烤红薯,而且没有记忆。”
“这怎么可能!”齐权音量陡然拔高。
云起眼神示意他几米之外的人群,齐权麻溜往云起身边挪了挪屁股低声道:“他就算进来也是去核实案件,怎么会跑去烤什么劳什子红薯?”
“人在外面昏迷不醒,意识却在里面烤红薯……”
人多不便提,云起说到一半停下,定定的看着齐权。示意他去想七年前就已经冒过头的‘折叠区’,期待着他能像某人一般跟自己心有灵犀,可以靠着眼神无障碍交流。
齐权看着云起的脸色如临大敌:“你是说,这原本是那群抓鬼的该干的活?”
云起:“……是我冒昧了!”
他扫了眼几米外的人群,又看在这家伙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挑了个折中的方式耐7着性子解释:“我们来的时候是白天,这里一切正常,而且医院附近的路旁挤满了小吃摊。
但特工局早就对医院周边进行了封锁,也就是说这些小商贩是绝对进不来的!
再加上昏迷的警察出现在这里还忘了自己是谁,所以我猜这里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人的意识,甚至是模糊记忆,把他们一直困在这。”
齐权一怔,终于听懂了云起的暗示:“你是说,七年前的折叠——”
齐权话说到一半被云起眼神制止,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一脸真诚的抬头:“但我好像还有记忆。”
云起抬手点了点耳后:“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检测到这片区域磁场异常了,都佩戴了防干扰芯片。
但那两名警察不一样,他们毫无防备。”
事情一点点剖开,齐权脑筋上的死结被拆了个七七八八,难得问出了一点有建设性的:“你方才说,你们来的时候是白天,这里一切正常?”
“你也发现了?”云起说着看向齐权:“我们完全可以白天出去找线索,天黑之前再躲回这里。”
话音刚落,云起身后的门板突然“哐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