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来后的周三，秦澜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她正在整理一份关于基因治疗公司的深度分析报告，这是苏毅直接交给她的任务，跳过了林薇。
手机显示凌晨一点十五分。秦澜揉了揉酸痛的颈椎，决定在办公室小沙发上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她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很快陷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开门声惊醒了她。秦澜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苏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抱歉，吵醒你了。"苏毅声音低沉，"我回来拿份材料。"
秦澜慌忙坐起身："我马上起来..."
"不用。"苏毅走到自己办公室，很快又出来，在她桌前停留了一会儿。
秦澜闻到一阵咖啡香气。等她完全清醒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杯热咖啡和一张便签：「别太拼，注意休息——S」
更让她惊讶的是，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明显是男士的尺寸，散发着淡淡的檀香。秦澜认出这是苏毅今天穿的那件。
她小心地叠好外套，喝了一口咖啡。恰到好处的甜度，正是她平时喜欢的口味。秦澜不记得曾告诉过苏毅自己喝咖啡的习惯。
完成报告时已是凌晨四点五十分。秦澜将文件发给苏毅，顺便发了一条消息：「谢谢咖啡。外套我送去干洗后还您。」
本以为不会收到回复，没想到手机立刻亮起：「现在回家休息。上午不用来了。」
秦澜犹豫了一下：「报告...今天就要用。」
「我看完了，写得很好。」紧接着又一条：「特别是关于基因编辑脱靶风险那部分。」
秦澜心头一暖。十分钟后，她关掉电脑，轻手轻脚地离开办公室。走廊里，保洁阿姨已经开始工作。
"这么晚才走啊，小姑娘？"阿姨友善地问。
秦澜微笑："马上就走了。阿姨您知道苏总经常这么晚还来办公室吗？"
"苏先生啊，"阿姨压低声音，"他有时候整晚都在。有次我早上五点来打扫，看见他还在电脑前工作。"
秦澜想起苏毅眼下的淡淡青色，突然明白了什么。
周六上午，秦澜照例来到J大医学院图书馆。虽然不再从事科研工作，但她仍保持着每周阅读最新医学期刊的习惯。这是她与过去生活的联结，也是她在金融行业保持专业优势的秘密。
她正专注地阅读一篇关于CAR-T细胞治疗新进展的论文，突然感觉有人站在身旁。
"《自然-生物技术》六月刊，"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找了一上午。"
秦澜抬头，看见苏毅站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旁，穿着休闲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苏总？您怎么..."
"研究一个免疫治疗项目。"苏毅指了指她手中的期刊，"正好需要看这篇。"
秦澜把期刊递给他："您也经常来医学院图书馆？"
"偶尔。"苏毅在她对面坐下，"产业报告常有滞后，原始论文更有价值。"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桌面上，两人安静地各自阅读。偶尔，秦澜会指出某篇论文中与投资相关的关键点，苏毅则分享市场角度的解读。
中午时分，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起走向校园餐厅。路上遇到秦澜以前的陈远明教授，老人惊讶地看着她和苏毅："秦澜？这位是..."
"我上司，苏毅。"秦澜介绍道，"苏总，这是陈远明教授，我博士导师。"
苏毅主动伸手："久仰。陈教授，秦澜是您最优秀的学生吧？"
陈教授笑着摇头："谁说不是呢？原来，抢走我最优秀学生的是您啊。"
与陈教授道别后，俩人走进了校园餐厅。
餐厅里，苏毅出人意料地点了秦澜最爱吃的牛肉面，还特意嘱咐不要香菜——这正是她的口味。
"您怎么知道..."秦澜惊讶地问。
"观察。"苏毅轻描淡写，"公司聚餐时你总是点这个。"
秦澜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苏毅那双锐利的眼睛不仅盯着市场动向，而且还注意到了她这样的小习惯。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周一晨会上，秦澜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基金教父——程雪峰。
"各位，程总从美国回来了，有些事要宣布。"苏毅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正式。
会议室门开，一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休闲西装，没有领带，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秦澜注意到苏毅站姿微微调整——像是军人见到长官般的本能反应。
"三个月没见，今望还是这么活力四射。"程雪峰的声音低沉有力，"特别是医药组，听说最近表现很亮眼。"他的目光扫过秦澜，短暂停留。
简短问候后，程雪峰入座后即切入正题："我们即将发起一支专注于早期医疗创新的专项基金，规模50亿。苏毅将担任投资委员会主席。"
会议室响起掌声。秦澜注意到林薇表情僵硬——这显然是她不知道的重大决定。
"另外，"程雪峰继续道，"我们邀请了运德资本作为战略合作伙伴。"他看向苏毅，"下午三点，运德的陆总会来谈具体合作，你主持。"
苏毅下颌线条微微收紧："明白。"
散会后，秦澜被叫到苏毅办公室。关上门，苏毅的冷静面具出现裂缝："陆远这个人，记住三点：不要相信他的任何承诺，不要单独与他见面，尤其不要透露任何研究细节。"
秦澜第一次看到苏毅如此明显的戒备："他和您有过节？"
"行业常态。"苏毅轻描淡写，但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频率暴露了情绪，"他擅长用媒体操纵股价，去年做空任重药业导致其研发中断，那是一款可能治愈罕见儿童眼病的药。"
秦澜心头一震："这合法吗？"
"灰色地带。"苏毅冷笑，"程总欣赏他的能力，但..."他忽然停住，"下午会议你一起参加，做记录。"
午餐时间，秦澜在楼下咖啡厅遇见了正在排队买咖啡的程雪峰。
"秦博士对吧？"程雪峰主动打招呼，"苏毅提起过你，说你的医学背景给我们带来了新视角。"
"谢谢程总。"秦澜谨慎回应，"我很荣幸能参与新基金。"
程雪峰若有所思："知道为什么医疗投资特别吗？因为它连接着最冷血的资本和最热忱的救赎。"他接过咖啡，"苏毅懂这个平衡，希望你也懂。"
下午三点，运德资本的陆远准时出现。他一身定制西装，风度翩翩，与苏毅握手时笑容完美："老苏，又见面了。"
秦澜立刻注意到苏毅称呼"陆总"，而陆远却用"老苏"这种亲昵叫法——一种微妙的权力试探。
会议开始后，陆远展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合作方案，但秦澜逐渐听出问题——他们想控制项目筛选权，而这正是基金核心价值所在。
"关于早期项目的技术评估，"陆远微笑看向秦澜，"听说今望有位医学博士，可否借调给我们团队一段时间？"
苏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秦博士是我们医药组核心成员，没有外借计划。"
"真遗憾。"陆远笑容不变，"那我们谈谈退出机制吧..."
会议结束后，秦澜整理记录，听到程雪峰办公室传来争执声。
"陆远背后是高盛系资本，我们需要那些资源！"程雪峰声音提高。
"代价是什么？让他的人渗透进投资决策？"苏毅反问，"您教过我，医疗投资的第一原则——"
"——不背叛患者。"程雪峰叹气，"但资本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门开，苏毅大步走出，脸色阴沉。看到秦澜，他简短道："今晚加班，重新做一份项目筛选标准。"
秦澜点头，突然理解了苏毅身上的矛盾——他既是冷酷的资本操盘手，又固执地守护着某种底线。而这条底线，似乎与程雪峰有关。
周三中午，秦澜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秦学姐？我是周韵，《中国医药报》记者，也是您医学院低两届的学妹！"活泼的女声传来，"能约个专访吗？关于医学人才进入金融行业的现象。"
秦澜本想拒绝，但听到对方提起医学院几位教授的近况，又改变了主意。她们约在公司附近的茶馆见面。
周韵比约定时间早到，一见到秦澜就热情挥手。她穿着明亮的黄色外套，与金融区常见的黑白灰形成鲜明对比。
"学姐比照片上还好看！"周韵掏出录音笔，"听说您放弃了协和医院的offer？当时怎么想的？"
谈话间，秦澜发现这位学妹问题犀利却真诚，不知不觉说了很多真实想法。
"其实我最近在调查运德资本。"周韵突然压低声音，"他们涉嫌利用媒体操纵生物科技公司股价。学姐听说过陆远吗？"
秦澜警觉起来："你为什么调查这个？"
"半年前有家做儿童癌症药的公司被他们做空后破产，创始人是我采访过的科学家..."周韵眼中闪过愤怒，"我想揭露这些资本游戏背后的真实代价。"
秦澜想起苏毅的警告："这很危险。"
"值得冒险。"周韵坚定地说，随后眼睛一亮，"对了，学姐认识苏毅吧？业内都说他是少数有底线的投资人。"
秦澜咖啡杯一顿："你怎么知道？"
"他资助过好几个非营利医学研究项目，都很低调。"周韵翻出手机照片，"这是我年初在西部儿童医院拍的，新实验室设备全是''匿名捐赠''，但护士长偷偷告诉我捐款人姓苏。"
照片上的设备标签确实印着今望基金的logo。秦澜心头微震——这完全不是她所知的苏毅风格。
回到办公室，秦澜发现苏毅正在她工位旁等待。
"程总安排你参加明天的生物医药峰会。"他递过一份名单，"重点关注这几家企业。"
秦澜接过名单，犹豫了一下："我...今天见了《中国医药报》的记者周韵。"
苏毅表情一凝："她问什么了？"
"主要是职业选择问题。不过..."秦澜观察着苏毅的反应，"她提到运德资本做空医药公司的事，还有...您资助儿童医院的事。"
苏毅眉头紧锁："别再见她。媒体只会扭曲事实。"
"但她说的是事实，对吗？"秦澜鼓起勇气，"您确实匿名捐赠了医疗设备。"
苏毅沉默片刻："那只是税务筹划。"他转身离去，却又停下，"秦澜，在这个行业，善心往往成为弱点。陆远那样的人会利用这点攻击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澜想起周韵的话："苏毅最特别的是，他明明比谁都懂资本的游戏规则，却选择在关键时刻遵守医者的道德。"
生物医药峰会在国际会展中心举行。秦澜随苏毅到达时，会场已人头攒动。她注意到陆远正在主舞台与几位药企高管谈笑风生。
"记住，"苏毅低声提醒，"无论陆远说什么，不要当场反驳。"
程雪峰走上主舞台致开幕词，随后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今望与运德将联合发起中国首个''突破性医疗技术基金''，首期规模50亿元！"
秦澜惊讶地看向苏毅，他面无表情——这显然是个未与他充分沟通的决定。
陆远接着上台，侃侃而谈基金愿景。当幻灯片展示投资标准时，秦澜发现了问题——标准明显偏向运德已布局的技术路线。
"这个标准..."她小声说。
"看到了。"苏毅声音冰冷，"去把程总请到休息室。"
秦澜找到程雪峰时，他正与几位投资人交谈。得知苏毅要见他，程总微微皱眉："让他等等。"
"程总，"秦澜鼓起勇气，"关于投资标准，有些医学技术细节可能需要澄清..."
休息室里，苏毅直截了当："那些标准会排除真正创新的项目，只对运德已投公司有利。"
"我知道。"程雪峰出人意料地平静，"但这是换取运德渠道资源的代价。小苏啊，大局为重。"
"代价应该是金钱，不是专业判断权。"苏毅寸步不让。
争论间，陆远推门而入："原来你们在这儿！媒体都等着采访基金负责人呢。"他看向苏毅，"老苏，一起？"
"你们先去。"程雪峰打圆场，"我们马上到。"
陆远离开后，程雪峰叹气："三年前你坚持投资那家亏损的基因治疗公司时，我也给了你空间。现在我需要你支持这个决定。"
苏毅最终妥协，但秦澜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失望。
媒体采访环节，一位记者提问关于投资标准的问题。陆远正要回答，苏毅突然接过话筒："标准是动态调整的。我们特别设立了由顶尖医学专家组成的科学顾问委员会，对所有突破性技术保持开放态度。"
这明显与幻灯片内容不符。陆远笑容僵硬，随即补充："当然，最终决策会综合考虑科学与商业因素。"
采访结束后，秦澜被周韵拦下："学姐！刚才苏总那番话太棒了！这才是医疗投资应有的态度！"
不远处，秦澜看到陆远正与程雪峰激烈交谈，而苏毅独自走向出口，背影挺拔而孤独。
晚上，秦澜收到苏毅的信息：「明天开始，你负责组建科学顾问委员会。找真正懂行的人，不要程总或陆远的推荐名单。」
紧接着又一条：「周韵的哥哥是基因编辑专家，可以考虑。」
秦澜惊讶于苏毅对周韵家庭的了解，更惊讶于他明知周韵在调查运德，却仍愿意接触其家人。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似乎有着异常复杂的行事逻辑。
她回复：「明白。还有其他要求吗？」
许久，苏毅回复：「别变成另一个我。」
秦澜凝视着这条充满谜团的信息，突然意识到，在资本与医学的十字路口，苏毅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矛盾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