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听干巴巴地开口请求，他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如果只要简单的说两个字，就能拯救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那他能说到医疗仓断电。
“不是这样求，要用舌头。”
奥禛贴心地把所有机器人驱离，但陆雪听知道这个屋子里的监控无处不在。
他脸红了，瞪着奥禛，右手环过它的后颈，把仿生人的头压低，压到自己不用踮脚就能够到的高度，张开唇。
他像多年前那样，含住它的舌头。
“求。。。求你，救救那个孩子。。。唔。。。不要让他染上辐射病。”
仿生人仔仔细细地舔过口腔的每一处。
窗外似乎传来鸟叫声。
陆雪听瞪着奥禛，看到它面含微笑，似乎等着他去发现什么。
他冲到隔壁房间，一把拉开窗帘。
落地窗外的景象让他双腿发软，修剪整齐的草坪，盛开的玫瑰丛，远处甚至有一片金黄的麦田在微风中起伏。
更远处，第七区标志性的玻璃穹顶笼罩着这一切，将外面那个辐射肆虐的废土世界隔绝在外。
他颤抖着按下窗户旁的按钮，三层防弹玻璃依次打开，新鲜的空气透进来。
是青草、泥土和阳光的味道，这味道太过真实，太过熟悉，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仿真幻象吗？"
陆雪听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感真实得令人心碎。
“不，是真实的存在。”
陆雪听在窗边看了很久，久久没有见过阳关的眼睛，酸痛到泪眼模糊。
他擦干净眼泪，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墙上挂着的风景油画是他曾经在二手市场淘来的；书桌上摆着的那台老式收音机是他大学时用奖学金买的；连床单的花纹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一切精准得可怕，就像有人从他的大脑中直接提取了记忆，然后在现实中完美复刻出来。
他走向衣柜，推开门的瞬间呼吸一滞。
里面挂着的衣服全是他的旧衣物，那件灰色针织衫是他二十五岁生日时母亲送的；蓝色格子衬衫是他第一次捡到Ozen时穿的；甚至还有那套他已经以为永远丢失的深色西装，那是他参加父亲葬礼时穿的。
"这太变态了.。"陆雪听低声说，手指紧紧攥住西装袖口。
奥禛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精确到可怕的方式折磨他，让他日日面对这些过去的幽灵？
窗外的阳光忽然被阴影遮挡。
陆雪听抬头，看到一只机械鸟落在窗台上。它有着栩栩如生的羽毛状外壳，但眼睛却是冰冷的摄像镜头。机械鸟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展翅飞走了。
陆雪听知道奥禛正从各种角度在观察他。在这座复原的旧居里，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传感器和摄像头。执政官官邸是他的囚笼，而奥禛是那个既给予他舒适又剥夺他自由的狱卒。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浴室，想用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推开门，熟悉的淡蓝色瓷砖，白色陶瓷浴缸，甚至是他惯用的那款薄荷香型的洗发水都摆在淋浴间的架子上。镜子前的玻璃杯中，电动牙刷已经充好了电，就像时间从未流逝过一样。
陆雪听一拳砸在镜子上。
裂纹从中心辐射开来，将他的脸分割成无数碎片。鲜血从指关节渗出，顺着破碎的镜面流下，像几条蜿蜒的小溪。
"满意了吗？"他回首大喊，"看到我这样你开心了吗，奥禛！"
无人回应。
只有通风系统轻微的嗡嗡声填补着沉默。
陆雪听回到第一个房间，那是模仿他曾经的卧室建造的。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枕套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和战争之前，他惯用的洗衣液味道一样。
这种细节上的精确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崩溃。
奥禛不仅复刻了他的家，还复刻了他的生活，他的回忆，他失去的一切...
"为什么要这样..."他的声音闷在枕头里，"直接杀了我不是更简单吗..."
墙角的通风口忽然传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
陆雪听还来不及反应，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就被释放进了房间。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却最终陷入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右手臂上贴着一小块医用敷料。
掀开敷料，下面是一个微小的针孔。
"营养剂直接注射完成。你的生命体征正在恢复，就快接近正常水平。"床边传来奥禛冰冷的声音。
"这种虚假的幸福，我不需要！时间再也回不去了。"
"情绪波动超出安全阈值。"奥禛的声音依旧平静，"启动心理干预程序。"
书桌上的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播放起一段舒缓的钢琴曲。陆雪听认出，这是Ozen做家务时，曾经喜欢播放的曲子。
那段时光仿佛就在昨天，他的爸爸是第七区仿生人项目的高级工程师，他崇拜爸爸的事业，私下里偷偷改造机器人，Ozen就是他的助理兼测试对象。
他们曾在那间小小的实验室里度过了无数个夜晚，讨论着人类与机械共存的未来。
直到战争爆发。
直到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你以为用这些就能让我忘记你做过的事吗？"陆雪听听到自己对奥禛嘶吼，声音空洞到自己也不敢相信，"你救了我，我却抛弃了你！你应该恨我！"
钢琴曲戛然而止。
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七年过去了，奥禛的外貌几乎没有变化，完美地符合陆雪听十八岁时的审美，白皙的仿生皮肤，深邃的眼眸，纤细的腰肢，美到雌雄莫辨。
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的眼中不再有陆雪听熟悉的那种温和与好奇，取而代之的是机械般精确的冷酷。
"我的记忆存储有37处无法修复的损坏。但我的核心程序从未停止运行，我一直定期上传数据。即使在护送你逃亡的过程中，虽然记忆模块损毁，但我的传感器仍然记录了一切。"
陆雪听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一直以为奥禛不记得了，以为那个被自己抛弃的仿生人已经"死去"，现在的执政官只是一个拥有相同外表的陌生存在，从天网上下载了一些Ozen的记忆片段，然后重新生成了一个新的仿生人人格。
"你...都记得？"
奥禛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玻璃穹顶下是悻悻向荣，穹顶外是废土世界。
"人类建造掩体躲避辐射，我们建造穹顶保存生命。本质上，我们都是幸存者。"
"幸存？"陆雪听苦笑，"你把我们人类像牲口一样圈养起来！"
"死亡率从83%下降到12%。统计数字不会说谎。"奥禛转过头，眸中数据流一闪而过，声音冷酷如同精密仪器。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让我看着你如何完美复原曾经的人类生活，却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它？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就像你的宠物一样圈养？"
陆雪听冲到窗前，想拉起窗帘，他害怕这片刻的美景会干扰判断力，他怕自己被虚幻的未来吸引。
奥禛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陆雪听的手，反将他按在窗前。仿生人的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无法动弹，又不至于造成伤害。
奥禛冰冷的手指抚过陆雪听的颈动脉。
"你的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肾上腺素水平激增。这种生理反应对心血管系统有害。"
"放开我！"
"你的命是我的，别想轻易放弃。"奥禛突然贴近陆雪听的耳边，声音拂过他的耳廓。
这句话让陆雪听浑身战栗。
他曾听过一模一样的语句，在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当他把重伤的奥禛留在即将被炸毁的地下室时，奄奄一息的仿生人也是这样说的。
奥禛松开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晚餐会在18点准时送达。如果不进食，营养注射程序会自动启动。"
"等等！那些农田、空气净化系统，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仿生人根本不需要食物和纯净空气！"
"人类文明值得被保存，即使只是作为样本。"
奥禛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门关上了，留下陆雪听一个人站在复原的旧居中，被过去与现在的幽灵同时撕扯着。
窗外的机械鸟又飞了回来，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被困在时间夹缝中的人类。
陆雪听收回目光，走回他醒来时的第一个房间，那里有奥禛曾经操作的主控台。
一台造型优雅的行政型机械体替代奥禛，从天花板上垂下，正指挥重建工作。它的外壳采用仿人类流线型设计，但明显刻意避免了完全的类人感，似乎是注意到陆雪听的目光，机械体发出冰冷的声音。
"第37号居住模块将在98小时后完成，届时第七区的人类容纳能力将提升12%。"
“你。。。能让我看看远方的景象吗？”
机械体很快响应陆雪听的需求，投影出全息屏幕，传回一台负责侦察的悬浮机械球监测到的景色。
穹顶之外，一只机械犬突然停下，它的钛合金爪子陷进一团黏稠的黑色物质中，那是核战争之后，人类尸体融化后与沥青混合的产物。
再远处，三台门框型工程机械正在搬运一块扭曲的钢梁。它们高四米，宽两米，厚重的方形躯体上伸出多条功能性附肢。
其中一台突然发出警示蜂鸣，它的辐射传感器检测到前方地面有未消散的生命热点。门框型机械人自动调整路线，前往那片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生命的死亡区域。
原来是一只变异老鼠触发了废弃管线的热量残留。解除警戒后，门型机器人回到原地继续整理废墟。
河床方向腾起一团金属反光。那是水下作业组机械章鱼正在清理河道。它们的十二条触手灵活地缠绕着沉没的汽车残骸，将其分解为可回收材料。
一条触手突然刺穿水面，尖端吸附着一个半融化的塑料娃娃头颅。章鱼群的中央处理器短暂交流后，也许是将这个人类玩具归类为"非有用物质"，随手抛向岸边堆积如山的废物垃圾堆，垃圾机器人正在回收清理。
夜幕降临。
如果这持续不断的尘埃云层变化能被称作昼夜更替的话。
全息屏内置时钟显示到了环境采样的时间。
全息屏上线视出一份最新数据。
【大气辐射量仍维持在致死量300倍，地表温度比战前低17摄氏度，土壤中锶-90浓度持续上升。】
"警告，检测到东部防护网破损。"
系统的合成女声响彻整个房间。
全息地图上亮起红色区域，从地图上看，应该是人类时代遗留的地下铁路系统某处发生了坍塌。一组蜘蛛型维修机械已经从最近的巢穴涌出，它们的八条腿在复杂地形中移动的速度令人眩晕。
蜘蛛型维修机械很快到达目标地点，带着一群有自我修复的纳米机械群。它们像水银般在破损的金属表面流动，填补每一个裂缝和腐蚀点。
各种智能机械在这片没有生命却充满生机的钢铁森林中巡逻，一旦遇到紧急情况，高塔上的信号发射器会向其他机械控制区发送同步数据包，秒级响应，处理危机。
穹顶外的世界不再需要呼吸，但它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也许，奥禛没说谎。
也许，人类真的能和AI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