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十六年,大澧天子暴毙而亡,诸侯各国割据,九州腹地群雄逐鹿,动荡难安。
郢州连天战火将炎序夏暑的夜晚熏蒸得宛若人间炼狱,木栓堵住的房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虞绾音蜷缩在内室衣柜里,听着屋外反贼一间一间搜寻而过的杀伐征讨声。
她仿佛还在梦中,眼前与耳边的一切都分外缥缈。
天子暴毙不久,郢州分封腹地新侯独占封地,割据称王,巡游国土。
倚重朝臣与家眷均在其列。
而自己作为郢州御史卿之女,与父亲伴驾巡游来到的江陵,名列臣下家眷之中。
父亲原是只带了继母与继妹,并没有带她。
恰好因为她与新贵左相定了亲事,尚未成婚,才不得不卖左相楚御一个面子,勉强记起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原本虞绾音宽慰自己,阿父是否看重自己不重要。
只是说来可笑。
她一觉醒来,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忘记在硝烟滚滚、刀光剑影的江陵行宫内宅。
大抵是她不重要。
她的生死于阿父而言,也不重要。
阿母亡故后,阿父和继母就有了一个新家。
她才是外人。
反贼是夜深起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哪一派势力造反在眼下这个动荡的年头都不稀奇。
可能是觊觎郢州,不满郢州独立称王的其他侯国,也可能是南郢内部权势争斗,趁着乱世动荡,对新王怀有不臣之心。
这些对她和百姓来说一样不得安宁。
没有区别。
虞绾音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总之没有来叫她一起走,连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叫她。
没有人记得她,也或许是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她。
她被屋外其他官眷的尖叫与哭喊声惊醒时,就已经身处于反贼的包围里。
这一整个院子里还未逃走的人都将任人鱼肉。
她爬起来,衣衫单薄,鬓发散乱,草草披了一件外衫就躲进了这个衣柜。
祈祷着或许反贼在外面草草一看没有人,就会离开。
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狼子野心。
虞绾音耳边充斥着打杂抢烧声,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素白长袖随着她的动作蹭开一段,露出白生生的腕子。
清寒月色透过橱柜缝隙将冰润雪肤映照得透亮,犹如一株风雨中飘摇的白瓷花。
隔壁房门被破开,“哐当”一声巨响顺着墙壁震了震虞绾音所在的衣柜!
虞绾音身形轻颤,侧耳屏气。
她听到他们暴力掀翻了桌椅,刀剑胡乱刺戳一番,扫荡过屋舍的每一个角落才肯罢休,“这间也没有人。”
那人低骂一句,“这御史老儿跑得可真快。”
“可惜,今日怕是不能抓到他家那个艳绝郢州的小虞美人了。”
“走,下一间!”
虞绾音温瓷玉指轻轻攥紧身上衣裙,拉扯出一层不安的褶皱。
而后那几人繁重的脚步声直奔她身处的屋舍而来!
先前来砸过门的兵甲指着她的房门出声,“司马,这间屋子反锁了,里面八成有人。”
很是冷硬直白的一个字,“砸。”
虞绾音纤长卷翘的眼睫抖了抖,发觉还是不能在这间屋子里坐以待毙。
停顿片刻后,她立马推开了衣柜木门。
恰好此时,反贼一脚踹在了她的房门上,企图暴力破门!
虞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仓皇之间抓住了一根木棍,警惕地防备着屋外的动静。
房门木栓被轮番冲撞碾压得发出“吱吖”声响,扭曲变形,木屑簌簌而落。
眼看就要被冲破。
虞绾音退到窗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景。
门外,几个反贼轮番上阵,不知是第几下“砰”地一声巨响,门栓断裂!
整扇木门跟着掉落,被反贼踩在脚下,几人闯入屋舍。
屋内甚至还残留着浅淡的铃兰香,这幽香很有润物细无声的侵袭感,温软细腻得让人骨头酸涩。
一闻就知道,这是个女儿家的屋子。
还是个很招人的女儿家。
为首大司马在妆匣处,勾起一只虞美人红绡花簪。
他沉声道,“搜。”
闯入屋内的士兵大肆翻找着,将屋舍内橱柜、床榻、桌椅尽数掀开,始终不见人影。
其中一个士兵忽然大喊,“司马!”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那士兵身侧窗户大开,窗柩木刺刮下来一段素白薄纱。
而窗外,是通往行宫外的玉带河。
水面映衬着行宫内冲天火光,涟漪阵阵。
虞绾音会一点凫水,但游不远。
行宫与江陵抚南山相连,抚南山算作王族行宫花苑。
虞绾音游到了战火消弭的僻静山林里,气力耗尽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扶着岸边白玉卵石勉强上了岸。
即便是夏暑,山林间依然寒气袭人,山风一吹沾湿的衣物就贴在了虞绾音的身上,窈窕柔婉身形尽显,无法遮掩。
她出逃匆忙,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素白曲裾裙,内里只着单衣。
虞绾音躲在草木繁盛之处整理衣裙。
未等停歇半刻,就看到水面浮起几个黑影,朝着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虞绾音心弦绷紧,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山。
那一片漆黑的山林在夜晚格外隐秘阴森,山风拂过又不断摇动,像是活的。
也像是一只野兽静默着长开血盆大口,死死地盯着她,诱她深入,再将她全然吞噬。
虞绾音唇线绷直,听着身后的追兵凫水声,还是立马起身离开了这片河岸,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阴暗隐蔽的大山深处,山林间小路曲径幽深,枝叶繁茂,人钻进去就没有影子。
风声鹤唳,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餍足喟叹。
逃跑间隙,树林藤蔓枝丫刮过发梢,将她发间丝绦挂住。
虞绾音长发松散,索性解开。
气力在逃跑的路上一点点消散。
虞绾音脚步都虚浮起来,她本就从娘胎里带着点弱症,这会儿接二连三的折腾已然是极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来时四周寂静得阴寒。
气力耗尽之前,虞绾音看到山林里支着几个荒废的营帐。
外围的两个似乎是被火烧过,破败不堪,院子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歪倒着,里侧的一个营帐被熏黑,破了几个洞,勉强支撑着能暂时藏身。
在这乱世之中,有许多百姓居无定所,逃亡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个简陋的住处,很是常见。
虞绾音下意识地以为这处也是百姓流亡过的居所。
虽不是长久藏身之处,但也能容她小憩。
虞绾音径直钻了进去,看见营帐内的光景却忽而愣在原地!
帐子分内外两间,中间被一张极大的郢州舆图分隔开,外间是舆图正面,主位是狼牙虎骨座椅,两侧摆放着的灯柱。
入口手边是两个刀架,挂着各式各样的……锁链和长刀!
凌冽刀锋在清寒月色之下,看起来格外渗人。
几乎每一个刀锋上都有些暗色的痕迹。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是洗不掉的血迹。
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
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流民居所,是谁的居所她不敢细想。
她掉头要出去,忽然间隔着营帐单薄帘幕看到外面有火光出现。
紧随其后是无数勒马声,他们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地面上的枯木枝叶,带过的风声都肃杀凌厉。
虞绾音步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虎骨椅。
她身形不稳,手指刚刚撑上去,就摸到了老虎骨刺,一回头与那张虎皮狰狞骨面撞个正着!
连这椅子也是真的虎骨和狼牙砌成,充斥着粗犷的野性与铁血的驯服手段。
虞绾音瞬间汗毛直立。
与此同时,一道粗野无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混账东西,给老子进去,等舵主问话!”
舵主,是民间匪贼对头目的称呼。
这是一伙匪徒!
出去已然来不及,虞绾音慌忙躲进内间。
可里面是卧房……男人的。
扑面而来的晒青气息狂放而张扬地将她包裹住。
旁边挂着几张兽皮和数根野骨做的项链,都是山野间具有绝对征服力勇士的战利品。
内室空间并不大,虞绾音无处藏身,最后只能瞄上了他放在旁边的木箱,走投无路地钻了进去。
她听到有几个人进了营帐。
为首的男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直接扔在了地上。
像是个人,被扔下去时发出些呜呜声。
男人一脚踩了上去,嘴里还喋喋不休的怒骂着,“狗东西胆子肥了,吃里扒外带官来砸我们营地啊,枉你爷我什么好的都想着你,他妈给你脸了!”
话落粗鲁暴力的一巴掌打在了什么人脸上。
吓得虞绾音心肝一颤。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似是在挣扎。
有人进来报信,“宗哥,舵主来了。”
男人顺手拔出来腰刀,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尖锐刺耳,“舵主!我今日非得剐了这个叛徒!”
“偷咱们军火帮那群官宦造反,还带他们烧咱们营地,谋反打得是民间匪贼谋逆的由头,好话全让狗官说了,脏事往咱身上抹,爷爷我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外面的确有人进来,伴随着陌生的粗沉嗓音响起,“不急。”
话落,那脚步声径直朝着内室而来,他身上佩刀金属锁扣被扯开发出清脆声响。
听起来像是要换衣服。
虞绾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往箱子深处藏了藏。
那人衣物更换到一半,窸窣声响突然间中断。
四周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静到她克制的呼吸声都格外突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能感觉到一道尖锐视线牢牢地盯住了她藏身的木箱。
像是能穿透木箱,将她整个人剥开。
就在虞绾音局促不安地想要往外看时,木箱忽然间被打开!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自上而下地将她笼住!
男人锐利鹰眸缓慢打量着她。
虞绾音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她从男人束紧的鳄皮腰封往上看到肌肉蓬勃、线条流畅的腰腹,就仓皇地止住了视线。
男人脖子上垂下来叮当作响的骨哨敲在紧实的小腹上,也晃在她眼前。
虞绾音敛眸,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男人大手扣住箱子边缘。
手背青筋随动作浮动,顺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蜿蜒盘踞而上,蛰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感。
像是在审视、考量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
宝宝们我来喽,新文阅读指南:
1.京城富贵花vs野性糙汉匪徒vs阴湿男鬼权臣
2.女非男处,内含雄竞修罗场(喜欢女主≥2),强取豪夺,XP快乐之作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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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